关于《魏郑公谏录》唐 王方庆 撰
魏郑公谏录 五卷 唐 王方庆 撰
魏郑公即魏徵,是唐初著名谏官,传其事迹者有敬播、刘祎之、张大业、王方庆等数家,多已失传,独方庆此书传世。 此书编录魏徵事迹,侧重其谏奏及与太宗的问对,列载129事,言简意赅。《四库全书总目》评此书史料价值云:"于徵谏争之语,摭录最详,司马光《通鉴》所记徵事,多以是书为依据。其未经采录者,亦皆确实可信,足与正史相参证。"就魏徵事迹而论,此书所载远多于两《唐书》本传、《通鉴》以及《贞观政要》,且常可考见被正史删略之处。其中有40事不见或少见于他书,更显出其独特的文献价值,如谏斩叱奴骘、谏于虢州采银、对周孔儒教商韩刑法、对往岁马料等。
此书最早刊本,当属宋陈骙藏本,清末王先谦得之,细加校勘,详为注释,且于书后附有《魏文贞公故事拾遗》3卷,又作年谱1卷附后,为研究魏徵提供了丰富的资料。今通行本有《畿辅丛书》本和《丛书集成》本。
魏郑公谏录
唐·王方庆
序
盖闻主圣于上,臣忠于下,非圣无以纳忠,非忠无以感圣。逖观前载,罔弗由兹。太子太师郑国文贞魏公,运属昌期,时逢驭后,乃神乃武,亟虚襟以待谏,将之明之,遂竭诚而荐谠。事有必犯,知无不为,故能契叶云龙,义均鱼水,成百代之模楷,固一时之准的。茂躅宏规,已备于青史;片言余论,或漏于缃图。虽贞质自然,无假于饰,而高山仰止,有欲增峻。于是采听人谣,参详国典,撰成《谏录》,凡为五卷,亦犹平仲《春秋》,不遗其实录;宣尼《家语》兼叙其对问。各为题目,列之如左。唐尚书吏部郎中琅琊王綝撰。
卷一
○谏诏免租赋又令输纳
太宗初即位,诏关中免二年租赋,关东给复一年。又有敕:“已役已纳并遣输了,明年总为准折。”公谏曰:“臣伏见八月九日诏,率土皆复一年,老幼相欢,式歌且舞在路。又闻有敕,丁巳配役,即令役满折造;于物亦遣输了,待至明年,总为准折。道路之人,咸失所望。此诚非平分万姓,均同七子。然下民难与图始,日用不知,皆谓国家追悔前言,二三其德。臣窃闻天之所辅者仁,人之所助者信,陛下初膺大宝,亿兆观德,始发大号便有二言,生八表之疑心,失四时之大信。如国有倒悬之急,犹必不可为,况以泰山之安而辄行此事,为陛下为计者,于财利则小益,于德义则大损。臣诚智识浅短,窃为陛下惜之。”
○谏简点中男入军
简点使出,右仆射封德彝等并欲令取中男,敕三四出。公执奏不可,德彝重奏称:“今见简点使云:‘中男内大有壮者。’”太宗怒,乃出敕:“中男虽未十八,身形壮大,亦取。”公又不肯署敕,太宗召公,作色让之曰:“男若实小,不点入军;若实大,是其诈妄。依式点取,于理何妨邪如此固执,不解卿意。”公正色曰:“臣闻竭泽而渔,非不得鱼,明年无鱼;焚林而畋,非不获兽,明年无兽。若中男以上尽点入军,租赋杂徭将何取给然比年来,国家卫士,不堪攻战,岂为其少邪但为礼遇失所,遂使人无斗志。若多点取人还克杂役,其数虽多,终是无用。若精简壮健,遇之以礼,人百其勇,何必在多陛下每云:‘我之为君,以诚信待物,欲使官人百姓并无矫伪之心。’自登极以来,大事三数,皆是不信,复何取信于人?”太宗愕然,曰:“所云不信是何等也?”公曰:“陛下初即位,诏书云:逋租宿债,欠负官物,并悉原免。即令所司列为事条,秦府国司,亦非官物。陛下自秦王为天子,国司不为官物,其于官物复将何有又关中免二年租赋,关外给复一年,百姓蒙恩,无不欣悦;寻更有敕云:今年白丁多已役讫,若従此放免便是虚荷国恩;若已折已输,并令总纳,所免者皆以来年为始,散还之后方更徵收,百姓之心不能无怨。已徵得物,便点入军。来年为始,何所取信又共理所寄,唯在县令刺史,年常检阅,并悉委之。至于简点,即疑其诈伪,望下诚信,不亦难乎?”太宗曰:“朕向见卿固执,疑卿蔽于此事,今论国家不信,乃是人情不通。朕不审思,过亦深矣,行事往往如此,天下若为致化。”乃停取中男,赐金瓮一口。
○谏复厖相寿任
濮州刺史厖相寿,贪浊有闻,追还解任,自陈幕府之旧,太宗深矜之,使人谓之曰:“尔是我旧左右,今取他物,祗应为贫。赐尔绢百匹,即还向任,更莫作罪过。”公进谏曰:“相寿猥滥,远近所知,今以故旧私情,赦其贪浊,更加以厚赏,还令复任。然相寿性识未知愧耻。幕府左右,其数甚多,人皆恃恩私足,使为善者惧。”太宗欣然纳之,引相寿于前,谓之曰:“我昔为王,与一府作主;今为天子,为四海作主;既为四海作主,不可偏与一府恩泽。向欲令尔重任,侍臣云:尔若重任,必使为善者皆不用心。侍臣所执既是,便不得申我私意。”乃赐物而遣之,相寿默然,流涕而去。
○谏斩叱奴骘
侍御史仲素奏:“庆州乐蟠县令叱骘盗用官仓,案验并实。”太宗令斩之。中书舍人杨文瓘奏:“据律,不合死。”太宗曰:“仓粮,朕之所重,若不加法,恐犯者滋多。”公谏曰:“陛下设法,与天下共之,今若改张,人将法外畏罪,更复有重者,又何以加焉。”太宗従之。
○谏武官起服
武官丁艰忧,屡有起服者。公谏曰:“国家草创之初,武官不格丧制,天下今既安定,不可仍夺其情。必有金革之事,自有墨缞之经。”太宗曰:“朕思之,然为武事未息。如不可,即止。”
○谏讨击冯盎
岭南诸州奏冯盎反叛,前后奏者数十辈,乃命将军蔺谟、中郎将牛进等,发江岭数十州兵以讨之。公谏曰:“中国初定,疮痍未复;岭表瘴疠,山川阻深,兵运难继,疾疫或起,若不如意,悔不可追。且反形未成,无容动众。”太宗曰:“岭南告者,道路不绝,奈何云反形未成邪?”公曰:“冯盎若反,即须及中国未宁时。交结远人,分断险要,破掠州县,署置官司,何因告来数年兵不出境凡所告者,皆论田洞,此则不反之状昭然可知。陛下未有使人亲往观察,即来朝谒,恐不见明,所以迁延,苟避罪戮。今若遣所司,分明晓谕,彼既怀诚信,又喜于免祸,必不劳师旅自至阙廷。”太宗乃罢兵,令前蒲州刺史韦叔谐员外散骑侍郎李公淹充使。即至,盎即遣其长子智戴随叔谐等入朝。太宗曰:“初,岭南诸州咸言冯盎反,人皆劝朕须振兵威,言者既多,不能无惑。唯魏徵以为千石之弩,不为鼷鼠发机;大国之师,岂为蛮夷兴动。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但怀之以德,必不召自来。朕命一介使人,遂得岭表无事,不劳而定,胜于十万之师,徵不可不赏。”乃赐绢百匹。(蒲州,蒲阪也,今河中府)
○谏科祖孝孙罪
太宗谓侍臣曰:“人皆以祖孝孙为知音,今教曲多不谐韵,此其未至精妙为不存意乎?”乃敕所司,令定其罪。公进谏曰:“陛下生平不爱音声,今忽为教女乐差舛,责及孝孙,臣恐天下眙愕。”太宗曰:“汝等并是我腹心,应须中正,何反附下罔上,为孝孙为辞。”温彦博拜谢,公及王珪进曰:“陛下不以臣等不肖,置于枢近,今臣所言,岂是为私不愿陛下责臣至此。臣常奉明旨云:‘勿临时嗔怒即便曲従,成我大过。’臣等不敢失坠,所以每触龙鳞。今以此为责,祗是陛下负臣,臣终不负于陛下。”太宗怒犹未已,懔然作色。公曰:“祖孝孙学问立身,何如白明达陛下平生礼遇孝孙,复何如白明达今过听一言,便谓孝孙可疑,明达可信,臣恐群臣众庶有以窥陛下。”太宗意乃解。
○谏决王文楷杖
裴寂坐事免,放归乡宅。寂表乞住京师,久而不去。太宗大怒,长安令王文楷坐不发遣,令笞三十。公进谏曰:“裴寂所为事合万死,令陛下念其旧功,不置于法,唯解其官,止削半封,合流之人尚自给假,况寂放还乡宅。古人云:进人以礼,退人以礼。臣愚以为,文楷识陛下恩贷,见寂是大臣,不时蹙逼,论其此情,未合得罪。太宗曰:“朕令寂拜埽,岂非礼邪!”乃释文楷不问。
○谏皇甫德参上书以为讪谤
太宗谓房玄龄等曰:“昨皇甫德参上书言,朕脩营洛州宫殿,是劳人也;收地租,是厚敛也;俗尚高髻,当是宫中所作也。此人欲使国家不役一丁,不收一租,宫人皆无髻,乃称其意耳。事既讪谤,当须论罪。”公进谏曰:“贾谊当汉文之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三,可为长太息者五。’自古上书率多激切,若不激切则不能起人主心,激切即似讪谤,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惟在陛下裁察,不可责也。”太宗曰:“朕初欲责此人,若责之,则谁敢言者。”因赐绢二十匹。
○谏国家爱珠
使者従奚契丹中返者,太宗问其土俗,对曰:“最爱肉珠,以数百珠博一马。”太宗曰:“何为爱重此物?”对曰:“穿以系颈及交络身。”太宗哂之。公曰:“此物诚不足重,人各有所惑。西域诸贾,爱重珍宝,若遇好珠,则倾家市取,乃劈肌肤,藏之于身内,此人有所经过,咸共敬重,其意所须,莫不资给,人闻皆以为笑。然国家今日亦太重之。”太宗曰:“魏徵即以我为一胡也,事皆如此。往者见林邑使人,每旦磨沈水等诸香,用涂身体,皆共笑之,以为虚费;我今爱重此物与彼亦何异乎有识者还共笑我耳,安可不深思也。”
○谏西域诸国入朝
高昌主麹文泰将入朝也,西域诸国咸欲遣使,乃敕蕃人压怛纥干使,往西域引诸国使入朝。公谏曰:“中国始平,疮痍未复,若有劳役,则不能安。往年高昌主来入贡,马才数百匹,所经州县犹不能供,况复加于此也。若任其兴贩,边人则获其利;若引为宾客,中国则受其弊矣。汉建武二十二年,天下宁晏,西域请置都护送侍子,光武不许,不以蛮夷劳弊中国。今若许十国入贡,其使不减千人,使缘边诸州,将何取给事既不济,人心万端,后方悔之,恐无所及。”太宗然共议,乃追压怛纥干还。
○谏科围川县官罪
或奏云:“右仆射李靖、侍中王珪,奉使九成宫,还,至围川县,有宫人先舍于令厅,靖等后至,乃移却宫人,安置靖等。又,近有宫人使至始平县,县令已安置讫,右丞裴载家口后至,移动宫人,不加礼敬。”太宗闻之大怒,曰:“此等官职都不由我,皆由李靖、王圭等乎?何见李靖王珪等如此,见我宫人都不礼遇。始平官、司空处约等决杖一百,解官,仍案验围川官人及李靖等。”公进谏曰:“李靖、王珪皆知礼法,必不许移动宫人自取好处,此或言者过误,发陛下嗔怒;如其实然,亦可矜恕。何者李靖等陛下心膂大臣;宫人、皇后、埽除仆隶,其委付事理不同,较其轻重,全无等级。又,靖等出外,官人访朝廷法式,归来陛下问百姓疾苦,靖等自不可不与官人相见,官人等亦不得不参。至于宫人出使,不与州县交涉,惟得供其饮食,自外何所参承若以此罪责及官人,不益陛下德音,徒骇天下耳目。”太宗曰:“公言是也。”乃释州县之罪,李靖等亦寝不问。
○谏优长乐公主礼数
长乐公主将出降,太宗谓房玄龄等曰:“长乐公主,皇后所生,朕及皇后并所钟爱。今将出降,礼数欲有所加。”房玄龄等咸曰:“陛下所爱,欲少加之,何为不得请倍永嘉公主。”然永嘉公主即太宗之妹也。公曰:“不可。昔汉明帝欲封其子,云:‘我子岂得与先帝子等,可半楚淮阳。’前史以为美谈。天子姊妹为长公主,天子之女为公主,既加长字,即是礼有尊崇,或可情有浅深,无容礼相逾越。”太宗然其言,入谓文德皇后曰:“我欲加长乐公主礼数,魏徵不肯。”文德皇后闻之,大喜,遣中使赍钱二十万,绢四百匹,诣公宅,宣令谓公曰:“比者常闻公中正而不能得见,今论长乐公主礼事,不许增加,始验従来所闻,信非虚妄。愿公常保此心,莫移今日。喜闻公言,故令将物相赏。公有事即道,勿为形迹也。”
○谏所行事与贞观初有异
太宗公问曰:“朕所行事,与贞观初有异否?”对曰:“贞观之初,陛下锐情思政,従谏如流,每因事触类为善,志存俭约,无所营求。比者造作微多,至于谏争,时有忤色,以此为有异耳。”
○谏权万幻任心弹射
公奏:“治书权万纪、侍御史季仁敬,俱以告讦为正凡所弹射,皆非有罪,陛下掩其所短,收其一切之用,乃骋其奸计,附下罔上,多行无礼以取强正之名,诬房玄龄、斥退张亮,无所肃厉,徒损圣明,道路之人皆有谤议。臣伏度圣心,必不以谋虑深长,可委以栋梁之任,将以其无所避忌,欲以警厉群臣。若群臣信挟回邪,犹不可以小谋大;若群臣素无矫伪,空使上下离心。以玄龄张亮之徒,犹不得申其枉曲,其余疏贱之类,孰能免其欺罔伏愿陛下留神再思。自任二人已来,有事弘益,臣即甘心斧钺,受不忠之罪;陛下如未能举善以崇德,岂可进奸而自损乎?”太宗默然无以应,赐绢五百匹,俄而奸状渐露,遂免仁敬而出万纪。
○谏魏王不得折辱贵臣
魏王,文德皇后所生,太宗特所宠异。贵要言:三品以上多轻蔑王者。意欲诬毁公等以激怒太宗。太宗大怒,御齐政殿,引三品以上入,作色而言曰:“我有一口语,欲向卿等道。往前天子是天子,今时天子即非天子邪往前天子儿是天子儿,今天子儿即非天子儿邪我见隋家诸王,一品以下皆不免其踬顿,我自不许儿子纵横,卿等何为蔑我儿邪我若教之,岂不能折辱卿等?”房玄龄以下,战栗流汗,拜谢。公正色而进曰:“当今群臣,必无敢轻魏王者。然在礼,臣子一也。传称:王人虽微,列诸侯之上,诸王用之为公卿,若不为公卿,则下土之诸侯也。今三品以上列为公卿,并天子大臣,陛下之所敬异。如其小小不是,魏王何得折辱若国家纲纪替坏,臣所不知。以当今圣明,魏王岂得如此?且隋高祖不知礼义,宠纵诸子,使行无礼,寻皆罪黜,不可为法,亦何足道。”太宗闻之,喜形于色,谓群臣曰:“凡语理到,不可不服。朕之所言,身之私爱;魏徵所言,国家大法。朕向者忿怒,谓理在不疑;见魏徵所论,方始觉屈也。人君发言,亦何容易。”
○谏于虢州采银
虢州统军裴师利奏:“诸山大有银矿,采之极有利益。”敕殿中少监赵元楷,令诸国府卫士及百姓采之。类为劳扰。公进谏曰:“昔尧舜置璧于山,投珠于谷,所以崇名显号,见称千祀。陛下巍巍盛德,思与尧舜比隆;戡定大功,远逾汤武之烈。所急在于仁义,所宝岂是珍奇珍奇既积,仁义必损。且劳役卫士,与下争利,人不见德,将何取焉。”太宗深纳之,即令停废。
○谏听谏与贞观初不同
太宗御两仪殿,谓公曰:“朕比来所行得失、所布政化,何如昔年?”对曰:“若威之所加,远夷朝贡,比于贞观之始,不可等级而论;若德义潜通,人心悦服,比于贞观之初,相去又亦甚远。”太宗曰:“远夷来朝,应由德义所加。德义不如昔时,功业何以得益?”公曰:“昔者,四方未定,常以德义为心;今以海内无虞,渐更骄奢自溢。所以功业虽盛,终是不如往时。”太宗曰:“今所行与往前何以为异?”公曰:“贞观之初,恐人不言,导之使谏;三年以后,见人谏争,悦而従之;四年以来,不悦人谏,虽黾勉听受而终有难色。”太宗曰:“于何事如此?”公遂指陈之曰:“即位之初,处元律师罪死,孙伏伽谏曰:‘法不至死,无容滥加。’遂赐兰陵公主园准钱百万。或曰:‘所言寻常而所赏太厚。’答曰:‘我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所以赏之。’此导之使言也。某州司户参军柳雄于隋资妄加等级,人有言之者,陛下令其自首,不首当与死罪,遂固言是真,竟不肯首。大理推得其伪,将处雄死,少卿戴胄奏云:‘法止合徒。’陛下曰:‘我已与其断,当但与死罪。’胄曰:‘陛下即不时杀,非臣所及,付臣法司,法不合死,不敢酷滥。’陛下作色遣杀,胄争之不已,至于四五,然后欣然赦之,曰:‘曹司但能为我作如此守法,岂畏滥有诛夷。’此则悦以従谏也。往者,某县丞皇甫德参上书,有忤圣者,陛下以为讪谤,臣奏称贾谊当汉文之代,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三,长太息者五,自古上书率多激切,若不激切,不能起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讪谤。于时虽従臣言,赏物二十段,然意甚不可。此是小难于受谏。”太宗曰:“诚如公言,非公无能道此者。人皆苦不自觉,公向未道之时,都自言所行不变;及见公论说,始觉志意渐移。公但常保此心,朕终不违公语也。”
○谏遣使西域市马
太宗遣使西域,立叶护可汗,又别使赍金帛,历诸国市马。公谏曰:“今发国使以立可汗为名,可汗未定即缘诸国市马,彼必以为意在市马,不为专立可汗,得立,则不甚怀恩;不得立,则以为深怨。诸蕃闻之,必不重中国,市马既不可得,纵得马,亦还路无従。但使彼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矣。昔汉文帝有献千里马者,曰:‘吾吉行日三十,凶行日五十。銮舆在前,属车在后,吾独乘千里马,将以安之乎’乃偿其道里之费而反之。汉光武有献千里马及宝剑者,马以驾鼓车,剑以赐骑士。陛下凡所施为,皆邈过三王之上,奈何至于此事,欲为二帝之下乎魏文帝欲求市西域大珠,苏则曰:‘若陛下惠及四海,则珠不求自至;求得之,不足贵也。’陛下如不能慕汉文之高行,不畏苏则之言乎?”太宗纳其言,欣然而止。
○谏益州北门造绫锦
益州及北门造绫锦金银等作,公谏曰:“金银珠玉,妨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一夫不耕,天下有受其饥;一女不织,天下有受其寒。古人或投之深泉,或焚之通衢,而陛下好之,愚臣不胜其耻。”
卷二
○谏聘郑仁基女为充华
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年十五六,有容色。文德皇后请备嫔御,太宗乃聘为充华,诏已施行,册使将行,公闻已许嫁陆氏,遽进谏曰:“陛下为人父母,子爱万姓,当忧其所忧,乐其所乐。自古有道之主,以百姓心为心,故君处台榭,则欲人有栋宇之安;食膏梁,则欲人无饥寒之患;愿嫔御,则欲人有室家之欢。此人主之常道也。今郑氏之女,久已许人,陛下取之而无顾问,播之四海,岂为人父母之义乎臣所传闻,或未指的,恐亏盛德,情不敢隐。君举必书,所愿特留神虑。”太宗闻之,大惊,乃手诏答之,深自克责,遂停册使。左仆射房玄龄、中书令温彦博、礼部尚书王珪、御史大夫韦挺等内外群官奏称:“许适陆氏,无显然之状,大礼既行,不可即止。”陆爽又抗表云:“其父存日,与郑家还往,时相赠遗资财,无婚姻交涉。”太宗谓公曰:“群臣或阿顺旨,陆氏何为分疏?”公曰:“以臣度之,其意可识,将以陛下同于太上皇。”太宗曰:“何谓也?”公曰:“太上皇昔平都城,得幸处俭妇。处俭时为太子舍人,太上皇闻之不悦,遂令东宫出为万泉令,每恐惧不全首领。此陆爽谓陛下今虽容之,恐阴加谴责,所以反覆自陈,不足多怪。”太宗笑曰:“外人意见,或当如此。然朕之所言,未能使人必信。”
○谏解薛仁方官加杖
蜀王妃父杨誉,竞婢为都官郎中薛仁方留问,未及与夺,其子为千牛,于殿庭自列云:“五品已上,不合留身。以臣父是国亲,故生节目,不肯断决,淹历岁年。”太宗闻之大怒,曰:“知是我之亲戚,犹作如此艰难,不可容也。”即令杖仁方一百,免所居官。公进谏曰:“城狐社鼠,皆是微物,为其所凭恃,除之不易;况外家公主,旧号难理。汉晋已来莫能禁御。武德之中,已多骄逸,陛下登极方已肃然。仁方既是职司,能为国家守法,岂可横加严罚以成外戚之私乎此源一开,万端争起,后必悔之,将无所及。自古能禁此事,唯陛下一人。备预不虞,为国常道,岂以水未横流便欲自毁堤防臣窃思度,未见其可。”太宗曰:“诚如公言,向未思耳。然仁方专擅,禁不奏闻,虽不合重罪,宜少加惩肃。”笞三十,放之。
○谏处张君快等死
刑部奏:“张君快、欧阳林谋杀苏志约取银,君快不下手。贞观九年三月赦:劫贼不伤财主,免死,配流。经门下奏定。”刑部郎中高敬言:“举断合死。”门下执依前奏,尚书任城王道宗录奏。太宗谓侍臣曰:“国有常典,事迹可明,何得各为意见,弄其文墨。”因令御史勘当。御史奏之,太宗曰:“君快等谋为劫杀,何得免死?”因令杀之。公进谏曰:“据律:劫贼伤财主者皆死;谋杀之条:元谋者斩,下手者绞,于皆配流。劫贼重谋杀,轻赦是一时之恩,劫贼不伤财主,免死配流。则君快従重,法被宽;而刑部于后従轻,法断死,臣实有疑。”太宗曰:“几人行劫?”公对曰:“三人,下手者处死罪。”太宗令议。议定奏闻,太宗曰:“三人谋,従二人之言。”因令配流。
○谏贵臣遇亲王下马
魏王师王珪奏:“准令,三品已上,遇亲王于道不下马。今皆失于仪准。”太宗怒曰:“尔等并自尊贵,卑下我子,此为非法,我不能行。”公谏曰:“自古迄今,亲王在京师者,班次三公,吏部、尚书、侍中、中书令,并三品也。若此等为王下马,王又不可安。然访诸故事,则无可准行之,于今自隳国法。”太宗曰:“国家所以立太子者,拟朕百年之后以为君也。然则人之存亡不在老幼,设无太子,则立嫡孙;若无嫡孙,即立诸子。以此而言,亦须崇敬。比孙于我,不亦近乎?”公曰:“殷家有兄终弟及之义,自周已降,立嫡必长,所以绝庶孽之觊觎,塞祸乱之源本,为国家者,所宜深慎。陛下向责王珪,乃忿怒肆情,不可以闻于臣庶。”太宗怒乃解。
○谏责显仁宫官司
太宗东巡,将入洛,次显仁宫,宫苑官司多被责罚。公进谏曰:“陛下今幸洛州,为是旧征行处,喜其安定,故欲加恩故老。城郭之人未蒙德泽,官司苑监多及罪辜。或以供奉之物不精,或以不为献食,此则不思止足,志存奢靡,既乖行幸本心,何以副百姓所望隋主每命在下多作献食,好为供奉,倘不好不多,则有威罚。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竞为无限,遂至灭亡。此非载籍所传,陛下目所亲见。为其无道,故天命陛下代之。当须战战兢兢,每事俭约,参踪盛烈,贻训子孙。奈何令在下之人,悔不为奢丽也陛下若以为足,今日不啻足矣;为不足,万此亦不足矣。”太宗大惊曰:“非公,朕安得闻此言而今而后,庶无此事。”
○谏河南安置突厥部落
伐国公李靖、英国公李勣等击突厥牙,破之,其部落或投延陁,或投西域,而多归降者。太宗欲于河南处之。公谏曰:“匈奴自古至今,未有如斯之破败也,此是上天剿绝,宗庙神武。且其积代为寇,百姓冤雠。陛下以其归降,不能诛灭,即宜遣还河北,居其故土。匈奴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服,不顾恩义,其天性也。秦汉患之若是,故发猛将以击之,收取河南以为郡县。陛下奈何以内地居之且今降者,几至十万,数年之间,滋息自倍。居我肘腋,甫迩王畿,心腹之疾将为后患,尤不可居以河南也。”温彦博曰:“不然。天子之于物也,天覆地载,有归我者则必养之。今突厥服灭,余落归附,陛下不加怜愍,弃而不纳,非天地之道,阻四夷之意。臣愚甚,谓不可遣居河南,初无所患。所谓死而生之,亡而存之,怀我德惠,终无叛逆。”公曰:“不然。晋代有魏,时番落分居近郡,郭钦、江统请逐塞北,武帝不纳钦统等言,数年之后遂倾瀍洛。前代覆车,殷鉴不远。陛下必用彦博之言,遣居河南,所谓养虎自遗患也。”彦博又曰:“不然。圣人之道,无不通古先哲,王有教无类。突厥余魂,以命归我,我受护之,使居内地,指麾教导,示以礼法。数载之后,自为农夫,选其酋首,遣居宿卫。畏威怀德,何患之有。且光武居南单于于内部,为汉藩翰,终乎一代,不有叛逆。”太宗遂用彦博计。
○谏出韦元方为华阴令
司门员外郎韦元方,给使过,所供迟晚,给使奏之,太宗大怒,出元方为华阴令。公进谏曰:“帝王震动若雷霆,怒须当罪,何得妄发前为给使夜行,遂出敕书,事似军期,谁不惊骇但宦者之徒,古来难狎,轻为言语,易生患害,独行远使,深非事宜,渐不可长,所宜深慎。”太宗深纳其言。
○谏平高昌以为州县
高昌平,太宗欲以为州县,公谏曰:“陛下初临天下,高昌主先来朝谒,自后屡有商胡。称其遏绝贡献,不礼大国,遂使王诛。再加若罪,止文泰斯亦可矣。未若因而抚之,而立其子,所谓伐罪吊人,威德被于遐外,为国之善者也。今若利其土壤以为州县,常须千于兵镇守,数年一易,每往交替,死者十有三四,遣办衣资,离别亲戚,十年之后,陇右空虚,陛下终不得高昌撮谷尺布以助中国。所谓散有用而事无用,臣未见其可。”太宗不従。
○谏高昌不失臣礼
太宗谓侍臣曰:“高昌不失臣礼,岂至灭亡朕平此一国,甚自内惧,今欲永隆功业,唯在上下不骄,进拔忠謇,以自匡正,黜贪残,用忠良,不以小人之言而议君子,以此三道守兹宝位。”公进言曰:“臣观古帝王拨乱创业,必自诫惧。采刍荛之言,従忠谠之策;天下既安,恣情肆欲,甘乐谄谀,恶闻正谏。张良,汉王画计之臣,及高祖为天子,废嫡立庶,良曰:‘今日之事,非口舌所能争也,’终不敢复言。况陛下功业之盛,以汉高祖方之,彼不足言,唯即位十有五年,圣泽光被;今又平殄高昌,屡以安危系意,方欲纳用忠良,开正言之路,天下幸甚。昔齐桓公、管仲、鲍叔牙、甯戚并饮,桓公谓叔牙曰:‘曷不起为寡人寿’叔牙奉觞而起曰:‘使公无忘出而在于莒也,使管仲无忘束缚在于鲁也,使甯戚无忘饭牛车下也。’桓公避席再拜曰:‘寡人与二大夫能无忘夫子之言,则社稷不危矣。’”太宗笑谓公曰:“朕不忘布衣,公不得忘叔牙之为人也。”
○谏封禅
贞观六年,匈奴克平,远夷入贡,符瑞日至,年谷频登。太宗欲封泰山,数与房玄龄等言及封禅;太宗欣然。于是群臣咸称述功德,以为时不可违,今日行之,臣等犹谓其晚。公谏以为不可。太宗曰:“朕欲公极言之,勿有所隐。朕功不高邪?”曰:“功高矣。”“德未厚邪?”曰:“德厚矣。”“华夏未乂安邪?”曰:“乂安矣。”“远夷不慕义邪?”曰:“慕义矣。”“嘉瑞不至邪?”曰:“至矣。”“年谷不登邪?”曰:“登矣。”“然则何为不可?”公对曰:“陛下功高矣,人未怀惠;德厚矣,泽未滂流;诸夏乂安矣,未足以供事;远夷慕义矣,无以供其求;符瑞虽臻而罻罗犹密,积岁丰稔而仓廪尚虚,此臣所以窃为未可。臣未能远譬,且借喻于人。今有人长患十年疼痛,不息医疗,且愈,皮骨仅存,便欲负米一石,日行百里,必不可得。隋氏之乱,非只十年,陛下为良医,除其疾,虽已乂安,未甚充实,告成天地,臣窃为疑。且陛下东封,万国咸萃;要荒之外,莫不奔走。今自伊洛已东,暨乎海岱,灌莽巨泽,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宁可引彼夷狄,示以虚弱乎竭财以赏,未厌远人之望;加年终复不偿百姓之劳。或遇水旱之灾,风雨之警,又庸夫横议,悔不可追。岂独臣之恳恳,亦有舆人之诵众无以夺。”于是乃止。
○谏西行诸将不得上考
太宗考三品已上,令公省其当否,有所疑者,辄于状傍注帖。西行诸将并不得考。公乃谏曰:“臣闻采尺璧者,弃其微瑕;录大功者,不论细过。西行诸将,虽无大功,君集万均,克平寇乱,不辱国命,跋涉艰阻,来往二年,考其勤劳,与在家者不异。若使人无怨讟,亦不可劝勉将来。臣愚以谓,西行诸将,君集万均以外,五品已上,有功勋、无罪殿者,其考请,更斟酌,匪唯一事得所,足以劝后人。”太宗従之。
○谏亲格猛兽晨出夜还
太宗幸同州,校猎,亲格猛兽,晨出夜还。公谏曰:“臣闻《书》美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传》述虞箴,称夷羿以为诫。昔汉文临霸坂,欲驰下,袁盎揽辔曰:‘圣主不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驰六辔,飞驰不测,如有马惊车败,陛下若欲自轻,其奈高庙何孝武好格猛兽,相如谏曰:‘力称乌获,捷言庆忌,人诚有之,兽亦宜然。卒然遇逸才之兽,骇不存之地,虽有乌获之猛,逄蒙之伎,不可得用而枯木朽株尽为难矣。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所宜。’近孝元郊泰畤,因留射猎,薛广德奏称:‘窃见关东困极,人民流离,今日撞亡秦之钟,歌郑卫之乐,士卒暴露,従官劳倦,愿亟反宫。’上即日还。臣窃思此数帝之心,岂同木石,独不好驰骋之乐而割情屈已従臣下之言者,志存为国,不为身也。臣闻车驾近出,亲格猛兽,晨往夜还,以万乘之尊,暗行荒野,践深林,涉丰泽,甚非万全之计。愿陛下割私情之娱,释格兽之乐,上为宗庙社稷,下慰群寮兆庶。”太宗曰:“昨夜之事,偶属麈昏,非故然也。自今以后,深用为诫。”
○谏禁张士贵
太宗因教习不整,遣太将军张士贵杖中郎、郎将等,士贵坐杖轻,下吏。公谏曰:“臣在外窃闻大将军张士贵坐行杖阿纵,送付大理。臣以为教习不整,官司诚合重责,但将军之任,职在爪牙,委以心膂,取其诚效,行杖小有不称,未是将军之罪。且使将军执杖,已不可为后法。又以杖轻加责,弥复惊骇物情。假令推得阿私,终恐有亏圣德。”太宗大笑,遽令释之。
○谏案验告讦
太宗听告讦之言,案验多谬。公进曰:“凡欲致化,必在上下相亲,朝廷辑睦。今则告讦者进,遏恶者不齿,君子苟免,小人遂忘,莫相劝诫,任其是非,国俗如此,何以求化?”太宗纳之。
○谏内出高昌妇女与薛万均对事
或告大将军薛万均平高昌,日与高昌妇女有私,敕大理卿孙伏伽推鞫,万均不服,内出高昌妇女对问。公谏曰:“万均兄弟,诚款早著;奸私之事,虚实难明。若罪状显然,录付伏伽自了;若事无指的,万均必是有辞,遣大将军与破亡妇女对辨奸秽,辞既不伏,听者必疑。臣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实则所得者轻,虚则所失者重,故秦穆公饮盗马之酒,楚庄王赦绝缨之客,且楚庄秦穆,并夷狄之诸侯,列名五伯,垂芳千祀。况陛下以万乘之主,道高尧舜,作之不法,何以示远?”太宗纳其言而罢焉。
○谏新罗国献美女
新罗国献美女,公谏曰:“臣一昨在内,略闻新罗国重更进女,未委逗留计。蕃夷献女,诚不足怪,但今日受纳,实非其时,道路传闻,必生横议,若微亏圣德,悔不可追。且愿详择事谊,以礼告示,申其使人诚款;必不得已,然后遂其所欲,则远夷悦服,人无谤言。”太宗喜形于色而遣之。
○谏阉竖妄有所奏
阉竖使还,妄有所奏发,太宗甚怒,公进谏曰:“阉竖虽微,狎近左右,时有言语,轻而易信,浸润之谮,为患特深。以今日之明,必无所虑;为子孙教,不可不杜绝其原。”太宗笑曰:“非公,朕安得闻此言。”
○谏责房玄龄等
房玄龄、高士廉问少府少监窦德素,北门近有何营造,德素以闻,太宗大怒,谓玄龄等曰:“君但知南牙耳,北门小小营造,何预君事邪?”玄龄等拜谢。公进曰:“臣不解陛下所责,亦不解玄龄等谢。玄龄等并是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有何营造,何容不知责其访问,臣所不解;且所为有利害,役功有多少。陛下所为若是,当助陛下成之;所为若非,奏陛下罢之,此乃君使臣,臣事君之道也。玄龄等问既无事而陛下责之,玄龄等不识所守,但知拜谢,臣亦不解。”太宗深愧之。
○谏李弘节家人卖珠坐所举
桂州督李弘节身死之后,其家卖珠,太宗闻之,乃宣言于朝曰:“此人平生之日,宰相皆言其清,其家今既卖珠,所举者岂得无罪?”敕案之。公谏曰:“陛下生平疑此人浊,未见受财之所,今闻其卖珠,将过罪举者,臣不知所谓。自圣朝以来,为国尽忠、清贞自守、终始不渝者,屈突通、张道源而已。通子三人来选,共有一匹羸马;道源儿子不能存立,未见一言及之。今弘节为国立功,前后大蒙赏赍,居官终没不言贪残,妻子卖珠,未为有罪。审其清者,无所存问;疑其浊者,傍责举人,虽云疾恶情深,是亦好善不笃。臣窃思度,未见其可,恐有识闻之,必生横议。伏愿留心再思。”太宗抚掌曰:“造次下思,遂有此语,方知谈不容易。”
○谏上书多论绫锦
或有上书者,太宗览之,谓侍臣曰:“比来多论绫锦,却不言猎射。”公对曰:“绫锦虽陛下所好,比之犹差;従禽不强人所不能。古人有言曰:‘道所以不言,言亦知不可得。’”太宗笑曰:“理实当然,魏徵之言,亦何由可得。”
○谏移魏王居武德殿院
太宗移魏王于武德殿院,公谏曰:“此殿在内,处所宽闲,参奉往来,极为便近。王既是爱子,陛下常欲安全,每事抑其骄奢,不处嫌疑之地。今移此殿,便是东宫之西,海陵昔居,时人以为不可,虽时异事异,犹恐人之多言。又王之本心,亦不宁息。既能以宠为惧,伏愿成人之美。”太宗欣然従之。
卷三
○对突厥内大雪
北蕃归朝人奏称:“突厥境风大寒雪,人饥,羊马并死。中国人在彼者,皆入山作贼,其人情大恶。”太宗闻之,谓公曰:“观古来人君,行仁义、任贤良则理;行暴虐、任小人则乱。突厥所信任者,并共卿等见之,略无忠正可取者。颉利复不忧百姓,恣情所欲为,朕以人事观之,亦何可久,卿以为何如?”公对曰:“昔晋文侯问李克,诸侯谁先亡克曰:吴先亡。文侯曰:何故克曰:战数胜战。数则人疲,数胜则主骄,以骄主驭疲人,不亡何待颉利逢隋末中国丧乱,遂恃众内侵,今尚不息,此其必亡之道。”太宗然之。
○对北蕃扰乱须发兵
太宗谓公曰:“今北蕃扰乱,须发兵收取河南地。”公对曰:“突厥虽乱,未甚指的。必其牙所有事,自不敢住在河南。臣愚请更详审。”太宗曰:“古有好仁义而亡者,有好战伐而灭者,朕意止欲安静,得非病邪?”公对曰:“静者为化之本。”
○对大乱之后大可致化
太宗论自古政化得失,因曰:“当今大乱之后,造次不可致化。”公对曰:“不然。凡人居安乐则骄逸,骄逸则思乱,思乱则难化。在危困则忧死亡,忧死亡则思化,思化则易教。然则,乱后易教,犹饥人易食也。”太宗曰:“善人为邦百年,然后胜残去杀,大乱之后,将求致化,宁可造次而望乎?”公对曰:“此指常人,不在圣哲。若圣哲施化,上下同心,人应如响,不疾而速,期月而可,信不为过。三年成功,犹谓其晚。”太宗深纳其言。右仆射封德彝等,咸共非之曰:“三代以后,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皆欲化而不能,岂能化而不欲。魏徵书生,不识时务,若信其虚论,必败乱国家。”公曰:“五帝三王不易人而化,行帝道则帝行,王道则王,在于当时所化之而已。考之载籍,可得而知。昔黄帝与蚩尤七十于战,其乱甚矣,既胜之后,复致太平。九黎乱德,颛顼征之,既克之后,不失其化。桀为乱虐而汤放之,在汤之日则得太平。纣为无道,武王伐之,成王之日亦致太平。若言人渐浇讹,不返淳朴,至今应悉为鬼魅,宁可复得而教化邪?”德彝等无以难之,然咸以为不可。太宗力行不倦,三数年间,契丹、靺鞨内附,突厥破灭,部落列为编户。太宗每谓侍臣曰:“贞观之初,人皆异论云:当今必不可行帝王道,唯魏徵劝我而已。我従其言,不过数载,遂得华夏安宁,远夷宾服。突厥万代以来常为勍敌,今头首并带刀宿卫,部落皆袭衣冠,使我不动干弋,数年之间遂至于此,皆魏徵之力也。”又复谓公曰:“玉虽有美质,在石间,不值良工琢磨,与瓦砾不别;若遇良工,即为万代之宝。朕虽无美质为公所切磋,约我以仁义,弘我以道德,使朕功业至此,公亦足为良匠,唯惜不得使封德彝见之。”公再拜,谢曰:“匈奴破灭、海内康宁,自是陛下威德所加,实非群下之力;但喜逢明圣,不敢贪天之功。”太宗曰:“朕能任公,公称所委,其功独在朕乎何故饰让也。”
○对上封人请亲纳表奏
上封人多请太宗亲纳表奏,以防壅塞。太宗以问公,公对曰:“观此人意见,殊乖大体。若请陛下,不任百司亲庶事,岂唯朝堂一所,则州县之务亦须陛下亲断。”
○对隋日禁囚
太宗论隋日禁囚,公对曰:“臣昔在隋时,闻有盗发炀帝,令士澄捕之,但有疑即苦加拷掠,枉承贼者二千于人,并令同日斩决。大理丞张元济怪之,试寻其状,乃有六七人盗发之日,先禁他所,才被放出,亦遭推劾,不胜苦痛,虚以自诬。元济因此更事,寻究二千人内,唯有九人不明,又案验九人,四人非贼。有司不敢执奏,遂并杀之。”太宗曰:“非唯炀帝无道之君,臣下亦不尽忠。须相匡谏,不避诛戮。岂得苟行谄佞,求悦誉乎君臣如此,何能不败赖公等共相辅弼,遂得囹圄空虚。欲公等善始令终,常如今日。”
○对齐文宣何如人
太宗谓侍臣曰:“齐文宣何如人?”公对曰:“非常颠狂,然与人共争道理,自知短屈,即能従之。臣闻齐时,魏恺先任青州长史,尝使梁还,除光州长史,不就,杨遵彦奏之。文宣帝大怒,召而责之。恺曰:‘臣先任青州大藩长史,今有使劳,更无罪过,反授小州,所以不就。’乃顾谓遵彦曰:‘此汉有理。’因令舍之。”太宗曰:“往者卢祖尚不肯受官,朕遂杀之,宣帝虽颠狂,尚能容止,此事朕所不如也。祖尚不受处分,虽失人臣之礼,朕即杀之,大是伤急。一死不可再生,悔所无及,宜复其官阴。”
○对周孔儒教商韩刑法
太宗曰:“周孔儒教,非乱代之所行;商韩刑法,实清平之粃政。道既不同,固不可一概也。”公对曰:“商鞅韩非申不害等,以战国纵横,间谍交错,祸乱易起,谲诈难防,务深法峻刑以遏其患,所以权救于当时,固非致化之通轨。”
○对为政之要务全其本
太宗与贵臣宴于丹霄殿,谓群官曰:“为政之要,务全其本。若中国不静,远夷虽至,亦何所益朕与公辈共理天下,令中夏乂安,四方静肃,并由公等咸尽忠诚,共康庶绩之所致耳。朕实喜之。然安不忘危,亦兼以惧。朕见隋炀帝篡祚之初,天下强盛,弃德穷兵以取颠覆;颉利近者,足为强大,意既盈满,祸乱斯及,丧其大业,为臣于朕;叶护可汗亦大强盛,自恃富贵,通使求婚,失道怙乱,奄致破灭;其子既立,便肆猜忌,众叛亲离,覆基绝嗣。朕虽不能远慕尧舜禹汤之德,自睹此辈,何得不诫惧乎公等辅朕,功绩已成,唯当慎以守之,自致长保,并宜勉力,事有不可,则须明言,君臣同心,何得不理。”公对曰:“陛下弘至化,安天下,可谓功已成矣。然每睹非常之庆,弥切虑危之心,自古至慎,无以加此。臣闻鲍叔牙饮桓公,祝曰:‘愿君无忘在莒,管仲无忘在鲁,甯戚无忘饭牛’。陛下居安思危,在治思乱,无忘之念过叔牙之愿矣。臣闻上之所好,下必従之,明诏奖励,足使懦夫立节。”
○对为君之道先存百姓
太宗问拓设使人曰:“拓设兵马,今有几许?”对曰:“见有四千余兵,旧有四万余人。”太宗曰:“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如割胫以自啖,腹饱而身弊。”又曰:“身安天下安。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表正而影曲,上理而下乱者。朕每思伤其身者,不缘外物,皆由嗜欲以成其祸。若耽嗜滋味,玩悦声色,所欲既多,所须亦大,既妨政事,又扰生人。且复出一非理之言,万姓为之解体,怨讟既作,离叛亦兴。朕每思此,不敢放逸。”公对曰:“古者圣哲之王,亦近取诸身,远体诸物。昔楚聘詹何曰:‘未闻身理而国乱者。’陛下所明,实古之大义。”
○对西胡爱珠
太宗谓侍臣曰:“朕闻西胡爱珠,若得好珠,劈身藏之。”侍臣咸曰:“贪财损己,实为可笑。”太宗曰:“勿唯笑彼,今官人贪财,不顾性命,身死之后,子孙被辱,何异西胡之爱珠邪帝王亦然。恣情放逸,劳役无度,信任群小,疏远忠正,有一于此,岂不灭亡。隋炀帝奢侈自贤,身死匹夫,亦为可笑。”公对曰:“臣闻鲁哀公谓孔子曰:‘有人好忘者,移宅乃忘其妻。’孔子曰:‘又有好忘者甚于此,丘见桀纣之君,乃忘其身。’”太宗曰:“朕与公等,既知笑人,今共相匡辅,庶免人笑。”
○对奏事战惧
太宗谓侍臣曰:“朕见胡裴始毕上书,论西蕃事,意颇有情理。朕与共语,非常战惧。今奏一事,人亦应如此。”公对曰:“天颜俯临,岂得不惧。臣见在外诸司,欲奏事者,先三五日反覆寻思,及其临奏,三分不能道得一分。寻常易事,尚难如此,况争谏之人,出言皆是触忤。赖蒙陛下假其颜色,若不如此,理终不申。”
○对古来帝王皆欲国祚长久
太宗曰:“古来帝王,皆欲国祚长久,但为威势既高,下情不能上达,加以小人君子杂处,其朝任不得人,遂至亡灭。”公对曰:“巧佞忠正,无代不有,但相时君所好而进。若用忠正则理,用邪佞则乱,必然之理也。”太宗曰:“为帝王者,必须慎其所与,只如鹰鹞鞍马声色殊味,朕若欲之,随须即至,如此等事,常败人正道。邪佞忠正,亦在时君所好。若任不得贤,何能无灭。”公对曰:“臣闻齐威王问淳于髡曰:‘寡人所好,与古者圣王同否’髡对曰:‘古者圣王所好有四,今王所好唯有三种。古者好色,王亦好之;古者好马;王亦好之;古者好味,王亦好之;古者好贤,王独不好。’齐王曰:‘今无贤可好也。’髡曰:‘古之美色即有西施毛嫱,奇味即有龙肝豹胎,善马即有飞兔绿耳,此等今既无之,王之厨膳、后宫、外厩,今亦备矣。王若以今之无贤,未知前代之贤得与王相见否。’”太宗深然之。
○对西蕃通来几时
太宗尝御瑶池殿,顾谓侍臣曰:“西蕃通来几时?”公对曰:“《禹贡》云:西至流沙。又云:西戎即叙,不明境域所至。汉武帝置敦煌、张掖等郡,自此已后渐通西域。”太宗谓群臣曰:“朕闻汉武帝时,为通西蕃,中国百姓死者大半。此事著在史籍,不能具道。但隋后主欲开蒽岭已西,镇守俱未当死者,继于道路。加闻流沙已西,仍有隋破坏车毂,其边即有白骨狼籍。北筑长城,东渡辽水,征伐不息,人无聊生,天下叛之,聚而为盗,炀帝安然,恣其所欲,遂至灭亡,只为不闻其过。朕以此事永为鉴诫。今与诸公共理百姓,但有不可行,即向朕言,勿得面従,苟相悦誉。且朕素无学术,未闲政道。一日万机,不能尽经耳目,所有处断,恐独见不明,致有失所。所以委公等,公等善相辅弼,使兆庶得所,此乃长保富贵,荫及子孙;若尸禄旷官,苟贪荣利,必加黜辱,终不容舍。朕既以汉武帝、隋后主为龟镜,公等亦须常将此事相规谏也。”群臣并拜谢。公进曰:“陛下思弘至化,砥砺群下,臣等敢不竭股肱之力。但恐识度愚浅,无益万分。臣闻汉武帝承五代之资,天下无事,府库充实,士马强盛,遂思骋其欲以事四夷,闻蒟酱而开邛僰,贪良马而通大宛,北逐匈奴,南征百越,老弱疲于转输,丁壮死乎军旅。海内骚然,户口减半,至于国用不足,府库空虚。乃榷估盐铁,征税关市,课算舟车,告缗卖爵,侵渔百姓。万端俱起,外内困穷,无以给边费,议以营田代卒,冀以助军,迄于暮年,方始觉悟。下哀痛之诏,封丞相为富民侯,仅以寿终,几及大乱。炀帝恃其强盛,思欲追踪汉武,戎车屡动,人不聊生。十余年间,亡身戮国。陛下威加海外,无远不臻,深惟二主以为殷鉴,所谓一人有庆,兆民赖之。臣等奉以周旋,不敢失坠。”太宗曰:“朕遇千虑一失,必望有犯无隐。”
○对百官应有堪用者
太宗曰:“百官之内,应有堪用者,朕未能知之,不可造次,为天下主诚亦难。朕今行一事,则为天下所观;出一言即为天下所听。用得好人,为善者皆劝;误用恶人,不善者竞进。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诫惧。故知赏罚不可轻行,用人弥须审悉。”公对曰:“举选之事,自古为难。故考绩黜陟,察其善恶。今欲求人,必须先访其行,审知其善,然后任之。假令此人不能济事,只是才力不及,不为大害;误用恶人,假令强干,为患极多。但乱代唯求其材,不顾其行;太平必须材行俱兼,始可任用也。”
○对铁之为用
太宗曰:“铁之为用,无处不须。至于金银,玩好而已。不知何意,人皆爱之。”公曰:“兵杖农器,非铁不可;金银珠玉,唯有丰年人以为货。故谚云:‘丰年珠玉,俭年谷粟’。”太宗曰:“正为蕃人爱,不可全弃。”
○对侍臣全无谏争
太宗谓孙伏伽曰:“今以公为谏议大夫,必须献可替否。”又谓侍臣曰:“公等全无谏争。”公对曰:“昔者齐景公射不中的,而左右俱称其善,景公曰:‘自晏子死,不复闻寡人之过。’弦章对曰:‘上之所好,下必従之。君若以謇谔为忠,则人皆晏子。’陛下每称述忠谏之士,若有事须献替,谁敢不尽其忠?”
○对李密王世充优劣
太宗问曰:“义宁之初,国家虽有关中,王世充、李密各自割据。当此之时,诸君所事之主,谁优谁劣?”公对曰:“李密智计英拔而器度局小。”戴胄奏称:“王世充言议分明繁而寡要,为化但为一时之利,不堪思其后图。”太宗曰:“平定天下,朕虽有其事,若守之失图,功业亦复难保。秦始皇实可为诫。公等宜念公忘私,荣名高位,可以长守。”公对曰:“臣闻之:战胜易,守胜难。陛下深思远虑,安不忘危,功业既彰,德教复洽。常以此为政,天下不得不安,四海不得不乐。”
○对吐谷浑使人惧
吐谷浑使人请婚,唐俭奏称:“其使大战惧。”太宗曰:“公等以此言虚实。”公对曰:“今四方诸国,并为陛下臣妾。若发一使,遣诸国征之,立即败亡,何得不惧也。”
○对隋炀帝求觅无己
太宗曰:“隋炀帝求觅无己,内则淫荡于声色,外则剿人以黩武,遂至灭亡。朕睹此,但以清静抚之。今百姓自言安乐,岂知朕之力也。”公对曰:“尧人击壤而歌,亦云:‘帝有何力于我哉’只将此事,以为太平百姓,亦不知由主上安之也。”太宗曰:“朕今安养百姓,岂求其知,但论理乱在时君耳。”公对曰:“此事非知之难,终行之难。”
○对隋日山东养马
太宗曰:“隋日,山东养武马,一匹百余贯钱。”公对曰:“当时官人因自贩马,粟麦既贱,立限令市。非理督责,乃至破其产业,官人马尽便宽其日月。百姓不堪,所以聚而为盗。”太宗谓侍臣曰:“朕身不下殿堂而四夷宾服,此之功业,实所重惜思安,其术未尝一日忘也。朕见隋炀帝,都不以官人违法为意,性多猜忌,唯虑有反叛者。朕则不然,但虑公等不遵法式,致有冤滞,每见告密之徒,殊不挂意,宜体此心,务以德养人,即是勿毁之道。”公对曰:“陛下平定宇内,实如诏旨。今功业既定,天下已安,而日慎一日,务以德胜。臣等虽愚,敢不奉识圣意。”太宗又谓萧璟曰:“卿在隋时,数见皇后否?”璟对曰:“自其儿女,不得相见;臣何人也,辄得见之。”公曰:“臣闻炀帝,特不信齐王,常有中使察之,奏其饮宴,则曰:‘经营何事称意’若其忧悴,则曰:‘彼将有他念。’故尔父子之间且犹至是,而况他人乎?”太宗曰:“今朕视正道,胜炀帝知齐王远矣。”
○对隋主入突厥界
太宗曰:“大业之初,隋主入突厥界,兵马之强,自古已来不过一两代耳。大业之末,夷人极盛,今一衰弊,并为我擒。以此观之,富贵不可骄逸也。”公对曰:“天下安危,唯在为政善恶。臣观隋氏、突厥之败,实由贪贱放逸。陛下居安思危,故得天下静谧。”
○对不见谠言
太宗谓侍臣曰:“比三两月来,不见公等谠言,未知以朕不可谏争,隐而不言为是庶事咸得不须论也!”公对曰:“陛下每见一事即为鉴诫,臣等深识圣情,必事理有违,岂敢隐而不奏。然比来大使既出,内外无事,所以不论。”
○对丧乱未有如隋日者
太宗曰:“古来虽复时遭丧乱,未有如隋日者。朕皆平之,功何如古人?”公对曰:“前代虽逢丧乱,皆有牧宰割据,不过数岁即有所归。至于隋末天下鼎沸,百姓涂炭,经十余年,陛下应天顺人,一时平定,此乃再造天地,重立区夏,此之功业,古来未有。”
○对人君所务宽厚
太宗谓右仆射李靖等曰:“人君之道,唯在宽厚,非但刑戮,乃至鞭挞亦不欲行。比每人嫌朕太宽,未知此言可行否?”公对曰:“古来帝王,以杀戮肆威者实非久安之策。臣等见隋炀帝初有天下,亦大威严,而官人百姓造罪未一。今陛下仁育天下,万姓获安,臣下虽愚,岂容不识恩造。”太宗曰:“公等假以为非,朕终不改此志。”
○对向晓后有一星
太宗谓李靖等曰:“今旦向晓,复有一星出东方,旧者合昏没,何因更有此星?”又曰:“埽星。”公对曰:“典籍所载,有长星,有孛星,有彗星。长星其形极长,孛星小短,彗星如埽形。今人所谓埽者,即是彗星。”公又奏曰:“臣闻古帝王未有无灾变者,但能修德,灾变自消。陛下因有天变,遂能诫惧,反覆思量,深自克责,虽有此变,必不为灾。”
○对人身假令无病
太宗曰:“夫人之身,假令无病,不免有疥癣,及时有小恶处。用人求备,理实为难。”公对曰:“自古为政,但举大体。尧舜之时,非全无恶,但为恶者少;桀纣之代,非全无善,但为恶者多。譬如百尺之木,岂能无一枝节今官人居职,岂能全不为非但犯罪者少,即是大化。”
○对百姓籍我抚养
太宗谓房玄龄等曰:“今天下百姓,籍我抚养,先须令我安稳。今上封者,唯道九成往来,百姓辛苦。”公对曰:“陛下意存容纳,许其进言,则妄处多不妨,时有可录。陛下所有短长,此人多不肯隐,但容纳之,亦是善事。”
○对百姓大似信佛
太宗谓长孙无忌等曰:“在外百姓,大似信佛。上封人欲我每日将十个大德共达官同入,令我礼拜。观此,乃是道人教其上书。”公对曰:“佛法本贵清净,以退浮竞;且道、俗事既不同,昔释道安,一时名德,符永固与之同舆,权翼以为不可;释惠琳非无才俊,宋文引之升殿,颜延之云:‘此三台之位,岂可使刑余之人居之。’今陛下若欲崇信佛教,岂须日别见道人。”
○对儿子常一处
吴王恪奉见太宗,谓房玄龄等曰:“朕于儿子,常欲一处。但家国事义,实亦不同。欲令其子孙代代桓继,且又绝其觊觎。朕今供养太上皇,与私亦异,以镇抚四海,不贻太上皇忧。为孝则天子之孝也。”公对曰:“臣闻孝行有三:大孝尊亲,其次不辱,其下能养。今陛下立身扬名,富有天下,华夷安泰,此实大孝,岂同进饘粥侍左右之孝也。且以四海之主,岂比庶人若与子孙同在一处,非所以保根固本之策。”
○对无事与公等饮
太上皇幸两仪殿,内外群臣奉见太上皇,还西宫,太宗従至大安宫,还,顾谓长孙无忌等曰:“今天下无事,侍太上皇与公等同宴,可谓至乐。然朕若与公等忘政事,但欢宴,盖非常安之法。”公对曰:“陛下酣宴之后,犹不忘庶政,古者尧舜禹汤所以太平,实用此道。”太宗因曰:“古之人君处廊庙,居逸乐,臣下一事失所,便弃前功,解免黜放,急处如此。”公对曰:“人君发怒于一臣,将行刑罚而能念其旧功者,鲜矣。陛下今发德音,臣等幸甚。”
○对言者君子之枢机
太宗曰:“朕每思言者,君子之枢机,谈何容易;匹夫之间,出言不善,人或记之,成其耻累。朕则四海之主,出一言失所,亏损岂同匹夫者邪?”公对曰:“人君居四海之尊,若有亏失,古人以为日月之蚀,人皆见之,实如陛下之所诫慎。”
卷四
○对所居殿隋文帝造
太宗谓房玄龄等曰:“朕所居殿,隋文帝造,已经四十于年,损坏处少。唯承乾殿是炀帝造,工多觅新奇,斗棋至小,年月虽近,破坏已多。今为政,更欲别作意见,亦恐似此屋耳。”公对曰:“昔魏文侯时租赋岁倍,有人致贺,文侯曰:‘令户口不加,租赋岁倍,此由课敛多,譬如皮,熟之令大则薄,令小则厚,理人当亦如此。’由是魏国大化。臣今量之,陛下为政,百夷宾服,天下已安,但须守今日化道,亦归之于厚,此即是已足也。”
○对周齐末主优劣
太宗谓公曰:“昨进周齐史看,末代之主,为恶莫不相似,俱至灭亡。然两主若为优劣?”公对曰:“二主亡国虽同,其行即别。齐主懦弱,政出多门,上下相蒙,遂至亡国;周主立性凶强,威福在己,亡国之事,皆在其身。以此而论,齐主为劣。”
○对平定四方
太宗谓侍臣曰:“计朕平定四方,优勤百姓,虽不及前代哲王,比炀帝故应万倍。但君臣相须,事同鱼水。然鱼不得水则立,水无鱼则废。世有理乱,移易风俗,终自如旧。固知国家唯藉臣佐及百姓,共相翊戴,方得保其尊荣。”公对曰:“昔楚王召詹何为相,何曰:‘唯解修身,不解理国。’王又遣使重请何曰:‘未有身正而国不理者。’今远方慕化,并由陛下克己自修,所以夷狄咸知效命。”
○对刑法宽猛
太宗御太极殿,大赦,因谓侍臣曰:“为君极难,法若急,恐滥及善人;法若宽,则不肃奸宄。宽猛之间,若为折衷?”公对曰:“自古为政者,因时设教。若人情似急,则济之以宽;如有宽慢,则纠之以猛。时既不常,所以法令无定。”
○对有天下者皆欲子孙万代
太宗曰:“朕常思,自古有天下者,皆欲子孙万代,政化过于尧舜,及其所行,则与尧舜相反。如秦始皇,亦是英雄之主,平定六国已后,才免其身,至子便失其国。桀纣幽厉,亦皆丧亡,朕为此不得不惧。且天下百姓,倾耳侧目,唯看善恶。朕岂得不自思之。”公对曰:“自古以来,人君为难,只为出言即成善恶。若人君出言欲闻已过,其国即兴;若出言欲人従已,其国即丧。古人云:‘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正为如此。但天下人,皆自进于陛下以荣其身,若正人即欲以正道辅佐,佞人即欲以邪道自媚,工巧者则进奇服异器,好鹰犬者即欲劝令畋游。所欲自进者,不觉为非,皆言为是。若陛下常守正道,则奸人不能自效,如开其路,则人人欲遂其心矣。”太宗曰:“然。”
○对隋大业起居注
太宗问侍臣:“隋《大业起居注》,今有在者否?”公对曰:“在者极少。”太宗曰:“起居注既无,何因今得成史。”公对曰:“隋家旧史,遗落甚多。比其撰录,皆是采访,或是其子孙自通家传参校,三人所传者,従二人为实。”又问:“隋代谁作起居舍人?”公对曰:“崔祖浚、杜之松、蔡允恭、虞南等。臣每见虞南说,祖浚作舍人时,大欲记录,但隋主意不在此,每须书、手、纸、笔所司多不即供,为此,私将笔抄录,非唯经乱零落,当时亦不悉具。”
○对帝王有盛衰
太宗谓侍臣曰:“观古来帝王,有盛有衰,犹朝之有暮,皆为蔽其耳目,忠正者不言,邪谄者日进。既不见其过,以至于灭亡。朕在九重之中,不能遍览天下,故布之卿等,以为朕之耳目,莫以天下无事,四海安宁,便不存意。”公对曰:“自古亡国之主皆为居安忘危,处理忘乱,所以不能长久。陛下富有四海,内外清晏,遂能留心政道,常如临深履薄,国家历数,自然灵长。臣等滥当重任,今又亲蒙诫勖,唯知自励,敢不尽心。”
○对隋末百姓不自保
太宗曰:“隋时百姓,假有财物,岂能自保自我有天下以来,存心抚养,无所科差,人人皆得营产业,守其资财,即我所赐。向使我徵求无已,虽数赏赐,亦不如不得。”公对曰:“尧舜在上,百姓亦云:‘耕田而食,凿井而饮。’含哺鼓腹而云:‘帝有何力于其间哉。”今陛下如此含养百姓,可谓日用而不知矣。”又奏曰:“昔晋文公出畋,逐兽砀入大泽,迷不知所出。其中有渔者,文公谓曰:‘我,若君也,道安従出我且厚赐汝。’渔者曰:‘臣愿有献。’文公曰:‘出泽而受之。’于是送出泽。文公命曰:‘子之所欲教寡人者何也愿受之。’渔者曰:‘鸿鹄保大海之中,厌而数移徙之小泽,则必有缯弋之忧;鼋鼍保渊厌而出之浅渚,则必有网罗钓射之忧。今君逐兽,砀入至此,何行之大远也。’文公曰:‘善。’谓従者记渔者名,渔者曰:‘君何以名为君其尊天事地,敬社稷,固四国,慈爱万民,薄赋敛,轻租税者,臣亦与焉;君不尊天事地,不敬社稷,不固四国,外失礼于诸侯,内逆人心,一国流亡,渔者虽有厚赐,不得保也。’遂辞不受。”太宗曰:“卿言是也。”
○对月令早晚有
太宗谓侍臣曰:“《月令》蚤晚有?”公对曰:“今《礼记》所载,《月令》起自吕不韦。”太宗曰:“但为政专依月令,善恶复皆如所记否?”公对曰:“秦汉已来,圣主依《月令》事多矣;若一依者,亦未有善,但古者设教,劝人为善,所行皆欲顺时,善恶亦未必有此。”太宗曰:“《月令》既起秦时,三皇五帝并是圣主,因何不行《月令》?”公对曰:“计《月令》起于上古,是以《尚书》云:‘敬授人时。’吕不韦止是修古《月令》,未必始起秦代也。”
○对读书善事
太宗问曰:“朕比读书,所见善事,并即行之,都无所疑;至于用人,则善恶难别,故知人极为不易。朕比任使公等数人,何因政化犹不及文景?”公对曰:“陛下留心政道,委任臣等,逾于古人,正由臣等庸短,不能副陛下所寄;若论四夷宾服;天下无事,古来未有似今日者。至于文景,不足以方圣德。”公又曰:“自古人君,初为政者皆欲比于尧舜,及天下既安,即不能终其善事。人臣初被委任,亦欲尽心竭力,及得富贵,即欲保全官爵。若使君臣常不懈怠,岂有天下不安之理?”太宗曰:“确论至理,诚如公言。”
○对弘演内肝
太宗谓侍臣曰:“狄人杀卫懿公,尽食其肉,独留其肝,弘演呼天大哭,自出其肝而内懿公之肝。今欲求其人,不可得也。”公对曰:“在君待之而已。昔豫让为智伯报仇,欲刺赵襄子,襄子执而护之,谓让曰:‘子昔不事范中行乎智伯尽灭之,子乃委质智伯,不为报仇,今为智伯,何也’让答曰:‘臣昔事范中行,中行以众人遇我,我以众人报之;智伯以国士遇我,我以国士报之。’在君礼之而已,何患无人。”
○对怀州有上封事者
太宗谓侍臣曰:“朕昨往怀州,有上封事者云:‘何为常差山东众丁于苑内营造,即日徭役似不减隋时。怀洛已东雕残,人不堪命,而畋猎尤数,骄逸之主也。今者复来怀州游畋,是不得复至洛阳矣。’夫四时搜狩,既是帝主常礼,今幸怀州,秋毫不干于百姓,凡上书谏争,自有常准。臣贵有辞,主贵能改。如斯诋毁,有似咒诅。”公对曰:“国家开正言之路,所以上封者极多。陛下亲自披阅,或冀片言可取,所以侥幸之士,得肆丑词。臣谏其君,甚难折衷,従容讽动使行之。孔子曰:‘凡谏有五,吾従讽谏。’汉元帝尝酎祭宗庙,出便门,御楼船,御史大夫薛广德当乘舆前,免冠顿首曰:‘宜従桥。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颈血汗车轮,陛下不得入庙矣。’元帝不悦,光禄勋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广德言不可不听。’元帝曰:‘晓人不当如是邪。’乃従桥。以此而言,张猛可谓能谏其君者也。”
○对百姓安否
公拜埽还乡,太宗遣三卫二十人従,仍借殿中马三十匹,赐物七百段。并给传乘。至是还,奉见焉,太宗劳之曰:“今日卿至,真可谓喜也。”公再拜谢。太宗乃问所经百姓安否,公对曰:“百姓咸蒙亭毒之恩,并得安居乐业。”太宗曰:“朕存心爱养,不愧古人,所未免百姓之言,唯猎一事耳。”时桂阳主在座,奏称:“陛下出游,唯将近亲左右及给使等,何关百姓?”公曰:“譬如人之故旧,有儿子无赖,破其产,虽不关已,然心必恶之。”又曰:“去冬暮,従怀州还,有人言陛下复欲幸关南,在外悉装束讫而竟不行,因何有此消息。”太宗笑曰:“当时实有此心,但畏卿嗔,遂即不去。”公再拜谢。
○对守文创业
太宗谓侍臣曰:“帝王之业,草创与守文,孰难?”左仆射房玄龄奏称:“天地草昧,群雄竞逐,功破乃降,战败乃服。由此言之,草创为难。”公对曰:“帝王之起,必由仁德,天下乐推,同心协力,为物除害,天授人与,翻为不难;然既得之后,志趣骄逸,人乐安静而行役不休,人已雕残而裒敛不息,有国之弊,常由此起,以斯而言,守文则难。”太宗谓房玄龄曰:“卿所对,不如徵之切也。”
○对君臣治乱
太宗谓侍臣曰:“君乱于上,臣理于下;或臣乱于下,君理于上,二者苟逢,何者为甚?”公对曰:“君心向理,则照见下非;若诛一劝百,谁敢不畏若昏暴于上,忠谏不従,虽百里奚、伍子胥之在吴虞,不救其祸。”太宗曰:“必如此也。齐文宣惛暴,杨遵彦以正道扶之,得理,如何?”公对曰:“遵彦弥缝暴主,救理人物,才得免乱,亦甚艰辛,于圣主严明,臣下畏法,不同日而语。”知
○对山崩川竭
太宗谓侍臣曰:“山崩川竭,自古以为灾。比来水旱不调,抑亦由人事”。公谢曰:“山有朽壤而崩,古人不以为患;唯政教有失,乃以为灾。”太宗曰:“然。”
○对隋主博物有才
太宗谓侍臣曰:“朕观隋主文集,博物有才,亦知悦尧舜之风,五桀纣之行。然而行事,即与言相违,何也?”公对曰:“自古称人主之善,在有君人之量,能任使人,智者为之谋,勇者为之战,虽聪明圣哲,以黈纩冕旒垂耳目。隋主虽有俊才,无人君之量,恃才骄物,所以至于灭亡。”太宗曰:“然。昔汉武征役不息,户口减半,中涂能改,还得传祚子孙。向使隋主早寤,亦不至灭亡也。”
○对往岁马料
太宗曰:“往岁马料甚厚,今唯料麸三升,数年来又放宫人三五千人出,准计所费,与旧当减半,何为往日人多料厚而常足,今日人少料薄反以不供,何也?”公对曰:“往岁所须,皆于百姓取足;今日所用,皆于仓库出供,所用虽多,不扰百姓;所以用虽少于往时,而供进时有所阙。”
○对古今人同异
太宗问曰:“今人与古人同邪。”公对曰:“人多以古人淳朴,今人浇浮。以臣量之,势亦相似。”太宗曰:“今之人固不及古,古之君臣为化,唯以百姓心为心;近代帝王,唯损百姓以适其欲。朕今与公等,虽不及古,然须以百姓为心,不得有损于物而自奉也。”
○对庆善乐为文舞
庆善乐为文舞,破阵乐为武舞,诏公及虞南、褚亮、李百药等为之词。太宗谓侍臣曰:“昔周公相成王,制礼作乐,久之乃成。逮朕即位,数年之间,成此二乐;五礼又复刊定,未知堪为后代法否朕观前王有功于人者,作事施令,有即为法所贵,不忘其德者也。朕既平定天下,安堵海内,若德惠不倦,有始善终,自我作古,何虑不法。若遂无德于物,后代何所遵承以此而言,后法不法,犹在朕耳。”公对曰:“陛下拨乱反正,功高百王,自开辟已来,未有如陛下者也。更创新乐,兼修大礼,自我作古,万代取法,岂止子孙而已。”
○对太子师保古难其选
太宗谓侍臣曰:“太子师保,古难其选。成王幼小,以周召为保傅,左右皆贤,足以长仁致化,称为圣主。及秦之胡亥,始皇所爱赵高作傅,教以刑法,及其篡也,诛功臣、杀亲戚,酷烈不已,旋踵亦亡。以此而言,人之善恶,诚由近习。朕弱冠交游,唯柴绍窦诞,然则诞等为人,既非三益,及朕居宝位,经理天下,虽不及尧禹之明,庶免乎孙皓、高纬之暴,以此言之,复不由染,何也?”公对曰:“中人可与为善,亦可与为恶。然上智之人,自无所染。陛下受命自天,平定寇乱,救兆人之命,旋致升平,岂绍诞之徒能累圣德但《传》云:‘放郑声,远佞人。’近习之间,尤宜深慎。”太宗称善。
○对汉代常以八月选子女
太宗谓侍臣曰:“汉代常以八月选洛阳中子女资色端丽者,载还后宫,此不可为法。然即日宫内,甚多配役之口,使其诞乳诸王,是非所宜。据此论选补宫列,理宜依礼。”公对曰:“人多惑嬖色,乃致败乱。周幽惑褒姒,晋献惑骊姬,耽于宠欲,废嫡立庶,幽王因此身死,遂丧西周;献公身虽护没,祸延数代。嫔御之间,所宜深慎。”
○对帝王之兴有天命
太宗问侍臣曰:“帝王之兴,必有天命,非幸而得之也。”房玄龄对曰:“王者必有天命。”太宗曰:“此言是也。朕观古之帝王,有天命者,其势如神,不行而至;其无天命,终至灭亡。昔周文王、汉高祖,启洪祚,初受命,则赤雀来;始发迹则五星聚。此并上天垂示,徵验不虚。非天所命,理难妄得。朕若仕隋朝,不过三卫,亦自惰慢,不为时须。”公对曰:“《易》云:‘潜龙勿用。’言圣德潜藏之时,自不为凡庶所识,所以汉祖仕秦,不逾亭长。”
○对封禅
太宗谓房玄龄等曰:“封禅是帝王盛事,比表请者不绝,公等以为何如?”公对曰:“帝王在德不在封禅。自丧乱已来,近泰山州县,雕残最甚。若车驾既行,不能全无使役,此便是因封禅而劳役百姓。”太宗曰:“封禅之事,不自取功绩归之于天;譬如玄龄等功臣,虽有益于国,能自谦让归之于朕,岂似不言而欲自取。今向泰山,功归于天,有似于此。然朕意常以嵩高,既是中岳,何谢泰山。公等评议。”
○对积德累仁
太宗问公曰:“朕为人主,实仰止古先帝王。至于积德累仁,丰功厚利,四者朕皆行之,何等优劣?”公对曰:“德仁功利,陛下兼行矣。至于功利二善,所益居多。夫平海内之乱,除戎狄之害,是陛下之功;安堵黎元,各复生业,是陛下之利。”
○对贤人出仕
太宗谓侍臣曰:“夫贤人出仕,进则利物荣主,退则官达名成,勤于此事,闻之益少。唯有见恶如崩,淫酒是务,此皆不学而能,是以善人常少,恶人居多。古人称百年一贤,谓之比户企伫,奇才常不可得。”公对曰:“夫贤人居则善其身,达则兼济其物。是以明圣求之,不有懈怠。”
○对帝王不能常理
太宗谓侍臣曰:“朕闻自古帝王,亦不能常化。假令内安,必有外扰。当今远夷率服,百谷丰稔,贼盗不作,内外宁静,朕喜得此事,故共公等乐饮。此非朕一人之力,亦由公等共相存辅。然安不忘亡,理不忘乱,虽知今日无事,亦须思臣终始,常得如此,始是可贵。”公对曰:“自古以来,元首股肱不能备具,或时君圣臣即不贤,或遇贤臣即无圣主。今陛下圣明,所以致化;臣等驽蹇,不称陛下所任,然臣等虽不堪任用,陛下放黜即得;若有贤臣,但令君不思化,亦无所益。今天下太平,臣等以为喜,此由陛下居安思危,孜孜不怠。”太宗曰:“万机事重,岂得不思。公可语起居郎,常书笏上云:‘居安思危。’朕若不思,即向朕道。”
○对加蔺谟罪
太宗与大将军蔺谟语,谟不对,太宗怒而系之,后知其聋,乃释不问,谓侍臣曰:“我昨发怒蔺谟,若遂加其罪,岂不枉滥。”公对曰:“古者帝王多因喜怒遂滥其赏罚。今陛下思怒蔺谟,遂能却更思省,若此心不移,四海之福。”
○对凌敬乞贷责所举
有司奏:“近臣所荐凌敬,乞贷之状。”太宗责公等滥进何也,公对曰:“臣等每蒙顾问,常具言其长短,有学识,强谏争,是其所长;爱生产,好经营,是其所短。今其为人作碑文,教人读书,即附托官人,回易求利,与臣等所说事实未乖。陛下未用其长,唯见其短,以为臣等欺罔,实不甘心。”
○对高丽等三蕃僧求学
高丽等三蕃僧,求学至中国,游莱州,莱州以闻。太宗曰:“不须遣来,此非为学问,但觇国家虚实耳。”公对曰:“陛下所为,若善此等,固当取则;若不善,虽拒蛮夷,亦无益也。”
○对可爱非君
太宗曰:“《书》云:‘可爱非君,可畏非人。’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之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诚可畏也。”公对曰:“古语云:‘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以为可畏,诚如圣旨。”
卷五
○或奏公阿党亲戚
或奏公阿党亲戚者,太宗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案验其事,乃言者谬妄。彦博奏:“魏徵人臣,须存形迹,不能避远嫌疑,为人所道,虽情在无私,事亦可责。”乃令彦博以此旨责公。因谓之曰:“君前后谏争,凡数百条,岂以小事损君众美。自今以往,不得不存形迹也。”经数日太宗问公曰:“昨来在外,闻有何不是事?”公正色曰:“前日令彦博宣敕,语臣何因不作形迹,此言大不是。臣闻君臣叶契,义体一同,未闻不存公道,唯事形迹。若君臣上下同遵此路,则邦之兴丧,或未可知。”太宗瞿然改容,曰:“前发此语,寻已悔之,君不得因兹遂怀隐避。”公乃再拜而言曰:“臣以身许国,正道而行,必不敢欺负;但愿陛下使臣为良臣,勿使臣为忠臣。”太宗曰:“忠良有异乎?”公曰:“良臣,稷契咎繇是也;忠臣,龙逢比干是也。良臣使身获美名,君受显号,子孙传业,福禄无疆。忠臣身受诛夷,君陷大恶,家国并丧,独有其名。由此而言,相去远矣。”太宗谓曰:“君但莫违此言,朕不忘社稷之计。”乃赐绢一百匹。
○权贵疾公
权贵疾公,每言于太宗曰:“魏徵凡所谏争,委曲反覆,不従不止,意以陛下为幼主,不同于长君。”太宗曰:“朕少不学问,唯好弓马,至于起义,即有大功;既封为王,偏蒙偏爱,理道政术,都不留心;及为太子,初入东宫,思安天下,欲克己为政,唯魏徵与王珪导我以礼,弘我以道,勉强従之,大觉利益,遂力行不息,以致太平,并魏徵等之力,所以特加礼重,每事听従,非私之也。”言者乃惭而止。
○霍行斌告变
霍行斌告变,公预其事,太宗览之,谓侍臣曰:“此言大无由绪,不须鞫问,行斌宜付所司定罪。”公曰:“臣蒙近侍,未以善闻而有大逆之名,罪合万死。陛下曲垂矜照,臣将何以自安请鞫之。”寻仍拜谢,太宗曰:“卿之累仁积行,朕所自知。愚人相谤,岂能由己,不须致谢也。”
○房玄龄考绩不平
房玄龄、王珪掌内外考绩,治书御史权万纪奏其不平,追案勘问,王珪不伏,太宗付侯君集案之。公奏称:“无阿私,必不可推鞫。”太宗大怒,令君集勘当。未奏,太宗问君集,君集奏称:“‘臣谓魏徵,玄龄、王珪挟私滥考,何得阿党,固执言不可推。’徵答云:‘玄龄、王珪俱是国家重臣,并以忠正任使,其所考者既多,或一两人不当,祗是见有左右,终非心有阿私。若即推绳,不相信任,此事便不可信,何以堪当重委。假令错谬有实,未足亏损国家。穷鞫若虚,失委大臣之体。且万纪每日常在考堂,必有乖违,足得论正,当时鉴见,一无陈说,身不得考,方始纠弹,徙发在上嗔怒,非是诚心为国,无益于上,有损于下,所惜伤于正体,不敢有所阿党。’”遂释不问。
○侍宴于丹霄门
太宗宴于丹霄门楼,极欢,长孙无忌奏称:“王珪、魏徵昔在东宫,臣等疾之如仇,岂谓今日并坐而宴。”太宗曰:“魏徵等既能尽心,所事当时诚亦可恕。朕能拔擢用之,以至今日,足谓无愧古人。”酒酣,太宗谓曰:“徵每谏,我不能得,即嗔,公等知否?”公对曰:“臣谏不得,实未有喜,亦不敢嗔。”太宗曰:“君若不嗔,何因临时不应?”公对曰:“臣以事有不可,所以进谏。若不従辄应,便恐此事即行。”太宗曰:“当时且应,更别陈论,亦何为不得?”公曰:“昔舜戒群下:‘汝无面従,退有后言。’若臣面従,陛下方始别陈,此即退有后言,岂是稷契事尧舜之意?”太宗大笑曰:“人言魏徵举动疏慢,此实不然。朕但见其所为,只觉婉媚耳。”公拜谢,曰:“陛下导之使言,臣所以敢谏;若陛下不受,臣岂敢数犯龙鳞。”太宗曰:“史官须记此言。”
○论止足之分
公频论止足之分,太宗未之许。公曰:“群臣委任既久,许其避退,权用之,次观其能否;既得预察群才,又无独任之谤,使善人得进,长廉让之风;若能行之于今,足为将来永法。”太宗曰:“信如公言,然论者犹有同异,待至京下当别议。”
○太宗谓侍臣天下安宁
太宗谓群臣曰:“为政者,岂待尧舜之君,龙益之佐。自我驱使魏徵,天下乂安,边境无事,时和岁稔,其忠益如此。”先是,将发十六道黜陟大使,畿内道未有其人,太宗亲定之,问房玄龄等曰:“此道事最重,谁可先使?”右仆射李靖对曰:“畿内事大,非魏徵莫可。”太宗作色曰:“朕欲向九成,事亦不小,宁遣魏徵邪朕每行,不欲与其相离者,适为其见朕是非,必无所隐,今従公等语遣去,朕若有得失,公等能止邪?”乃令李靖充使,公従往九成宫。
○太宗御西堂宴集
太宗坐于丹霄门外之西堂,引公及右仆射李靖、中书令温彦博等入宴,言及群臣才行,谓靖等曰:“朕自为王至于今日,官人或上书献计,劝朕为善者多矣,日月稍久,官职渐大,志意即移,言论渐少,无不衰倦;唯魏徵与朕为善,官职益高,志节弥厉,见朕一事失所,甚于已身有过,朝夕孜孜,终始如一。自立以来,唯见此一人而已。是以敬之重之,同于师傅,不以人臣处之。”其后每谓房玄龄等曰:“魏徵被我拔擢特异,其报我亦深矣。君与我契阔艰辛,多历年所,劳苦之极,人莫能加。然自即位以来,辅弼我躬,安我社稷,成我今日功业,为天下所称,君不得与魏徵比矣。”
○文德后载诞侍宴
文德皇后诞公主,月满,宴群臣于丹霄殿。太宗命公围棋赌,公再拜曰:“臣无可赌之物,不敢烦劳圣躬。”太宗曰:“朕知君有物,不须致辞。”公固言无物堪供进者,太宗曰:“朕知君大有忠正,君若胜,朕与君物;君若不如,莫亏今日。”遂与公棋,才下数十子,太宗曰:“君已胜矣!”赐尚乘马一匹,并金装鞍辔勒,仍赐绢千匹。
○进五代史
武德中,公与侍中陈叔达、中书令萧瑀、左仆射封德彝、太子詹事裴矩等,同奉诏分修魏、梁、陈、周、齐、隋六代史。侍中已下,各居权要,既不相统摄,撰者无所禀承,事历数年,竟无次序。贞观初,公为秘书监,乃奏停后魏而修梁以下五代。奉敕遣秘书丞令狐德棻、秘书郎岑文本撰周史,前中书侍郎颜师古、给事中孔颖达撰隋史,著作郎姚思廉撰梁陈史,中书舍人李百药撰齐史。师古徙职,以许敬宗代之。公受诏总加修撰,裁定去取,咸资笔削,多所损益,务在简正。隋史序论皆出公手,梁陈及齐各为总论。梁史六秩五十六卷,陈史四秩三十六卷,周史五秩五十卷,齐史五秩五十卷,隋史六秩五十五卷,奏之,时称良史,加左光禄大夫,进封郑国公,赐物二千段。
○让左光禄大夫
公诣朝堂,抗表让左光禄大夫,附崔确奏称:“臣在隋朝,备经丧乱,如臣流辈,死亡略尽,臣得奉太平,又特蒙拔擢,恩泽既深,唯思报效,但臣先有眼疾,比加风疹,转加增剧。天才阴晦,数步之外,全不见人;仓卒转动,即觉心识闷乱。方今天下无事,英彦如林,无容痼疾之人久在枢近,非但不可,更加二品,仍乞解侍中之职,授臣一二品散官,不离左右,足申愚见,拾遗补阙,非敢虚饰,此实臣志愿。”太宗令崔敦礼谓之曰:“国之安危,资于辅弼,得其人则日隆日化,失其人则败不旋踵。公宽以接下,忠以奉上,朕每有乖僻,公未尝不言,社稷安危,唯公是寄。假使公全无两目,犹当舁公置于左右,朝夕谘询;况公所患非重,便欲拂衣高蹈,匪独乖于朕意,佥议以为未可。”
○太宗移旧阁
太宗谓侍臣曰:“我疹病,移一旧阁,伊乃谤我作望陵台,公等须为我鞫问取。”谓杨师道曰:“卿道姜行本作处,用十车铜,闻谁道?”师道奏曰:“魏徵道。”太宗问公曰:“何以生此?”公不应。太宗再三问,对曰:“道十车铜,是谏争语;臣若道姓名,某即是讪谤,必不益圣德。”太宗曰:“我有事,皆向卿道,今卿乃为在下,不向朕道,是朕尽心向卿,卿不尽心向朕也。”因令御史引出鞫问之,乃谓治书侍御史杜正伦曰:“朕于天下亦是有功,每至祠祭,虽不亲行,常心怀悚惧。魏徵于朕,非义従府臣,朕于罪人之中擢与富贵,得朕借问,遂有所隐。朕事天即能畏敬,魏徵即事,便不尽心。昔萧何有大功于汉家,祗为请上林地,汉高祖尚系械之,计魏徵勋庸,岂得与萧何为等,朕为其能谏争,遂宠遇至此,乃恃宠自骄。朕昔问房玄龄事,答云‘不知,’徵当即奏称:‘岂有人臣报主得有所隐。’朕今借问,便不尽心。遣御史推问,乃负气作如此行步,若朕儿能谏争,还作此骄慢,亦须扑杀。朕到伊上,岂有顾惜,看伊意况,似国家不得伊时即不得理。古来帝王,未有魏徵,亦得为化,在朕今日,何藉魏徵。”敕杜正伦速按问。公附奏称:“此阁初移,臣等面奉敕旨,本为避湿,所造不多;但众庶无知,或有谤议,臣初闻望陵台名,即欲内奏,仍共杨师道平章云:‘此名必是浪语,若出合名,百姓自然不惑。’师道语臣:‘有便即奏至尊,听其与说。’不愿即显姓名,非是欲私其人,故隐不道。陛下深居九重,细事不可亲见;臣作股肱耳目,非问无由得知。臣数日前见少府监官某乙,问访比来作司事务多少,云:‘更无造作,事亦不多,但北门造阁处,须钉鍱甚急,恐少,便须市。’供作司唯恐阙乏获罪,臣即语云:‘移一旧阁费用几何’报臣云:‘虽是旧事料理,钉鍱须十车五车。’臣即向师道说。前日面奉进,止所造,盖亦不多役人,又是丁匠,何因人有此语师道共臣平章。只是至尊每事存养,无所造作,人见小小事,即以为多。百姓不可家至户说,那可彰其言语。”遂释不问。太宗御百福殿,公奉谢,太宗令韦挺谓之曰:“卿罪重于千钧,朕任卿使卿,逾于管仲,自近代已来,君臣相得,未似今日。昨问卿事,遂隐不言,朕今思量深可怪恨,向若遂即不道,终不与卿相见。欲论十年任使,一朝遂失,朕意可不惜邪赖卿出外列其姓名,朕录卿忠诚,所以不责。”公对曰:“臣本九泉下人,蒙陛下拔擢,职在枢近,已经十年,情有所守。昨日遂被闻奏,罪合万死。陛下平一海内,爱养生人,天授明德,情存至化,军国机务,皆出圣躬,臣承受不暇,有何功绩昨日若死,今日无由奉见圣颜。”
○太宗即位有上书者
太宗谓长孙无忌等曰:“朕躬即位之初,有上书者非一,或言人主必须威权独运,不得委任群下;或耀兵振武,威慑四夷,唯有魏徵劝朕偃草兴文,布德施惠,中国即安,远人自服。朕従其语,天下安宁,绝域君长皆来朝贡,九夷重译,相望于道。凡以此等事皆魏徵之力也。朕之任用,岂不得人。”公拜谢曰:“陛下圣德自天,留心政术,臣以庸短,承受不暇,岂有所益。”
○太宗幸积翠池赐宴赋诗
太宗幸积翠池,赐贵臣宴。太宗曰:“今兹年谷既登,边方静息,因此农隙,与公举酒,酒酣各咏一事。”公得西汉,其词曰:“受降临轵道,争长赴鸿门。騑传渭桥上,观兵细柳屯。夜宴经柏谷,朝游出杜原。终藉叔孙礼,方知皇帝尊。”太宗曰:“魏徵所言,必约我以礼。此语意极好,特宜记录。”
○皇孙载诞侍宴
皇孙载诞,太宗幸东宫,置酒极欢。群臣等奏称:“皇子多已长成,而陛下初未有孙。今者东宫先诞首嫡,此卜代之休徵,无疆之美庆也。率士苍生,莫不抃舞,臣等喜跃,特百常情。”太宗曰:“君子抱孙不抱子,此是社稷之庆,公等又助朕尽饮,朕安得不喜。”酒酣,太宗召左仆射房玄龄及公于御床前地席,谓曰:“贞观已前,従朕平定天下,夷凶克乱,周旋艰辛,玄龄功勋,何所与让。”太宗自解佩刀以赐之。又曰:“贞观以来,尽心于主,献纳忠谠,国安人利,犯颜正谏,匡朕之违,唯见魏徵一人。古之名臣,何以加此。”双解佩刀以赐之。
○上类戴氏礼
戴氏礼并为注解二秩二十卷上之,诏曰:“礼经残缺,其来已久。汉代戴圣爰记旧闻,古今所宗。条目杂乱,先儒传授,多历年所,咸事因循,莫能厘正。特进郑国公。徵文高翰林,学综册府,服膺典礼,有志讨论,乃依圣所记,更事编录,以类相従。别为篇第,并更注解,文义粲然,遂得先圣微言,因兹重阐,后之学者,多有弘益,宜付秘书,仍令缮写,赐皇太子及诸王各一本。”并赐物一千匹。
○论十六国诸主优劣
太宗与群臣论及十六国诸主优劣,太宗曰:“苻永固何独为所称?”房玄龄对曰:“为任使得人则见称,无其人则不见称。当时为有王景略。”太宗谓群臣曰:“此犹朕之有魏徵。”公拜谢焉。
○预章公主薨
预章公主薨,公奏:“自豫章公主薨逝,陛下久著素服,群情悚栗,咸不自宁。臣闻古之王者,绝于期服,此乃前书典礼,列代旧章。陛下发上圣之慈,深下流之恸,素服以来,遂经旬月;悼往之义,足为加隆。伏愿割无已之痛,従先王之礼,改御常服以副群下之心。臣滥蒙重任,不敢寝默。”太宗従之。
○太宗以公比诸葛亮
太宗谓侍臣曰:“魏徵何如诸葛亮?”岑文本对曰:“诸葛亮一国之政,内处宁安,又行师用兵,威动勍敌,见称今古。魏徵虽未事事尽兼,至于忧国如家,忠言正谏,朝夕孜孜,古人亦无以加也。”太宗曰:“魏徵怀忠奉国,蹈履仁义,唯以道德为务,无所欺负;执持朕躬,必欲致于尧舜之上。诸葛所行,无以过也;所不如者,行师用兵耳。”
○太宗谓侍臣自知者明
太宗谓侍臣曰:“自知者明。人不能善鉴已过,如善为文章,工诸伎艺,皆自谓已善,他人不及;若良工商略,文匠诋诃,芜音拙句,往往而有。又譬傅母养子,颒面豫饰乃堪见人,若栉发必须明镜,览其形容,以鉴善恶。以此而言,人君亦须得匡谏之臣,道其愆过,即其为政无大乖违。一日万机,一人听断,细微差僻,安能尽美。唯有魏徵,随事谏正,多中朕失,其进喻启沃,有同明镜;分明善恶,尞见已形。即数餐嘉言,安得不喜。”太宗因举觞以赐房玄龄、高士廉等,数数励之。
○辞太子太师
皇太子承乾不修德业,魏王泰宠爱日隆,内外庶僚,咸有疑议,太宗闻而恶之,谓侍臣曰:“当今朝臣,忠謇无如魏徵,我遣傅皇太子,用绝天下望。”遂命草诏,谓侍臣曰:“其辞乎?”皆曰:“徵昔为侍中,卒以退让,储傅之重,恐必不当。”太宗曰:“徵识吾此意,将不固辞矣。”及诏下,拜为太子太傅,公自陈有疾,太宗谓之曰:“太子,宗社之本,须有师傅,故选忠正以为辅弼。昔周幽晋献废嫡立庶,有国行此,国必危;有家行此,家必败,如汉家几废太子,赖四皓来助,乃始得安。我今赖公,即其义也。如公疹病,可卧护之。”公乃就职。
○手诏问疾
公疾,太宗手诏曰:“不见数日,忧愤甚深,自顾过已多矣,言已失矣,行已亏矣。古人云:‘无镜可以鉴须眉’,可谓实也。比欲自往,恐劳卿,所以使人来去。若有闻知,此后可以信来具报。”公奏曰:“尧舜率天下以仁而人従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人従之,下之所行,皆従上之所好。今大臣进一人则疑其亲故,拜一人则疑其夺权,欲遣其人,若为展力所以契阔艰辛,同其生死,闻一人之言,即谓可信;新来言者,何以明其无私?”又奏曰:“古者虽犯重罪,君上每言宽宥,必不获已,方始加刑。且人君之威,甚于雷霆,今欲加其罪,则理外诬造;将宥其过,则法内曲辞;欲求刑,必宽平,吏不严酷,不可得也。”又奏曰:“帝王所重在乎定君臣、明父子、正夫妇,三者不乱,然后内外安宁。比见弟子陵师,奴婢忽主,下多轻上,皆有为而来,渐不可长。”又奏曰:“君子有诸已然后求诸人。无诸已然后非诸人,所藏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今临朝堂,以至公为言;退而行之,乃未免私僻之事。或恐有所不便,闻于在下,即横加威怒以掩塞之,欲人不知,莫若勿为;欲盖弥彰,掩之何益。帝王大如天地,信如四时,诸葛亮,小国之臣,犹能开诚心,布公道,今之为政,未能平心,亦亏公道。心所爱则虽僻不以为非,心所嫌则虽正不见其是,居人上者,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従。今每发言,常疾私相请托,或至小事,自所未免,上为下效,理必然也,虽加之以罪,必不心伏。”太宗称善。
○手诏重闻
太宗手诏曰:“近来疹病,何似渐得可未卿患日久,言面已赊,理国立家,方知难耳。比日自为,劳思委顿,始验任人则逸,自任则劳,非虚言也,此怀公想知之,可以意得,书何尽心,略而言耳。”
○赐殿材为起堂
公宅内无堂,太宗常欲为营造,公谦让不受。太宗虑公疾甚,乃以小殿材为造焉,五日而成,仍遣中使赍素屏风素褥几案床等就赐之,遂其所尚也。公附表陈谢,太宗手诏曰:“观卿书,不如寻常,忧惋之情切朕怀意,处卿至此,当为横济黎元,经图达化耳,岂为朕一人而已,何事果来相谢。”
○太宗亲临丧
公疾亟,太宗幸其第宅,因屏人而语。明日降手诏曰:“观卿形,甚忧闷。昨语深慰,昨坐久何似,但得眠即无苦,以卿有古人之风,今送被二张,勿辞也。”太宗又幸其第,公命加朝服,拖绅以见,太宗抚之,流涕问所欲言,公对曰:“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亡。”乃拜其子叔玉为朝散大夫,并赐牙,仍遣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夜,宿公第,动止辄奏。皇太子亦再幸其第,对之流涕。公薨夜,太宗梦公若平生及朝而奏之,太宗趋临,赴哭之甚恸,废朝五日;皇太子亦于西华堂举哀,悲不自胜,诸王及文武百官、诸州计吏,九品以上皆赴丧所。诏赠司空,相卫黎魏洛刑贝七州诸军事,相州刺史,谥曰文贞。给羽葆鼓吹班剑四十人,赙绢布千段,米粟千石,陪葬昭陵。因车载柩,无文彩之饰,申其宿志也。
○太宗幸苑西楼观葬
公葬日,敕京官文武九品以上及计吏,并送至开远门外。太宗幸苑西楼望哭,尽哀,令晋王宣敕祭之。太宗因望送作诗曰:“阊阖总金鞍,上林移玉辇。野郊怆新别,河桥非旧饯。惨日映峰沈,愁云随盖转。哀笳时断续,悲旌乍舒卷。望望情何极,浪浪泪空泫。无复昔时人,芳春共谁遣。”御撰碑文及挽歌辞,仍亲为书。太宗思之不已,遂登凌烟阁,观其画,又赋七言诗送灵座焉,其辞曰:“劲筱逢霜摧美质,台星失位夭良臣。唯当掩泣云台上,空对于形无复人。”
○太宗临朝诏群臣
太宗尝临朝,谓侍臣曰:“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已过。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镜矣。徵亡,朕遣人至宅,就求其书,得遗表一纸,始立稿,草字皆难识,唯有数行乃稍可分辨,云:‘天下之事,有善恶。任善人则国安,用恶人则国乱。公卿之内,情有爱憎。憎者唯见其恶,爱者唯见其善,爱憎之间,宜详审。若爱而知恶,憎而知善,去邪勿疑,任贤勿贰,可以兴化矣。’其遗表如此,何必在多。在朕思之,恐不免。斯事书于笏,知而即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