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梦琐言 宋·孙光宪 陈尚君再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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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梦琐言》 宋·孙光宪 陈尚君再补

关于《北梦琐言》

北梦琐言 二十卷 五代 孙光宪 撰

孙光宪,字孟文,自号葆光子。唐末为陵州判官,后唐时避地江陵。历仕荆南三世,入宋为黄州刺史。此书撰于江陵,记唐武宗以后事,大体前16卷记唐,后4卷记五代,涉及政治轶闻、士大夫言行和社会风俗民情,保存史料极为丰富,虽间及怪异,仍是治晚唐五代社会政治史的重要文献。后世不少典籍多征引此书,如《太平广记》引文达247条,《资治通鉴》亦多次引用此书,《旧五代史》援引此书33条,彭元瑞所撰《五代史注》直接征引则多至137条,可见此书的社会价值。

  此书流传版本也很多,主要有《稗海》本、《雅雨堂丛书》本以及上海图书馆藏吴氏拜经楼旧抄本等。1960年中华书局据缪荃孙《云自在龛丛书》,断句、校勘出版。1981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校点本,较善于中华书局1960年本。

  北梦琐言   宋·孙光宪 陈尚君再补

  ●序

  唐自广明乱离,秘籍亡散。武宗已后,寂寞无闻,朝野遗芳,莫得传播。仆生自岷峨,官于荆郢。咸京故事,每愧面墙,游处之间,专于博访。顷逢故凤翔杨比少尹,多话秦中平时旧说,常记于心。他日渚宫见元澄中允,款狎笑语,多符其说。元公谓旧族一二子弟曰:“诸贤生在长安,闻事不迨富春。此则存好问之所宏益也。”厥后每聆一事,未敢孤信,三复参校,然始濡毫。非但垂之空言,亦欲因事劝戒。三纪收拾筐箧,爰因公退,咸取编连。先以唐朝达贤一言一行列于谈次,其有事类相近,自唐至后唐、梁、蜀、江南诸国所得闻知者皆附其末,凡纂得事成三十卷。《禹贡》云:“云土梦作。”《传》有“畋于江南之梦”。鄙从事于荆江之北,题曰《北梦琐言》,琐细形言,大即可知也。虽非经纬之作,庶勉后进子孙,俾希仰前事,亦丝麻中菅蒯也。通方者幸勿多诮焉。

  ●卷一

  唐宣宗皇帝好儒雅,每直殿学士从容,未尝不论前代兴亡。颇留心贡举,尝于殿柱上自题曰“乡贡进士李某”。或宰臣出镇,赋诗以赠之,词皆清丽。凡对宰臣言政事,即终日忘倦。洎僖宗皇帝好蹴球、斗鸡为乐,自以能于步打,谓俳优石野猪曰:“联若作步打进士,亦合得一状元。”野猪对曰:“或遇尧舜禹汤作礼部侍郎,陛下不免且落第。”帝笑而已。原其所好优劣,即圣政可知也。

  太尉李德裕幼神俊,宪宗赏之,坐于膝上,父吉甫每以敏辩夸于同列。武相元衡召之,谓曰:“吾子在家所嗜何书”意欲探其志也。德裕不应。翌日,元衡具告吉甫,因戏曰:“公诚涉大痴耳。”吉甫归以责之,德裕曰:“武公身为帝弼,不问理国调阴阳,而问所嗜书。书者,成均礼部之职也。其言不当,所以不应。”吉甫复告,元衡大惭,由是振名。

  宣宗舅郑光敕赐云阳、县两庄,皆令免税。宰臣奏恐非宜,诏曰:“朕以光元舅,欲优异之,初不细思,是免其赋。尔等每于匡救,必尽公忠。亲戚之间,人所难议。苟非爱我,岂尽嘉言。庶事能如斯,天下何忧不治有始有卒,当共守之。”寻罢。葆光子同僚尝买一庄,喜其无税,乃谓曰:“天下庄产,未有不征。”同僚以私券见拒。尔后子孙为县宰定税,求祈不暇。国舅尚尔,庶僚胡为。

  武宗嗣位,宣宗居皇叔之行,密游外方。或止江南名山,多识高道僧人。初听政,谓宰相曰:“佛者,虽异方之教,深助理本,所可存而勿论,不欲过毁,以伤令德。”乃遣下诏。会昌中,灵山古迹招提弃废之地,并令复之,委长吏择僧之高行者居之,唯出家者不得忘度也。懿宗即位,唯以崇佛为事。相国萧仿、裴坦时为常侍谏议,上疏极谏,其略云:“臣等闻玄祖之道,用慈俭为先;素王之风,以仁义是首。相沿百世,作则千年。至圣至明,不可易也。如佛者,生于天竺,去彼王宫。割爱中之至难,取灭后之殊胜。名归象外,理出尘中,非为帝王所能慕也。”广引无益有损之义,文多不录,文理婉顺,与韩愈元和中上《请除佛骨表》不异也。懿皇虽听览称奖,竟不能止。末年迎佛骨,才至京师,俄而晏驾。识者谓大丧之兆也。

  唐大中年,兖州奏:“先差赴庆州行营押官郑神佐阵没,其室女年二十四,先亡父未行营已前许嫁右骁雄军健李玄庆,未受财礼。阿郑知父神佐阵没,遂与李玄庆休亲,截发,往庆州北怀安镇收亡父遗骸,到兖州瑕丘县进贤乡与亡母合葬讫,便于茔内筑庐。”识者曰:“女子适边,取父遗骸合葬。烈而且孝,诚可嘉也。庐墓习于近俗,国不能禁,非也。”广引《礼经》而证之。

  唐宣宗朝,日本国王子入贡,善围棋。帝令待诏顾师言与之对手。王子出本国如楸玉局、冷暖玉棋子。盖玉之苍者如楸玉色,其冷暖者言冬暖夏凉。人或过说,非也。王子至三十三下,师言惧辱君命,汗手死心始敢落指。王子亦凝目缩臂数四,竟伏不胜,回谓礼宾曰:“此第几手”答曰:“其第三手也。”王子愿见第一手,礼宾曰:“胜第三可见第二,胜第二可见第一。”王子抚局叹曰:“小国之一不及大国之三。此夷人也,犹不可轻,况中国之士乎。”葆光子曰:“蜀简州刺史安重霸黩货无厌。部民有油客子者,姓邓,能棋,其力粗赡。安辄召与对敌。只令立侍,每落一子,俾其退立于西北牖下,俟我算路然后进之,终日不下十数子而已。邓生倦立且饥,殆不可堪。次日又召,或有讽邓生曰:‘此侯好赂,本不为棋,何不献效而自求退’邓生然之,以中金十铤获免,良可笑也。”

  大中时,工部尚书陈商《立汉文帝废丧议》、《立春秋左传学议》,以“孔圣修经,褒贬善恶,类例分明,法家流也。左丘明为鲁史,载述时政。惜忠贤之泯灭,恐善恶之失坠。以日系月,修其职官。本非扶助圣言,缘饰经旨,盖太史氏之流也。举其《春秋》则明白而有实,合之《左氏》则丛杂而无征。杜元凯曾不思夫子所以为经当与《诗》《书》《周易》等列,丘明所以为史当与司马迁、班固等列,取二义乖剌不侔之语参而贯之,故微旨有所未周,琬章有所未一。”文多不载。又睹吴郡陆龟蒙亦引啖助、赵匡为证,正与陈工部义同。葆光子同僚王公贞范精于《春秋》,有驳正元凯之谬,条绪甚多,人咸讶之。独鄙夫尝以陈、陆、啖、赵之论窃然之,非苟合也,唯义所在。

  白少傅居易文章冠世,不跻大位。先是刘禹锡大和中为宾客时,李太尉德裕同分司东都。禹锡谒于德裕曰:“近曾得《白居易文集》否”德裕曰:“累有相示,别令收贮,然未一披。今日为吾子览之。”及取看,盈其箱笥,没于尘坌。既启之而复卷之,谓禹锡曰:“吾于此人不足久矣。其文章精绝,何必览焉。但恐回吾之心,所以不欲观览。”其见抑也如此。衣冠之士并皆忌之,咸曰:“有学士才,非宰臣器。”识者于其答制中见经纶之用,为时所排,比贾谊在汉文之朝不为卿相知。人皆惜之。葆光子曰:“李卫公之抑忌白少傅,举类而知也。初文宗命德裕论朝中朋党,首以杨虞卿、牛僧孺为言。杨、牛即白公密友也。其不引翼,义在于斯,非抑文章也,虑其朋比而制掣也。”

  相国牛僧孺,字思黯,或言牛仙客之后,居宛叶之间。少单贫,力学,有倜傥之志。唐永贞中,擢进士第,时与同辈过政事堂。宰相谓曰:“扫厅奉候。”僧孺独出曰:“不敢。”众耸异之。元和初登制科,历省郎、中书舍人、御史、中书门下平章事、扬州、建州两镇、东都留守、左仆射。先是,撰《周秦行记》,李德裕切言短之。大中初卒,未赐谥。后白敏中入相,乃奏定谥曰“简”,白居易曰“文”。葆光子曰“僧孺登庸在德裕之先,又非忌才所能掩抑。今以牛之才术比李之功勋,自然知其臧否也。且《周秦行记》非所宜言,德裕著论而罪之,正人览记而骇之。勿谓卫公掩贤妒善,牛相不罹大祸,亦幸而免。”

  唐大中末,相国令狐罢相,其子氵高应进士举在父未罢相前,预拔文解及第。谏议大夫崔上疏,述氵高弄父权,势倾天下,以“举人文卷须十月前送纳,岂可父身尚居于枢务,男私拔其解名,干挠主司,侮弄文法恐奸欺得路,孤直杜门”云云,请下御史台推勘。疏留中不出。葆光子曰:“令孤公在大中之初,倾陷李太尉,唯以附会李绅而杀吴湘。又擅改元和史,又言赂遗阉宦,殊不似德裕立功于国,自俭立身。掎其小瑕,忘其大美。洎身居岩庙,别无所长,谏官上章可见之矣。与朱崖之终始殆难比焉。”

  唐大和中,李德裕镇浙西。有刘三复者,少贫苦学,有才思。时中人赍御书至以赐德裕,德裕试其所为,谓曰:“子可为我草表,能立就或归以创之。”三复曰:“文理贵中不贵其速。”德裕以为当言。三复又请曰:“渔歌樵唱皆传公述作,愿以文集见示。”德裕出数轴与之。三复乃体而为表,德裕嘉之,因遣诣阙求试,果登第,历任台阁。三复能记三生事,云曾为马。马常患渴,望驿而嘶,伤其蹄则心连痛。后三复乘马过硗确之地必为缓辔,辙有石必去之。其家不施门限,虑伤马蹄也。其子邺敕赐及第,登廊庙,上表雪德裕以朱崖神榇归葬洛中,报先恩也。士大夫美之。

  杜公,司徒佑之孙,父曰从郁,历遗补畿令。尚宪宗岐阳公主,累居大镇,复居廊庙。无他才,未尝延接寒素,甘食窃位而已。有朝士贻书于曰:“公以硕大敦庞之德,生于文明之运。矢厥谟猷,出入隆显。”极言讥之,文多不录。时人号为秃角犀。凡莅藩镇,未尝断狱,系囚死而不问,宜其责之。呜呼!处高位而妨贤,享厚禄以丰已。无功于国,无德于民。富贵而终,斯又何人也!子孙不享,何莫由斯

  唐文宗皇帝谓宰相曰:“太宗得魏征采拾阙遗,弼成圣政。今我得魏谟,于疑似之间必极匡谏。虽不敢希及正观之政,庶几处无过之地。今授谟右补阙,委舍人善为之词。又问谟曰:“卿家有何图书”谟曰:“家书悉无,唯有文贞公笏在。”文宗令进来。郑覃在侧,曰:“在人不在笏。”文宗曰:“卿浑未晓。但‘甘棠’之义,非要笏也。”

  ●卷二

  咸通中,进士皮日休进书两通。其一请以孟子为学科,其略云“臣闻圣人之道不过乎经,经之降者不过乎史,史之降者不过乎子。子不异道者,孟子也。舍是而诸子者必斥乎经史,为圣人之贼也”云云。文多不载。请废庄列之书,以孟子为主。有能通其义者,其科选请同明经也。其二请以韩文公愈配飨太学,其略曰“臣闻圣人之道不过乎求用。用于生前则一时可知也,用于死后则万世可知也”云云。又云:“孟子、荀卿翼辅孔道,以至于文中子。文中之道旷矣,其几乎室授者唯韩愈焉。蹴及杨墨,蹂践释老,故得孔道,炳然如日星焉。吾唐以来,一人而已。苟不得在二十一贤之数列,则典礼未为备也。”日休先字逸少,后字袭美,襄阳竟陵人也。业文隐鹿门山,号醉吟先生。窃比大圣,榜未及第。礼部侍郎郑愚以其貌不扬,戏之曰:“子之才学甚富,如一目何”休对曰:“侍郎不可以一目废二目。”谓不以人废言也。举子咸推伏之。官至国子博士。寓苏州,与陆龟蒙为文友。著《文薮》十卷,《皮子》三卷,人多传之。黄寇中遇害,其子为钱尚父吴越相。

  宣宗时,相国令狐最受恩遇而怙权,尤忌胜己。以其子氵高不解而第,为张云、刘蜕、崔叠上疏疏之。宣宗优容,出镇维扬,上表诉之冤,其略云:“一从先帝久次中书,得臣恩者谓臣好,不得臣恩者谓臣弱。臣非美酒美肉,安能啖众人之口”时以执己之短,取诮于人。或云曾以故事访于温岐,对以其“事出《南华》”,且曰:“非僻书也,或冀相公燮理之暇时宜览古。”益怒之,乃奏岐有才无行,不宜与第。会宣宗私行为温岐所忤,乃授方城尉。所以岐诗云:“因知此恨人多积,悔读《南华》第二篇。”又李商隐,父楚之故吏也,殊不展分,商隐憾之,因题厅阁,落句云:“郎君官重施行马,东阁无因许再窥。”亦怒之。官止使下员外也。江东罗隐亦受知于,毕竟无成,有诗《哭相国》云:“深恩无以报,底事是柴荆。”以三才子怨望,即知之遗贤也。

  唐田弘正之领镇州,三军杀之而立王庭凑,即王武俊支属也。庭凑生于别墅,尝有鸠数十只朝集庭树,幕集檐下。有里人骆德播异之。及长,骈胁,善阴符鬼谷之书。历军职,得士心。曾使河阳回,在中路以酒困寝于路隅,忽有一人荷策而过,熟视之,曰:“贵当列土,非常人也。”仆者寤以告庭凑,庭凑驰数里及之,致敬而问,自云“济源骆山人也。向见君鼻中之气,左如龙而右如虎。龙虎气交王在今秋,子孙相继满一百年。”又云:“家之庭合有大树,树及于堂,是其兆也。”是年果为三军扶立为留后,归别墅而庭树婆娑,暗庇舍矣。墅西飞龙山神,庭凑往祭之。将及祠百步,有人具冠冕折腰于庭凑。及入庙,神乃侧坐。至今面东,庙宇尚存焉。庭凑清俭公正,忠于朝廷,勤于军民,子孙世嗣为镇帅。至朱梁时,王封赵王,为部将张文礼灭之。

  唐马植相公曾镇安南,安抚军民,怀柔蛮獠,废珠池,尚俭素。李琢后镇是邦,用法大酷,军城远出而属南蛮,六七年间,劳动兵役。咸通七年,高骈收复之。先是,荆、徐间征役拒蛮,人甚苦之。有举子闻许卒二千没于蛮乡,有诗刺曰:“南荒不择吏,致我交趾覆。联绵三四年,致我交趾辱。懦者斗则退,武者兵益黩。军容满天下,战将多金玉,刮得齐民疮,分为猛士禄。雄雄许昌师,忠武冠其族。去为万骑风,住为一川肉。时有践卒回,千门万户哭。哀声动闾里,怨气成山谷。谁能听鼓声,不忍看金镞。念此堪泪流,悠悠颍川绿。”吟此诗有以见失于授任,为国家生事。大东之苦,斯其类乎。

  安南高骈奏开本州海路。初交趾以北距南海,有水路,多覆巨舟。骈往视之,乃有横石隐隐然在水中,因奏请开凿以通南海之利。其表略云:“人牵利楫,石限横津。才登一去之舟,便作九泉之计。”时有诏听之,乃召工者啖以厚利,竟削其石。交广之利民至今赖之以济焉。或言骈以术假雷电以开之,未知其详。葆光子尝闻闽王王审知患海畔石奇为舟楫之梗,一夜梦吴安王许以开导,乃命判官刘山甫躬往祈祭。三奠才毕,风雷勃兴。山甫凭高观焉,见海中有黄物,可长千百丈,奋跃攻击。凡三日,晴霁,见石港通畅,便于泛涉。于时录奏,赐名甘棠港。即渤海假神之力又何怪焉亦号此地为天威路,实神功也。

  咸通中,礼部侍郎高知举,榜内孤贫者公乘亿赋诗三百首,人多书于屋壁。许棠有《洞庭诗》尤工,诗人谓之“许洞庭”。最奇者有聂夷中,河南中都人,少贫苦,精于古体,有《公子家》诗云:“种花于西园,花发青楼道。花下一禾生,去之为恶草。”又《咏田家》诗云:“父耕原上田,子斫山下荒。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又云:“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念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又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为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所谓言近意远,合《三百篇》之旨也。盛得三人,见之公道也。葆光子尝有同僚示我调举时诗卷,内一句云“科松为荫花”,因讥之曰:“贾浪仙云:‘空庭唯有竹,闲地拟栽松。’吾子与贾生,春兰秋菊也。”他日赴达官牡丹宴,栏中有两松对植,立命斧斫之,以其荫花。此侯席上于愚有得色,默不敢答,亦可知也。

  王文懿公起三任节镇,扬历省寺,赠守太尉。文宗颇重之,曾为诗写于太子之笏以扬之,又画仪形于便殿,师友目之曰“当代仲尼”。虽历外镇,家无余财。知其甚贫,诏以仙韶院乐官逐月俸钱五百贯给之。起昧于理家,俸入其家,尽为仆妾所有,耄年寒馁,故加给焉。于时识者以起不能陈逊而与伶人分俸,利其苟得,此为短也。葆光子曰:“士人之家唯耻货殖,至于荷畚执耒,灌园鬻蔬,未有禄以代耕,岂空器而为养安可忘甘苦不迨晨昏今之世禄嚣薄,不能撙节,稍丰则饫其狗彘,少歉则困彼妻孥,而云安贫,吾无所取。唯衣与食,所谓切身。傥德望名品未若王相国者,得不思俭而足用乎。”

  ●卷三

  唐相国李太尉德裕抑退浮薄,奖拔孤寒。于时朝贵朋党,掌武破之,由是结怨。而绝于附会,门无宾客。唯进士卢肇,宜春人,有奇才,每谒见,许脱衫从容。旧例礼部放榜,先禀朝廷,恐有亲属言荐。会昌三年,王相国起知举,先白掌武。乃曰:“某不荐人,然奉贺今年榜中得一状元也。”起未喻其旨,复进亲吏于相门侦问,吏曰:“相公于举子中独有卢肇久接从容。”起相曰:“果在此也。”其年卢肇为状头及第。时论曰:卢虽受知于掌武,无妨主司之公道也。

  唐相毕П,吴乡人,词学器度冠于侪流。擢进士,未遂其志,尝谒一受知朝士者,希为改名,以期亨达。此朝士讥其鹾贾之子。请改为字相国,忻然受而谢之。竟以此名登第,致位台辅。前之朝士渐悔交集也。

  唐段相文昌家寓江陵。少以贫窭修进,常患口食不给,每听曾口寺斋钟动辄诣谒餐,为寺僧所厌。自此乃斋后扣钟,冀其晚届而不逮食也。后入登台座,连出大镇,拜荆南节度,有诗《题曾口寺》云“曾遇黎饭后钟”,盖为此也。富贵后打金莲花盆盛水濯足,徐相商致书规之,邹平曰:“人生几何,要酬平生不足也。”夏侯孜相国未偶,伶俜风尘,蹇驴无故坠井。每及朝士之门,舍逆旅之馆,多有龃龉,时人号曰“不利市秀才”。后登将相。何先塞而后通也。

  唐李固言生于凤翔庄墅,雅性长厚,未习参谒。始应进士举,舍于亲表柳氏京第。诸柳昆仲率多戏谑,以相国不谙人事,俾习趋揖之仪。俟其磬折,密于鸟巾上帖文字云“此处有屋僦赁”。相国不觉,及出,朝士见而笑之。许孟容守常侍,朝中鄙此官,号曰“貂”,固不能为人延誉也。相国始以所业求知谋于诸柳,诸柳与导行卷去处,先令投谒许常侍。相国果诣骑省,高阳公惭谢曰:“某官绪极闲冷,不足发君子声采。”虽然,已藏之于心。又睹乌巾上文字,知其朴质无何。来年许公知礼闱,李相国居状头及第。是知柳氏之戏侮,足致陇西之速遇也。

  杜公位极人臣,富贵无比。尝与同列言平生不称意有三:其一为澧州刺史,其二贬司农卿,其三自西川移镇广陵,舟次瞿塘,左右为骇浪所惊,呼唤不暇,渴甚,自泼汤茶吃也。镇荆州日,诸院姊妹多在渚宫寄寓,贫困尤甚,相国未尝拯济。至于节腊,一无沾遗。有乘肩舆至衙门诟骂者,亦不省问之。凡莅方镇,不理狱讼。在凤翔洎西川,系囚毕政,无轻无重,任其殍。人有从剑门拾得裹漆器文书,乃成都具狱案牍。略不垂愍,斯又何心载!

  李太师光颜以大勋康国,品位穹崇。爱女未聘,幕僚谓其必选佳婿,因从容语次,盛誉一郑秀才词学门阀人韵风流异常,冀太师以子妻之。他日又言之,太师谢幕僚曰:“李光颜一健儿也,遭遇多难,偶立微功,岂可妄求名族,以掇流言乎某已选得一佳婿,诸贤未见。”乃召一客司小将指之曰:“此即某女之匹也。”超三五阶军职,厚与金帛而已。从事许当曰:“李太师建定难之勋,怀弓藏之虑。武宁保境,止务图存。而欲结援名家,非其志也。与夫必娶高国,求婚王谢,何其远哉!”

  王文公凝清修重德,冠绝当时。每就寝息,必叉手而卧,虑梦寐中见先灵也。食饣饣乇面,不过十八片。曾典绛州,于时司空图侍郎方应进士举,自别墅到郡谒见,后更不访,亲知阍吏遽申司空秀才出郭矣。或入郭访亲知,即不造郡斋。琅阝琊知之,谓其专敬,愈重之。及知举日,司空一捷列第四人登科,同年讶其名姓甚暗,成事太速,有鄙薄者号为“司徒空”。琅阝琊知有此说,因召一榜门生。开筵宣言于众曰:“某叨忝文柄,今年榜帖全为司空先辈一人而已。”由是声采益振。尔后为御史分司。旧相卢公携访之,乃留诗曰:“氏族司空贵,官班御史雄。老夫如且在,未可叹途穷。”其为名德所重也如此。

  唐相国刘公瞻,其先人讳景,本连州人。少为汉南郑司徒掌笺,因题商山驿侧泉石,荥阳奇之,勉以进修,俾前驿换麻衣执贽之。后致解荐,擢进士第,历台省。瞻相孤贫有艺,虽登科第不预急流。任大理评事日饣粥不给,尝于安国寺相识僧处谒餐,留所业文数轴置在僧几。致仕刘军容玄冀游寺,见此文卷,甚奇之。怜其贫窭,厚有济恤。又知其连州人,朝无强援,谓僧曰:“某虽闲废,能为此人致宰相。”尔后授河中少尹,幕僚有贵族浮薄者蔑视之。一旦有命征入,蒲尹张筵而祖之。浮薄幕客呼相国为尹公,曰:“归朝作何官职”相国对曰:“得路即作宰相。”此郎大笑之,在席亦有异其言者。自是以水部员外知制诰,相次入翰林,以至大拜也。

  唐相国李公福河中永乐有宅,庭槐一本抽三枝,直过当舍屋脊,一枝不及。相国同堂昆弟三人,曰石、曰程,皆登宰执,唯福一人历镇使相而已。近者石晋朝赵令公莹家庭有需枣,树婆娑异常,四远俱见。有望气者诣其邻里,问人云:“此家合有登宰辅者”里叟曰:“无之。然赵令先德小字相之儿,得非此应乎”术士曰:“王气方盛,不在身,当其子孙。”尔后中令由太原判官大拜,出将入相,则前言果效矣。凡士之宦达非止一途,或以才升,或以命遇,则盛衰之气亦随人而效之。向者槐枣异常,岂非王气先集耶不然,何荣茂挺特拔耸之如是也

  唐渤海王太尉高公骈镇蜀日,因巡边至资中郡,舍于刺史衙。对郡山顶有开元佛寺,是夜黄昏,僧徒礼赞螺呗间作。渤海命军候悉擒械之,来晨笞背斥逐,召将吏而谓之曰:“僧徒礼念亦无罪过,但以此寺十年后当有秃丁数千作乱,我故以是厌之。”其后土人皆髡发执兵号大髡小髡,据此寺为寨,陵胁州将。果叶渤海之言。时称骈好妖术,斯亦或然之验与。

  唐王中令铎重德名家,位望崇显,率由文雅,然非定乱之才。镇渚宫为都统,以御黄巢寇兵渐近。先是,赴镇以姬妾自随,其内未行,本以妒忌。忽报夫人离京在道,中令谓从事曰:“黄巢,渐以南来,夫人又自北至。旦夕情味,何以安处”幕僚戏曰:“不如降黄巢。”公亦大笑之。洎荆州失守,复把潼关。黄巢差人传语云:“令公儒生,非是我敌。请自退避,无辱锋刃。”于是弃关随僖皇播迁于蜀。再授都统,收复京都,大勋成,竟罹非命。时议曰:“黄巢过江,高太尉不能拒捍,岂王中令儒懦所能应变乎”落都统后有诗,其要云:“敕诏已闻来阙下,檄书犹未遍军前。”亦志在其中也。

  唐路侍中严,风貌之美为世所闻。镇成都日,委执政于孔目吏边咸,日以妓乐自随,宴于江津。都人士女怀掷果之羡,虽卫、潘岳不足为比。善巾裹,蜀人见必效之。后乃翦纱巾之脚以异于众也。闾巷有衤玄服修容者,人必讥之曰:“尔非路侍中耶”尝过鬻豚之肆,见侩豕者谓屠者曰:“此豚端正,路侍中不如。”用之比方,良可笑也。以官妓行云等十人侍宴。移镇渚宫日,于合江亭离筵赠行云等《感恩多》词,有“离魂何处断,烟雨江南岸”,至今播于倡楼也。

  薛能尚书镇郓州,见举进士者必加异礼。李勋尚书先德为衙前将校,八座方为客司小子弟,亦负文藻,潜慕进修,因舍归田里。未逾岁,服麻衣,执所业于元戎。左右具白其行止,不请引见。元戎曰:“此子慕善,才与不才,安可拒之某今自见其人质清秀,复览其文卷,深器重之。”乃出邮巡职牒一通与八座先德,俾罢职司闲居,恐妨令子进。尔后果策名第,扬历清显,出为郓州节度也。

  唐郑愚尚书,广州人,雄才奥学,擢进士第,扬历清显,声称ピ然。而性本好华,以锦为半臂。崔魏公铉镇荆南,荥阳除广南节制,经过,魏公以常礼延遇。荥阳举进士时未尝以文章及魏公门,此日于客次换麻衣,先贽所业。魏公览其卷首,寻已赏叹至三四,不觉曰:“真销得锦半臂也。”又以魏公故相,合具军仪廷参,不得已而受之。魏公曰:“文武之道备见之矣。”其钦服形于辞色也。或曰荥阳因醉眠,左右见一白猪。盖杜征南蛇吐之类。

  唐相国韦公宙善治生,江陵府东有别业,良田美产,最号膏腴,而积稻如坻,皆为滞穗。咸通初,除广州节度使。懿宗以番禺珠翠之地,垂贪泉之戒。京兆从容奏对曰:“江陵庄积谷尚有七千堆,固无所贪。”懿皇曰:“此可谓之足谷翁也。”

  唐李当尚书镇南梁日,境内多有朝士庄产,子孙侨寓其间,而不肖者相效为非。前政以其各有阶缘,弗克禁止,闾巷苦之。八座严明有断,处分宽织蔑笼,召其尤者,诘其家世谱第,在朝姻亲。乃曰:“郎君籍如是地望,作如此行止,无乃辱于存亡乎今日所惩,贤亲眷闻之,必赏老夫勉旃。”遽命盛以竹笼沉于汉江。由是其侪惕息,各务戢敛也。崔珏侍御家寄荆州,二子凶恶。节度使刘都尉判之曰:“崔氏二男,荆南三害,不免行刑也。”

  唐吴行鲁尚书,彭州人。少年事内官西门军容,小心畏慎,每夜常温溺器以奉之,深得中尉之意。或一日为洗足,中尉以脚下文理示之曰:“如此文理,争教不作十军容使。”行鲁拜曰:“此亦无凭,某亦有之,何为常执厮仆之役。”乃脱屦呈之。中尉嗟叹谓曰:“汝但忠孝,我终为汝成之。”尔后假以军职除彭州刺史,卢耽相公表为西川行军司马御蛮有功,历东、西川、山南三镇节旄。《除西川制》云:“为命代之英雄,作人中之祥瑞。”讥之也。历图南为西川副使,随府罢职,行鲁欲延辟之。图南素薄行鲁,闻之大笑曰:“不能翦头刺面而趋侍健儿乎。”自使院乘马不归私第,直出北郭,家人遽结束而追之。张云起居为成都少尹,常出轻言,为行鲁杀之。

  唐崔侍中安潜崇奉释氏,鲜茹荤血。唯于刑辟常自躬亲,虽僧人犯罪未尝屈法。于厅事前虑囚必温颜恤恻以尽其情,有大辟者俾先示以判语,赐以酒食,而付于法。镇西川三年,唯多蔬食。宴诸司,以面及之类染作颜色,用象豚肩羊脍炙之属,皆逼真也,时人比于梁武。而频于宅使堂前弄傀儡子,军人百姓穿宅观看,一无禁止。而中壶预政,以玷盛德,惜哉!

  唐刘舍人蜕,桐庐人。早以文学应进士举,其先德戒之曰:“任汝进取,穷之与达,不望于汝。吾若没后,慎勿祭祀。”乃乘扁舟以渔钓自娱,竟不知其所适。紫微历登华贯,出典商於,霜露之思,于是乎止。临终亦戒其子,如先考之命。蜀礼部尚书纂即其息也,尝与同列言之。君子曰:名教之家重于丧祭。刘氏先德是何人斯苟同隐逸之流,何伤菽水之礼。紫微以儒而进,爵比通侯,遵乃父之绪言,紊先王之旧制,以时之敬能便废乎大彭通人,抑有其说,时未喻也。

  大中四年,进士冯涓登第,榜中文誉最高。是岁,新罗国起楼,厚赍金帛,奏请撰记,时人荣之。初除京兆府参军,恩地即杜相审权也。杜有江西之拜,制书未行,先召长乐公密话,垂延辟之命,欲以南昌笺奏任之,戒令勿泄。长乐公拜谢辞出宅,速鞭而归于通衢。遇友人郑ク,见其喜形于色,驻马恳诘。长乐遽以恩地之辟告之,荥阳寻捧刺诣京兆门谒贺,具言得于冯先辈也。京兆嗟愤而鄙其浅露。洎制下开幕,冯不预焉。心绪忧疑,莫知所以。廉车发日,自霸桥乘肩舆,门生咸在。长乐拜别,京兆公长揖冯曰:“勉旃。”由是嚣浮之誉遍于绅,竟不通显。中间有涉交通中贵,愈招清议,官止祠部郎中、眉州刺史,仕蜀至御史大夫。

  唐咸通中,荆州有书生号唐五经者,学识精博,实曰鸿儒。旨趣甚高,人所师仰,聚徒五百辈,以束自给,优游卒岁,有西河济南之风,幕寮多与之游。常谓人曰:“不肖子弟有三变:第一变为蝗虫,谓鬻庄而食也;第二变为蠹鱼,谓鬻书而食也;第三变为大虫,谓卖奴婢而食也。三食之辈,何代无之”

  薛保逊,名家子,恃才与地,凡所评品,士子以之升降,时号为“浮薄相国”。夏侯孜尤恶之。其堂弟因名保厚以异之,由是不睦。内子卢氏与其良人操尚略同,因季父薛监来省,卢新妇出参。俟其去后,命水涤门阈。薛监知而大怒,经宰相疏之。保逊因谪授澧州司马,凡七年不代。夏侯孜出镇,魏相谟登庸,方有征拜而殒于郡。愚曾睹薛文数幅,其一云:“饯交亲于灞上,止逆旅氏,见数物象人。诘之,口辄动,皆云江淮岭表州县官也。呜呼,天之生民,为此辈笞挞。”又《观优》云:“绯胡折。莽转而出。众人皆笑,唯保逊不会。”其轻物皆此类也。卢虔灌罢夔州,以其为姊妹夫,径至澧州慰省,回至邮亭,回望而笑曰:“岂意薛保逊一旦接军事李判官,打《杨柳枝》乎!”

  蜀之士子莫不酤酒,慕相如涤器之风也。陈会郎中家以当炉为业,为不扫街,官吏殴之。其母甚贤,勉以修进,不许归乡,以成名为期。每岁糇粮纸笔衣服仆马皆自成都赍致。郎中业八韵,唯《螳螂赋》大行。大和元年及第,李相固言览报状,处分厢界,收下酒旆,阖其户,家人犹拒之。逡巡贺登第,乃圣善奖训之力也。后为白中令子婿,西川副使,连典彭、汉两郡而终。

  唐刘仆射崇龟以清俭自居,甚招物论。尝召同列餐苦荬饣毕锣,朝士有知其矫,乃潜问小苍头曰:“仆射晨餐何物”苍头曰:“泼生吃了也。”朝士闻而哂之。及镇番禺,效吴隐之为人。京国亲知贫乏者俟濡救,但画荔枝图,自作赋以遗之。后薨于岭表。扶护灵榇经渚宫,家人鬻海珍珠翠于市,时人讥之。

  唐赵大夫崇凝重清介,门无杂宾,慕王、刘真长之风也。标格清峻不为文章,号曰无字碑。每遇转官,旧例各举一人自代,亚台未尝举人,云:“朝中无可代己也。”世亦以此少之。梁相张策尝为僧,返俗应举。亚台鄙之。或曰:“刘轲、蔡京得非僧乎”亚台曰:“刘、蔡辈虽作僧,未为人知,翻然贡艺,有何不可张策衣冠子弟,无故出家,不能参禅访道,抗迹尘外,乃于御帘前进诗,希望恩泽。如此行止,岂掩人口。某十度知举,十度斥之。”清河公乃东依梁主而求际会,盖为天水拒弃,竟为梁相也。

  ●卷四

  唐襄州赵康凝令公世勋嗣袭,人质甚伟,酷好修容,前后垂镜以整冠栉,往往以家讳刑人。相国崔公胤出镇湖南,由岘首。赵令逢迎开宴,崔相从容而规之曰:“闻令公以文字刑人,甚无谓也。闻名心矍,但有颦蹙,岂可笞责及人耶”俄而近侍以红拂子于乌巾上拂之,相国又曰:“此尤不可也。”陪僚俯首而已。天水其后汉南失守,已而奔吴,路由夏口,杜洪念公郊迓,以主座逊之,遽尸其位。其不识去就,皆此类也,竟罹祸于淮甸宜乎。

  唐薛尚书能以文章自负,累出戎镇,常郁郁叹息。因有诗谢淮南寄天柱茶,其落句云:粗官乞与真抛却,赖有诗名合得尝。”意以节将为粗官也。镇许昌日,幕吏咸集,令其子具参诸幕客,幕客怪惊,八座曰:“俾渠消灾。”时人以为轻薄也。盖不得本分官,矫此以见志,非轻薄乎

  唐相国孙公宽裕通简,不事矫异,常语于亲友曰:“凡人许己,务在得中。但士行无亏,不必太苦。以我之长彰彼之短,以我之清彰彼之浊,幸勿为之。”后谪居衡山,情抱坦然,不以放逐而怀戚戚。每对客座,而厮仆辈纷诟殴曳,仆于面前。相国凝然似无所睹,谓客曰:“若以怒心逢彼,即方寸自挠矣。”其性度皆此类也。相国曾乘轺至蜀,诣杜光庭先生受,乃曰:“尝遇至人,话及时事,每有高栖之约。”尔后虽登台辅,竟出官于南岳,有诗《寄杜先生》,其要句云:“蜀国信难遇,楚乡心更愁。我行同范蠡,师举效浮丘。他日相逢处,多应在十洲。”唐末朝达罹谷水白马驿之祸,唯相国获免焉。

  唐柳大夫直清重德,中外惮之。谪授泸州郡守,先诣东川庭参,具,元戎顾相彦朗坚却之。亚台曰:“朝廷本用见责,此乃军府旧仪。”顾公不得已而受之。赴任,路由渝州,有牟﹁秀才者,即都校牟居厚之子。文采不高,执所业谒见,亚台奖饰甚勤。甥侄从行以为牟子卷轴不消见遇,亚台曰:“巴蜀多故,土豪倔起。斯乃押衙之子,独能慕善,苟不诱进,渠即退志。以吾称之,人必荣之。由此灭三五员草贼,不亦善乎。”子弟窃笑而服之。

  唐末朝廷围太原不克,以宰相张浚为都统,华帅韩建为副使。泽潞孙揆尚书以本道兵会伐,军容使杨复恭与张相不叶,逗挠其师,因而自溃,由是贬张相为绣州牧。孙尚书为太原所执,诟骂元戎李公克用以狗猪代之。李公大怒,俾以锯解,虽加苦楚而锯齿不行。八座乃谓曰:“死狗猪!解人须用板夹,然后可得行,汝何以知之。”由此施板而锯。方行未绝间,骂声不歇。何乃壮而不怖!斯则君子之儒必有勇也。近者刘知俊自梁奔秦,自秦奔蜀,骁暴之声,天下咸闻焉。蜀先生坐其惨酷而诛之,受戳日,章皇万端,乞命不暇。行刑者嗟而笑之。比孙帅何勇怯之不侔也。

  唐崔相国慎猷廉察浙西日,有瓦棺寺持《法华经》僧为门徒。或有术士言相国面上气色有贵子。问其妊娠之所在,夫人洎妾滕间皆无所见。相国徐思之,乃召曾侍更衣官妓而示术士,曰:“果在此也。”及载诞日,腋下有文,相次分明,即瓦棺僧名也,因命其小字缁郎。年七岁尚不食肉,一日有僧请见,乃掌其颊谓曰:“既爱官爵,何不食肉”自此方味荤血,即相国胤也。崔事一说云是终南山僧,两存之。

  唐朱崖李太尉与同列款曲,或有征其所好者,掌武曰:“喜见未闻言、新书策。”崔魏公铉好食新饣念头,以为珍美。从事开筵,先一夕前必到使院索新煮饣念头也。杜豳公每早食饣贲饭乾脯。崔侍中安潜好看斗牛。虽各有所美而非近利,与夫牙筹金埒、钱癖谷堆不亦远乎。

  唐毕相诚家本寒微,其渭阳为太湖县伍伯。相国耻之,俾罢此役,为除一官。累遣致意,竟不承命。特除选人杨载宰此邑,参辞特于私第延坐与语,期为落此猥籍,津送入京。杨令到任,具达台旨。伍伯曰:“某下贱人也,岂有外甥为宰相耶”杨令坚勉之,乃曰:“某每岁公税享六十缗事例钱,苟无败阙,终身优渥。不审相公欲为致何官职”杨令具以闻,相国叹赏,亦然其说,竟不夺其志也。近者蜀相庾公传,素与其从弟凝绩曾宰蜀州唐兴县,郎吏有杨会者,庾氏之昆弟深念之。洎迭秉蜀政,为杨会除长马以酬之。杨会曰:“某之吏役,远近皆知。忝冒为官,宁掩人口岂可将数千家供待而博一虚名长马乎”虽强假军职除授检校官,竟不舍县役,亦毕舅之次也。

  唐杨蔚使君典洋州,道者陈休复每到州,多止于紫极宫。弘农甚思一见,而颍川辄便他适,乃谓道士曰:“此度更来,便须申报。”或一日再至,遽令申白,俄而州将拥旆而至。方遂披揖,弘农曰:“向风久矣,幸获祗奉,敢以将来禄算为请,勿迓造次。”颍川呼人为卿,乃谓州牧曰:“卿三为刺史,了更无言。”州牧不怿,以其曾典两郡,至此三也,自是常以见任为终焉之所。尔后秩满无恙,不喻其言。无何,又授此州,亦终考限,罢后又除是郡。凡三任,竟殒于是邦。《三为刺史》之说果在于此乎。杨公季弟比为愚话之。

  唐军容使田令孜擅权,有回天之力,尝致书于许昌为其兄陈敬求兵马使职,节将崔侍中安潜不允。尔后崔公移镇。川,敬与杨师立、牛勖、罗元杲以打球争三川,敬获头筹,制授右蜀节旄以代崔公,中外惊骇。报状云陈仆射之命,莫知谁何。青城县弥勒会妖人窥此声势,乃伪作陈仆射行李,云山东盗起,车驾必谋幸蜀。先以陈公走马赴任。乃树一魁妖,共翼佐之。军府未喻,亦差迎候。至近驿,有指挥索白马四匹,察事者觉其非常,乃羁縻之。未供承间而真陈仆射亦连辔而至,其妖人等悉擒缚而俟命,颍川俾隐而诛之。识者曰:“陈仆射由阉官之力,无涓尘之效。盗处方镇,始为妖物所凭,终以自贻诛灭,非不幸也。”

  唐李相奚高才奥学,冠绝群彦,为朋党所排,洎登严廊,似涉由径。虽然,亦才授也。制下之日,刘舍人崇鲁抱麻而哭之,李相斥其祖祢,条上其事,具表论之。又以彭城先德受贿饮鸩,乃作《鹦鹉杯赋》,丑词讦切,人为寒心。朝士有识者阅其表曰:“何必多言,但云倒策侧龟于君前有诛,彭城子何所逃刑。”时以为然。

  唐蔡京尚书为天德军使,衙前小将顾彦朗、彦晖知使宅市买,八座有知人之鉴。或一日,俾其子叔向已下备酒馔于山亭,召二顾赐宴。八座俄亦即席,约令勿起。二顾惶惑,莫喻其意。八座勉之曰:“公弟兄俱有封侯之相,善自保爱,他年愿以子孙相依。”因迁其职级。洎黄寇犯阙,顾彦朗领本军同立收复功,作东川,加使相。蔡叔向兄弟往依之,请叔向为节度副使,仍以丈人行拜之,军府大事皆谘谋焉。大顾薨,其弟彦晖嗣之,亦至使相。

  唐陆相举进士,属僖宗再幸梁洋,随驾至行在。于时奔避劳止,又时当六月,而相国策名。尔后在翰林,暑月苦于蒸溽,同列戏之曰:“今日好造榜天。”以其进取非时也。然相国文才重德,名冠一时,朝中陆氏三人,号曰“三陆”,即相国洎希声及威三人也。

  卢相光启先人伏刑,尔后弟兄修饰赴举,因谓亲知曰:“此乃开荒也。”然其立性周谨,进取多涂。著《初举子》一卷,即进取诸事,皆此类也。策名后扬历台省,受知于租庸张浚。清河出征并汾,卢每致书疏,凡一事别为一幅,朝士至今效之。盖八行重叠别纸自公始也。唐末举人不问士行文艺,但勤于请谒,号曰精切,亦楷法于范阳公尔。其族弟汝弼尝为张相出征判官,传檄四方,其略云:“致赤子之流离,自朱邪之版荡。”自谓人曰:“天生朱邪、赤子供我之笔也。”俊迈亦有族昆之风。

  唐吴融侍郎策名后曾依相国太尉韦公昭度,以文笔求知。每起草先呈,皆不称旨。吴乃祈掌武亲密俾达其诚,且曰:“某幸得齿在宾次,唯以文字受眷。虽愧荒拙,敢不著力。未闻惬当,反甚忧惧。”掌武笑曰:“吴校书诚是艺士,每有见请,自是吴家文字,非干老夫。”由是改之,果惬上公之意也。散版出官,寓于江陵,为僧贯休撰诗序,以“唐来唯元白休师而已,”又《祭陆龟蒙文》即云“海内文章止鲁望而已。”自相矛盾,于时不免识者所讥。

  唐荆州衣冠薮泽,每岁解送举人多不成名,号曰天荒解。刘蜕舍人以荆解及第,号为“破天荒”。尔来余知古、关图、常修皆荆州之居人也,率有高文,连登上科。关即衙前将校之子也,及第归乡,都押已下为其张筵,乃指盘上酱瓯戏老校曰:“要校卒为者。”其人以醋樽进之曰:“此亦校卒为者也。”席人大噱。关图妻即常修妹,才思妇也,有祭夫文行于世。

  唐荆州成令公领蔡州军戍江陵,为节度使,张贵谋害之,遂弃本都,奔于秭归。一夜为巨蛇绕身,几至于殒,乃曰:“苟有所负,死生唯命。”逡巡蛇亦亡去。尔后招辑户口,训练士卒,沿流而镇渚宫。寻授节旄,抚绥凋残,励精为理。初年居民唯一十七家,末年至万户。勤王奉国,通商务农,有足称焉。朝廷号北韩南郭。有孔目官贺隐者,亦返俗僧也,端贞俭约,始为腹心,凡有阙政,赖其规赞。自贺隐物故,率由胸襟,加以骋辩陵人,又多矜伐,为识者所鄙。妇翁竺知章乃饼匠也,言多不逊。又元子微过,皆手刃之,竟无系嗣。楼船之役,幕僚结舌,终致鄂渚之败,惜哉!

  唐黄巢犯阙,僖宗幸蜀。张相国浚白身未有名第,时在河中永乐庄居,里有一道人,或麻衣,或羽帔,不可亲狎。一日,张在村路前行,后有唤“张三十四郎,驾前待尔破贼”,回顾乃是此道人。相国曰:“某一布衣耳,何阶缘而能破贼乎”道人勉其入蜀,适遇相国圣善疾苦,未果南行。道者乃遗两粒丹,曰:“服此可十年无恙。”相国得药奉亲,所疾痊复,后历登台辅。道者亦不复见。破贼之说何其验哉。

  唐薛澄州昭纬,即保逊之子也。恃才傲物,亦有父风。每入朝省,弄笏而行,旁若无人。好唱《浣溪纱》词,知举后有一门生辞归乡里,临岐献规曰:“侍郎重德,某乃受恩。尔后请不弄笏与唱《浣溪纱》,即某幸也。”时人谓之至言。有小吏常学其行步揖逊,公知之,乃召谓曰:“试于庭前学得似则恕尔罪。”于是下帘拥姬妾而观,小吏安详傲然,举动酷似。笑而舍之。

  路侍中岩在西蜀,尝夏日纳凉于球场厅中,使院小吏罗九皋巾裹步履,有似裴条郎中。大貂遥见,促召衫带,逼视方知其非,因笞之。

  唐张策早为僧,败道归俗,后为梁相。先在华山云台观修业,观侧有庄,其弟ね亦轻易道教,因脱亵服挂于天尊臂上云:“借此公为我掌之。”须臾,精神恍惚,似遭殴击,痛叫狼狈,或顿或起,如有人拖曳之状,归至别业而卒。斯人也,必党于释氏而轻侮道尊,人之无礼,自贻阴殛,非不幸也,与嘉州崔使君开尹真君石函事同。李载仁郎中目睹,为愚话之。

  唐柳仆射仲郢镇妻阝城,有一婢失意,将婢于成都鬻之。盖巨源使君乃西川大校,累典雄郡,宅在苦竹溪。女侩具以柳婢言导,盖公欲之,乃取归其家。女工之具悉,随之日夕,赏其巧技。或一日,盖公临街窥窗,柳婢在侍,通衢有鬻绫罗者从窗下过,召俾就宅。盖公于束缣内选择边幅,舒卷揲之,第其厚薄,酬酢可否。柳婢失声而仆,似中风恙。命扶之而去,一无言语,但令舆还女侩家。翌日而瘳。诘其所苦,青衣曰:“某虽贱人,曾为柳家细婢,死则死矣,安能事卖绢牙郎乎。”蜀都闻之皆嗟叹也。清族之家率由礼门,盖公暴贵,未知士风,为婢仆所讥,宜矣哉。

  唐柳比大夫之任泸州,溯舟经马骁镇。土豪赵师儒率乡兵数千,凭高立寨,刑讼生杀,得以自专,本道署以军职。闻五马经过,乃棹扁舟,被褐衫把杖子迎接,参状云“百姓赵师儒”。亚台以其有职,非隶属邑,怪而辞之。师儒曰:“巴蜀乱离,某怀集乡人拒他盗,非敢僭幸,妄徼戎职。”亚台欣而接之,乃驻旌旆馆于寨中,供亿丰备,钦礼弥勤。师儒亦有诗句,皆陈素心。亚台悉为和之。睹其清俭,不觉嗟叹曰:“我他年若登廊庙,必为斯人而致节察。”盖赏其知分任真也。

  禅门有《祖系图》,得佛心印者皆次列之。进士有《登科记》,怀将相才者咸编缀之。而名实相违,玉石混杂,疑误后人,良可怪也。唐进士宇文,虽士族子,无文藻,酷爱上科。有女及笄,真国色也,朝之令子弟求之不得。时窦年逾耳顺,方谋继室,其兄谏议叵有气焰,能为人致登第。嫁女与,为言之元昆,果有所获。相国韦公说即其中表,甚鄙之。因滑台杜尚书宅遭火,几神柩,家人云老鼠尾曳火入库内,因而延燎。京兆谓宇文曰:“鱼将化龙,雷为烧尾。近日老鼠亦有烧尾之事。”用以讥之。葆光子尝试一僧,备谙谬妄,一旦拥徒说法,自言出世,安知他日不预《祖系》乎。是则宇文登科,后人何以知之,悲夫!

  温庭云,字飞卿,或云作“筠”字,旧名岐,与李商隐齐名,时号曰“温李”。才思艳丽,工于小赋,每入试押官韵作赋,凡八叉手而八韵成,多为邻铺假手,号曰救数人也。而士行有缺,缙绅簿之。李义山谓曰:“近得一联句云‘远比召公三十六年宰辅’,未得偶句。”温曰:“何不云‘近同郭令二十四考中书’。”宣宗尝赋诗,上句有“金步摇”,未能对,遣未第进士对之。庭云乃以“玉条脱”续也,宣宗赏焉。又药名有白头翁,温以苍耳子为对,他皆此类也。宣宗爱唱《菩萨蛮》词,令狐相国假其新撰密进之,戒令勿他泄。而遽言于人,由是疏之。温亦有言云:“中书堂内坐将军。”讥相国无学也。宣皇好微行,遇于逆旅,温不识龙颜,傲然而诘之曰:“公非司马长史之流”帝曰:“非也。”又谓曰:“得非大参簿尉之类”帝曰:“非也。”谪为方城县尉,其制词曰:“孔门以德行为先,文章为末。尔既德行无取,文章何以补焉。徒负不羁之才,罕有适时之用”云云。竟流落而死也。杜豳公自西川除淮海,温庭云诣韦曲杜氏林亭,留诗云:“卓氏炉前金线柳,隋家堤畔锦帆风。贪为两地行霖雨,不见池莲照水红。”豳公闻之,遗绢一千匹。吴兴沈徽云:“温舅曾于江淮为亲表贾楚,由是改名焉。”庭云又每岁举场多借举人为其假手。沈询侍郎知举,别施铺席授庭云,不与诸公邻比。翌日帘前谓庭云曰:“向来策名者皆是文赋托于学士,某今岁场中并无假托学士,勉旃!”因遣之,由是不得意也。

  浙西周宝侍中博陵崔夫人乃乾符中时相之姊妹也,少为女道士,或云寡而冠帔,自幽独焉。大貂素以豪侠闻,知崔有容色,乃逾垣而窃之,宗族亦莫知其存没。尔后周除浙右,其内亦至国号,乃具车马偕归崔门曰:“昔者官职卑下,未敢先言。此际叨尘,亦不相辱。”相国不得已而容之。末山尼开堂说法,禅师邓隐峰,有道者也,试其所守,中夜挟刃入禅堂欲行强暴,尼惮死失志。隐峰取去衤日服,集众僧以晓之,其徒立散。王蜀先主部将张暴横,鞭人之胸。典眉州,有一少尼姿容明悟,讲《无量寿经》。张欲逼辱,以死拒之,不肯破戒,因而诟骂。张乃折其齿,与其父同沈于蟆颐津也。崔氏女、末山尼以畏懦而苟全,徐仙姑用道力而止暴,讲经尼以守戒而陨命,是知女子修道亦似一段障难,而况冶容诲淫者哉。孙舍人著《北里志》,叙朝贤子弟平康狎游之事,其旨似言卢相携之室女失身于外甥郑氏子,遂以妻之,杀家人而灭口。是知平康之游亦何伤于年少之流哉!

  唐世梁太祖未建国前,崔禹昌擢进士第,有别业在汴州管内。禹昌敏俊,善接对。初到夷门,希梁祖意,请陈桑梓礼。梁祖甚喜,以其不相轻薄,甚蒙管领,常预宾次,或陪亵戏。梁祖以其有庄墅,必藉牛,乃问曰:“庄中有牛否”禹昌曰:“不识得有牛。”意是无牛,以时俗语“不识得有”对之。梁祖大怒,曰:“岂有人不识牛为我是村夫即识牛,渠则不识。如此轻薄,何由可奈!”几至不测,后有人言,方渐释怒。

  唐右补阙张曙,吏部侍郎之子,之侄。文章秀丽,精神敏俊,甚有时称。所生母常戴玉天尊,黄巢乱离,莫知存没。或有于枯骸中头上见有玉天尊,以曙未访遗骸,不合进取,以此阻之。后于裴贽侍郎下擢进士第,官至右补阙。曾戏同年杜荀鹤曰:“杜十四仁贤大荣,幸得与张五十郎同年。”荀鹤答曰:“张五十郎大荣,幸得与荀鹤同年。”天下只闻杜荀鹤名字,岂知张五十郎耶。彼此大ㄉ,是知虚名不足定人优劣。曙有《击瓯赋》,其警句云:“董双成青琐鸾惊,啄开珠网;穆天子红缰马解,踏破琼田。”又有《郊赋》叙长安乱离,亦《哀江南》、《悲甘陵》之比,区区之荀鹤不足拟伦。

  ●卷五

  唐大和中,阉官恣横,因甘露事,王涯等皆罹其祸,竟未昭雪。宣宗即位,深抑其权,末年尝授旨于宰相令狐公。公欲尽诛之,虑其冤,乃密奏榜子曰:“但有罪莫舍,有阙莫填,自然无遗类矣。”后为宦者所见,于是南北司益相水火。洎昭宗末,崔侍中得行其志,然而玉石俱焚也已。乾符后,宫娥皆以木团头。自是四方效之,唯内官各自出样。匠人曰“斫军容头”、“特进头”,至是果验也。

  唐进士曹唐《游仙诗》,才情缥缈,岳阳李远员外每吟其诗而思其人。一日曹往谒之,李倒屣而迎。曹生仪质充伟。李戏之曰:“昔者未睹标仪,将谓可乘鸾鹤。此际拜见,安知壮水牛亦恐不胜其载。”时人闻而笑之。

  李肇《国史补》云:“正元末,有郎官四人自行军司马赐紫而登粉署,省中谑之为四君子也。”唐自大中至咸通,白中令入拜相,次毕相诚、曹相确、罗相劭权使相也,继升严廊。崔相慎猷曰:“可以归矣。近日中书尽是蕃人。”盖以毕、白、曹、罗为蕃姓也。始蒋伸相登庸,李景逊尚书西川览报状而叹曰:“不能伏事斯人也。”遽托疾离镇,有诗曰:“成都十万户,抛若一鸿毛。”亦博陵之比也。近代吴融侍郎乃赵崇大夫门生,即世日,天水叹曰:“本以毕、白待之,何乃乖于所望。”歉其不大拜,而亦讥当时也。

  唐乾宁中,荆南成令公曾为僧,盗据渚宫,寻即贡命,末年骋辨,每事标特。初以澧朗旧在巡属,为土豪雷满所据,奏请割隶。相国徐公彦若在中书,不为处置。由是衔之。相国出镇番禺,路由渚宫,成令虽加接延,而常怏怏。馔后更席而坐,诡辩锋起。相国曰:“令公位尊方面,自比桓文。雷满者,偏州一伙草贼耳,令公不能加兵而怨朝廷乎”成公赧焉而屈。东海文雅高谈,听之。成令虽甚敬惮,犹以岭外黄茅瘴,患者发落,而戏曰:“黄茅瘴,望相公保重。”相国曰:“南海黄茅瘴,不死成和尚。”盖讥成令曾为僧也,终席惭耻之。

  唐大中初,卢携举进士,风貌不扬,语亦不正,呼携为彗,盖短舌也。韦氏昆弟皆轻侮之,独韦岫尚书加钦谓其昆弟曰:“卢虽人物甚陋,观其文章有首尾。斯人也,以是卜之,他日必为大用乎。”尔后卢果策名,竟登廊庙,奖拔京兆至福建观察使。向时轻薄诸弟率不展分。所谓以貌失人者,其韦诸季乎。

  唐大中初,绵州魏城县人王助举进士,有奇文,蜀自李白、陈子昂后,继之者乃此侯也。尝撰《魏城县道观碑》,词华典赡。于时辞逢牧绵州,见而赏之,以其邑子延遇,因改名助,字次安,壮其文类王勃也。自幼妇刊建,薛使君列衔于碑阴,以光其文,虽兵乱焚荡,而螭首岿然。好事者经过,皆税驾而览之。助后以瞽废,无闻于世,赖河东公振发增价,而子孙荣之。其子朴仕蜀至翰林学士。

  大中年,洪州处士陈陶者,有逸才,歌诗中似负神仙之术,或露王霸之说。虽文章之士亦未足凭,而以诗见志,乃宣父之遗训也。其诗句云:“江湖水深浅,不足掉鲸尾。”又云:“饮冰狼子瘦,思日鹧鸪寒。”又云:“中原不是无麟凤,自是皇家结网疏。”又云:“一鼎雄雌金液火,十年寒暑鹿霓衣。寄与东流任斑鬓,向隅终守铁梭飞。”诸如此例,不可殚记。著《癖书》十卷,闻其名而未尝见之。

  王赞侍郎,中朝名士。有弘农杨蘧者,曾到岭外见阳朔荔浦山水,谈不容口。以阶缘尝得接琅阝琊,从容不觉形于言曰:“侍郎曾见阳朔荔浦山水乎”琅阝琊曰:“某未曾打人唇绽齿落,安得而见。”因之大笑。杨宰俄而选求彼邑,挈家南去,亦州县官中一高士也。

  唐僖宗皇帝蒙尘于蜀,朝士未集,阙人掌诰。乐朋龟、侯翮辈虽居翰林,而排难解纷之才非所长也。高太尉镇淮海,拥兵不进,与浙西周宝不睦,表章递奏,各述短长。朝廷欲降诏和之,学士草词,殊不惬旨。前进士李端有壮笔,军容田令孜知之,召而与语,授以毫翰。李仍请酒,饮数杯,诏书一笔而成,文藻之外乃奇辩也,深称上旨,除行在知制诰,官至省郎。旧说李绅相镇淮海,奏荐副使章服,累表不允。有一举人候谒,绅相知其文词,请撰一表,其略云:“当道地管八州,军雄千乘。副使著绿,不称其宜。”相国大喜,果以此章而获恩命也。李太尉破昭义,自草诏意而宣付翰林,至如郑文公自草高太尉诏,皆务集事,非侵局夺美也。

  钱尚父始杀董昌,奄有两浙,得行其志,士人耻之。吴侍郎,赵州萧山县人,举进士,场中甚有声采,屡遭维絷,不遂观光,乃脱身西上。将及苏台界,回顾有紫绶者二人追之,吴谓必遭笼罩。须臾,紫绶者殊不相顾,促遽前去,至一津渡,唤船命吴共济,比达岸,杳然失之。由是获免,尔后策名升朝。是知分定者必有神明助之。

  沈询侍郎精粹端美,神仙中人也。制除山北节旄,京城诵曹唐《游仙诗》云:玉诏新除沈侍郎,便分茅土领东方。不知今夜游何处,侍从皆骑白凤凰。”即风姿可知也。将凝侍郎亦有人物,每到朝士家,人以为祥瑞,号“水月观音”,前代潘安仁、卫叔宝何以加此。唐末朝士中有人物者,时号“玉笋班”。

  旧例,士子不与内官交游,十军军容田令孜擅回天之力,僖皇播迁,行至洋源,百官未集,阙人掌诰。乐朋龟侍郎亦及行在,因谒中尉,仍请中外,由是荐之,充翰林学士。张相自处士除起居郎,亦出子方之门,皆申中外之敬。洎车驾到蜀,朝士毕集。一日,中尉为宰相开筵,学士洎张起居同预焉。张公耻于对众设拜,乃先谒中尉,便施谢酒之敬。中尉讶之。俄而宾主即席坐定,中尉白诸相曰:“某与起居,清浊异流。曾蒙中外,既虑玷辱,何惮改更。今日猥地谢酒,即又不可。”张公惭惧交集。自此甚为群彦薄之。乐公举进士,初陈启事谒李昭侍郎自媒云:“别于九经、书、史及老、庄洎八都赋外,著八百卷书,请垂比试。”诚有学问也。然于制诰不甚简当,时人或未可之。

  唐薛廷少师,右族名流,仕于衰世。梁太祖兵力日强,朝廷倾动,渐自尊大,天下惧之。孤卿为四镇官告使,夷门客将刘翰先来类会,恐申中外,孤卿佯言不会,谓谒者曰:“某无德,安敢辄受令公拜。”竟不为屈。洎受禅之后,勉事于梁,而太祖优容之,寿考而终也。中间奉命册蜀先主为司徒,馆中旧疾发动,蜀人送当医人杨仆射,俾攻疗之。孤卿致书感谢,其书末请借肩舆,归京寻医。蜀主讶之,乃曰:“幸有方药,何不俟愈而行”坚请且驻行轩,公谓客将曰:“夜来问此医官,殊不识字,安可以性命委之乎”竟不服药而北归。后唐相国韦公说仕梁为中书舍人,ヘ轺于钱塘。先是,钱尚父自据一方,每要姑息。梁主以河北、关西悉为敌,又频失利于淮海,甚藉两浙牵掎之,其次又资贡赋。凡命使臣远泛沧溟,一则希其丰遗,二则惧不周旋,悉皆拜之。钱公亦自尊大,唯京兆公长揖而已。既不辱命,识者异之,竟有岩廊之拜也。

  唐杨晟始事凤翔节度李昌符,累立军功,因而疑之,潜欲加害。昌符爱妾周氏愍其无辜,密告之,由是亡去而获免也。后为驾前五十四军都指挥使,除威胜军节度使,建节于彭州,抚绥士民,延敬宾客,洎僧道辈各得其所。厚于礼敬,人甚怀之。李昌符之败,因令求访。周氏既至,以义母事之。周氏自以少年复有美色,恐有好合之请。弘农告誓天地,终不以非礼偶之。每旦未视事前必伸问安之礼,虽厄在重围,未尝废也。新理之所,兵力未完,遽为王蜀先主攻围,保守孤城,救兵不至,凡十日而为西川所破而害焉。有马步使安师建者,杨氏之腹心也,城克执之。蜀先主知其忠烈,冀为其用,欲宽之。师建曰:“某受杨司徒提拔,不敢惜死。”先主叹赏而行戮,为设祭而葬之。

  唐天中,淮师围武昌不解,杜洪令公乞师于梁王。梁王与荆方睦,乃讽成中令帅兵救之。于是禀奉霸主,欲亲征。乃以巡属五州事,力造巨舰一艘,三年而成,号曰和州载舰。上列万事洎司局,有若衙府之制,又有齐山截海之名,其于华壮即可知也。饰非拒谏,断自己意,幕僚俯仰,不措一词,唯孔目官杨厚赞成之。舟次破军山下,为吴师纵燎而焚之,中令溺死,兵士溃散。先是,改名曰,字即水内也。水内之死,岂非前兆乎湖南及朗州军入江陵,俘载军人百姓职掌伎巧僧道伶官并归长沙。改之名,和州之说,盖前定也。

  唐陈敬据成都府拒命,韦太尉昭度充招讨使,率东川兵以伐之。王蜀先主时为草贼,剽掠诸县,乃拥手下兵投掌武,署为衙内指挥使,资其爪牙也,因奏请割西川数州就临邛建节以授之。蜀主卑谦多智,事韦公甚谨。掌武量其事势终不能驾御,况军旅之事又非所长,每欲攻城,请戎服临阵,虑矢石所及,不敢近前。掌武曰:“军人安敢无礼”东川都显有唐吃人者,呼而戒之曰:“人肉何如猪羊”乃赐一缗俾充肉价,他皆仿此。重围二年,蜀城已困,不日将下。一旦门外喧哗,以军粮阙乏,兵士擒曳掌武亲吏骆别驾名志者脔而啖之。由是惧罹其祸,遽托疾以西川牌印付蜀主而归朝。虽曰不武,斯亦用智自免也。

  屯难之世,君子遭遇不幸往往有之。唐进士章鲁封与罗隐齐名,皆浙中人,频举不第,声采甚著。钱尚父土豪倔起,号钱塘八都,洎破董昌,奄有杭越。于是章、罗二士罹其笼罩。然其出于草莱,未谙事体,重县宰而轻郎官,尝曰:“某人非才,只可作郎官,不堪作县令。”即可知也。以章鲁封为表奏孔目官,章拒而见笞。差罗隐宰钱塘,皆畏死禀命也。章、罗以之为耻,钱公用之为荣。玉石俱焚,吁,可惜也!或云章鲁封后典苏州,著《章子》三卷行于世。罗隐为中朝所重,钱公寻倍加钦,官至给事中,享寿考,温饱而卒。

  唐裴司徒璩性靳啬,廉问江西日,凡什器图障皆新其制,闭屋缄贮,未尝施用。每有宴会,即于朝士家借之。在番禺时,钟爱一女,选荥阳郑进士以婿之。才过礼期,遽属秋荐,不免随计,无何到京,寻报物故。五教念女及婿,不胜悲痛,而郑偶笑之,盖夫妇之爱未深,不解思虑,非有他故也。大凡士族女郎无改醮之礼,五教念女早寡,不能忘情,乃召门生故吏而告之,因别适人。乱伦再醮,自河东始也。元祯少监、苏涯中丞、赐紫杨比少尹与五教亲吏别驾,说皆同。

  归登尚书每浴皆屏左右,自于浴斛中坐移时。或有窥者见一巨龟吹水也。性甚鄙啬,尝烂一羊脾,旋割旋啖,封其残者。一旦内子于封处割食,八座不见元封,大怒。其内由是没身不食肉。斯亦愈于和峤之流也。

  西川自唐刘辟构逆后久无干戈,人不习战,每岁诸道差兵屯戍大渡河,蛮旗才举,望风而溃。咸通中,长驱直抵府城,居人有扃户而拒之,蛮亦不敢扣门也。尝有一蛮迷路入广都县村墅,里人相率数百辈叫噪而逐之,蛮一回顾却走,如堵墙崩焉。自昼及螟,终不能擒致。其怯懦如此。王蜀先主时,云南寇蜀。蜀军勇锐欲吞之,俘擒啖食,不以为敌,与向前之兵,百倍其勇也。

  咸通中,南蛮围西川,朝廷命太尉渤海高公骈自天平军移镇成都。戎车未届,乃先以帛书军号,其上仍画一符,于邮亭递之,以壮军声。蛮酋惩交趾之败,望风而遁。先是,府无罗郭,南寇才临,遂成煨烬,士民无久安之计。渤海规画地势,图版筑焉。虑畚锸将施,亭堠有警,乃命门僧景山奉使入南诏宣言躬自巡边。自下手筑城日,举烽直至大渡河,几九十三日,楼橹矗然,旌旆竟不行,而骠信栗不暇。兵以诈胜,斯之谓也。

  唐天复中张道古,沧州蒲台县人,擢进士第,拜左补阙。文学甚富,介僻不群,因上《五危二乱表》左授施掾,尔后入蜀。先是,所陈《二乱疏》云:“只今刘备、孙权已生于世矣。”惧为蜀主所憾,无路栖托。洎逢开创,诚思征召,为幕僚排摈,卒不齿录,竟罹非命也。尝自筮遇凶卦,预造一穴,题表云“唐左补阙张道古墓”,后果遇害而瘗之。人有获其《上蜀主书》遗稿,极言僚寮掩其才学,不为延誉,又非违时变盘桓取祸之流也。

  唐贞元中,秭归人覃正夫顷栖庐岳,帅符载征召为文,竟汨没于巴巫也。或有以其文数篇示愚,辞韵挺特,风调凛然,真得武都之刀尺也,号《巢居子》,有二十卷。愚因致书于归州之衙校李玩,俾搜访之。书未达前三日,里人有家藏全集者,适遇延而煨烬之。嗟乎!鄙于覃生异时也,苟得缮写流布,振彼声光,而焚如之酷,何不幸之甚也!

  唐罗员外衮,成都临邛人,应进士举,文学优赡,操尚甚高。唐大顺中策名,不归故乡,时属丧乱,朝廷多故,契阔兵难,备历饥寒。蜀先主致书于翰林令狐学士、吴侍郎选书记一员,欲以桂阳应聘。外郎谓知己曰:“誓拥马通衢,服弊布衣以俟外朝,无复西归为鲁国东家丘也。”竟通朝籍,终于梁礼部员外郎也。蜀人有志者唯外郎乎扬子云二息亡,遗体葬于蜀,与夫延陵季子何相远哉!近代李频、黄匪躬皆岭表人,频即遗其糟糠,别婚士族,黄即三十年不返乡里,于时妻母俱在,又何心乎!

  唐高测,彭州人,聪明博识,文翰纵横,至于天文历数、琴棋书画、长笛胡琴,率皆精巧,乃梁朝朱异之流。尝谒高燕公,上启事自序,其要云:“读书万卷,饮酒百杯。”燕公曰:“万卷书不易征诘,百杯酒得以奉试。”乃饮以酒,果如所言。僖皇帝幸蜀,因进所著书除秘校,卒于威胜军节度判官也。

  韩昭仕王氏至礼部尚书、文思殿大学士,粗有文章,至于琴棋书算射法悉皆涉猎,以此承恩于后主,时有朝士李台嘏曰:“韩八座事艺如拆袜线,无一条长。”时人韪之。

  唐武都符载,字厚之,本蜀人,有奇才。始与杨衡、宋济栖青城山以习业,杨衡擢进士第,宋济先死无成,唯符公以王霸自许,耻于常调怀会之望。韦南康镇蜀,辟为支使,虽曰受知,尚多偃蹇。韦公于二十四化设醮,请撰斋词,于是陪饮于摩诃之池。符公离席盥漱,命使院小吏十二人捧砚,人分两题,绕步池滨,各授口占,其敏速如此。刘辟时为金吾仓曹参军,依栖韦公,特与讠巽《真赞》,其词云:“矫矫化初,气杰文雄。灵螭出水,秋鹗乘风。行义则固,辅仁乃通。他年良觌,麟阁之中。”洎京兆变故,彭城知留务,起雄据之意,符为其所縻,凡有代奏,愈更恭顺。刘辟之败也,幕僚多罹其祸,唯符生以笺奏稿草一箧呈高崇文相公,长揖东下,栖于庐山,即前之《真赞》可谓有先鉴也。居浔阳二林间,优游卒岁。南昌军奏请为副ヘ,授奉礼郎,不赴,命小僮持一幅上于襄阳乞百万钱买山,四方交辟,羔雁盈于山门草堂中,以女妓二十人娱侍,声名藉甚于时,守道循常者号曰“凶人”。

  唐光启中,成都人侯翮风仪端秀,有若冰壶,以拔萃出身为宁从事。僖皇播迁,擢拜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内试数题目,其词立就,旧族朝士潜推服之。。僖宗归阙,除郡不赴,归隐导江别墅,号卧龙馆。王蜀先主图霸,屈致幕府,先俾节度判官冯涓候其可否。冯有文章大名,除眉州刺史,田令孜拒朝命,不放之任。羁寓成都,为侯公轸恤,甚德之,其辟书即冯涓极笔也。侯有谢书上王先主,其自负云:“可以行修笺表,坐了檄书。

  赵蕤者,梓川盐亭县人也,博学韬钤,长于经世。夫妇俱有节操,不受交辟,撰《长短经》十卷,王霸之道见行于世。

  ●卷六

  唐李绅,性刚直,在中书与李卫公相善,为朋党者切齿。镇淮海日,吴湘为江都尉。时有零落衣冠颜氏女寄寓广陵,有容色,相国欲纳之。吴湘强委禽焉,于是大怒。因其婚娶聘财反甚丰,乃罗织执勘,准其俸料之外有陈设之具,坐赃,奏而杀之,惩无礼也。宣宗初在民间备知其屈,登极后,与二李不叶者导而进状诉冤。卫公以此出官朱,路由澧州,谓寄寓朝士曰:“李二十误我也。”马植曾为卫公所忌,出为外任。吴湘之事鞫于宪台,扶风时为中宪,得行其志焉。吴湘乃澧州人,颜寻归澧阳,孀独而终。旧说浙东理难,十分公事,绅相晓得五六,唯刘汉弘晓得七分,其他廉使乃三四而已。盖公之才已难得也。

  唐裴相公休留心释氏,精于禅律,师圭峰密禅师,得达摩顿门。密师《注法界观》、《禅诠》,皆相国撰序。常被毳衲于歌妓院持钵乞食,自言曰:“不为俗情所染,可以说法。”为人每自发愿,愿世世为国王弘护佛法。后于阗国王生一子,手文有相国姓字,闻于中朝,其子弟欲迎之,彼国敕旨不允也。双峰禅师聚徒千人,谈玄之盛无能及也,一旦惑于民女而败道焉,是知淫为大罚,信矣。相国李公蔚始与师善,为致一宰而已。道士文如海注《庄子》,文词浩博,恳求一尉,与夫汤惠休、廖广宣旨趣共卑也,惜哉!

  丞相韦公宙出镇南海,有小将刘谦者职级甚卑,气宇殊异,乃以从犹女妻之。其内以非我族类,虑招物议,讽诸幕僚请谏止之。丞相曰:“此人非常流也,他日吾子孙或可依之。”谦以军功拜封州刺史,韦夫人生子曰隐、曰岩,隐为广帅,岩嗣之,奄有岭表四府之地,自建号曰汉,改名Ζ,在位经二纪而终。次子嗣。即京兆知人之鉴非谬也。

  唐通义相国崔魏公铉之镇淮扬也,卢丞相耽罢浙西,张郎中铎罢常州,俱过维扬谒魏公。公以暇日与二客私款方弈,有持状报女巫与田布尚书偕至,泊逆旅某亭者。公以神之至也,甚异之。俄而复曰:“显验与他巫异,请改舍于都候之廨署。”公乃趣召巫者至。至乃与神迭拜曰:“谢相公。”公曰:“何谢”神曰:“布有不肖子默货无厌,郡事不治当犯大辟,赖相公阴德免焉。使布之家庙血食不绝者,公之恩也。”公矍然曰:“异哉!某之为相也,未尝以机密损益于家人。忽一日夏州节度使奏银州刺史田钅岁犯赃罪,私造铠甲以易市边马布帛。帝赫然怒曰:‘赃罪自别议,且委以边州,所宜防盗,以甲资敌,非反而何。’命中书以法论,将尽赤其族。翌日,从容谓上曰:‘钅岁赃罪自有宪章,然是弘正之孙、田布之子。弘正首以河朔请朝觐,奉吏员。布亦继父之款。布会征淮口,继以忠孝,伏剑而死。今若行法论罪以固边圉,未若因事弘贷,激劝忠烈。’上意乃解,止黜授远郡司马。而某未尝一出口于亲戚私昵,已将忘之。今神之言正是其事。”乃命廊下表而见焉。公谓之曰:“君以义烈而死,奈何区区为愚妇人所使乎”神怃然曰:“某尝负此妪八十万钱,今方忍耻而偿之,乃宿债尔。”公与二客及监军使幕下共偿其未足,代付之日,神乃辞去,自后言事不验。梁相国李公琪传其事,且曰:“嗟乎,英特之士负一女子之债,死且如是,而况于负国之大债乎!窃君之禄而不报,盗君之柄而不忠,岂其未得闻于斯论耶而崔相国出入将相殆三十年,宜哉!”

  李德裕太尉未出学院,盛有词藻,而不乐应举。吉甫相俾亲表勉之,掌武曰:“好骡马不入行。”由是以品子叙官也。吉甫相与武相元衡同列,事多不叶。每退,公词色不怿。掌武启白曰:“此出之何难”乃请修狄梁公庙,于是武相渐求出镇。智计已闻于早成矣。愚曾览太尉《三朝献替录》,真可谓英才,竟罹朋党,亦独秀之所致也。

  宣宗希冀遐龄,无储嗣,宰臣多有忤旨者,懿宗藩邸常怀危栗。后郭美人诞育一女,未逾月卒,适值懿皇伤忧之际,皇女忽言得活。登极后钟爱之,封同昌公主,降韦保衡,恩泽无比。因有疾,汤药不效而殒,医官韩宗昭、康守商等数家皆族诛。刘相国瞻上谏,懿皇不听。懿皇尝幸左军,见观音像陷地四尺,问左右,对曰:“陛下中国之天子,菩萨即边地之道人。”上悦之。寇入京,郭妃不及奔赴行在,乞食于都城,时人乃嗟之。

  唐自广明后,阉人擅权,置南北废置使,军容田令孜有回天之力,中外侧目。而王仙芝、黄巢剽掠江淮,朝廷忧之。左拾遗侯昌业上疏极言时病,留中不出,命于仗内戮之。后有传侯昌业疏词不合事体,其末云:“请开揭谛道场以消兵厉。”似为庸僧伪作也,必若侯昌业以此识见犯上,宜其死也。

  陇西李涪常侍,福相之子,质气古淡。光化中,与诸朝士避地梁川,小貂日游邻寺以散郁陶。寺僧有爽公者因与小貂相识,每晨他出,或赴斋请,苟小貂在寺,即不扃锁其房,请其宴息,久而弥笃,乃曰:“李常侍在寺,争忍阖扉乎。”或一日,从容谓小貂曰:“世有黄白之术,信乎好之乎”貂曰:“某虽未尝留心,安敢不信又安敢辄好”僧曰:“贫道之每拂曙出寺,为修功德因缘也。仰常侍德,岂敢秘惜。”小貂辞逊再三,竟得其术。尔后最受三峰朝相、四入崔相恩知,每遇二公载诞之辰,乃献银药盂子。此外虽家屡空,终不自奉,亦不传于子孙。遂平宰李璩乃嫡孙也,尝为愚话之。广成杜光庭先生常云:“未有不修道而希得仙术,苟得之,必致祸矣。唯名行谨洁者往往得之。”即李貂之谓也。

  陵相出典夷陵时,有士子修谒。相国与之从容,因命酒劝。此子辞曰:“天性不饮酒。”相国曰:“诚如所言,已校五分矣。”盖平生悔吝若有十分,不为酒困,自然减半也。朱秀才遂宁府人虔余,举进士,有《杨贵妃别明皇赋》最佳,然狂于酒。陇州防御使巩咸乃蜀将也,朱生以乡人下第谒之,巩亦使酒,新铸一剑,乃曰:“如何得一汉试之。”朱便引颈,俄而身首异处。惜哉!死非其所。即陆公之戏,诚哉善言也。东皋子王,字无功,有《杜康庙碑》、《醉乡记》备言酒德。竟陵人刘虚白擢进士第,嗜酒,有诗云:“知道醉乡无户税,任他荒却下丹田。”世之嗜酒者苟为孔门之徒,得无违告诫乎。

  唐僖宗再幸梁洋,朱玫立襄王,宰相萧遘、裴澈、厥匡图等同奉之。洎破伪主,而僖皇反正,裴、郑等缘罹大辟。始具兵卫四围,矛槊森然,裴相犹戏曰:’天子之墙仞也。”萧遘相就河中,赐毒,握之在手,自以主上旧恩,希贬降,久而毒烂其手,竟饮之而终。

  唐太尉韦公昭度,旧族名人,位非忝窃。而沙门僧澈承恩,为人潜结中禁,京兆与一二时相皆因之大拜。悟达国师知玄,乃澈之师也,尝鄙之。诸相在西川行在,每谒悟达皆申跪礼,国师揖之,请于僧澈处吃茶。后掌武伐成都,田军容致檄书曰:“伏以太尉相国,顷因和尚,方始登庸。在中书则开铺卖官,居翰林则借人把笔。”盖谓此也。

  唐李师望乃诸宗属也,自负才术,欲以方面为己任。因旅游邛蜀,备知南蛮之勇怯,遂上书希割西川数州于临邛郡建定边军节度,诏旨允之。乃自凤翔少尹擢领此任。于时西川大将嫉其分裂巡属,乃阴通南诏。于是蛮军为近界乡豪所导,侵轶蜀川,元戎窦滂不能遏截,师望亦寻受贬,黜陇西。光化中,朱朴自《毛诗》博士登庸,恃其口辩可以立致太平,由藩邸引导闻于昭宗,遂有此拜。对扬之日,面陈时事数条,每言“臣必为陛下致之。”洎操大柄,无以施展,自是恩泽日衰,中外腾沸。内宴日,俳优穆刀陵作念经行者,至御前曰:“若是朱相,即是非相。”翌日出官。时人曰:“拔士为相,自古有也。君子不耻其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况唐末丧乱,天下阻兵,虽负奇才不能谋画,而朱公一儒生,以区区辩给欲整其乱,只自取辱焉。”涓缕未申,敌已至。勤教乐僮吹筚篥,甚为识者所责也。

  唐李群玉校书,字文山,澧州人。有诗名,散逸不乐应举,亲友强之,一上而已。尝受知于相国河东裴公休,为其延誉,因进诗,授弘文馆校书,终于荆襄间。然多狎酒徒,疑其为张祜之流。李少逢善夷谪官澧阳,备知其行止,因为纪之,乃清介高节之人,非轻率之士,疑为同人所谤。或曰曾为荆之幕下假书题谒澧吏艾使君,李谓艾侯曰:“小子困甚,幸使君痛救之。”以戏其姓之癖也。州将以其轻脱,所济不厚也。又近年京兆韦沆者,衣缨旧族,亦攻古文,流落不偶而没于世。陇西李璩乃福相之曾孙也,常宰襄州乐乡县。京兆侨于是邑,常来干扰,李亦只奉不厌。一旦谓李宰曰:“客有相勉,且求一邑以救饥寒。室人闻之,大怒曰:‘人唤郎为长官即得,唤我作长官夫人即不可。’”陇西闻而鄙薄,亦笑亦怒也。

  先是,李远以曾有诗云“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唐宣宗以其非牧人之才,不与郡守。宰相为言,然始俞允。蜀相韦庄应举时,遇黄寇犯阙,著《秦妇吟》一篇,内一联云:“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尔后公卿亦多垂讶,庄乃讳之,时人号“秦妇吟秀才”。他日撰家戒,内不许垂《秦妇吟》障子。以此止谤,亦无及也。晋相和凝少年时好为曲子词,布于汴洛。洎入相,专托人收拾焚毁不暇。然相国厚重有德,终为艳词玷之。契丹入夷门,号为“曲子相公”。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士君子得不戒之乎。

  宣宗以政事委相国令狐公,君臣道契,人无间然。刘舍人每讦其短,密奏之。宣宗留中,但以其事规于相国,而不言其人姓名。其间以丞相子不拔解就试,疏略云:“号曰无解进士,其实有耳未闻”云云,又以子弟纳财贿,疏云:“白日之下,见金而不见人”云云。丞相憾之。乃俾一人为其书吏,谨事之。紫微托以腹心,都不疑虑,乃为一经业举人致名第,受赂十万,为此吏所告,由是贬之。君子曰:“彭城公将欲律人,先须洁己。安有自负赃污而发人之短乎宜其不跻大位也。”先是令孤相自以单族,每欲繁其宗党与崔、卢抗衡,凡是富家,率皆引进。皇籍有不得官者欲进状,请改姓令孤。时以此少之。

  唐吴郡陆龟蒙,字鲁望,旧名族也。其父宾虞,进士甲科,浙东从事、侍御史,家于苏台。龟蒙幼精六籍,弱冠攻文,与颜荛、皮日休、罗隐、吴融为益友,性高洁。家贫,思养亲之禄,与张博为吴兴、庐江二郡ヘ,著《吴兴实录》四十卷、《松陵集》十卷、《笠泽丛书》五卷。丞相李公蔚、卢公携景重之,罗给事《寄陆龟蒙》诗云:“龙楼李丞相,昔岁仰高文。黄阁今无主,青山竟不焚。”盖尝有征聘之意。唐末以左拾遗授之,诏下之日疾终。光化三年赠右补阙,吴侍郎融传贻史,右补阙韦庄撰诔文,相国陆希声撰碑文,给事中颜荛书,皮日休博士为诗。皮寇死浙中。方干诗名著于吴中,陆未许之,一旦顿作诗五十首装为方干新制,时辈吟赏降仰,陆谓曰:“此乃下官效方干之作也,方诗在模范中尔。”句奇意精,识者亦然之。薛许州能以诗道为己任,还刘德仁卷,有诗云:“百首如一首,卷初如卷终。”讥刘不能变态,乃陆之比也。

  颜给事荛谪官,没于湖外,尝自草《墓志》,性躁急不能容物,其志词云:“寓于东吴,与吴郡陆龟蒙为诗文之交,一纪无渝。龟蒙卒,为其就木至穴,情礼不缺。其后即故谏议大夫高公丞之、故丞相陆公,二君于荛至死不变。其余面交皆如携手过市,见利即解携而去,莫我知也。复有吏部尚书辞公贻矩、兵部侍郎于公兢、中书舍人郑公撰,三君子者,余今日已前不变,不知异日见余骨肉孤幼复如何哉。”

  司空图侍郎撰《李公奚行状》,以“公有出伦之才,为时辈妒忌,罹于非横。其平生著文有《百家著诸心要文集》三十卷、《品流志》五卷、《易之心要》三卷、《注论语》一部、《明无为》上下二篇、《义说》一篇,仓卒之辰焚于贼火,时人无所闻也,惜哉!《阳春白雪》,世人寡和,岂虚言也”葆光子曰:“唐代韩愈、柳宗元洎李翱、李观、皇甫数君子之文,陵轹荀孟,糠秕颜谢,其所宗仰者唯梁浩补阙而已。乃诸人之龟鉴而梁之声采寂寂,岂《阳春白雪》之流乎是知俗誉喧喧者宜鉴其滥吹也。”

  白太傅与元相国友善,以诗道著名,时号元白。其集内有诗《挽元相》云:“相看掩泪俱无语,别后伤心事岂知。想得咸阳原上树,已抽三丈白杨枝。”洎自撰《墓志》云:“与彭城刘梦得为诗友”,殊不言元公,时人疑其隙终也。郑文公畋与卢相携亲表也,阀阅相齐,词学相均,同在中书,因公事不叶,挥霍间言语相挤诟,不觉砚瓦翻泼。谓宰相斗击亦不然也,竟以此出官矣。

  古者阉官擅权专制者多矣,其间不无忠孝,亦存简编。唐自安史已来,兵难荐臻,天子播越,亲卫戎柄皆付大阉,鱼朝恩、窦文场乃其魁也。尔后置左右军、十二卫,观军容、处置、枢密、宣徽四院使,拟于四相也。十六宫使皆宦者为之,分卿寺之职,以权为班行备员而已。供奉官紫绶入侍,后军容使杨复恭俾其衤阑笏宣导,自弘农改作也。严遵美,内褐之最良也,尝典戎,唐末致仕,居蜀郡,鄙叟庸夫时得亲狎。其子仕蜀至合门使,曾为一僧致紫袈裟。僧来感谢,书记所谢之语于掌中,方属炎天,手汗模糊,文字莫辨,折腰而趋,汗流喘乏,只云“伏以军容”,寂无所道。抵掌视之,良久云:“貌寝人微,凡事无能。”严公曰:“不敢。”退而大ㄉ。严公物故,蜀朝册赠命,给事中窦雍坚不承命。虽偏霸之世亦不苟且,士人多之。

  唐罗给事隐、顾博士云俱受知于相国令狐公。顾虽鹾商之子,而风韵详整,罗亦钱塘人,乡音乖刺。相国子弟每有宴会,顾独与之,丰韵谈谐,莫辨其寒素之士也。顾文赋为时所称,而切于成名,尝有启事陈于所知,只望丙科尽处,竟列名于尾株之前也。罗既频不得意,未免怨望,竟为贵子弟所排,契阔东归。黄寇事平,朝贤议欲召之,韦贻范沮之曰:“某曾与之同舟而载。虽未相识,舟人告云:‘此有朝官。’罗曰:‘是何朝官!我脚夹笔亦可以敌得数辈。’必若登科通籍,吾徒为秕糠也。”由是不果召。诗人方干亦吴人也,王龟大夫重之,既延入内,乃连下两拜。亚相安详以答之,未起间,方又致一拜,时号“方三拜”也。

  梁李相国琪,唐末以文学策名,仕至御史。昭宗播迁,衣冠荡析,因与弘农杨玢藏迹于荆楚间。杨即溯蜀,琪相盘桓于夷道之清江,自晦其迹,号华原李长官。其堂兄光符宰宜都,尝厌薄之。琪相寂寞,每临流跋石,摘树叶而试草制词,吁嗟怏怅而投于水中。梁祖受禅,征入,拜翰林学士,寻登廊庙。尔后宜都之子彬羁旅渚宫,因省相国,乃数厥父之所短而遣之矣。

  唐杜荀鹤尝游梁,献太祖诗三十章,皆易晓也,因厚遇之。洎受禅,拜翰林学士,五日而卒。朱崖李太尉奖拔寒俊,至于掌诰,率用子弟,乃曰:“以其谙练故事以济缓急也。如京兆者,一篇一咏而已,经国大手非其所能。幸而殂逝,免贻伊耻也。”制贬平曾、贾岛,以其僻涩之才无所采用,皆此类也。

  唐昭宗劫迁,百官荡析,名娼伎儿皆为强诸侯有之。供奉弹琵琶乐工号关别驾,小红者,小名也。梁太祖求之,既至,谓曰:“尔解弹《羊不采桑》乎”关伶俯而奏之。及出,又为亲近者俾其弹而送酒,由是失意,不久而殂。复有琵琶石ぺ者,号石司马,自言早为相国令狐公见赏,俾与诸子涣、氵风连水边作名也。乱后入蜀,不隶乐籍,多游诸大官家,皆以宾客待之。一日会军校数员饮酒作欢,石ぺ以胡琴擅场,在坐非知音者,喧哗语笑,殊不倾听。ぺ乃扑槽而诟曰:“某曾为中朝宰相供奉,今日与健儿弹而不蒙我听,何其苦哉!”于时识者亦叹讶之。丧乱以来,冠履颠倒,不幸之事何可胜道岂独贱伶云乎哉

  唐乐安孙氏,进士孟昌期之内子,善为诗,一旦并焚其集,以为才思非妇人之事,自是专以妇道内治。孙有《代夫赠人白蜡烛》诗曰:“景胜银钅工香比兰,一条白玉逼人寒。他时紫禁春风夜,醉草天书仔细看。”又《闻琴》诗曰:“玉指朱纟玄轨后清,湘妃愁怨最难听。初疑飒飒凉风动,又似萧萧暮雨零。近若流泉来碧嶂,远如玄鹤下青冥。夜深弹罢堪惆怅,雾湿丛兰月满庭。”又《代谢崔家郎君酒》诗曰:“谢将清酒寄愁人,澄澈甘香气味真。好是绿窗明月夜,一杯摇荡满怀春。”又台州盘叙村有一妇人萧惟香,有才思,未嫁,于所居窗下与进士王玄宴相对,因奔琅阝琊。复淫治不禁,王舍于逆旅而去。遂私接行客,托身无所,自经而死,店有数百首诗。所谓才思非妇人之事,诚然也哉!闻于刘山甫。

  ●卷七

  唐襄阳孟浩然与李太白交游。玄宗征李入翰林,孟以故人之分,有弹冠之望,久无消息,乃入京谒之。一日,玄宗召李入对,因从容说及孟浩然,李奏曰:“臣故人也,见在臣私第。”上令急召,赐对,俾口进佳句,孟浩然诵诗曰:“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上意不悦,乃曰:“未曾见浩然进书,朝廷退黜,何不云‘气蒸云梦泽,波动岳阳城’”缘是不降恩泽,终于布衣而已。宣宗索赵嘏诗,其卷首有《题秦皇》诗,其略云:“徒知六国随斤斧,莫有群儒定是非。”上不悦。

  唐相国郑綮虽有诗名,本无廊庙之望。尝典庐州,吴王杨行密为本州步奏官,因有遗阙而笞责之。然其儒懦清慎,弘农常重之。昭宗时,吴雄据淮海,朝廷务行姑息,因盛言郑公之德,由是登庸,中外惊骇。于是皇纲已紊,四方多故。相国既无施展,事必依违。太原兵至渭北,天子震恐,渴于攘却之术,相国奏对,请于文宣王谥号中加一“哲”字。其不究时病率此类也。同列以其忝窃,每讥侮之,相国乃题诗于中书壁上,其词曰:“侧坡蛆昆仑,蚁子竞来拖。一朝白雨下,无钝无喽罗。”意者以时运将衰,纵有才智亦不能康济,当有玉石俱焚之虑也,时亦然之。相国《题老僧》诗云:“日照西山雪,老僧门未开。冻瓶粘柱础,宿火焰炉灰。童子病归去,鹿寒入来。”常云:“此诗属对可以称衡,重轻不偏也。”或曰:“相国近有新诗否”对曰:“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此处何以得之”盖言平生苦心也。

  李程以《日五色赋》擢第。为河南尹日,试举人,有浩虚舟卷中行《日五色赋》。程相大惊,虑掩其美,伸览之次,服其才丽,至末韵“侵晚水以芒动,俯寒山而秀发”,程相大ㄉ曰:“李程赋且在,瑞日何为到夜秀发”由是浩赋不能陵迈。

  唐进士来鹏诗思清丽,福建韦尚书岫爱其才,曾欲以子妻之,而后不果。尔后游蜀,夏课卷中有诗云:“一夜绿荷风翦破,赚他秋雨不成珠。”识者以为不祥。是岁不随秋赋而卒于通议郎。前进士沈光有《洞庭乐赋》,韦八座岫谓朝贤曰:“此赋乃一片宫商也。”后辟为闽从事。弘农杨敬之撰《华山赋》,朱崖李太尉每置座右,行坐讽之。其略云:“见若咫尺,田千亩矣;见若环堵,城千雉矣;见若杯水,池百里矣;见若蚁垤,宝九层矣。醯鸡往来,周东西矣,蠛蠓纷纭,强秦去矣;蜂巢联联,构阿房矣,俄而复然,立建章矣,小星奕奕,焚咸阳矣;累累茧栗,祖龙藏矣。其千载改更兴怀,悲愁辛苦,循其上矣。”

  唐乾宁中,刘昌美典夔州,时属夏潦,峡涨湍险,俚俗云:“滟大如马,瞿塘不可下。”于是行旅辍棹而候水平去焉。有朝官李荛学士,挈家自蜀沿流,将之江陵。郡牧以水势正恶,且望少驻以图利涉。陇西总遽,殆为人所促召,坚请东下,不能止之。才鼓行桡,长揖而别,州将目送之际,盘涡呀裂,破其船而倒。李一家溺死焉,唯奶妪一人隔夜为骇浪推送江岸而苏。先是,永安监灶户陈小奴棹空船下瞿塘,见崖下有一人,裹四缝帽,穿白缺衫、皂义衤阑、青裤,执铁蒺藜,问李公之行迈,自云“迎候”。其奶妪苏后亦说于刺史云:“李学士至一官署上厅事,朱门白壁,僚吏参贺。又闻云‘此行无奶妪名’,遂送出水滨。”于时具以其事奏闻,自后以瞿塘为水府,春秋祭之。初,陇西文赋中有《金钗坠井赋》,至是谶焉。世传云:“人之正直,死为冥官。”道书云:“酆都阴府官属,乃人间有德者卿相为之,亦号阴仙。”近代朱崖李太尉、张读侍郎小说咸有判冥之说。刘昌美两典夔州,云安县僧玄悟,曾有蜀川将校王尚书者,舍己俸三百千以修观音堂,乃剩三十千入己。一旦物故,经七日,邻于腐坏,忽然再苏,灌汤药以辅之,言曰:“初至一官曹,见刘行军说云:“何乃侵用功德钱以旧曾相识,放归,须还此钱。”玄悟乃戒门人鬻衣钵而偿之,寻复卒也。西川孔目官勾伟,于其辈最号廉直,绵竹县民王氏子病困入冥,因复还魂,见冥官谓曰:“我即勾孔目也,家在成都西市,曾负人钱三万未偿。汝今归去,为我言于家人也。”王生后访勾氏子,仍以债主姓名言之,果为酬还。

  唐卢延让业诗,二十五举方登一第。卷中有句云:“狐冲官道过,狗触店门开。”租庸张浚亲见此事,每称赏之。又有饿猫临鼠穴,馋犬舐鱼砧”之句,为成中令见赏。又有“栗爆烧毡破,猫跳触鼎翻”句,为王先主建所赏。尝谓人曰:’平生投谒公卿,不意得力于猫儿狗子也。”人闻而笑之。卢尝有诗云:“不同文赋易,为是者之乎。”后入翰林,阁笔而已。同列戏之曰:“不同文赋易,为是者之乎。”竟以不称职,数日而罢也。

  唐晋相李氵兖,奚相之子也,文学渊奥,迥出辈流,于时公相之子弟无能及者。应举时,文卷行《明易先生书》,又有《答明易先生书》,朝士览之,不测涯,即其他文章可知也。然恃才躁进,竟罹非祸。尔后奚相追雪,赠太子太师,谥曰文,司空图撰《行状》,氵兖赠礼部员外郎。先是,刘崇鲁舍人撰奚相麻,因而贬黜。奚以大彭先世,因赃仰药,撰《鹦鹉杯赋》,李氵兖酬词云“玉犬吠天关,彩童哭仙吏。一封红篆书,为奏尘宸事。八极鳌柱倾,四溟龙鬣沸。长庚冷有芒,文曲淡无气。乌轮不再中,黄沙瘗腥鬼。请帝命真官,临云启金匮。方与清华宫,重正紫极位。旷古两露恩,安得借沾施。生人血欲尽,枪无饱意。”甚有文义焉。又皮日休曾谒归融尚书不见,因撰《夹龟赋》讥其不出头也,而归氏子亦撰《皮ヒ鞋赋》递相谤诮。皮生后为湖南军ヘ,亦甚傲诞,自号间气布衣,庄布以长书责之,行于世也。

  唐荥阳郑准以文笔依荆州,成中令常欲比肩陈、阮。自集其所作为三卷,号《刘表军书》,虽有胸襟而辞体不雅,至祝朝贵书云中书令舍人曰草麻,通事舍人曰奏可。又贺襄州赵令嗣袭,其书云:“不沐浴佩玉而石祁光,不登山取符而无恤封。”是于庆贺中显言其庶贱也,邻道之敬其若是乎应举日诗卷《题水牛》曰:“护犊横身立,逢人揭尾跳。”朝士以为大笑。唐前朝进士陈咏,眉州青神人,有诗名,善弈棋。昭宗劫迁,驻跸陕郊,是岁策名归蜀,韦书记庄以诗贺之,又有乡人拓善者属和韦诗,其略云:“让德已闻多士伏,沽名还得世人闻。”讥其比涤器当垆也,谬称冯副使涓诗,以涓多谐戏故也。或云蜀之拓善者作此诗假冯公之名也。颍川尝以诗道自负,谒荆幕郑准。准亦自负雄笔,谓颍川曰:“今日多故,不暇操染,有三数处回缄,祈为假手。”颍川自旦及暮,起草不就,盖欲以高之。其诗卷首有一对语云:“隔岸水牛浮鼻渡,傍溪沙鸟点头行。”京兆杜光庭先生谓曰:“先辈佳句甚多,何必以此为卷首。”颍川曰:“曾为朝贵见赏,所以刻于首章。”都是假誉求售使然也。

  唐末,凤翔判官王超推奉李茂贞,挟曹马之势,笺奏文檄,恣意翱翔。王蜀先主初下成都,冯涓节制掌判其奏笺,岁久转厅,以掌记辟韦庄郎中于权变之间,未甚惬旨。阆州人王保晦有文才而无体式,然其切露直致,易为晓悟,加以凤翔用王超笺奏,超以一本旧族,思偶风云,每遇飞章,言伪而辩。蜀先主爱之,以二王书题表稿示长乐公,公乃致书逊谢,倍加赞赏,其要曰:“有眼未见,有耳未闻。”盖讥其阻兵恃强,失事君去就。王超后为兴元留后,遇害,有《凤鸣集》三十卷行于世。后又有名石钦若者,体效其笔,为刘知俊判官,随轩降蜀,不能谦退远害,宾主争露锋颖,竟同诛之。阅其缄题表章行行然,宜其见忌而取祸也。许存初背荆州成中令降蜀,先主有意杀之。亲吏柳修业劝其谦静,每立大功而皆托疾,由是获免于先主之世,即彭城之旧僚不若高阳之小吏矣。王超全集三十卷,今只见三卷,闻于卢卿宏也。

  李商隐员外依彭阳令狐公楚,以笺奏受知。相国危急,有宝剑尝为君上所赐,将进之,命李起草,不惬其旨,因口占云:“前件剑,武库神兵,先皇特赐。既不合将归泉下,又不宜留在人间。”时人服其简当。彭阳之子继有韦平之拜,似疏陇西,未尝展分。重阳日,义山诣宅,于厅事上留题,其略云:“十年泉下无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郎君官重施行马,东ト无因许再窥。”相国睹之,惭怅而已,乃扃闭此厅,终身不处也。蜀中庾传昌舍人,始为永和府判官,文才敏赡,伤于冗杂。因候相国张公,有故未及见,庾怒而归,草一启事,仅数千字,授于谒者,拂袖而去。他日,张相谓朝士曰:“庚舍人见示长笺,不可多得。虽然,曾闻其草角牒词,动乃数幅。”讥其无简当体要之用也。黄擅场,星辰备位,顾云博士为高燕公草斋词云:“天静则星辰可摘。”奇险之句施于至敬可乎唐末乱离,渴于救时之术。孔相国纬每朝士上封事,不暇周览,但曰:“古今存亡某知之矣,未审所陈利害其要如何。”盖鄙其不达变也。国子司业于晦曾上崔相国公胤启事数千字,上至尧舜,下及隋唐,一兴一替,历历可纪,其末散漫,殊非简略。所以儒生中通变者鲜矣。

  唐高相国崇文,本蓟州将校也,因讨刘辟有功,授西川节度使。一旦大雪,诸从事吟赏有诗,渤海遽至饮席,笑曰:“诸君自为乐,殊不见顾鄙夫。鄙夫虽武人亦有一诗。”乃口占云:“崇文崇武不崇文,提戈出塞号将军。那个儿射落雁,白毛空里落纷纷。”其诗著题,皆谓北齐敖曹之比也。太尉骈即曾孙也,镇蜀日,以蛮侵暴,乃筑罗城。城四十里,朝廷虽加恩赏,亦疑其固护。或一日,闻奏乐声,知有改移,乃题风筝寄意曰:“夜静弦声响碧空,宫商信任往来风。依稀似曲才堪听,又被移将别调中。”旬日报到,移镇渚宫。

  湘江北流,至岳阳达蜀江,夏潦后蜀涨势高,遏住湘波,让而退溢为洞庭湖,凡阔数百里,而君山宛在水中。秋水归壑,此山复居于陆,唯一条湘川而已。海为桑田,于斯验也。前辈许棠《过洞庭》诗最为首出,尔后无继斯作。诗僧齐已驻锡巴陵,欲吟一诗,竟未得意。有都押衙者,蔡姓而忘其名,戏谓己公曰:“题洞庭者某诗绝矣,诸人幸勿措词。”己公坚请口,押衙抑扬朗吟曰:“可怜洞庭湖,恰到三冬无髭须。”以其不成湖也。诸僧大笑之。进士李洞慕贾岛,欲铸而顶戴,尝念贾岛佛,而其诗体又僻于贾。复有包贺者,多为粗鄙之句,至于“苦竹笋抽青橛子,石榴树挂小瓶儿”,又云“雾是山巾子,船为水ヒ鞋”,又云“棹摇船掠鬓,风动竹扌追胸”,虽好事托以成之,亦空穴来风之义也。卢延让《哭边将》诗曰:“自是砂发,非干包石伤。牒多身上职,盎大背边疮。”人谓此是打脊诗也。世传逸诗云:“窗下有时留客宿,室中无事伴曾眠。”号曰自落便宜诗。顾况著作披道服在茅山,有一秀才行吟曰:“驻马上山阿。”久思不得。顾曰:“何不道‘风来屎气多’”秀才云:“贤莫无礼。”顾曰:“是况。”其人惭惕而退。仆早岁尝和南越诗云:“晓厨烹淡菜,春杼织ㄅ花。”牛翰林览而绝倒,莫喻其旨,牛公曰:“吾子只知名,安知淡菜非雅物也。”后方晓之。学吟之流,得不以斯为戒也。

  进士高蟾,诗思虽清,务为奇险,意疏理寡,实风雅之罪人。薛许州谓人曰:“倘见此公,欲赠其掌。”然而《落第》诗曰:“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春风怨未开。”盖守寒素之分,无躁竞之心,公卿间许之。先是,胡曾有诗曰:“翰苑何时休嫁女,文章早晚罢生儿。上林新桂年年发,不许平人折一枝。”罗隐亦多怨刺,当路子弟忌之,由是渤海策名也。愚尝览李贺歌诗篇,慕其才逸奇险,虽然,尝疑其无理,未敢言于时辈。或于奇章公集中见杜紫薇牧有言“长吉若使稍加其理,即奴仆命骚人可也”,是知通论合符不相远也。

  杜荀鹤曾得一联诗云:“旧衣灰絮絮,新酒竹ドド。”时韦相国说右司员外郎寄寓荆州,或语于韦公,曰:“我道‘印将金锁锁,帘用玉钩钩。’”即京兆大拜气概,诗中已见之矣。或有述李频诗于钱尚父曰:“只将五字句,用破一生心。”尚父曰:“可惜此心何所不用,而破于诗句,苦哉!”

  唐荆南节判司空董与京兆杜无隐,即滑台杜忄舀常侍之子,洎蜀人梁震俱称进士,谒成中令,欲希荐送。有薛少尹者,自蜀沿流至渚宫。三贤尝访之。一日,薛亚尹谓司空曰:“阁下与京兆勿议求名,必无所遂。杜亦不寿,唯大贤忽为人絷维,官至朱紫。如梁秀才者,此举必捷,然登第后一命不沾也。”后皆如其言。梁公却思归蜀,重到渚宫,江路梗纷,未及西溯。淮师寇江陵,渤海王邀致府衙,俾草檄书,欲辟于府幕。坚以不仕为志,渤海竟诺之。二纪依栖,竟麻衣也。薛尹之言,果验耶。

  广南刘仆射崇龟常有台辅之望,必谓罢镇,便期直上。罗浮处士夏侯生有道,彭城重之,因问将来之事。夏生言其不入相,发后三千里有不测之事。洎归阙,至中路得疾而薨。刘山甫亦蒙夏生言,示五年行止。事无不验。盖饮啄之有分也。

  唐曹相国确判计亦有台辅之望,或梦剃度为僧,心甚恶之。有一士占梦多验,相国召之,具以所梦语之。此人曰:“前贺侍郎旦夕必登庸。出家者,号剃度也。”无何,杜相出镇江西,而相国大拜也。

  福建道以海口黄奇岸横石峭,常为舟楫之患。闽王琅阝琊王审知思欲制置,惮于力役。乾宁中,因梦金甲神自称吴安王,许助开凿。及觉,话于宾僚,因命判官刘山甫躬往设祭,具述所梦之事,三奠未终,海内灵怪具见。山甫乃憩于僧院,凭高观之,风雷暴兴,见一物非鱼非龙,鳞黄鬣赤。凡三日,风雷止霁,已别开一港,甚便行旅。当时录奏,赐号甘棠港。闽从事刘山甫乃中朝旧族也,著《金溪闲谈》十二卷,具载其事。愚尝略得披览,而其本偶亡绝,无人收得。海隅迢递,莫可搜访。今之所集云闻于刘山甫,即其事也,十不记其三四,惜哉!

  光化中,有文士刘道济止于天台山国清寺,梦见一女子引入窗下,有侧柏树葵花,遂为伉俪。后频于梦中相遇,自不晓其故。无何,于明州奉化县古寺内见有一窗侧柏葵花,宛是梦中所游。有一客官人寄寓于此室,女有美才,贫而未聘,近中心疾,而生所遇乃女之魂也。盖女子及笄不有所归,岂非父兄之过哉。又有彭城刘生,梦入一倡妇家,与诸辈狎饮。尔后但梦便乃彼处,自疑非梦,所遇之姬芳香常袭衣。盖心邪所致。闻于刘山甫也。

  ●卷八

  唐李太尉德裕左降至朱崖,著《四十九论》,叙平生所志,尝遗段少常成式书曰:“自到崖州,幸且顽健。居人多养鸡,往往飞入官舍,今且作祝鸡翁尔。谨状。”吉甫相典忠州,溯流之任,行次秭归,地名云居台,在江中。掌武诞于此处,小名台郎,以其地而命名也。

  唐孙会宗仆射,即相大王父也,宅中集内外亲表开宴。有一甥侄为朝官,后至。及中门,见绯衣官人衣襟前皆是酒污,咄咄而出,不相识。洎即席说与主人,咸讶无此官。沉思之,乃是行酒时于阶上酹酒,草草倾泼也。自此每酹酒侧身恭跪,一酹而已,自孙氏始也。今人三酹,非也。有裴迪者,贽相之堂弟,无文学。于荆南投笔事赵司徒,为虞总小将,对客侧身一酹。赵公未喻朝贤间风规,极怪之,笞七下,何不幸也!

  唐张裼尚书朝望既高,号为流品,与韦相保衡有分。韦言于同列,以其名裼,裼,训袒衣也,又《诗》云:“载衣之裼。”裼即小儿褓衣,乃绷带也。方欲因事改之,未几,韦相流贬,竟不大拜。韦尝问立名之由,杨以少孤,为无学问亲表所误也。后唐姚相名洎,善谈吐,仍多辩捷。表兄弟崔沂侍郎戏之曰:“洎训肉汁,胡为名”洎无以酬之,然洎亦训至。虽然,古人以名贻诮者多矣,妨事者有焉。至如仙客、仙童、齐丘、用砺、希人过,亦无取焉。其衤复名须依义训,唯单名易讳者善矣。裼公生五子,彝宪、文蔚知名,文蔚后登庸也。

  唐张裼尚书典晋州,名贮所爱营妓,生一子。其内子苏氏号尘外,妒忌。不敢取归,乃与所善张处士为子,居江津间,常致书题问其存亡,资以钱帛。及渐成长,教其读书。有人告以“非处士之子,尔父在朝,官高”,因窃其父与处士缄,不告而遁归京国。裼公已薨。至宅门,僮仆无有识者,但云“江淮郎君”,兄弟皆愕然。其嫡母苏夫人泣而谓诸子曰:“诚有此子,吾知之矣。我少年无端,致其父子死生永隔,我罪多矣。”家眷聚泣,取入宅,齿诸兄弟之列,名仁龟。有文,性好学,修词应进士举,及第,历侍御史。因奉使江浙,于候馆自经而死,莫知所为。先是,张处士怅恨而终,必有冥诉,罹此祸也。柱史为杨钜侍郎爱婿也。

  唐相国裴公坦,大和八年李汉侍郎下及第。自以举业未精,遽此叨忝,未尝曲谢座主,辞归县别墅。三年肄业,不入城,岁时恩地,唯启状而已,至于同年,邻于谢绝,掩关勤苦,文格乃变。然始到京,重献恩门文章,词采典丽,举朝称之。后至大拜,为时名相也。夫世之干禄,先资名第,既得之后,鲜不替懈,自非笃于文学省顾宾实者安能及斯裴公庙堂之期,有以见进德之无攵也。

  唐咸通中,举子侯泳有声采,亦士流也,而阙于恭慎。豆卢琢罢相,守仆射,乘闲诣僧院,放仆乘他适,而于僧宇独坐,皤然一叟也。泳自外入门,殊不顾揖,傲岸据榻,谓叟曰:“大参长史乎”叟曰:“非也。”又问曰:“令录乎”亦曰:“非也。”“远州刺史乎”亦曰:“稍高。”又曰:“少卿监乎”答曰:“更向上。”侯生矍然不安处,疑是丞郎,匆遽而出,至门,见仆御肩舆旋至,方知是豆卢公也。归去后自咎悚惕,贡一长笺首过,赖先曾有卷及门,揆路通入。泳乃自陈乖疏,公亦逊谢,恕其不相识也,留而命酒,凡劝十盂,乃小惩也,仍云:“虽不奉讶,然凡事更宜在意。”侯生仍惭灼无以自容。先是,豆卢家昆弟饮清酒而已,侯氏盛馔而饮。此日每饮一杯,回首摘席经咀之,几不济,所谓雅责也。

  唐陕州廉使卢沆在举场甚有时称,曾于水逆旅遇宣宗皇帝微行,意其贵人,敛身回避。帝揖与相见,沆乃自称进士卢沆。帝请诗卷,袖之乘驴而去。他日对大臣语及卢沆,令主司擢第。沆不自安,恐僭冒之辱。宰臣向沆与主上有何阶缘,沆乃具陈因由,时亦不讶,以其文章非叨忝也。沆后自廉察入朝知举,遇黄寇犯阙,不及终场。赵崇大夫戏之曰:“出腹不生养主司也。”初卢家未尝知举,卢相携耻之,拔为主文,竟不果也。贾岛遇宣宗微行,问秀才名,对曰:“贾岛。”帝曰:“久闻诗名。”岛曰:“何以知之”后言于宰臣,与平曾相次谪授长江尉,所谓不识贵人也。

  唐著作郎顾况,字逋翁,好轻侮朝士,贬在江外,多与僧道交游,时居茅山。暮年有一子,即非熊前身也。一旦暴亡,况追悼哀切,所不忍言,乃吟曰:“老人丧爱子,日暮泣成血。老人年七十,不作多时别。”非熊在冥间闻之,甚悲忆,遂以情告冥官,皆悯之,遂商量却令生于况家。三岁,能言冥间闻父苦吟却求再生之事历历然。长成应举,擢进士第。或有朝士问,即垂泣而言之。王定保《摭言》云:“人传氵兄父子皆有所遇,不知何适”由此而言,信有之矣。

  唐张侍郎朝望甚高,有爱姬,早逝,悼念不已。因入朝未回,其犹子右补阙曙才俊风流,因增大阮之悲,乃制《浣溪纱》,其词曰:“枕障薰炉绣帏,二年终日两相思。好风明月始应知。天上人间何处去,旧欢新梦觉来时。黄昏微雨画帘垂。”置于几上。大阮朝退,凭几无聊,忽睹此诗,不觉哀恸,乃曰:“必是阿灰所作。”阿灰即中谏小字也。然于风教似亦不可,以其叔侄年颜相似,恕之可耳。谚曰:“小舅小叔,相追相逐。”谑戏固不免也。

  唐张裼尚书恃才直道,外仍有至性。及第后归东都,一日仿佛见其亡亲谓曰:“去得也。”遂办装入京,果登朝籍,不爽阴告也。东都柏坡有庄而多高大屋宇,中庭有土堆若冢。人言其下时有乐声,本主鬻之不售。八座不信,以善价买之,遽令发掘,其下乃麦曲耳。以之和泥涂一院墙屋,不假他求。是知妖由人兴,向使疑误神怪,则有物凭焉,必为村巫酒食之资也。正直之人其可欺乎。

  进士赵中行家于温州,以豪侠为事。至苏州,旅止支山禅院。僧户有一女商荆十三娘,为亡夫设大祥斋,因慕赵,遂同载归扬州。赵以气义耗荆之财,殊不介意。其友人李正郎弟三十九爱一妓,为其父母夺与诸葛殷,李怅恨不已。时诸葛殷与吕用之幻惑高太尉,恣行威福,李惧祸,饮泣而忆。偶话于荆娘,荆娘亦愤惋,谓李三十九郎曰:“此小事,我能为郎报仇,但请过江于润州北固山六月六日正午时待我。”李亦依之。至期,荆氏以囊盛妓兼致妓之父母首归于李。后与赵进士同入浙中,不知所止。

  唐李当尚书镇兴元,褒城县有处士陈休复者,号陈七子,狎于博徒,行止非常。八座以其妖诞械之,而市井之间又有一休复。无何,殒于狴牢,遽睹腐败,辖司申而瘗之。尔后宛在褒城,八座惊异,不敢寻问。一旦爱女暴亡,其内子追悼成疾,无以救疗。幕客有白八座曰:“陈处士真道者,必有少君之术,能祈之乎”八座然之,因敬信延召。陈生曰:“此小事尔。”于初夜帷堂设灯炬,画作一门,请夫人帘下屏气。至夜分,亡者自画门入堂中,行数遭,夫人忄忆,失声而哭。亡魂倏而灭矣。然后戒勉,令其抑割,八座由是益敬之。

  ●卷九

  唐孟弘微郎中诞妄不拘,宣宗朝,因次对曰:“陛下何以不知有臣不以文字召用”上怒曰:“卿何人斯联耳全不知有卿。”翌日,上谓宰臣曰:“此人躁妄,欲求翰林学士,大容易哉!”于是宰臣归中书贬其官,示小惩也。又尝忿狷,挤其弟落井,外议喧然。乃致书告亲友曰:“悬身井半,风言沸腾。尺水丈波,古今常事。”与郑讽邻居,讽为南海从事,因墙颓,中郎夹入墙界五六尺。知宅者有状,请退其所侵。判其状曰:“海隅从事,少有生还。地势尖斜,打墙夹入。”平生操履率皆如是,不遭摈弃,幸矣。

  唐杨相国收贬死岭外。于时郑愚尚书镇南海,忽一日,客将报云:“杨相公在客次,欲见郑尚书。”八座惊骇,以弘农近有后命,安得此来乃接延之。杨相国曰:“某为军容使杨玄价所谮,不幸遭害。今已得请于上帝赐阴兵以复仇,欲托尚书宴犒,兼借钱十万缗。”荥阳诺之,唯钱辞以军府事多,许其半。杨相曰:“非铜钱也。烧时幸勿著地。”荥阳曰:“若此则固得遵副。”从容间长揖而灭。荥阳令于北郊具酒馔素钱以祭之,杨相犹子有典寿阳者,见相国乘白马,臂朱弓,捻彤矢,有朱衣天吏控马,谓之曰:“上帝许我仇杀杨玄价。我射著其脚,必死也。”俄而杨中尉暴染脚疾而殂。蜀毛文锡司徒先德前潮牧龟范,曾趋事郑尚书,熟详其事。愚于毛氏子闻之。

  唐彭城刘山甫,中朝士族也。其先宦于岭外,侍从北归,泊船于青草湖。登岸见有北方毗沙门天王,因诣之,见庙宇摧颓,香灯不续。山甫少年而有才思,元随张处权请郎君咏之,乃题诗曰:“坏墙风雨几经春,草色盈庭一座尘。自是神明无感应,盛衰何得却由人。”是夜梦为天王所责,自云:“我非天王,南岳神也,主张此地,汝何相侮”俄而惊觉,而风浪斗起,倒樯绝缆,沉溺在即。遽起悔过,令撤诗牌,然后已。山甫自序。

  蜀路白卫岭多虎豹噬人,有选人京兆韦,唐光化中调授巴南宰,常念《金刚经》。赴任至泥溪,遇一女人,著绯衣,挈二子偕行,同登此山。前路岭头行人相驻叫噪,见此女人乃赤大虫也,逡巡与韦分路而去。韦终不觉,盖持经之力也。成都府广都县人陈微自少年常诵《金刚经》,马胥姓马者有隙。一旦事故亡匿,马生扬言欲追捕之。陈乃砺一匕首,行坐相随,傥遇马生,必能刺之,誓不受其执录。或一日,行于村路蓊荟间,与胥伏而掩之,陈抽刀一挥,马生仰倒,由是获脱。至前方悟手之所挥乃刀鞘,及归所匿处,刀刃宛在,本不偕行,马胥亦无所伤,何其异也!

  唐咸通中,西川僧法进刺血写经,聚众教化寺。所司申报高燕公,判云:“断臂既是凶人,刺血必非善事。贝多叶上不许尘埃,俗子身中岂堪腥腻宜令出境,无得惑人。与一绳递出东界。”所司不喻绳绞,赐钱一千送出东郭,幸而误免。后卒于荆州玉泉寺。

  荆州成令公,唐天复中准诏统军救援江夏,舟楫之盛近代罕闻,已决行期,不听谏诤。师次公安县寺,有二金刚神,土人号曰二圣,亦甚有灵。中令舣舟而谒之,炷香虔诚,冥祷胜负,以求杯交阴阳之兆,凡三十掷皆不吉,乃谓所信孔目官杨师厚曰:“卦之不吉如之何”师厚对曰:“今公数年造船,旌旗已启,中路而退,将何面目回见军民”于是不得已而进,竟有破阵之败,身死家破,非偶然也。向使杨子察人之情,幸其意怠,一言而止,则成氏灭亡未可知也。

  唐中和中,有士人苏昌远居苏台属邑,有小庄去官道十里。吴中水乡,率多荷芰。一日忽见一女郎,素衣红脸,容质绝丽,阅其明悟若神仙中人,自是与之相狎,以庄为幽会之所。苏生惑之既甚,尝以玉环赠之,结系殷勤。或一日见槛前白莲花开,敖荣殊异,俯而玩之,见花房中有物,细视之,乃所赠玉环也,因折之,其妖遂绝。鬼神无形,必凭于物,精气所附,非菡萏之能哉。闻于刘山甫。

  唐龙纪中,有士人柳鹏举游杭州,避雨于伍相庙,见一女子抱五弦,云是钱大夫家女仆。鹏举悦之,遂诱而奔藏于舟中,为厢吏所捕,其女仆自缢而死。或一日却到柳处,柳亦知其物故,惊讶其来。女仆具道其情,因以魂偶,经时而去。见刘山甫《闲谈》中。

  僖宗幸蜀年,有进士李茵,襄州人,奔窜南山民家,见一宫娥,自云宫中侍书家云芳子,有才思,与李同行诣蜀,具述宫中之事,兼曾有诗书红叶上,流出御沟中,即此姬也。行及绵州,逢内官田大夫识之,乃曰:“书家何得在此”逼令上马与之前去,李甚怏怅,无可奈何。宫娥与李情爱至深,至前驿自缢而死,其魂追及李生,具道忆恋之意。怠数年,李茵病瘠,有道士言其面有邪气。云芳子自陈人鬼殊途,告辞而去。闻于刘山甫。

  唐文德中,小京官张寓苏台,子弟少年时在丈人陆评事院往来,为一美人所悦,来往多时,久而心疑之,寻病瘠,遇开元观吴道士守元,曰:“子有不祥之气。”授以一符。果一冥器婢子,背书“红英”字,在空舍柱穴中。因焚之,其妖乃绝。闻于刘山甫。

  淮海小将姓朱,有女未嫁,为鬼物所崇,常呼韩郎,往来如生人,唯不见形,奉外舅姑礼,自云天朝神。朱以异事,不敢隐秘,乃告府主高燕公。公唯书名,俾朱归帖于女房门上。其邪来见,咨嗟言别而去。闻于刘山甫。

  唐女道鱼玄机字蕙兰,甚有才思。咸通中,为李忆补阙执箕帚,后爱衰,下山隶咸宜观为女道士。有怨李公诗曰:“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又云:“蕙兰销歇归春浦,杨柳东西伴客舟。”自是纵怀,乃娼妇也,竟以杀侍婢为京兆尹温璋杀之。有集行于世。江淮间有徐月英,名娼也,其送人诗云:“惆怅人间事久违,两人同去一人归。生憎平望亭前水,忍照鸳鸯相背飞。”亦有诗集。金陵徐氏诸公子宠一营妓,卒乃焚之。月英送葬,谓徐公曰:“此娘平生风流,没亦带焰。”时号美戏也。唐末有《北里志》,其间即孙尚书储数贤平康狎游之事,或云孙舍人所撰。

  唐广明中,黄巢犯阙,大驾幸蜀,衣冠荡析,寇盗纵横。有西班李将军女奔波随人,迤逦达兴元,骨肉分散,无所依托,适值凤翔奏将军董司马者,乃晦其门阀,以身托之。而性甚明敏,善于承奉,得至于蜀,寻访亲眷,知在行朝,始谓董生曰:“丧乱之中,女弱不能自济,幸蒙提挈,以至于此。失身之事非不幸也,人各有偶,难为偕老,请自此辞。”董生惊愕,遂下其山矣。识者谓女子之智亦足称也。见刘山甫《闲谈》。

  唐冯藻,常侍肃之子,涓之叔父。世有科名,小貂文采不高,酷爱名第,已十五举,有相识道士谓曰:“先辈某曾入静观之,此生无名第,但有官职也。”亦未之信,更应十举,已二十五举矣,姻亲劝令罢举,且谋官职。藻曰:“譬如一生无成。”更誓五举,亦无成,遂三十举方就仕,历官卿监峡牧,终于骑省。何浮名之引人而轻禄仕之如是也!

  唐李涪尚书,福相之子,以《开元礼》及第,亦为小文,好著述。朝廷重其博学,礼乐之事谘禀之,时人号为“周礼库”,盖籍于旧典也。广明以前,《切韵》多用吴音,而清青之字不必分用。涪改《切韵》,全刊吴音。当方进而闻于宰相,佥许之。无何,巢寇犯阙,因而寝止,于今无人敢以声韵措怀也。然曾见《韵铨》,鄙驳《切韵》,改正吴音,亦甚核当,不知八座于此又何规制也,惜哉!古之制字卷纸题名姓,号曰名纸。大中年,薛保逊为举场头角,人皆体效,方作门状。洎后仍以所怀列于启事,随启诣公相门,号为门状、门启。虽繁于名纸,各便于时也。书云“谨祗候起居郎某官”,即是起居在前,某官在后。至今颠倒,无人改更矣。有朝廷改之,亦美事也。

  唐监察李航,福相之子,美茂洽畅,播于时流。黄巢后,扶侍圣善归东都别墅,与御史穆延晦同行,宿于虢州公馆。翌日修谒郡牧张存,即王珙下部将也,谓典客曰:“我受穆家恩命。今穆侍御经过,必须展分报答也。”典客诣馆话于穆生。因修状谒谢,张公大怒,且曰:“此言得自何人”具以典谒为对。乃斩谒者。穆生惊怪,失意归馆。寻遣人就而害之。李监察不喻,方抱忧惶,俄亦遇害,将以灭口。于时李公绕圣善所憩之床,无以求活,竟同非命。他日兄弟诉冤,梦航谓骨肉间曰:“张存已得请于上帝,不日即死。”果为珙所诛。葆光子尝读李肇《国史补》曰:“李公沂曾放死囚,他日道次遇之,其人感恩,延归其家,与妻议所酬之物。妻嫌数少,此人曰:‘酬物少,不如杀之。’李公急走,遇侠士方免此祸。”常以为虚诞,今张存翻害穆、李,即《史补》之说,信非虚诞也,怪哉!

  唐王祝给事,名家子,以刚鲠自任,仍以所尚垂训子孙,嫌人柔弱。又素有物力,殖利极丰。黄寇前尝典常州,京国乱离,盘旋江湖,甚有时望。急诏征回,归装极厚,水陆分载。行至甘棠,王珙帅于是邦,不式王命,凶暴众闻,以夕拜将来,必居廊庙,延奉勤至。夕拜鄙其武人,殊不降接。珙乃于内厅盛张宴席,备列珍玩,帘下妓乐齐列,其内子亦映帘共拱立。乃敛容向夕拜曰:“某虽武夫,叨忝旄钺。今日多幸,获遇轩盖经过。苟不弃末宗,愿居子侄之列,即荣幸也。”夕拜不允,坚抗再三。珙勃然作色曰:“给事王程有限,不敢淹留。”俄而罢宴,处分两辖速请王给事离馆,暗授意旨,并令害之,一家上下悉投黄河,获其囊三四百笼,以舟行没溺闻奏。朝廷多故,舍而不问。夕拜有一子,此际行至襄州,亦无故投井而卒。虽陕帅狂暴,亦未喻天意也。葆光子曰:“刚有立事,时有用舍。以柔济刚,不爽权变。当衰乱之世,须适时之宜。王公傥受其致敬,庸何伤哉但却其赂即善也。履尾灭族,悲夫!”

  唐杨收、段文昌皆以孤进贵为宰相,率爱奢侈。杨相女适裴坦长子,嫁资丰厚,什器多用金银。坦尚俭,闻之不乐。一日,与国号及儿女辈到新妇院,台上用碟盛果实。坦欣然,视碟子内乃卧鱼犀,坦盛怒遽推倒茶台,拂袖而出,乃曰:“破我家也。”他日收相果以纳赂竟至不令,宜哉。

  卢氏衣冠第一,历代未尝知举。乾符中,卢携在中书,歉宗人无掌文柄,乃擢群从陕虢观察使卢渥知礼闱。是岁十二月,黄巢犯阙,僖皇播迁,举子星散。迨收复京都,裴贽连知三举。渥有羡色,赵崇大夫戏之曰:“阁下所谓出腹不生养主司也。”

  唐相国张二子,一曰义师,即小字也,本名格,为蜀相。一曰兴师,后号李将军,名俨,与父达军机于淮海,亦遇害也。格与兴师,昆弟俊迈,而尚矫谲,皆有父风。兴师幼年出宅门,见其门僧,传相国处分,七笞之。其僧解后莫知何罪。俄而相国召僧,坐安,见其词色不怿,因问之,僧以郎君传相国处分见怪,未知罪名。相国惊骇惭谢,以儿子狂骇,幸师慈悲。回至堂前,唤兴师怒责之,且曰:“汝见僧何罪而敢造次”对曰:“今日虽无罪过,想其向来隐恶不少,是以笞之。”相国不觉失笑。

  ●卷十

  唐狄归昌右丞爱与僧游,每诵前辈诗云:“因过竹院逢僧话,略得浮生半日闲。”其有服紫袈裟者乃疏之。郑谷郎中亦爱僧,用比蜀茶,乃曰:“蜀茶与僧未必皆美,不欲舍之。”僧鸾有逸才而不拘检,早岁称卿御,谒薛氏能尚书于嘉州。八座以其颠率,难为举子,乃俾出家。自于百尺大像前披剃,不肯师于常僧也。后入京为文章供奉,赐紫,柳比大夫甚爱其才,租庸张相亦曾加敬,盛言其可大用。由是反初,号鲜于凤,修刺谒柳公,公鄙之不接。又谒张相,张相亦拒之。于是失望而为李江西判官,后为西班小将军,竟于黄州遇害。

  唐乾宁中,宿州刺史陈以军旅出身擅行威断。进士张翱恃才傲物,席上调宠妓张小泰。怒而揖起,付吏责其无礼。状云:“有张翱兮寓止淮阴,来绮席兮放恣胸襟。”益怒,云:“据此分析,合吃几下”翱云:“只此两句,合吃乎三下五下;切求一笑,宜费乎千金万金。”金鞭响背十三长逝。惜其恃才而取祸也。出刘山甫《闲谈》,词多不载。蜀绵州刺史李■,时号嗑咀,以军功致郡符,好宾客。有酒徒李坚白者,粗有文笔。李侯谓曰:“足下何以名为坚白”对曰:“莫要改为士元,亮君雄是权耶”又有蒋贻恭者,好嘲咏,频以此痛遭贾楚,竟不能改。蜀中士子好著袜头裤,蒋谓之曰:“仁贤既裹将仕郎头,为何作散子将脚”他皆类此。

  唐刘瞻相公有清德大名,与弟阿初皆得道,已入仙传。先婚李氏,生一子,即刘赞也。相国薨后,赞且孤幼,性甚懵钝。教其读书,终不记忆。其舅即李殷衡侍郎也,以刘氏之门不可无后,常加楚,终不长进。李夫人慈念,不忍苦之,叹其宿分也。一旦不告他适,无以访寻,圣善忆念,泪如绠縻,莫审其存亡。数年方归,子母团聚,且曰“因入嵩山,遇一白衣叟,谓曰:‘与汝开心,将来必保聪明。’”自是日诵一卷,兼有文藻,擢进士第。梁时登朝充崇政院学士,预时俊之流。其渭阳李侍郎充使番禺,为越王刘氏所縻,为广相而薨。仆与刘赞犹子悫攵通熟,自言家世合有一人得道矣,即白衣叟其仿佛乎。

  唐盛唐县令李鹏遇桑道茂,曰:“长官只此一邑而已。贤郎二人,大者位极人臣,次者殆于数镇,子孙百氏。”后如其言。长男名石,出将入相,子孙两世及第,至今无间。次即讳福扬历七镇,终于使相,凡八男,三人及第至尚书、给谏、郡牧,见有诸孙皆朱紫,不坠士风。何先见之妙如是。

  唐孔拯侍郎作遗补时,朝回遇雨,不赍油衣,乃避雨于坊叟之庑下。滂注愈甚,已过食时,民家意其朝饥,延入厅事。俄有一叟,乌帽纱巾而出,迎候甚恭。因备酒馔,一一精珍,乃公侯家不若也。孔公惭谢之,且借油衣。叟曰:“某寒不出,热不出,风不出,雨不出,未尝置油衣,然已令铺上取去,可以供借也。”孔公赏羡,不觉顿忘宦情。他日说于僚友,为大隐之美也。古之富者拟于封君,《洪范》“五福”一曰富。先贤以无事当贵,岂斯人之徒耶。复有一丞郎,马上内逼,急诣一空宅,迳登溷轩,斯乃大优穆刀绫空屋也。优忽至,丞郎惭谢之。优曰:“侍郎他日内逼,但请光访。”人闻之,莫不绝倒。

  唐裴晋公度风貌不扬,自讠巽真赞云:“尔身不长,尔貌不扬。胡为而将胡为而相”幕下从事逊以美之,且曰:“明公以内相为优。”公笑曰:“诸贤好信谦也。”幕僚皆悚而退。李者,渤海人,昆仲皆有文章。因旅次至江村,宿于民家,见覆斗上安锡佛一躯,诡词以赞之。民曰:“偶未庆赞,为去僧院地远尔。”曰:“何必须僧,只我而已。”民信之,明发随分具斋餐炷香虔诚。俯仰朗称曰:“锡佛子,柔软世尊。斗上庄严,为有十升功德。”念《摩诃波若波罗密》。又赵员外为裴坦相汉南从事。甚陋,裴公戏之曰:“赵公本不丑,孩抱时乳母怜惜,往往抚弄云‘作丑子,作丑子’,因此一定。”赵公大ㄉ。薛侍郎昭纬气貌昏浊,杜紫微唇厚,温庭筠号温种馗,不称才名也。薛侍郎未登第前就肆买鞋,鞋主曰:“秀士脚第几”对曰:“与昭纬作脚来,未曾与立行第也。”杜德样侍郎昆弟力困,要举息利钱济急用,召同坊富民到宅,且问曰:“子本对是几钱”其人拂袖而出。又孔昭纬拜官,教坊优伶继至,各求利市。石野猪独先行到,公有所赐,谓曰:“宅中甚阙,不得厚致。若有诸野猪,幸勿言也。”复有一伶继来,公索其笛,唤近阶,指笛窍问之曰:“何者是《浣溪纱》孔子”伶大笑之。又道士陈子霄登华山上方,偶有颠仆,宇文翰郎中致书戏之曰:“不知上得不得,且怪玄之又玄。”斯皆清雅戏,以之群居,又何伤也。

  唐温璋为京兆尹,勇于杀戮,京邑惮之。一日,闻挽铃声,俾看架下,不见有人。凡三度挽掣,乃见鸦一只。尹曰:“是必有人探其雏而诉冤也。”命吏随鸦所在捕之。其鸦盘旋引吏至城外树间,果有人探其雏,尚憩树下。吏乃执之送府。以禽鸟诉冤,事异于常,乃毙捕雏者而报之。

  唐僖宗朝,翰林待诏滑能棋品甚高,少逢敌手。有一张小子,年可十四,来谒觅棋,请饶一路。滑生棋思甚迟,沉吟良久,方下一子。张生随手应之,都不介意,仍于庭际取适,候滑生更下,又随手著应之。一旦黄寇犯阙,僖宗幸蜀,滑以待诏供职,谋赴行在,欲取金州路入。办装挈家将行,张生曰:“不必前迈,某非棋客,天帝命我取公著棋,请指挥家事。”滑生惊愕,妻子啜泣,奄然而逝。他日京都共知也。昔颜回、卜商为地下修文郎,又李长吉为帝召撰乐府,岂斯类耶。所言天帝者,非北极天皇大帝也,按《真诰》,又非北方玄天黑帝道君。此鬼都北帝,又号鬼帝。世人有大功德者,北帝得以辟请,四明公之流是也。召棋之命,乃酆宫帝君乎,与《真诰》仿佛,故梗概而言之。

  医者,意也,古人有不因切脉随知病源者必愈之矣。唐崔魏公铉镇渚宫,有富商船居,中夜暴亡,迨晓气犹未绝。邻房有武陵医士梁新闻之,乃与诊视,曰:“此乃食毒也,三两日得非外食耶”仆夫曰:“主公少出船,亦不食于他人。”梁新曰:“寻常嗜食何物”仆夫曰:“好食竹鸡,每年不下数百只,近买竹鸡并将充馔。”梁新曰:“竹鸡吃半夏,必是半夏毒也。”命捣姜捩汁,折齿而灌之,由是方苏。崔魏公闻而异之,召到衙安慰称奖,资以仆马钱帛,入京致书朝士,声名大振,仕至尚医奉御。有一朝士诣之,梁奉御曰:“何不早见示风疾已深矣,请速归处置家事,委顺而已。”朝士闻而惶遽告退,策马而归。时有州马医赵鄂者,新到京都,于通衢自榜姓名云“攻医术士”。此朝士下马告之,赵鄂亦言疾已危,与梁生所说同矣,谓曰:“只有一法,请官人剩吃消梨,不限多少,咀不及,捩汁而饮,或希万一。”此朝士又策马归,以书筒质消梨,马上旋到家,旬日唯吃消梨,顿觉爽朗,其恙不作。却访赵生感谢,又访梁奉御,具言得赵生教也。梁公惊异,且曰:“大国必有一人相继者。”遂召赵生,资以仆马钱帛,广为延誉,官至太仆卿。

  元颃博士话唐时中表间有一妇人,从夫南中效官,曾误食一虫,常疑之,由是成疾,频疗不愈。京城医者知其所患,乃请主人姨奶中谨密者一人预戒之曰:“今以药吐泻,但以盘盂盛之。当吐之时,但言有一小虾蟆走去,然切勿令娘子知之,是诳语也。”其奶仆遵之,此疾永除。又说有一少年眼中常见一小镜子,医工赵卿诊之,与少年期来晨以鱼脍奉候。少年及期赴之,延于阁子内,且令从容,俟客退后方得攀接。俄而设台子,止施一瓯芥醋,更无他味。卿亦未出。迨禺中久候不至,少年饥甚,且闻醋香,不免轻啜之,逡巡又啜之,觉胸中豁然,眼花不见,因竭瓯啜之。赵卿探知方出,少年以啜醋惭谢,卿曰:“郎君先因吃太多,非酱醋不快。又有鱼鳞在胸中,所以眼花。适来所备酱醋,只欲郎君因饥以啜之,果愈此疾。烹鲜之会乃权诳也,请退谋餐。”他妙多斯类,非庸医所及也。凡欲以仓、扁之术求食者,得不勉之哉

  唐时杜彦林为朝官,一日马惊蹶倒,踏镫既深,抽脚不出,为马拖行,一步一踏,以至于卒。古人云:“乘船走马,去死一分。”是知跨御常宜介意也。杜相审权弟延美亦登朝序,乘马入门,为门楣所轧,项颈低曲,伸ㄕ前引,肩高于顶,乃一生之疾也。荆州文献王好马,不惜千金,没世不遇。周先帝命内臣李廷玉赐马与南平王,且问所好何马,乃曰:“良马千万无一,若骏者即可得而选。苟要坐下坦稳,免劳控制,唯骟庶几也。既免蹄啮,不假衔枚,两军列阵,万骑如一。苟未经骟,乱气狡愤,介胄在身,与马争力,罄控不暇,安能左旋右轴,舍辔挥兵乎”自是江南蜀马往往学骟,甚便乘跨。是知蹀躞者夸于目,驯柔者便于身。此君子之难逢,假翦剔者抑其次也哉。

  唐崔枢为小朝官,家人于井中汲得一鱼。枢本好鲜食,意是厨人治鱼误落井中,乃令烹而啖之。忽梦为冥官领过,读判云:“人间小臣辄食龙子,所有官爵并削除。”后一年卒。枢甚有声,不跻显位,误有所食,岂命也夫。

  唐薛准官至员外郎,丧乱后不养继母。盘桓江淮间道门寄榻。游江南,至吉州ト皂观遇修黄斋道士升坛行法事,准亦就列,忽失声痛叫,云“中箭”,速请笔砚,口占一诗曰:“盖国深恩不易仇,又离继母出他州。谁知天怒无因息,积恶终身乞命休。”顷便卒。天复辛酉年事,斯人也必有隐慝而致阴诛。古者史籍皆以至孝继母闻于列传,盖以常人难行而巳,能行即亲母可知也,岂可以继母而同行路哉薛死仓卒,可用垂戒也。

  唐咸通中,庞勋反于徐州。时崔雍典和州,为勋所陷,执到彭门。雍善谈笑,逊词以从之,冀纾其祸。勋亦见待甚厚。其子少俊,饮博击拂,自得亲近,更无阻猜。雍以失节于贼,以门户为忧,谓其子曰:“汝善狎之,或得方便,能事刂刃乎人皆有死,但得其所,吾复何恨。”其子承命,密怀利刃,忽色变身战。勋疑讶,因搜怀袖,得匕首焉,乃令烹之。翌日,召雍赴饮。既彻,问雍曰:“肉美乎”对曰:“以味珍且饱。”勋曰:“此即贤郎肉也。”亦命杀之。后黄巢入广州,执节度使李亻召,随军至荆州,令亻召章表述其所怀。亻召曰:“某骨肉满朝,世受国恩,腕即可断,表终不为。”寻于江津害之。唐末苏循尚书谄媚苟且,梁太祖鄙之。他日至并门谒晋王,时张承业方以匡复为意,而循忽献晋王画敕笔一对,承业愈鄙薄之。与夫雍、亻召为人,视苏循诚远矣。

  王迪舍人早负才业,未卜骞翔。一日谒宰相杜太尉于宅门十字通衢。街路稍狭,有二牛车东西交至,迪马夹在其间。马惊,仆而卧,为车辙辗靴鼻逾寸而不伤脚指,三日后入拜翰林。虽幸而免,亦神助也。

  唐韩文公愈之甥有种花之异,闻于小说。杜给事孺休典湖州,有染户家池生青莲花。刺史收莲子,归京种于池沼,或变为红莲,因异,驿致书问染工。曰:“我家有三世治靛瓮,常以莲子浸于瓮底,俟经岁年然后种之。若以所种青莲花子为种,即为红矣。盖还本质,又何足怪。”乃以所浸莲子寄奉之。道士田匡图亲看此花,为愚话之。愚见今以鸡粪和土培芍药花丛,其淡红者悉成深红,染者所言益信矣哉。蜀王先主将晏驾,其年峨嵋山娑罗花悉开白花。又荆州文献王未薨前数年,沟港城隍悉开白莲花。一则染以气类,一则表于凶兆,斯又何哉

  唐左军容使严遵美,于阉宦中仁人也,自言北司为供奉官,裤衫给事,无秉简入侍之仪,又云:“枢密使廨署三间屋书柜而已,亦无视事厅堂。状后贴黄,指挥公事,乃是杨复恭夺宰相权也。”自是常思退休。一旦发狂,手足舞蹈,家人咸讶。傍有一猫一犬,猫谓犬曰:“军容改常也,颠发也。”犬曰:“莫管他,从他。”俄而舞定,自惊自笑,且异猫犬之言。遇昭宗播迁凤翔,乃求致仕梁川。蜀军收降兴元,因徙于剑南,依王先主,优待甚异。于青城山下卜别墅以居之,年过八十而终。其忠正谦约,与西门季玄为季孟也。于时诛宦官,唯西川不奉诏,由是脱祸。家有《北司治乱记》八卷,备载阉宦忠佞好恶,尝闻此传,偶未得见。即巷伯之流未必俱邪,良由南班轻忌太过,以致参商。盖邦国之不幸也。先是路岩相自成都移镇渚宫,所乘马忽作人语,且曰:“庐荻花,此花开后路无家。”不久及祸。然畜类之语,岂有物凭之乎石言于晋殆斯比也。

  唐崇贤窦公家罕有名第,仆射先人,不善治生,事力甚困。京城内有隙地一段,与大阉相邻。阉贵欲之,然其地止值五六百千而已。窦公欣然以此地奉之,殊不言地价,乃曰:“将军所便,不敢奉违。某有故欲往江淮上,希三两处护戎缄题。”其阉喜而致书,凡获三千缗,由是幸济。东市有隙地一片,下氵亭污。乃以廉值市之,俾奶妪将煎饼盘就彼诱儿童,若抛砖瓦中一纸标,得一个饼。儿童奔走抛砖瓦博煎饼,不久十分填其六七,乃以好土填之,起一店停波斯,日获一缗。他皆效此,由是致富,延客朝士,时皆谓之轻薄,号为酒炙地。亦能为人求名第,酒食聚人,亦希利之一端也。窦回、窦雍,无文艺而取名,盖饮啖之力也,得于元中凡数贤。《御史台记》说裴明礼买宅事,与窦氏同,疑窦效裴之为也。

  唐咸通中,前进士李昌符有诗名,久不登第。常岁卷轴,怠于装,因出一奇,乃作《婢仆诗》五十首,于公卿间行之。有诗云:“春娘爱上酒家楼,不怕归迟总不留。推道那家娘子卧,且留教住待梳头。”又云:“不论秋菊与春花,个个能︿︿空肚茶。无事莫教频入库,一名闲物要{此夕}々。”诸篇皆中婢仆之讳。浃旬京城盛传其诗篇,为奶妪辈怪骂腾沸,尽要掴其面。是年登第。与夫桃杖虎靴事虽不同,用奇即无异也。

  唐广南节度使下元随军将钟大夫晚年流落旅寓陵州,多止佛寺。有仁寿县主簿欧阳ぅ愍其衰老,常延待之。三伏间患腹疾,卧于欧阳之家,逾月不食。欧主簿虑其旦夕溘然,欲陈牒州衙,希取钟公一状以明行止。钟公曰:“病即病矣,死即未也。既此奉烦,何妨申报。”于是闻于官中。尔后疾愈。葆光子时为郡卒,钟公惠然来访。因问所苦之由,乃曰:“曾在湘潭遇干戈不进,与同行商人数辈就岳麓寺设斋。寺僧有新合知命丹者,且云服此药后要退即饮海藻汤。或大期将至,即肋下微痛,此丹自下,便须指挥家事以俟终焉。遂各奉一缗吞一丸。他日入蜀,至乐温县,遇同服丹者商人寄寓乐温,得与话旧。且说所服之药大效。无何,此公来报肋下痛,不日其药果下。急区分家事,后凡二十日卒。某方神其药,用海藻汤下之,香水沐浴,却吞之。昨来所苦,药且未下,所以知未死。”兼出药相示。然钟公面色红润,强饮啖,似得药力也。他日不知其所终,以其知命丹有验,故记之。

  ●卷十一

  唐金吾大将军张直方,西班倜傥勋臣也,好接宾客,歌妓丝竹甲于他族,与裴相国休相对。相国始麻衣就试,执金慕其风采。裴因造谒,执金款待异礼。他日朝中盛称裴秀才文艺,朝贤讶之,相国恐涉杂交,不遑安处,自是不敢更历其门。执金频召不往。或曰:“裴秀才方谋进取,虑致物誉,非是偃蹇。”一日又召,传语曰:“若不防及,即更奉荐。”裴益悚惕。

  唐薛昭纬侍郎,恃才与地,邻于傲物,常以宰辅自许,切于大拜。于时梁太祖已兼四镇,兵力渐大,有问鼎之心,速于传禅。薛公衔命梁国。梁祖令客将约回。乃谓竭者曰:“大君有命,无容却回。”速辔前迈,既至夷门,梁祖不获已而出迎接,见薛公标韵词辩,方始改观,自是宴接莫不款曲。一日,梁祖话及鹰鹞,薛公氐对,盛言鸷鸟之俊。梁祖欣然,谓其亦曾放弄。归馆后传语送鹞子一头,薛生致书感谢,仍对来人戒僮仆曰:“令公所赐,真须爱惜,可以纸裹安鞲袋中。”来人失笑,闻于使衙。

  唐进士崔昭矩为状元,有进士团所由动静举罚。一日,所由疏失,状元笞之,逡巡,所由谢伏,于阶前对诸进士曰:“崔十五郎不合于同年前面决所由,请罚若干。”博陵无言以对。

  唐崔亚郎中典眉州,程贺以乡役差充厅子,其弟在州曾为小书吏。崔公见贺风味有似儒生,因诘之曰:“尔读书乎”贺降阶对曰:“薄涉艺文。”崔公指一物俾其赋咏,雅有意思。处分令归。选日,装写所业执贽,甚称奖之,俾称进士,依崔之门,更无他岐。凡二十五举及第。每入京,馆于博陵之第,常感提拔之恩。亚卒之日,贺为崔公服三年,人皆美之。

  唐南蛮侵轶西川,苦无章障。自咸通已后剑南苦之,牛丛尚书作镇,为蛮寇凭陵,无以抗拒。高公自东平移镇成都,蛮酋犹扰蜀城。掌武先选骁锐救急,人背神符一道。蛮觇知之,望风而遁。尔后僖宗幸蜀,深疑作梗,乃许降公主。蛮王以连姻大国,喜幸逾常,因命宰相赵隆眉、杨奇鲲、段义宗来朝行在,且迎公主。高太尉自淮海飞章云:“南蛮心膂唯此数人,请止而鸩之。”迄僖宗还京,南方无虞,用高公之策也。杨奇鲲辈皆有词藻,途中诗云:“风里浪花吹又白,雨中岚色洗还青。江鸥聚处窗前见,林啼时枕上听。此际自然无限趣,王程不敢暂留停。”词甚清美也。

  唐相国夏侯公孜富贵后得彭素之术,甚有所益。出镇蒲中,悦一娼妓,不能承奉,以致尾闾之泄,因而致卒。有夏侯长官者,本反初僧也,曾依相国门庭,乱离后挈家寄于凤州山谷,寻亦物故,惟寡妻幼子而已。夏妪献此术于节使满存,相公大获濡济。其子名籍,学吟诗,入西川依托勋臣为幕下从事,时人号为夏侯驴子,乃世济其鄙猥也。仆闻之于强山人甚详,亦尝与籍相识。籍子婿罗峤与仆相知,亦多蓄姬妾,疑其染夏氏之风。然夏侯长官者得非相国之师乎。

  唐金吾大将军张直方一旦开筵,命朝士看乾水银,点制不谬。众皆叹羡,以谓清河曾遇至人。良久,张公大笑曰:“己非所能,有自来矣。顷任桂府团练使,逢一道士蕴此利术,就而求之,终不可得。乃令健卒缚于山中,以死胁之。道士惊怕,但言药即多献,术则不传,唯死而已。由是得药,纵其他适。今日奉呈唯成丹也,非己能也。”

  唐高骈镇成都,甚好方术。有处士蔡畋者,以黄白干之,取瓦一片,研丹一粒,半涂入火,烧成半截紫磨金,乃奇事也。蔡生自负,人皆敬之,以为地仙。燕公求之不得,久而乖露,乃是得药于人,眩惑卖弄,为元戎笞杀之。王先主时有何法成者,小人也,以卖符药为业。其妻微有容色,居在北禅院。侧左院有毳衲者,因与法成相识,出入其家,令卖药银,就其家饮啖而已。法成以其内子饵之而求其法,此僧秘惜,迁延未传。乃令其妻冶容而接之,法成自外还家,掩缚欲报巡吏。此僧惊惧,因谬授其法,并成药数两。释缚而窜。法成闻此术以致发狂,大言于人,夸解利术,未久闻于蜀。后主召入苑中,与补军职。然不尽僧法,他日药尽,遽属更变,伶俜而已,偶免谬妄之诛也。彭韬光者,与何生切邻,兼得其事,为余话之。

  高骈镇维扬,有申屠别驾怀至术,为吕用之谮毁,一旦作窜。燕公命吏赍长限牒所在寻捕,至襄州禅院中遇之,擒得申生,寄襄狱絷维。申生告狱吏要见督邮韦公,吏以告之。韦遽面见,屏人曰:“某身上有化金药欲献元戎刘公巨容,可乎”韦审之,遂非时入谒,因得道达,点<童瓦>瓦半叶以呈之。刘公叹讶,乃虚以叛狱而匿之。僖皇在蜀,降天使至岘山,即田令孜弟也。刘公乘醉将药金夸于中使,中使回,闻于田中尉。洎刘司空朝觐行在,与申生偕往,藏隐此人,不令他适。田军容衔之,于导江庄加害,刘、申皆不幸也。有一子号申司马,居朗州,尚存点汞药在身。荆南节判司空董太监得申生四粒药,点四汞,奉一百千,以慰好奇之心也。

  唐世长安有宗小子者解黄白术,唯在平康狎游,与西川节度使陈敬微时游处,因色失欢。他日陈公遭遇,出镇成都,京国乱离,僖皇幸蜀,宗生避地,亦到锦江。然畏颍川知之,遂旅游资中郡,销声敛迹,惟恐人知。寓应真观,修一炉大丹未竟。宗生解六壬,每旦运式,看一日吉凶。无何,失声便谋他适,走至内江县。颍川差人吏就所在害之,所修药道士收得,传致数家,皆不利人,莫知何也。

  唐李璧尚书出镇东川,有律僧临坛度人,四方受具者奔走师仰,檀施云集,由是鞅掌嗜欲之心炽焉。一旦发露,前后女童为尼者呈身之物殆一百四十五人,八座戮之。葆光子尝见同僚王行军说幽州有坛长,近八十岁,即都校之元昆也。每归俗家,以其衰老,令小青扶侍,因而及乱,遂要反初,以青为偶,乃谓偶曰:“平生不谓有此欢畅,悔知之晚也。”军府怪而笑之。仆有门徒僧,不欲斥其名。经论甚博,未有乖露,他日预临坛之列,尼辈参请,号曰依止。自是丑声盈耳,亦不以为耻。呜呼,如来制戒为入道之门,苟非其人,反为聚淫丛薮。信乎道不虚行也!

  唐崔元亮曾典眉州,每公退,具简履以朝太上,焚精至,不舍昼夜。尝于州衙开黄道场,为民祈水旱疾疫而已。散斋之晨必降祥云鸾鹤,州民咸睹。至今眉州每岁设黄斋,凡执事军校及茶酒厮役承皆知斋法次第。道士罗昭然寿一百一十三岁,预崔牧之斋席,跨驴出街,坠驴而脚在镫内,因拖曳而死也。又王蜀时,玉局观道士赵驾仙、上官道士住青城山,修斋入坛行法事,其厮仆卧而惊魇,问师何在。人问之,乃曰:“适见四人著绯自天而下,曳二道士于坛前鞭背二十。”问者止之,令勿言。比赵驾仙与上官道士相次患发背而毙。又有何景冲作道门威仪,好食蒜,上坛行法事,时有蒜气。后于青城修斋,度江,船覆溺死。斯盖罔道不恭,为天罚也。成中令镇荆南,请道士梁威仪行法事,俯伏奏章,顿首存想,因之不起,乃醉睡也。成公斥之,毁废道场。斯亦何、赵之流也。大约荆湘僧道赴斋皆恣洪饮,俚人不以为非,欲求降鉴,安可得也

  唐咸通乱离后,坊巷讹言关三郎鬼兵入城,家家恐悚,罹其患者令人寒热战忄栗,亦无大苦。弘农杨比挈家自骆谷路入洋源,行及秦岭,回望京师,乃曰:“此处应免关三郎相随也。”语未终,一时股忄栗,斯又何哉夫丧乱之间,阴厉旁作,心既疑矣,邪亦随之。关妖之说正谓是也。愚幼年曾省故里,传有一夷迷鬼魇,人,闾巷夜聚以避之,凡有窗隙悉皆涂塞,其鬼忽来即扑人惊魇,须臾而止。

  唐自大中后进士尤盛。封定乡、丁茂场中头角,举子与其交者必先登第,而二公各二十举方成名,何进退之相悬也!先是,李都、崔雍、孙皇、郑四君子蒙其盼睐者,因是进升,故曰:“欲得命通,问皇都雍。”葆光子曰:“士无华腴寒素,虽瑰意琦行、奥学雄文,苟不资发扬,无以昭播,是则希颜慕兰、驰骋利名者不能免也。”

  唐进士殷保晦、妻封夫人皆中朝士族也。殷公历官台省,始举进士时文卷皆内子为之,动合规式,中外皆知。良人倜傥疏放,善与人交,未尝以文章为意。黄寇犯阙,夫妻遭难。初封夫人就刃,殷公失声,双血被面。其从母为尼,亲见其祸,泣言于姻亲。愚于殷之中表闻之方信。古人云:泪尽继之以血,哀痛之极也。

  唐世刘崇望弟兄五人,内四人皆登进士第,仕至将相丞郎。其元昆崇彝不及第,官至省郎。生五男,每院各与一人为后,崇彝留一男,少有才思。一旦心疾,唯染翰草制诰,褒贬朝中卿相,咸摭其实。骨肉间惧闻于外,旋取烬之。宛为掌诰之美,竟废于时。鄙夫蜀乡,与前简刺李咏使君有分。陇右有一子,年十四,掌握管草词,指挥天曹地府阴隙之事,落翰如飞。家君忧惧,亦苦戒之。此子乃曰:“但为我父,勿预我事。”他日坠井而死。心为灵台,既婴风恙,而才思伦序,斯又何哉!

  ●卷十二

  唐卢尚书藩以文学登进士第,以英雄自许,历数镇,薨于灵武。连帅恩赐吊祭,内臣厚希例贶。其家事力不充,未办归装,而天使所求无厌。家人苦之,亲表中有官人于灵前告曰:“家贫如此,将何遵副尚书平生奇杰,岂无威灵及此宦者乎”俄而馆中天使中恶,以至于卒。是知精魂强俊者可不畏之哉!八座从孙尚在江陵,尝闻此说,故纪之,以儆贪货者。

  唐相国杨收,江州人,祖为本州都押衙,父直为兰溪县主簿,生四子发、嘏、收、严,皆登进士第。收即大拜,发以下皆至丞郎。发以春为义,其房子以以乘为名。嘏以夏为义,其房子以为名。收以秋为义,其房子以钜、钅、镳、鉴为名。严以冬为义,其房子以注、涉、洞为名。尽有文学,登高第,号曰修竹杨家,与静恭诸杨比于华盛。收相少年于庐山修业,一日,寻幽至深隐之地,遇一道者谓曰:“子若学道,即有仙分。必若作官,位至三公,终焉有祸,能从我学道乎”收持疑,坚进取之心,忽道人之语。他日虽登廊庙,竟离南荒之殛,悲夫!薛泽补阙乃杨氏之女孙婿,尝语之。

  唐张裼尚书有五子,文蔚、彝宪、济美、仁龟皆有名第至宰辅丞郎。内一子少年闻说壁鱼入道经函中,因蠹食“神仙”字,身有五色。人能取壁鱼吞之,以致神仙而上升。张子惑之,乃书“神仙”字,碎翦实于瓶中,捉壁鱼以投之,冀其蠹蚀,亦欲吞之,遂成心疾。每一发作,竟月不食,言语粗秽,都无所避其家扃闭而守之,俟其发愈,一切如常,而倍餐啜一月食料,须品味而饫之,多年方谢世。是知心,灵物也,一伤神气,善犹不可,况为恶乎!即刘辟吞人,张子吞神仙,善恶不同,其伤一也。

  唐柳大夫比清廉耿介,不以利回家,世得笔法,盖公权少师之遗妙也。责授泸州牧,礼参东川元戎顾彦朗相公,适遇降德政碑,顾欲濡染以光刊刻,亚台曰:“恶固无所吝,若以润笔先赐,即不敢闻命。”相国钦之。书讫,竟不干渎也。梁世兖州有下猛和尚,聚徒说法,檀施云集,时号金刚禅也。他日物故,建塔树碑。庐岳道士李德阳善欧书,下猛之徒请书碑志,许奉一千缗。德阳不允,乃曰:“若以一醉相酬得以施展,千缗之遗非所望也。”终不肯书。斯亦近代一高人也。

  唐十军军容使开府严遵美门客杨寅善袁许之术,于京城西畿逢一李生,亦唐之疏属,隆准龙颜,垂手过膝。杨生异之,说于中尉,由是时有资遗之,意其必致非常。黄寇犯阙,僖宗幸蜀。李生为士民挟持入京,升含元殿,不逾浃旬,寻亦遇害。岂大人之相只为一升殿乎莫可知之。杨生叹嗟,不复言知人之鉴也。王蜀先主时有道士李,亦唐之宗室,生于徐州而游于三蜀,词辩敏捷,粗有文章。因栖阳平观,为妖人扶持,上有紫气,乃聚众举事。将举而败,妖辈星散,而独罹其祸焉。其适长裕者,临邛之大儒也,与相善,不信之造妖,良由躯干国姓,为群凶所凭。所以多事之秋,灭迹匿端,无为绿林之嚆矢也。先是,李有书召玉局观杨德辉赴斋,有老道崔无攵,自言患聋,有道而托算术,往往预知吉凶。德辉问曰:“将欲北行,何如”崔令画地作字,弘农乃书“北千”两字,崔公以“千”插“北”成“乖”字,曰:“去即乖耳。”杨生不果去,而李斋日就擒,道士多罹其祸。杨之幸免,由崔之力也。

  唐杨镳,收相之子,少年为江西推巡,优游外幕也。属秋祭,请祀大姑神。西江中有两山孤拔,号大者为大孤,小者为小孤,朱崖李太尉有《小孤山赋》寄意焉。后人语讹作姑姊之“姑”,创祠山上,塑像艳丽,而风涛甚恶,行旅惮之。每岁本府命从事躬祭,镳预于此行。镳悦大姑容,偶有言谑浪。祭毕回舟,而见空中云务有一女子,容质甚丽,俯就杨公呼为杨郎,逊词云:“家姊多幸,蒙杨郎采顾,便希回桡以成礼也,故来奉迎。”弘农惊怪,乃曰:“前言戏之耳。”小姑曰:“家姊本无意辄慕君子,而杨郎先自发言,苟或中辍,恐不利于君。”弘农忧惶,遂然诺之,恳希从容一月处理家事。小姑亦许之。杨生归,指挥讫,仓卒而卒,似有鬼神来迎也。薛泽补阙与镳姻懿,常言此事甚详。近者故登州节判史在德郎中子光泽,甚聪俊,方修举业,自别墅归乘,醉入太山庙,谓神曰:“与神作第三儿,得否”自是归家精神恍惚,似有见召,逾月而殂也。呜呼!幽明道隔,人鬼路殊,以身许之,自贻伊戚,将来可为鉴戒也。

  仆尝览《柳氏训序》,见其家法整肃,乃士流之最也。柳比出官泸州郡,洎牵复,沿路染疾,至东川通泉县求医,幕中有昆弟之子省之,亚台回面,且云“不识”。家人曰:“是某院郎君。”坚云:“不识,莫喻尊旨。”良久,老仆忖之:得非郎君幞头脚乎固宜见怪。但垂之而入,必不见阻。比郎君垂下翘翘之尾,果接抚之。其纯厚皆此类也。仆亲家柳坤即亚台疏房也,侨寓阳安郡。伯仲相率省焉,亚台先问:“读书否修文否苟不如是,须学作官。我之先人修文成名,皆作官业,幸勿弃分阴也。”泸州郡有柳大夫所造公廨,家具皆牢实粗重,传及数政,莫知于今存否。蜀朝东川节度许存太师,有功勋臣也。其子承杰即故黔使君禧实之子,随母嫁许,然其骄贵僭越,少有伦比。作都头,军籍只一百二十有七人,是音声伎术,出即同节使行李,凡从行之物一切奢大,骑碧暖座,垂鱼纷错。每修书题,印章微有浸渍即必改换,书吏苦之,流辈以为话端,皆推茂刺顾为首。许公他日有会,乃谓顾曰:“阁下何太谈谤”顾乃分疏,因指同席数人为证。顾无以对,逡巡乃曰:“三哥不用草草,碧暖座为众所知,至于鱼袋上铸蓬莱山,非我唱扬。”席上愈笑,方知鱼袋更僭也。刺茂州,入蕃落,为蕃酋害之。西川卫前军将李思益者,所著衣服莫非华焕纤丽。蜀先主左右羡而怪之,先主曰:“李思益一副衣裳大有所费,是要为我光扬军府,仰与江货场勾当,俾其作衣装也。”先主又于作院见匠人裹里小朵帽子,前如鹰嘴,后露脑枕,怪而截其嘴也。又登楼见行人戴褴<帛炎>席帽,云:“破头烂额,是何好事”然自务俭素,爱净洁,皆此类也。蜀朝有小朝士裴璨,俸薄且闲,或劝求宰一邑,裴曰:“今之畿县,非有仙骨何以得”见其爱羡即可知也。每云:“黄寇之后所失已多,唯袜头裤穿靴不传旧时也。”仆同院司空监云:“木围裹头于事最便,何必油拭火熨,日日劳烦此一事不请师古,又嫌以银棱瓷器托里碗碟,徒费功夫。”又曰:“措大暮年方婚少女,一生之事,遗丑可知。自非铁石为心,未有不贻他说。戒之,慎之!”因述柳氏幞头引起数事,岂资谈笑,亦足小惩也。

  唐乾宁中,补阙杨贻德华族科名,德孤道直,不容于时,请告华阴。方属京国扰攘,乃谋南来,藏迹于江陵,闾巷僦居,不露行止,旅舍无烟,藜藿不给,未尝陨获。于时成中令延接朝客,士有依刘之言。弘农韬藏,不及门宇。一旦堂帖追回,成令惊讶,以为闻听不至,阙申情礼,兼以入翰苑秉钧轴期之。补阙曰:“人之官职又非妄图,令公过饰,何当奖遇。今宰相何必要某,至于垂搜罗之命他日不过作南中一刺史尔。此际必有奉扰。”中令赠三百缗,只受三十缗,办装所却纳朝廷,号为“铁补阙”。未久,除道州牧,却经江陵,告成令求十人,散从官衣装五十千行资,他无所要。成令甚重之。他日栖南岳,与玄泰布衲、遁希禅师同居车箱源双泉,归本长老得祖印于杨公。既殁,家人亦终,似得悬解之道也。本公得禅道于三贤,乃郑起先辈为愚话之。

  唐张林本士子擢进士第,官至台侍御,为诗小巧,多采景于园林亭沼间。至如“菱叶乍翻人采后,荇花初没舸行时”,他皆此类。受眷于崔相昭纬,或谒相庭,崔公曰:“何以久不拜见”林曰:“为饭瓮子热发”。崔讶饭瓮不康之语,林曰:“数日来水米不入,非不康耶”又寒月遗以衣襦,问其所需,乃曰:“一衫向下,便是张林。”相国大笑,终始优遇也。葆光子曰:“东方朔以诙谐自容,娄君卿以唇舌取适,非徒然也,皆有意焉。今世希酒炙之徒托公侯之势,取容苟媚,过于优旃,自非厚德严正之人未有不为此辈调笑也。”

  唐沈询,侍郎亚之之子也。昆弟二人,一人乘舸泛河,为惊湍激船A,梁板漂递,沈子亦漂而死。询镇潞州,宠婢,夫人甚妒,因配与家人归秦。其婢旦夕只在左右,归秦渐恨,伺隙事刂刃于询,果罹凶手。杀归秦以充祭,亦无及也。唐天复中,湖南节度使刘建封淫其牵拢官陈之妇。陈为同列所戏,耻而发怒,伺便以蒺藜击杀之。马氏有其位,于今禁蒺藜,盖惩彭城之遭罹也。淫为大罚,昔贤垂戒,作人君父得不以子祸奴祸取鉴哉!

  唐王潜司徒与武相元衡有分,武公仓卒遭罹,潜常于四时纸钱以奉之。王后镇荆南,有染户许琛一旦暴卒,翌日却活,乃具榜子诣衙,云“要见司徒”。乃通入于阶前问之,琛曰:“初被使人追摄至一衙府,未见王,且领至判官厅,见一官人凭几曰:‘此人错来,自是鹰坊许琛,不干汝事,即发遣回。’谓许琛曰:‘司徒安否我即武相公也。大有门生故吏鲜有念书于身后者,唯司徒不忘,每岁常以纸钱见遗,深感恩德。然所赐纸钱多穿不得。司徒事多,检点不至,仰为我诣衙具道此意。’”王公闻之,悲泣惭讶,而鹰坊许琛果亦物故。自此选好纸翦钱以奉之。此事与杨收相于郑愚尚书处借钱事同。又南岳道士秦保言威仪,勤于焚修者,曾白真君云:“上仙何以须纸钱有所未喻。”夜梦真人曰:“纸钱即冥吏所籍,我又何须。”由是岳中亦信之。

  闽从事崔员外正直检身,幕僚所重,奉使湖湘,复命在道,逢寇贼,悉遭杀戮。唯外郎于仓惶中忽有人引路获免,驱驰远路,复患┲疾,行迈之次,难求药铒,途次延平津庙,梦为庙神赐药三丸,服之,惊觉顿愈。此亦鬼神辅德也。彭城刘山甫自云外祖李公敬彝郎中宅在东都毓财坊,土地最灵。家人张行周事之有应,未大水前,预梦告张求饮食。至其日,率其类遏水头,并不冲圮。李宅异事也。

  庐山书生张乾宁中以所业之桂州,欲谒连帅张相,至衡州犬嗥滩,损船上岸,寝于江庙,为庙神所责。生以素业对之,神为改容,延坐,从容云:“有巫立仁者,罪合族诛。庙神为其分理,奏于岳神,无人作奏。”为草之。既奏,蒙允。神喜,以白金十饼为赠。刘山甫与廖骘校书亲见说其事,甚详也。

  唐黄寇奔冲,有小朝士裴移挈妻子南趋汉中,才发京都,其室女路次暴亡。兵难挥霍,不暇藏瘗,其为悲悼即可知也。行即洛谷,夜闻其女有言,不见其形。父母怪而诘之,女曰:“我为水神之子强暴,诱我归其家。厥父责怒,以妄杀生人,遽行笞责,兼逊谢抚慰,差人送来。缘夕旦未有托,且欲随大人南行。”俾拔茅为苞致于箱笥之中,庶以魂识依止,饮食语言不异于常尔。后白于严慈云:“已有生处。”悲咽告辞去。夫鬼神之事,世所难言。素之灵有义方之训,所谓聪明正直之流也。

  古有宅墓之书,世人多尚其事,识者犹或非之。杜公正伦与京兆宗派不同,常蒙轻远,衔之。洎公宦达后,因事堑断杜陵山脉,由是诸杜数代不振。鲜于仲通兄弟,阆州新井县人,崛起俱登将坛。望气者以其祖先坟上有异气。降敕堑断之。裔孙有鲜于岳者,幼年寝处席底有一小蛇,盖新出卵者,家人见之以为奇事。此侯及壮,常有自负之色,历官终于普州安岳县令,不免风尘。其徒戏之曰“鲜于蛇”也。唐峰亦阆州人,有坟茔在茂贤草市。峰因负贩与一术人偕行,经其先茔,术士曰:“此坟茔子孙合至公相。”峰谓曰:“此即家坟陇也。”士曰:“若是,君家恐不胜福也。子孙合为贼盗,皆不令终。”峰志之。尔后遭遇蜀先主开国,峰亦典郡,其二子道袭官,皆至节将。三人典郡,竟如术士之言,何其验也。严司空震,梓州盐亭县人,所居枕釜戴山,但有鹿鸣,即严氏一人必殒。或一日,有亲表对坐,闻鹿鸣,其表曰:“釜戴山中鹿又鸣。”严曰:“此际多应到表兄。”其表兄遽对曰:“表兄不是严家子,合是三兄与四兄。”不日严氏子一人果亡,是何异也!

  相国张公文蔚庄在东都北坡,庄内有鼠狼穴,养四子,为蛇所吞。鼠狼雄雌情切,乃于穴外分土恰容蛇头,俟其出穴,果入所分处出头,度其回转不及,当腰啮断而劈蛇腹,衔出四子,尚有气,置于穴外,衔豆叶嚼而傅之,皆活。何微物而有情有智若是乎!最灵者人胡不思也

  ●卷十三

  王中令铎落都统,除滑州节度使,寻罢镇,以河北安静。于杨全玫有旧,避地浮阳,与其都统幕客十来人从行,皆朝中士子。及过魏,乐彦祯礼之甚至。铎之行李甚侈,从客侍姬有辇下升平之故态。彦祯有子曰从训,素无赖,爱其车马姬妾,以问其父之幕客李山甫。山甫以咸通中数举不第,尤私愤于中朝贵达,因劝从训图之。俟铎至甘陵,以轻骑数百尽掠其橐装姬仆而还。铎与宾客皆遇害。及奏朝廷,云:“得贝州报,某日杀却一人,姓王名令公。”其凶。诞也如此。彦祯父子寻为乱军所杀,得非琅阝琊公诉于上帝乎!

  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始为牙将,黄巢犯阙,元戎李都奉伪,畏重荣党附者多,因荐为副使。一日忽谓都曰:“凡人受恩只可私报,不可以公徇。令公助贼陷一邦,于国不忠,而又日加箕敛,众口纷然,倏忽变生,何以遏也”遽命斩其伪使。都无以对,因以军印授重荣而去。及都至行在,朝廷又以前京兆尹窦间路至河中代都为帅,重荣迎之。前为京兆尹,有惨酷之名,时谓之堕叠。及至,翌日,集军校于庭,谓曰:“天子命重臣作镇将,遏贼冲,安可轻议斥逐令北门出乎且为恶者必一两人而已,尔等可言之。”不知军校皆重荣之亲党也。众皆不对,重荣乃自屏肃佩剑历阶而上,谓曰:“为恶者非我而谁”召之仆吏控马及阶,请依李都前例速去之。不敢仰视,乃跃马复由北门而出。重荣破黄巢有功,正授节制,封郡王。与田令孜结怨,他日为部将常行儒杀之,时号“铁条”,以其刚也。

  郑文公畋字台文,父亚曾任桂管观察使。畋生于桂州,小字桂儿。时西门思恭为监军,有诏征赴阙,亚饯于北郊,自以衰年,因以畋托之,曰:“他日愿以桂儿为念,九泉之下不敢忘之。”言讫,泣然流涕。思恭志之。及为神策军中尉,亚已卒,思恭使人召畋馆之于第,年未及冠,甚爱之如甥侄,因选师友教道之。畋后官至将相。黄巢之入长安,西门思恭逃难于终南山,畋以家财厚募有勇者访而获之以归岐下,温清侍膳,有如父焉。思恭终于畋所,畋葬于凤翔西冈,松柏皆手植之。未几,畋亦卒,葬近西门之坟。百官皆造二陇以吊之,无不堕泪,咸伏其义也。

  魏博节度使韩简性粗质,每对文士不晓其说,心常耻之,乃召一孝廉,令讲《论语》。及讲至《为政》篇,明日谒诸从事,曰:“仆近知古人淳朴,年至三十方能行立。”外有闻者无不绝倒。秦王李茂贞请三传王利甫讲《春秋》。利甫古僻性狷,然演经义文堪听。茂贞连月听之不倦。利甫后寄褐于道门,改名昼,卒于洛中也。武臣未必轻儒,但未睹通儒,多逢鄙薄之辈沮其学善也,惜哉!

  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邢州平乡人也。少以勇力隶于本军为裨将。广明中,潞帅高浔攻诸葛爽于河阳,方立出天井关为前锋。时浔为大将刘广所逐,广忌方立,留戍于关。后广为潞人所杀,三军乃以方立为帅,因有首邱之思,遂移军于邢州。用法平正,人皆附之。始拜坟墓于乡里,诣县令里所陈桑梓之敬,有识者赏焉。侄迁嗣为潞帅,降太原。葆光子曰:“罗虬累举不第,务于躁进,因罢举,依于宦官,典台州,昼锦也。常以展墓,勉竭邑宰,横笏傲然。宰曰:‘某虽尘吏,不达事体,然使君岂不看松柏下人乎’讥其无桑梓之敬,曾武人之不若也。虬有俊才,尝见雕阴官妓比红儿诗,他无闻也。”

  景福中,幽州帅李匡威率兵救镇州,军次博水,会军乱,推其弟匡俦充留后。诸军皆散,乃以书报弟,付之军政,南欲赴阙,泊于陆泽。镇州赵王王以匡威救难失国,因请税驾于常山府郭以中离变。会匡威有幕客李贞抱自阙回,与匡威相遇,同登寺楼观镇州山川之美,有爱恋之意,乃谋托亲。忌王既造之,逼以兵仗,同诣理所,乃入自子城东门,门内有亲骑营中之卒,忽掩其外关,复于阙垣中有一人识是王,遽挟于马上,肩之而去。匡威格斗移时,与贞抱俱死。年十六七,疏瘦,当与匡威并辔之时,雷电忽起,雨雹交下,而屋瓦皆飞,拔大木数株。明日,但觉项偏痛,乃因有力者所挟,不胜其苦故也。访之,则曰:“墨君和,鼓刀之士也。”天意冥数,信然!自脱此难,更在位三十余年。不有神明扶持,何以获免!

  唐乾符末,范阳人李全忠少通《春秋》,好鬼谷子之学,曾为棣州司马,忽有芦一枝生于所居之室,盈尺,三节焉。心以为异,以告别驾张建章。建章积书千卷,博古之士也,乃曰:“昔者蒲洪以池中蒲生九节为瑞,乃姓蒲后子孙昌盛。芦者茅也,合生陂泽之间,而生于室,非其常也。君后必有分茅之贵。三节者,传节钺三人,公可志之。”全忠后事李可举为戎校,诸将逐可举而立全忠,累加至检校太尉,临戎甚有威政。全忠死,子匡威嗣。匡威为三军所逐,弟匡俦为太原所攻,挈家赴阙,至沧州景城为卢彦威所害。先是,匡威少年好勇,不拘小节,自布素中以饮博为事,渔阳士子多忌之。曾一日,与诸游侠辈钓于桑乾赤栏桥之侧,自以酒祷曰:“吾若有幽州节制分,则获一大鱼。”果钓得鱼,长三尺,人甚异焉。有马郁者,少负文艺。匡威曾问其年,郁曰:“弱冠后两周星。”傲形于色。后匡威继父为侯,首召马郁问曰:“子今弱冠后几周星岁”郁但顿颡谢罪。匡威曰:“好子之事,吾平生所爱也,何惧之有”因署以府职。其阔达多如此类,故人多附之。葆光子尝见范阳熟人说李匡俦妻张氏国色也,其兄匡威为帅,强淫之。匡俦按剑而俟,夜深,妻回,出步辇,为其夫杀之。匡威羞见其弟及将校。或言欲将兵救援镇州,既出城,三军立匡俦为帅,匡威遂称欲归朝觐,行次常山,又有劫质王之事。匡俦移牒王,往复指陈,终不及淫秽之事,讳国恶也。

  张建章为幽州行军司马,后历郡守,尤好经史,聚书至万卷,所居有书楼,但以披阅清净为事,经涉之地无不理焉。曾赍府戎命往渤海,遇风涛,乃泊其船,忽有青衣泛一叶舟而至,谓建章曰:“奉大仙命请大夫。”建章乃应之,至一大岛,见楼台岿然,中有女仙处之,侍翼甚盛,器食皆建章故乡之常味也。食毕,告退,女仙谓建章曰:“子不欺暗室,所谓君子人也。忽患风涛之苦,吾令此青衣往来导之。”及还,风涛寂然,往来皆无所惧。又回至西岸,经太宗征辽碑,半在水中。建章则以帛包麦屑置于水中,摸而读之,不欠一字。其笃学也如此,蓟门之人皆能说之,于时亦闻于朝廷。葆光子曾遇蓟门军校姓孙细话张大夫遇水仙,蒙遗鲛绡,自赍而进。好事者为之立传。今亳州太清宫道士有收得其本者,且曰明宗皇帝有事郊丘,建章乡人掌东序之宝,其言国玺外唯有二物,其一即建章所进鲛绡,箧而贮之,轴之如帛,以红线三道之,亦云夏天清暑,展开可以满室凛然。迩来变更,莫知何在。

  ●卷十四

  凤翔李茂贞跋扈至甚,昭宗谓宰相杜让能曰:“《春秋》之义,叛而必诛,安有甸服之间显违朝旨而悖慢如此我若不讨,四方其谓我何”让能奏曰:“艰难已来行贞元故事,姑息戎臣久矣,根牢蔓炽,附之者众,一旦难骤革之。又京师去岐咫尺,人心易以危惧。设有陵犯,损威愈甚,愿陛下稍解雷霆而熟计之。”帝曰:“政刑弛紊,诏令不出,都门不欲孱孱守恬而坐。”因除宰相徐彦若镇凤翔,以茂贞为兴元尹,以嗣覃王率禁军送彦若。或茂贞迁延不受代,即以兵攻之,军旅所决,一委让能。让能恳谏不从,王师果败。或云此举乃让能报私怨也。茂贞先以长书与让能,继上表,仍拥兵至临皋驿,请诛宰相。帝遂斩枢密使李周瞳以徇,乃贬让能,仍诏送至军前。茂贞具礼出迎。至驿,复表请行朝典,让能奏曰:“晁错之辜,谬及于臣,今若归罪于臣,可纾国难。”帝不得已,贬让能雷州司户参军,遣中使害于驿内。识者以让能临难无苟免,亦得其死也。后追赠太尉。其子晓貌如削玉,有制诰之才,仕梁至宰相。凤历年洛都有变,为乱军误害,时皆叹惜之。

  唐乾宁二年,州王行瑜会李茂贞、韩建入觐,决谋废立。帝既睹三帅齐至,必有异谋,乃御楼见之,谓曰:“卿等不召而来,欲有何意”茂贞等汗流浃背,不能对,但云:“南北司紊乱朝政。”因疏“韦昭度讨西川失谋。李奚麻下,为刘崇龟所哭。陛下不合违众用之”。及令宦官诏害昭度已下,三帅乃还镇,内外冤之。初王行瑜跋扈,朝廷欲加尚书令,昭度力止之曰:“太宗以此官总政而登大位,后郭子仪以六朝立功,虽有其名,终身退让。今行瑜安可轻授焉”因请加尚父,至是为行瑜所憾,遽罹此害。后追赠太师。李奚字景望,拜相麻出,为刘崇龟抱而哭泣,改授太子少傅,乃上十表及纳谏五篇以求自雪,后竟登庸,且计崇龟之恶。时同列崔昭纬与韦昭度及奚素不相协,王行瑜专制朝廷,以判官崔入阙奏事,与昭纬关通,因托致意,由是行瑜率三镇胁君,奚亦遇害。其子氵兖有高才,同日害之奚著书百卷,号李书楼,后追赠司徒。太原李克用破王行瑜后,崔昭纬贬而赐死,昭皇切齿下诏捕崔,亦冤报之一事也。

  古者文武一体,出将入相,近代裴行俭、郭元振、裴度、韦皋是也。然而时有夷险,不可一概而论。王铎初镇荆南,黄巢入寇,望风而遁。他日将兵捍潼关,黄巢令人传语云:“相公儒生,且非我敌,无污我锋刃,自取败亡也。”后到成都行朝,拜诸道都统,高骈上表目之为“败军之将”,正谓是也。谏议大夫郑宝曾献书以规其旨云:“未知令公以何人为牙爪何士参帷幄当今大盗移国,群雄奋戈,幕下非旧族子弟白面郎君雍容谈笑之秋也。”尔后罢军权,镇滑台,竟有贝州之祸。郑文公畋首倡中兴,传檄讨贼,杀戮黄寇,镇静关畿。一旦部校李昌言胁而逐之,尚不能固位。至如越州崔ギ、湖南崔瑾、福建韦岫、郓州蔡崇、徐方支详、许昌薛能、河中李都、窦、凤翔徐彦若,狼狈恐惧,求免不暇。唯张浚大言,自方管、葛,以无谋之韩建,ヘ用刚之孙揆,出征大卤,自贻败亡尔。后朱朴踵为大言,骤居相位,亦曾上表请破凤翔,所谓以羊将狼,投卵击石。幸而不用,何过望哉!客有谓葆光子曰:“儒将诚则有之。唐自大中已来,以兵为戏者久矣。廊庙之上耻言韬略,以为凶物,以钤匮为凶言。就有如卢藩、薛能者,目为粗才,一旦宇内尘惊,闾左飙起,遽以褒衣博带,令押燕颔虎头,适足以取笑耳。则韦昭度之惮王建、浚之伐太原是也。”

  河东节度副使李习吉常应举不第,为李都河中从事。都失守,习吉自昭义游太原,辟为从事。习吉好学,有笔述,虽马上军前,手不释卷,太原所发笺奏军书皆习吉所为也。因从李克用至渭南,令其入奏。帝重其文章,授谏议大夫,使上事北省以荣之,竟归太原,复其戎职。庄宗即位,追赠礼部尚书。梁太祖每览太原书檄,遥景重之,曰:“我何不得此人也!陈琳、阮亦不是过。”

  韩建两随李茂贞迫胁君上,杀戮辅相。昭宗出居,本幸,建恳迎奏请至华下,供亿之劳具在《勤王录》。而杀害郯王等八人,以孤君上,抑其罪也。近代史臣驳论《勤王录》数条,且曰:“韩建不遇时可也,而云是防道路,拱卫乘舆,欲盖而彰,则禁固之意可知也。又与诸道书云语诏书征赴行在,妄也。又曾无纠率诸侯述保大定功之志也。”以为唐运陵替皆有历数。自黄巢既戮,蔡贼生焉,宗权灭后而朱玫、王行瑜继之,才舍茂贞而有韩建。所谓一莽虽死,十莽复生,何天意不乎!竟为朱温宰相。蜀先主闻之,笑曰:“韩建非豹变之才,与朱温作相宜也。”葆光子曰:“华州韩建、荆渚成,勤王奉国,识有可嘉,于时号为北韩南郭,士大夫可以依赖也。古者奉霸主尊本朝,德义小亏,诸侯不至,葵邱之会是也。成、韩位居王辅,荷宠于唐。朱公有无君之心,露问鼎之意。建等不能效臧洪泣血,纠率同盟,亦可以结约亲邻,共张声势,而乃助桀作孽,画匹成蛇,舍我善邻,陈诚伪室。华阴失守,既无力以枝梧;鄂渚丧师,乃无名而陷没。非忠非义,吾所谓二公始终谬也。向使成令睦汉南诸侯,结淮甸雄援,汴人篡逆亦恐未暇。推之天命,即吾不知;考之人谋,固无所取惜哉

  孔纬在中书,朱全忠并有数镇,兵力强盛,表请盐铁印。诏下宰相议之,纬力争不从,谓其下邸吏曰:“朱公若收盐铁印,非兴兵不可。”全忠寻止。后韩建讨太原不利,为张浚所误,贬之。它日,昭宗欲再攻凤翔,以问纬。纬曰:“凤翔天子西门,若自去窟穴,受制一面,即大事去矣。”昭宗曰:“卿是朕贤臣,殊未达时事。”纬曰:“陛下以臣为贤,是谤臣也。臣若贤,肯立于陛下之朝”因称疾以太子太师致仕,卒于华下。

  中和中,魏博帅罗弘信初为本军步射小校,掌牧圉之事。曾宿于魏州观音院门外,其地有神祠,俗号曰:“白须翁”。巫有宋迁者,忽诣弘信谓曰:“夜来神忽有语君不久为此地主。”弘信怒曰:“欲危我耶”他日复以此言来告弘信,弘信因令密之。不期岁,果有军变,推弘信为帅。弘信状貌丰伟,多力善射,虽声名未振,众已服之,累加至太尉,封临淮王。弘信卒,子绍威继之,与梁祖通欢结亲,情分甚至。先是,本府有牙军八千人,丰其衣粮,动要姑息。时人云:“长安天子,魏府牙军。”主使频遭斥逐,由此益骄。绍威不平,有意翦灭,因与汴人计会,诈令役夫肩笼内藏器甲,扬言汴帅葬罗氏之女。绍威密令人于兵仗库断弓弦共甲襻,夜会汴人,擐甲持戈攻杀牙军。牙军觉之,排闼入库而弓甲无所施勇也,全营杀尽,仍破其家。人谓牙军久盛,宜其死矣。绍威虽豁素心,而纪纲无有,渐为梁祖陵制,竭其帑藏以奉之。忽患脚疮,痛不可忍,意其牙军为祟,乃谓亲吏曰:“聚六州四十三县铁打一个错。”不成也,绍威卒。其子周翰继之,俄而移镇滑台,罗氏大去其国矣。

  刘仁恭微时,曾梦佛幡于手指飞出,或占之曰:“君年四十九必有旌幢之贵。”后如其说,果为幽帅。自破太原军于安塞城后,士兵精强,孩视邻道。发管内丁壮号三十万南取邺中,图袁、曹之霸,先下甘陵,无少长悉坑之。初治甘陵城下,有鸺留数头飞下幄帐内,逐之复来,仁恭恶之。竟为魏军、汴军夹攻,大败之,杀其名将单可及,仁恭单马而遁。于时军败于内黄。尔后汴帅攻燕,亦败于唐河。他日命使聘汴,汴帅开宴,俳优戏医病人以讥之,且问:“病状内黄以何药可瘥”其聘使谓汴帅曰:“内黄可以唐河水浸之必愈。”宾主大笑,赏使乎之美也。

  ●卷十五

  天复元年,凤翔李茂贞请入觐奏事,朝廷允之,盖军容使韩全诲与之交结。昭宗御安福楼,茂贞涕泣陈匡救之言。时崔胤密奏曰:“北奸人也,未足为信。陛下宜宽怀待之。”翌日宴于寿春殿,茂贞肩舆衣驼褐入金鸾门,易服赴宴。咸以为前代跋扈未有此也。时韩全诲深相交结,崔胤惧之,自此亦结朱全忠,竟致汴州迎驾,与凤翔连兵劫迁入洛之始。识者以王子带召戎,崔胤比之。先是,茂贞入阙,焚烧京城。是宴也,俳优安辔新号茂贞为火龙子。茂贞惭惕俯首。宴罢,有言他日须斩此优。辔新闻之,因请假往凤翔。茂贞遥见,诟之曰:“此优穷也,胡为敢来”辔新对曰:“只要起居,不为求救。”茂贞曰:“贫俭如斯,胡不求乞”安曰近日京中但卖麸炭可以取济,何在求乞”茂贞大笑而厚赐,赦之也。

  军容使韩全诲以驾幸凤翔,李茂贞比怀挟帝以令诸侯之意,惧朱全忠之盛也。西川王公建亦有此虑,乃结汴州同起军助其迎驾。汴军傅城,川军乃攻兴元,其帅王万洪以无救援遂降成都,由是山南十四州并为蜀有,方变谋却助凤翔。于时命掌书记韦庄奉使至军前,朱公大怒。自此与西川失欢,而汴帅军罢。

  李巨川有笔述,历举不第。先以仕伪襄王与唐彦谦俱贬于山南,褒帅杨守亮优待之。山南失守,随致仕杨军容复恭与守亮同奔北投太原,导行者引出华州,复恭为韩建挫辱,极骂为奴,以短褐蒙之,毙于枯木。守亮槛送至京,斩于独柳树。京城百姓莫不沾涕。此即南山一丈黑,本姓訾,黄巢时多救护导引朝士,令趋行在,人有逃黄巢而投附,皆济之,由是人多感激也。巨川为韩建副使,朱令公军次于华,用张浚计,先取韩建。其幕客张策携印率副使李巨川同诣辕门请降,朱公谓曰:“车驾西幸,皆公所教也。”建曰:“某不识字,凡朝廷章奏、邻道书檄皆巨川为之。”因斩之,识者谓韩建无行,求解怒于朱公,遂为所卖。时人冤之。巨川有子慎仪,仕后唐为翰林学士。唯张策本与张浚有分,携印而降,叶浚之谋,后仕至梁相。朱公既得韩建以兄呼之,寻奏移许昌,梁凤历初亦遇害也。

  德宗皇帝好为诗,以赐容州戴叔伦。文宗、宣宗皆以诗赐大臣。昭宗驻跸华州,以歌辞赐韩建,以诗及《杨柳枝》辞赐朱全忠。所赐一也,或以敬,或以惮,受其赐者得不求其义焉。

  汴帅朱公再围凤翔,与茂贞军战于虢县西槐林驿,大败岐军,横尸不绝,鲍气闻于十里。昭宗遂杀宦官韩全诲已下二十二人首宣示,茂贞亦斩其义子继筠首以送。于是车驾还宫,朱令俯首马前请罪,涕泣拢帝马行千步。帝为之动容。至京师,以宰相崔胤判六军,乃下诏诛宦官第五可范已下七百一十人,又凤翔驾前宰相卢光启等一百余人并赐自尽。天复三年,汴人拥兵杀宰相崔胤,京兆尹郑元规劫迁车驾移都东洛。既入华州,百姓呼万岁,帝泣谓百姓曰:“百姓勿唱万岁,朕弗能与尔等为主也。”沿路有《思帝乡》之词,乃曰:“纥干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处乐氵兄我此行悠悠,未知落在何所。”言讫,泫然流涕。行至陕府内宴,皇后自捧玉盆以赐全忠,内人唱歌。全忠将饮酒,韩建蹑其足,全忠惧,辞醉而退。至水而杀内人可证及随驾五百人,自是帝孤立矣。

  昭宗迁都至洛,左右并是汴人,虽有尊名,乃是虚器,如在笼槛,郁郁不乐。朱全忠以诸侯尽有匡复之志,虑帝有奔幸之谋。时护驾朱友谅等聚兵殿庭,诉以衣食不足。帝方劳谕,友谅引兵升殿。帝颠仆入内,军士蹑而追之。帝叱曰:“反耶”友谅曰:“臣非敢无礼,奉元帅之令。”帝奔入御厨,以庖人之刀斩数辈,竟为乱兵所害。内人李渐荣、裴正一闻弑帝,投刃而死。又以朱友谅、氏叔琮扇动军情,诛朱友谅、氏叔琮,以成济之罪归之。友谅等临刑诉天曰:“天若有知,他日亦当如我。”后全忠即位,为子友所弑,竟如其言。

  辉王嗣位社,宴德王裕已下诸王子孙,并密为全忠所害。德王,帝之兄,曾册皇太子。刘季述等废昭宗,册为皇帝。季述等伏诛。令归少阳院。全忠以德王眉目疏秀,春秋渐盛。全忠恶之,请崔胤密启云:“太子曾窃宝位,大义灭亲。”昭宗不纳。一日,驾幸福先寺,谓枢密使蒋玄晖曰:“德王吾之爱子,何故频令吾废之,又欲杀之”言讫泪下,因啮其中指血流。全忠闻之,宴罢,尽杀之。

  辉王即位天中,朱全忠以旧朝达官尚在班列,将谋篡夺,先俾翦除。凡在周行,次第贬降,旧相裴枢、独孤损、崔远,陆、王溥、大夫赵崇、王赞等于滑州白马驿赐自尽。时宰相臣柳璨性阴狡贪权,恶枢等在己之上,与全忠腹心枢密使蒋玄晖、太常卿张廷范密友交结而害枢等。俄而廷范辕裂,玄晖与柳璨及弟瑶、相继伏诛。先是,故相张浚一家并害而弃尸黄河,朱公谋主李振累应进士举不第,尤愤朝贵,时谓朱全忠曰:“此清流辈宜投于黄河,永为浊流。”全忠笑而从之。尔朱荣河阴之戮衣冠不是过也。俄而辉王禅位,封济阴王,于曹州遇而崩,唐祚自此灭矣。

  朱全忠先以蒋玄晖为枢密使,伺帝动静。积庆何太后以昭宗见害之后,常恐不保旦夕,曾使宫人阿秋面召玄晖属戒,所乞它日传禅之后,保全子母性命。言发,无不涕零。先是,全忠速要传禅,召玄晖到汴州,责以太迟。玄晖以传禅先须封国,授九锡之命,俟次第行之。全忠怒曰:“我不要九锡,看作天子否。”玄晖归奔洛阳,与宰相商量,为赵殷衡诬谮云:“与太后交通,欲延唐祚。”乃令殷衡逼杀太后及宫人,而诛蒋玄晖。时人冤之。赵殷衡后改姓孔名循,亦莫知其实是何姓,仕后唐明宗为宣徽使,出为许昌、沧州两镇。时人知其狡谲倾险,莫不惮之。

  唐天三年,拾遗充史馆修撰崔彖进状,以堂叔母在孟州济源私庄,抱疾加甚,无兄弟奉养,无强近告投,兼以年将七十,地绝百里,阙视药膳,不遑晓夕。遂乞假躬往侍疾。敕旨依允。时人义之,或曰避祸而享义名者,亦智也。

  黄巢破后,蔡州秦宗权继为反逆,兵力强锐,又复称僭,山东诸郡苦之,十年之间屠脍生聚。汴帅朱全忠尽节御之,宗权为部将申丛擒而折足囚缚,朱全忠具表槛送至京。京兆尹孙揆率府县吏阅之,宗权即槛中举首曰:“宗权非反也。”大尹哀之,观者因以为笑。

  李罕之,河阳人也,少为桑门无赖,所至不容。曾乞食于滑州酸枣县,自旦至晡无与之者。掷钵于地,毁僧衣,投河阳诸葛爽为卒。罕之即僧号,便以为名。素多力,或与人相殴,殴其左颊,右颊血流。爽寻署为小校,每遣讨贼,无不擒之。蒲绛之北有摩云山,设堡栅于上,号摩云寨,前后不能攻取,时罕之下焉,自此号李摩云。累历郡侯、河南尹节将,官至侍中,卒于汴州,荆南成之流也。

  ●卷十六

  梁祖图霸之初,寿州刺史江彦温以郡归我,乃遣亲吏张从晦劳其勤。而从晦无赖,酒酣,有饮徒何藏耀者与之偕,甚昵,每事误禀从晦。致命于郡,彦温大张乐,邀不至,乃与藏耀食于主将家。彦温果疑恐曰:“汴王谋我矣,不然,何使者之如是也”乃杀其主将,连诛数十人,而以状白其事。既而又疑惧曰:“诉其腹心,亡我族矣。”乃自缢而死。梁祖大怒,按其事,腰斩从晦,留藏耀,裂其夤,械斩于寿春市。葆光子曰:“后唐明宗皇帝时,董璋据东川,将有跋扈之心,于时遣客省使李仁矩出使梓潼。仁矩比节使下小校骤居内职,性好狎邪。元戎张筵,托以寒热,召之不至,乃与营妓曲宴。璋闻甚怒,索马诣馆,遽欲害之。仁矩享足端简迎门,璋怒稍解。他日作叛,两川举兵,并由仁矩献谋于安重诲之所致也。”

  梁太祖初兼四镇,先主遣押衙潘ヴ持聘。ヴ饮酒一石不乱,每攀燕饮,礼容益庄,梁祖爱之。饮酣,梁祖曰:“押衙能饮一盘器物乎”ヴ曰:“不敢。”乃簇在席器皿,次第注酌。ヴ并饮之,ヴ愈温克。梁祖谓其归馆多应倾泻,困卧,俾人侦之。ヴ簪箨冠子,秤所得酒器,涤而藏之。他日又遣押衙郑顼持聘,梁祖问以剑阁道路,顼极言危峻。梁祖曰:“贤主人可以过得”顼对曰:“若不上闻,恐误令公军机。”梁祖大笑。此亦近代使令之美者也。

  朱瑾之据兖州,梁祖攻之未克。其从父兄齐州刺史琼先降,与琼同诣壁下以晓之。瑾乃遣都虞候胡规出献款曰:“兄已降,愿贷瑾不死,请以镇委吏。”既而启延寿门,陈牌印于笥,曰:“兄来,请先奉此。”梁祖命琼受之,葛从周疑诈,选勇士孙少迪等仗剑以驭。琼曰:“彼力屈,不足疑。”琼进前受印,瑾单马,曰:“兄独来,密语耳。”始相及,瑾令骁卒董怀进勾曳琼坠马,乃发所匿刃杀琼,勾戟突出牵入之。须臾,城上鼓噪,掷琼首于埤也。我军失色,梁祖哀恸久之,斩军谋徐厚,署琼弟比为齐州防御使,恩礼殊厚。瑾竟弃城投扬州。

  梁祖宿兵岐下以迎昭宗,敌垒尚坚旦思班退,亲从指挥使高季昌抗言曰:“天下雄杰窥此举者一载矣,今奸党已窘,更少俟之。”季昌乃密募人入岐为告事者,有骑卒马景应命。因朱友伦总骑军且至,将大出兵迓。景请其时给骏驷杂所出队中,十许里,跃马西逸,叩岐,以军怨东遁为告,且言列寨留卒尚万,俟夕将逝,宜速掩之,当落我机内矣。然是往也决无生理,愿录其妻孥。梁祖忄妻然止其行,景固请,乃徇之。明日军出,诸寨屏匿如无人,不十里,果风骑却走,岐人纳之,不失厥料。岐军启两扉悉众来,我师宿已秣马饱士,中军一鼓,百营俱进,大破岐军,十不存三四焉。李茂贞丧胆,昭宗降诏还京,始遂奉迎矣。功归高公,而马景妻孥倍加轸恤。且解扬以守正为忠,不顾其身也。马景以死命行诈,非图身也,人之难事唯景有之。

  宣州田κ、寿州朱延寿将举军以背杨行密,请杜荀鹤持笺诣淮都。俄而事泄,行密悉兵攻宛陵,延寿飞骑以赴,俱为淮军所杀。延寿之将行也,其室王氏勉延寿曰:“愿日致一介以宁所怀。”一日,介不至,王氏曰:“事可知矣。”乃部分家僮,悉授兵器,遽阖州中之扉,而捕骑已至,不得入。遂集家僮,私阜帑,发百燎,庐舍州廨焚之。既而稽首上告曰:“妾誓不以皎然之躯为仇者所辱。”乃投火而死。古之烈女无以过也。

  唐乾符中,荆州节度使晋公王铎后为诸道都统,时木星入南斗,数夕不退。晋公观之,问诸知星者吉凶安在,咸曰:“金火土犯斗即为灾,唯木当应为福耳。”咸或然之,时有术士边冈洞晓天文,精通历数,谓晋公曰:“唯斗帝王之宫宿,唯木为福神,当以帝王占之。然则非福于今,必当有验于后,未敢言之。”它日,晋公屏左右密问,冈曰:“木星入斗,帝王之兆。木在斗中,‘朱’字也。”识者言唐世尝有绯衣之谶,或言将来革运或姓裴,或姓牛,以为“裴”字为绯衣,“牛”字著人即朱也,所以裴晋公度、牛相国僧孺每罹此谤。李卫公斥《周秦行纪》乃斯事也,安知钟于砀山之朱乎

  梁开平中,潞州军前李思安奏壶关县庶穰乡人因伐树倒分为两片,内有六字,皆如左书,曰:“天四十载石进。”乃图其状以献,仍付史馆。尔后唐庄宗皇帝自晋王登位以为应之,中间石氏自并门受国称晋朝。湖南马希范解释此字,表闻焉。

  梁相国薛贻矩,名家子,擢进士第,在唐至御史大夫。先是,南班官忌与北司交通,天复中翦戮阉官,贻矩尝与韩全诲等作写真赞,悉纪于内侍省屋壁间,坐是谪官。它日,赍唐帝命禅于梁,仕至宰相。

  黄巢自长安遁归,与其众屯于陈、蔡间氵殷河,下寨连络,号八山营。于时蔡州秦宗权惧巢,以城降之。时既饥乏,野无所掠,唯捕人为食,肉尽继之以骨,或确捣或磨,咸用充饥。天军四合,巢军不利,其党骇散,频为雷电大雨淹浸其营,乃与妻孥昆弟奔于太山狼虎谷,为外甥林言斩首送徐州,时溥下裨将李师锐函首送成都行在也。

  梁祖亲征郓州,军次卫南时,筑新垒,土工毕,因登眺其上,见飞乌止于峻堞之间而噪,其声甚厉。副使李曰:“是乌鸟也,将有不如意之事。”其前军朱友裕为朱掩扑,拔军南去。我军不知,因北行,遇朱军来迎,梁祖策马南走,入村落间为贼所迫,前有沟坑,颇极深广,总遽之际忽见沟内蜀黍秆积以为道,正在马前,遂腾跃而过,因获免焉。副使李、都将高行思为贼所杀,张归宇为殿骑,援戈力战,仅得生还,被十四五箭。乃知卫南之乌,先见之验也。

  丁会为昭义节帅,常惧梁祖雄猜,疑忌功臣。忽谓敬翔曰:“吾梦丁会在前候,吾将乘马欲出,圉人以马就台,忽为丁会跨之以出。时梦中怒,叱喝数声,因惊觉。甚恶之。”是月,丁会举潞州军民归河东矣。

  梁祖末年多行诛戮。一夕,寝殿大栋忽坠于御榻之上,初闻土落于寝帐上,乃惊觉。久之,又闻有小木坠于帐顶间,遂惧然下床,未出殿门,其栋乃坠。迟明召诸王近臣令观之。夜来惊危,几不相见,由是君臣相泣,又曰:“惊忧之时,如有人引头于寝合门内云:‘里面莫有人否’所以总忙奔起,得非宫殿神乎”它日又游于大内西九曲池,泛舟于池上,舟忽倾侧,上堕于池中,宫嫔并内侍从官并跃入池扶策登岸,移时方安。尔后发痼疾,竟罹其子郢王友弑逆之祸,舟倾栋折非佳事也。

  梁祖末年用军不利,河北数镇不顺其命。一旦躁挠,坚要亲征,师次深州界,遂令杨师厚分兵攻枣强县,半浃旬方拔其垒。是邑也,池湟坚牢,人心犷悍,昼夜攻击以至疲竭。既陷之日,无少长皆屠之,时有一百姓来投军中,李周彝收于部伍间。乃谓周彝曰:“请一剑,愿先登以收其城。”未许间,忽然抽茶担子挥击周彝头上中檐,几仆于地,左右乃擒之。元是枣强城中遣来令诈降,本意欲窥梁军招讨使杨师厚,斯人不能辨,误中周彝。是知河朔之民勇劲如此。

  梁司天监仇殷术数精妙,每见吉凶不敢明言,稍关逆耳秘而不说,往往罚俸,盖惧梁相之好杀也。梁自昭义失守,符道昭就擒,柏乡不利,王景仁大败,皆为太原节使嗣晋王李存勖之所挫也。方怀子孙之忧,唯柏乡狼狈,亦自咎云:“违犯天道,不取仇殷之言也。”

  ●卷十七

  梁祖,宋州砀山县午沟里人,本名温,赐名全忠,建国后改名晃。家世为儒,祖信、父诚皆以教授为业。诚蚤卒,有三子,俱幼,母王氏携养寄于同县人刘崇家。昆弟之中唯温狡猾无行,崇母抚养之。崇弟兄尝加谴杖,一日偷崇家釜而窜,为崇追回,崇母遮护以兔朴责。善逐走鹿,往往及而获之。又崇母常见其有龙蛇之异。它日与仲兄存入黄巢中作贼,伯兄昱与母王氏尚依刘家。温既辞去,不知存亡。及温领镇于汴,盛饰舆马,使人迎母于崇家,王氏皇恐辞避,深藏不之信,谓人曰:“朱三落拓无行,何处作贼送死,焉能自致富贵汴帅非吾子也。”使者具陈离乡去里之由、归国立功之事,王氏方泣而信。是日与崇母并迎归汴,温盛礼郊迎,人士改观。崇以旧恩,位至列卿,为商州刺史。王氏以温贵封晋国太夫人,仲兄存于贼中为矢石所中而卒。温致酒于母,欢甚,语及家事,谓母曰:“朱五经辛苦业儒,不登一命。今有子为节度使,无忝先人矣。”母不怿,良久,谓温曰:“汝致身及此,信谓英特,行义未必如先人。朱二与汝同入贼军,身死蛮徼,孤男稚女,艰食无告,汝未有恤孤之心,英特即有诸无取也。”温垂涕谢罪,即令召诸兄子皆至汴,友宁、友伦皆立军功,位至方镇。

  梁祖魏国夫人张氏,砀山富室女。父蕤曾为宋州刺史,温时闻张有姿色,私心倾慕,有丽华之叹。及温在同州,得张于兵间,因以妇礼纳之。温以其宿款,深加敬异。张贤明有礼,温虽虎狼其心,亦所景伏,每谋军国计,必先延访。或已出师,中途有所不可,张氏一介请旋,如期而至,其信重如此。初收兖郓,得朱瑾妻,温告之云:“彼既无依,寓于辎车。”张氏遣人召之,瑾妻再拜,张氏答拜泣下,谓之曰:“兖郓与司空同姓之国,昆仲之间,以小故寻干戈,致吾姒如此。设不幸汴州失守,妾亦似吾姒之今日也。”又泣下,乃给度为尼,张恒给其费。张既卒,继宠者非人。乃僭号后,大纵朋淫,骨肉聚,帷薄荒秽,以致友之祸起于妇人。始能以柔婉之德制豺虎之心如张氏者,不亦贤乎!

  河东李克用,其先回纥部人,世为蕃中大酋,受唐朝官职。太宗于北方沙陀碛立沙陀府以招集降户。后克用祖朱邪执宜与其父曾依吐蕃,背吐蕃归朝。德宗于盐州置阴山府,以执宜为都督,后迁于神武川黄花堆之别野,即今应州是也。执宜生赤心,以讨徐州庞勋功赐国姓并名,号李国昌。懿宗问其先世所出,云:“本陇西金城人,依寓吐蕃。”帝曰:“我先与汝同乡里。”敕令编籍郑王房,始为云州大同军节度,次授延、振武、代北三节度。其侄克让为羽林将军,其子克用最闻名,以破黄巢功为太原节度使。子存勖平梁蜀,奄有中原,追尊执宜号懿祖、国昌号献祖、克用号太祖皇帝。太祖在妊十三月,载诞之夕,母后甚危,令族人市药于雁门,遇神人教以率部人被介持旄,击钲鼓,跃马大躁,环所居三周而止。果如所教而生,是日虹光烛室,白气充庭,井水暴溢。及能言,喜道军旅。年十二三,能连射双鸟,至于树叶针锋马鞭皆能中之。曾于新城北以酒酹毗沙门天王塑像,请与仆交谈。天王被甲持矛,隐隐出于壁间。或所居帐内时如火聚,或有龙形,人皆异之。尝随献祖征庞勋,临阵出没如神,号为飞虎子。眇一目,时号独眼龙。功业磊落,不可尽述。

  唐乾宁中,凤翔李茂贞、华州韩建、州王行瑜拥兵协君,诛戮宰辅,焚烧宫阙。初,帝西幸凤翔。昭宗出居石门莎城,太原克用领蕃汉马步入京,三镇大惧。是年破州,斩王行瑜。昭宗嘉奖倚赖,命延王丕、丹王允赍诏赐李公衣服,兼令二亲王设拜以兄事之,近古未有也,仍封晋王以宠之。延王才识过人,聪悟辩慧,在晋阳留宴累月,每献酬乐作,必为晋王起舞,后为韩建所杀。

  太原李克用自渭北班师,次河西县。王珂于冰上构浮航,公渡浮航,马足陷桥,李习吉从。马轶坠河,习吉抱冰,舟人拯之获免。王珂惧公,谓曰:“公之于吾非机桥者,何嫌之有李谏议有闻于时,则不吾知也。”置酒笑乐而罢。习吉,右相林甫之后,应举不第,黄巢后游于河东,摄榆次令。李公辟为掌记,笺檄之捷无出其右。梁祖每读河东书檄,嘉叹其才,顾敬翔曰:“李公计绝一隅,何幸有此人!如鄙人之智算得习吉之才笔,如虎之傅翼也。”其见重如此。

  梁祖陷邢州,进军攻王于常山。赵之宾佐有周式者,性慷慨,有口才,谓王曰:“事急矣,速决所向,式愿为行人。”即出见之,梁祖曰:“王公朋附并汾,违盟爽信,弊赋已及于此,期于无舍。”式曰:“明公为唐室之桓、文,当以礼义而成霸业。王氏今降心纳质,愿修旧好。明公乃欲穷兵黩武,残灭同盟,天下其谓公何”梁祖笑,引式袂谓之曰:“与公戏耳。”即送牛酒币货数万犒汴军,仍令其子入质于汴,因而解围,近代之鲁仲连也。

  唐昭宗以宦官怙权,骄恣难制,常有诛翦之意。宰相崔胤嫉忌尤甚。上敕胤,凡有密奏,当进囊封,勿于便殿启奏,以是宦者不之察。韩全诲等乃访京城美妇人数十以进,求宫中阴事。天子不之悟。胤谋渐泄。中官以重赂甘言请藩臣以为城社,视崔胤眦裂。时因伏腊燕聚,则相向流涕,辞旨诀别。会汴人寇同、华,知崖胤之谋,于是韩全诲引禁军陈兵仗逼帝幸凤翔。它日,崔胤与梁祖叶谋以诛阉宦,未久,祸亦及之,致族绝灭。识者归罪于崔胤。先是,其季父安潜尝谓亲知曰:“灭吾族者必缁儿也。”缁儿即胤小字。河东晋王李克用闻胤所为,谓宾友曰:“助贼为虐者其崔胤乎!破国亡家必在此人也。”

  晋王李克用妻刘夫人常随军行,至于军机多所弘益。先是,汴州上源驿之变,晋王愤恨,欲回军攻之。夫人曰:“公为国讨贼,而以杯酒私忿必若攻城,即曲在于我,不如回师,自有朝廷可以论列。”于是班退。天复中,周德威为汴军所败,三军溃散。汴军乘我晋王危惧,与周德威议欲出保云州,刘夫人曰:“妾闻王欲弃城而入外藩,谁为此画”曰:“存信辈所言。”夫人曰:“存信本北方牧羊儿也,焉顾成败王常笑王行瑜弃城失势,被人屠割,今复欲效之,何也王顷岁避难达靼,几遭陷害,赖遇朝廷多事方得复归。今一旦出城便有不测之变,焉能远及北藩”晋王止行,居数日,亡散之士复集,军城安定,夫人之力也。

  王师范之镇青州,以部将刘窃据兖州。先是,汴将葛从周镇于是邦,因出征,刘将图兖也,诈为茶商,苞苴铠甲,大起店肆,剖巨木藏兵仗而入。窃发之日得其徒千人,据其府舍,升堂拜从周之母,仍以礼待其妻子,子弟职掌、妻孥供亿如常。俄而,从周攻其城,梯童云合。以板舆请从周母登城谕从周曰:“刘将军待我不异于儿,新妇已下并不失所。”从周在城下欷,即时退舍。及青州兵败,师范纳款,梁祖遣使谕,曰:“臣知王公修好与梁国通盟,但臣本受王公之命,保有州城,一旦见其势穷,擅命不顾,非尽心于所事也。仆俟王公之命俯首非晚。”至是师范谕之,方以城归。梁祖多其义,超擢非次,官至方镇,为梁之名将。

  昭宗先谥圣穆景文孝皇帝,庙号昭宗,起居郎苏楷等驳议,请改为恭灵庄闵皇帝,庙号襄宗。苏楷者,礼部尚书苏循之子,乾宁二年应进士。楷人才寝陋,兼无德行。昭宗恶其滥进,率先黜落,由是怨望,专幸邦国之灾。其父循奸邪附会,无誉于时,故希旨苟进。梁祖识其险讠皮,滋不悦,时为敬翔、李振所鄙。梁祖建号,诏曰:“苏楷、高贻休、萧闻礼皆人才寝陋,不可尘污班行,并停见任,放归田里。苏循可令致仕。”河朔人士目苏楷为衣冠土枭。庄宗年十一,从晋王讨王行瑜,初令入觐献捷,昭宗一见骇异之,曰:“此子有奇表。”乃抚其背曰:“我儿将来之国栋,勿忘忠孝于吾家。”乃赐氵束酒厄、翡翠盘。十三读《春秋》,略知大义,骑射绝伦,其心豁如,采录善言,听纳容物,殆刘聪之比也。又云昭宗曰“此子可亚其父”,时人号曰“亚子”。

  邺王罗绍威喜文学,好儒士,每命幕客作四方书檄,小不称旨,坏裂抵弃,自劈笺起草,下笔成文。又癖于七言诗,江东有罗隐,为钱Α客,绍威申南阮之敬。隐以所著文章诗赋酬寄,绍威大倾慕之,乃目其所为诗集曰《偷江东》,今邺中人士多有讽诵。

  魏博富雄,列侯专地,唐朝三百年唯姑息之。罗绍威愤衙军制己,密闻梁祖,表里应接算杀之。杨师厚后入魏城揖出罗周翰,因而代之。师厚卒,梁以贺德伦领镇,分其土宇,创立相贝为节镇,减其力用。三军作乱,胁持德伦,背梁归晋。其状词云:“屈原哀郢,本非怨望之人;乐毅辞燕,且异倾邪之行。”晋王览状,拥兵亲临,先数张彦胁主虐民罪而斩之,便以张彦亲军五百人带甲持仗,环马而行。晋王宽衣缓带,略无猜间,众心大服。它日,资魏博兵力称健,竟平河南也。衙军自罗绍威杀戮后,又迫胁贺德伦,复拥兵持赵在礼。天成初赴行在,于时又杀三千家,乃世袭凶恶也。

  晋王之入魏博,梁将刘先屯洹水,寂若无人。因令觇之,云:“城上有旗帜来往。”晋王曰:“刘一步一计,未可轻进。”更令审探,果缚刍为人,插旗于上,以驴负之,循堞而行,故旗帜婴城不息。问城中赢老者,曰:“军去已二日矣。”果趋黄泽,欲寇太原,以霖潦不克进,其计谋如是。

  ●卷十八

  庄宗异母弟存,即郭崇韬女婿,伏诛。先是,郭崇韬既诛之后,朝野骇惋,议论纷然。庄宗令阉人察访外事,言存于诸将坐上诉郭氏之无罪,其言怨望,又于妖术人杨千郎家饮酒聚会,攘臂而泣。杨千郎者,魏州贱民,自言得墨子术于妇翁,能役使阴物,帽下召食物果实之类。又υ博必胜,人有拳握之物,以法必取。又说炼丹乾汞,易人形,破扃,贵要间神奇之。官至尚书郎,赐紫,其妻出入宫禁,承恩用事,皇弟存常朋淫于其家,至是与存同罹其祸。

  后唐明宗皇帝微时随蕃将李存信巡边,宿于雁门逆旅。逆旅媪方娠,帝至,媪慢,不时具食,腹中儿语谓母曰:“天子至,宜速具食。”声闻于外,媪异之,遽起亲奉庖爨,敬事尤谨。帝以媪前倨后恭,诘之。曰:“公贵不可言也。”问其故,具道娠子腹语事。帝曰:“老妪逊言,惧吾辱耳。”后果如其言。

  明宗始在军中居常,唯治兵仗,不事生产。雄武谦和,临财尤廉,家财屡空,处之晏如也。太祖欲试以诚,召于泉府,命恣意取之,所取不过束帛数缗而已。所得赐与必分部下。战胜凯还,侪类自伐,帝徐言曰:“人战以口,我战以手。”众皆心服其能。

  庄宗晏驾,明宗皇帝为将相推举,霍彦威、孔循上言唐运已衰,请改国号。明宗谓藩邸近侍曰:“何为改正朔”左右奏曰:“先帝以锡氏宗属为唐雪冤仇,为昭宗皇帝后,国号唐。今朝之旧人不欲殿下称唐,请更名号耳。”明宗泣下,曰:“吾十三事献祖洎太祖至先帝,冒刃血战,为唐室雪冤,身编宗属。武皇功业即吾功业也,先帝天下即吾天下也。兄亡弟绍,于意何嫌运之衰隆,吾当身受。”于是不改正朔,人服帝之独见也。

  赵在礼作乱,诸将拥明宗入阙,未到间,从马直郭从谦攻兴教门,帝母弟存渥从上战。及宫车晏驾,存渥与刘皇后同奔太原。至风谷,为部下所杀,刘皇后欲出家为尼,旋亦杀之。存霸先除北京留守,亦自河中至太原。兵众请杀存霸以安人心,符彦超不能禁,时存霸已翦发,衣僧衣谒彦超,愿为山僧,竟不免也。存纪、存确匿于南山民家,人有以报安重诲。重诲曰:“主上已下诏寻访帝之仁德,必不加害,不如密旨杀之。”果并命于民家。后明宗闻之,切让重诲,伤惜久之。

  庄宗刘皇后,魏州成安人,家世寒微。太祖攻魏州,取成安得后,时年五六岁。归晋阳宫,为太后侍者,教吹笙。及笄,姿色绝众,声伎亦所长,太后赐庄宗,为韩国夫人侍者。后诞皇子继岌,宠待日隆。它日,成安人刘叟诣邺宫见上,称夫人之父。有内臣刘建丰认之,即昔日黄须丈人,后之父也。刘氏方与嫡夫人争宠,皆以门族夸尚,刘氏耻为寒家,白庄宗曰:“妾去乡之时,妾父死于乱兵,是时环尸而哭。妾固无父,是何田舍翁诈伪及此”乃于宫门笞之。其实后即叟之长女也。庄宗好俳优,宫中暇日,自负蓍囊药箧,令继岌破帽相随,似后父刘叟以医卜为业也。后方昼眠,岌造其卧内,自称刘衙推访女,后大恚,笞继岌。然为太后不礼,复以韩夫人居正,无以发明,大臣希旨请册刘氏为皇后。议者以后出于寒贱,好兴利聚财。初在邺都,令人设法稗贩,所鬻樵苏果茹亦以皇后为名。正位之后,凡贡奉先入后宫,唯写佛经施尼师,它无所赐。阙下诸军困乏,以至妻子饿殍,宰相请出内库给,后将出妆具银盆两口,皇子满喜等三人令鬻以赡军。一旦作乱,亡国灭族,与夫褒姒、妲己无异也先是,庄宗自为俳优,名曰李天下,杂于涂粉优杂之间,时为诸优朴扶掴搭,竟妇恩伶之倾玷,有国者得不以为前鉴刘后以囊盛金合犀带四欲于太原造寺为尼,沿路复通皇弟存渥,同箦而寝。明宗闻其秽,即令自杀。

  明宗即位之初,诛租庸使孔谦、归德军节度使元行钦、邓州节度温韬、太子少保段凝、汴州曲务辛廷蔚、李继宣等。孔谦者,魏州孔目吏,庄宗图霸以供馈兵食,谦有力焉。既为租庸使,曲事嬖幸,夺宰相权,专以聚敛为意,剥削万端,以犯众怒,伏诛。元行钦为庄宗爱将,出入宫禁曾无间隔,害明宗之子从,以是伏诛。段凝事梁以奸佞进身至节将,末年绾军权,束手归朝。温韬凶恶,发掘西京陵寝,庄宗中兴,不其罪。厚赂伶官阉人,与段凝皆赐国姓,或拥旄钺。明宗采众议而诛之。辛廷蔚,开封尹王瓒之牙将也,朱友贞时廷蔚依瓒势,曲法乱政,汴人恶之。李继宣,汴将孟审澄之子,亡命归庄宗,刘皇后蓄为子。时宫掖之间秽声流闻,此四凶帝在藩邸时恶其为人,故皆诛之。庄宗皇帝为唐雪耻,号为中兴,而温韬毁发诸帝寝陵,宣加大辟,而赐国姓,付节旄,由是知中兴之说谬矣。

  庄宗皇帝嫡夫人韩氏后为淑妃,伊氏为德妃。契丹入中原,石氏乞降,宰相冯道尊册契丹主,大张宴席,其国母后妃列坐同宴,王嫱、蔡姬之比也。夫人夏氏最承恩宠,后嫁契丹突欲名李赞华,所谓东丹王,即阿保机长子。先归朝,后除滑州节度使,性酷毒,侍婢微过即以刀火灼。夏氏少长宫掖,不忍其凶,求离婚,归河阳节度夏鲁奇家,今为尼也。

  乱离以来,官爵过滥,封王作辅,狗尾续貂。天成初,桂州节度观察使马尔即湖南马殷之弟,本无功德,品秩已高,制词云:“尔名尊四辅,位冠三师。既非品秩升迁,难以井田增益。”此要语也。议者以名器假人至此,贾谊所以长叹息也。

  明宗入纂,安重诲用事,取谋于孔循。旧相豆卢革、韦说出官,孔循不欲以河朔人入相,极荐崔协,而任圜力争之,云:“崔协者,少识文字,时人呼为无字碑。有李琪者,学际天人,奕代轩冕,论才校艺可敌时辈百人,谗夫巧沮,忌害其能。必舍李琪而相崔协,如弃苏合之丸取吉蜣之转也。”重诲笑而止。然以孔循故终相之,帝曰:“冯书记先帝判官,与物无竞,可以相矣。”由是道与协并命而舍李琪,识者惜之。

  明宗遣皇子从荣出镇邺都。或一日,上谓安重诲曰:“从荣左右有诈宣朕令旨不接儒生。儒生多懦,恐钝志相染。朕方知之,颇骇其事。今此皇子方幼,出临大藩,故选儒雅,赖其裨佐。今闻此奸险,岂朕之所望也”鞫其言者将戮之。重诲曰:“若遽行刑,又虑宾从闻后稍难安处,且望严戒。”遂止。

  明宗皇帝尤恶贪货。邓州留后陶为内乡县令成归仁所论税外科配,贬岚州司马,掌书记王惟吉夺历任告敕,配绥州,长流百姓。亳州剌吏李邺以赃秽赐自尽。面戒汝州刺史苌{艹间},为其贪暴。汴州仓吏犯赃,内有史彦,旧将之子,又是驸马石敬瑭亲戚,王建立奏之,希免死。上曰:“王法无私,岂可徇亲”由是皆就戮。

  缑氏县令裴彦文事母不谨,诛之。襄邑人周威父为人所杀,不雪父冤,有状和解,明宗降敕赐死。

  任圜昆弟五人,曰圜、圆、图、回、团,雍穆有裕,风采俱异。圜美姿容,有口辨,负筹略,平蜀后除黔南不行。天成初入相,简拔贤俊,杜绝幸门,忧国如家,切于功名,而安重诲忌之。常会于私第,有妓善歌,重诲求之不得,嫌隙渐深。俄罢三司,除太子太保,归磁州致仕。因朱守殷作乱,立遣人称制害之。受命之日,神气不挠,中外冤痛。清泰中赠右仆射。

  ●卷十九

  太傅致仕赵光逢仕唐及梁,薨于天成中,文学德行,风神秀异,号曰“玉界尺”。扬历台省,入翰林御史中丞,梁时同平章事。时以两登廊庙,四退丘园,百行五常,不欺暗室,缙绅仰之。

  周玄豹,燕人,少为僧,其师有知人之鉴,从游十年,不惮辛苦,遂传其秘,还乡归俗。卢澄为道士,与同志三人谒之,玄豹退谓人曰:“适二君子,明年花发俱为故人,唯彼道士它年甚贵。”来岁二人果睹零落,卢果登庸。后归晋阳,张承业犹重之,言事多中。承业俾明宗易衣列于诸校之下,以它人请之,曰:“此非也。”玄豹指明宗于末缀曰:“骨法非常,此为内衙太保乎”或问前程,唯云“末后为镇帅”。明宗夏皇后方事巾栉,有时忤旨,大犯贾楚。玄豹曰:“此人有藩侯夫人之相,当生贵子。”其言果验。凡言吉凶,莫不神中,事多不载。明宗自镇帅入纂,谓侍臣曰:“周玄豹昔曾言朕事,颇有征,可诏北京津置赴阙。”赵凤曰:“袁许之事,玄豹所长。若诏至辇下,即争问吉凶,恐近于妖惑。”乃令就赐金帛,官至光禄卿,年八十而终。

  礼部尚书崔贻孙年过八十,求进不休,囊橐之资素有贮积,性好干人,喜得小惠。左降之后,二子争财,甘旨医药咸不供侍。书责其子曰:“生有明君真宰,死有天曹地府。无为老朽,岂放尔邪。”为缙绅之笑端。

  道士解元龟,本西蜀节将下军校。明宗入纂,言自西来,对于便殿,进诗歌圣德,自称太白山正一道士,上表乞西都留守兼三川制置使,要修西京宫阙。上谓侍臣曰:“此老耄自远来朝,所期别有异见,乃为身名甚切,堪笑也!”时号“知白先生”,赐紫,斯乃狂妄人也。

  天成中,有僧于西国取经回,得一佛牙舍利十粒,行以呈上。进其牙,大如拳,褐溃皴裂。赵凤言于执政曰:“曾闻佛牙锤锻不坏,请试之。”随斧而碎,时宫中已施数千,闻毁碎,方遂摈弃之云云。此僧号智明,幽州人,仆尝识之。

  明宗问宰相冯道:“卢质近日吃酒否”对曰:“质曾到臣居,亦饮数爵。臣劝不令过度,事亦如酒,过即患生。”崔协强言于坐曰:“臣闻食医心镜,酒极好,不假药饵,足以安心神。”左右见其肤浅,不觉哂之。

  五台山僧诚慧,其徒号为降龙大师。镇州大水,坏其南城,诚慧曰:“彼无信心,吾使一小龙警之。”自言能役使毒龙故也。同光初到阙,权贵皆拜之,唯郭崇韬知其为人,终不设拜。京师旱,迎至洛下祈雨,数旬无征应。或以焚燎为闻,惧而潜去。至寺惭恚而终,建塔号法雨大师,何其谬也!

  泽州僧洪密请舍利塔,洪密以禅宗谜语鼓扇愚俗,自云身出舍利。曾至太原,豪民迎请,妇人罗拜。洪密既辞,妇人于其所坐之处拾得百粒人验之,皆枯鱼之目也。将辞,云山中要千数番粗毡,半日获五百番。其惑人如此。

  阆州守御指挥使姚洪梁时经事董璋,璋将书频诱,洪以大义拒之。城陷被擒,璋责之,洪大骂璋曰:“老贼孤恩背主,吾于尔何恩而云相负尔为李七郎奴,扫马粪得一脔残炙,感恩无尽。今天子付以茅土,结党反噬,尔本奴才,即无耻。吾忠义之士,不忍为也。”璋怒令十人持刀割其肤,然镬于前,自取啖食。洪至死大骂不已。明宗闻之泣下,置洪二子于近卫,给赐颇优。于时夏鲁奇守遂州,城破自刎而死,并为忠烈也。

  封舜卿梁时知贡举,后门生郑致雍同受命入翰林为学士。致雍有俊才,舜卿才思拙涩。及试五题,不胜困弊,因托致雍秉笔。当时议者以为座主辱门生。同光初致仕。

  萧希甫进士及第,有文才口辨,多机数。梁时不得意,弃母妻渡河,易姓名为皇甫教书。庄宗即位于魏州,征希甫知制诰。庄宗平汴洛,希甫奉诏宣慰青齐,方知其母死妻嫁,乃持服于魏州。时议者戏引李陵书云:“老母终堂,生妻去室。”后为谏议大夫,性褊忿,躁于进取,疏宰相豆卢革、韦说至于贬死,又以毁訾宰臣,责授岚州司马。

  明宗谓侍臣曰:“冯道纯俭,顷在德胜寨,所居一茅庵,与从人同器而食。卧则刍藁一束,其心晏如。及以父忧退归乡里,自耕耘樵采,与农夫杂处,不以素贵介怀,真士大夫也!”

  明宗戒秦王从荣曰:“吾少钟丧乱,马上取功名,不暇留心经籍。在藩邸时,见判官论说经义,虽不深达其旨,大约令人开悟。今朝廷有正人端士,可亲附之,庶几有益。吾见先皇在藩时爱自作歌诗,将家子文非素习,未能尽妙,讽于人口,恐被诸儒窃笑。吾老矣,不能勉强于此,唯书义尚欲耳里频闻。”时从荣方聚杂进士浮薄之子以歌诗吟咏为事,上道此言规讽之。或一日,秦王进诗,上说于俳优敬新磨,敬新磨赞美而曰:“勿讶秦王诗好,他阿爷平生爱作诗。”上大笑。

  宰相冯道形神庸陋,一旦为丞相,士人多窃笑之。刘岳与任赞偶语,见道行而复顾,赞曰:“新相回顾,何也”岳曰:“定是忘持《兔园册》来。”道之乡人在朝者闻之,告道。道因授岳秘书监、任赞授散骑常侍。北中村墅乡以《兔园册》教童蒙,以是讥之。然《兔园册》乃徐庾文体,非鄙朴之谈,但家藏一本,人多贱之也。

  泾原帅李金全累历藩镇,所在掊敛。非时进马,上问其为治如何,莫专以进马为事。虽黾勉受之,圣旨不怿。张虔钊多贪,镇沧州日,因亢旱民饥,发廪赈之。方上闻,帝甚嘉奖。它日秋成,倍斗征敛。常言自觉言行相违,然每见财不能自止朝论鄙之。虔钊好与禅毳谜语,自云知道,心与口背,唯利是求,只以饭僧,更希福利。议者以渠于佛上希利,愚之甚也。后叛入蜀,取人产业,黩货无厌,蜀民怨之。或说在蜀问一禅僧云:“如何是舍利”对曰:“垂置僦居即得舍利。”清河惭笑而已。

  大理少卿康澄长兴中上疏,其要云:“是知国家有不足惧者五,深可畏者六。”敕旨褒称之。议者曰:“虽孙伏伽、岑文本章疏,而澄可与易地而处矣。”

  孟鹄自三司勾押官历许州节度使,上曰:“鹄掌三司几年得至方镇”枢密使范延光奏对,上曰:“鹄实干事人,以此至方镇,争不勉旃”上心知其由径忝冒,故以此讽也。

  供奉官丁延徽巧事权贵,人多拥护。监仓犯赃,合处极法,侍卫使张从宾方便救之。上曰:“食我厚禄,偷我仓储,期于决死。苏秦说吾不得,非但卿言。”竟处死。

  ●卷二十

  上问范延光见管马数,对曰:“见管马军三万五千。”上抚髀叹曰:“朕从戎四十年,太祖在太原时骑军不过七千,先皇帝与汴军校战,自始至终马数才万。今有铁马三万五千,不能使九州混一,是吾养卒练士将帅之不至也。老者马将奈何”延光以马数多,国力虚耗为言,上亦然之。

  镇州士人刘方遇家财数十万,方遇妻田氏蚤卒,田之妹为尼,常出入方遇家,方遇使尼长发为继室。有田令遵者,方遇之妻弟也,善货殖,方遇以所积财令令遵兴殖也。方遇有子年幼,二女皆嫁。方遇疾卒,子幼不能督家业,方遇妻及二女以家财素为令遵兴殖,乃聚族合谋,请以令遵姓刘为方遇继嗣。即令鬻券人安美为亲族请嗣。券书既定,乃遣令遵服斩衰居丧。而二女初立令遵时,先邀每月供财二万,及后求取无厌,而石、李二女夫教二女诣本府论诉,云“令遵冒姓夺父家财”。令遵下狱,石、李二夫族与本府要吏亲党,上至府帅、判官、行军司马、随使都押衙,各受方遇二女赂钱数千缗,而以令遵与姊及书券安美同情共盗,俱弃市。人知其冤。府帅李从敏令妻来朝,惧事发,令内地弥缝。侍御史赵都嫉恶论奏,明宗惊怒,下镇州,委副使符蒙按问,果得事实,自亲吏高知柔及判官、行军司马及通货僧人、妇人皆弃市,惟从敏初欲削官停任,中宫哀祈,竟罚一季俸。议者以受赂曲法杀人,而八议之所不及,失刑也。

  冯道对:“太子食,有邪蒿,师傅以其名邪,令去之,况人事乎。”上退,问群臣“邪蒿”之义,范延光对:“无名之役,不急之务,且宜罢之。”自安重诲伏诛,而宦者孟汉琼连宫掖之势,居中用事,人皆惮之。因宰臣奏对,延光等深言“邪蒿”、“春冰”、“虎尾”之戒,欲惊悟上意也。上圣体乖和,冯道对寝膳之间,动思调卫,因指御前果实曰:“如食桃不康。翌日见李而思戒可也。”初上因御李暴得风虚之疾,冯道不敢斥言,因奏事讽悟上意。

  秦王从荣之为元帅,轻佻浅露,狎近浮薄,列坐将帅而与判官论诗,未跻大位而许人祸福。由是中外忌惮,竟及诛败。上闻从荣伏诛,悲骇几落御榻,气绝复苏者再,由是不豫转增,以至晏驾,自云:“我今日自作刘窟头也。”

  吴兴沈徽,乃温庭筠诸甥也,尝言其舅善鼓琴吹笛,亦云有弦即弹,有孔即吹,不独柯亭爨桐也。”制《曲江吟》十调,善杂画,每理发则思来,辄罢栉而缀文也。有温ダ者,乃飞卿之孙,宪之子。仕蜀,官至常侍。无它能,唯以隐僻绘事为克绍也。中间出官,旋游临邛,欲以此献于州牧,为谒者拒之。然温氏之先貌陋,时号钟馗。ダ之子郢,魁形,克肖其祖,亦以奸秽而流之。

  姜志,许昌人,自小乱离,失其父母。尔后仕蜀,至武信军节度使。先是,厩中圉人姜春者事之多年,频罹鞭扑,一旦告老于国夫人,请免马厩之役,而丐食于道路。夫人愍之,诘其乡贯姻亲,兼云“有一子,随军入川,莫知存亡”,其小字、身上记验一一述之,果志之父也。洎父子相认,悲号殒绝。志乃授父杖,俾笞其背,以偿昔日所误之事。举国嗟叹之。此事川蜀皆知。

  唐四方馆主王晋阝尚书自西京乱离,挈家入蜀,沿嘉陵江下,至利州百堂寺前。其弟年七岁,忽云:“我曾有经一卷,藏在此寺石龛内。”因令家人相随访获之,木梳亦存。寺僧曰:“此我童子也。”较其所夭之年与王氏之子所生之岁果验也。其前生父母尚存。及长,仕蜀,官至令录数任,即王鄂。

  舒溥者,万州人,粗解书记,事前恩州刺史李希玄往广州谒嗣薛王,归装甚丰。于时蜀兵部毛文晏侍郎、宣徽宋光葆开府、前陵州王洪使君皆未宦达,舒子窃资而奉之。尔后三人继登显秩,而恃此阶缘,多行无礼于恩牧,因笞而遣之。始依陵州王洪,奏授井研令,寻为王公所鄙。次依宋开府,亦以不恭见弃。转荐于嘉牧顾,承奉贵近,误奏为团练判官,赐绯,转员外郎。未久失意,复疏之,俾其入贡,仍假一表希除畿邑,实要斥远之。邸吏知意,表竟不行。淹留经年,乃诣堂陈状,只望本分入贡之恩泽。朝廷以其北面因依,莫测本末,优与拟议,转检校工部郎。所谓三斥三遇也。愚尝览吴武陵为李吉甫相所误致及第,因类而附之。

  杜何博士,相国驸马之子,仕蜀至五转无它才俊,止以贵公子享俸禄而已。耻其官卑,诣执政陈启自述门阀,其末云:“昔年入贡,仕在花树韦吏部先德之前;今日通班,在新津冯长官小男之后。”执政愍而慰之。有高讽者,自云太尉诸孙,羁旅三川而多忤物,每叹求官不遂,遍告人曰:“何不还我罗城来”盖以掌武所筑,蜀人安之。其疏阔皆如此也。

  韦巽,太尉昭度之子也,懦蒙钝,率由婢妪。仕蜀,先主以其事旧优容之,以至卿监。或为同列所讥云:“三公门前出死狗。”巽曰:“死狗门前出三公。”又能酬酢也。周仁矩者,即蜀相庠之子,为驸马都尉,有才藻而庸劣。国亡后与贫丐者为伍,俾一人先道爵里于市肆酒坊之间,人有哀者,日获三二百钱,与其徒饮啖而已。成都人皆嗟叹之。

  唐凤翔李严令公收蜀,充馈运使,于蜀城东门外下营。魏王与郭侍中入居蜀宫,玉帛子女它人无复见矣。中令寂寞,无以遣适。颍川陈昭符仕蜀,累剖竹符,蚤在岐山,微有阶缘,而得候谒,因求一美人以献之。有萧夫人者,乃蜀先主之宠爱也,曾赐与凤翔归降指挥使王胡,赐名丞。王胡乃岐王赐姓,连彦字,卒后萧氏寡而无子。其容态明悟,国人具闻。陈致媒氏诱之而献,抱衾之夕,中令于窗隙中窥之,叹其妍妙,乃诘所来,左右方以王胡为对。中令止之曰:“王胡背恩投蜀,诚不可容。然其向来吾之子侄矣,此事不可。”遽令约回。时有知者皆重中令少年而忍欲复礼,诚贵达人难事。颍川每为愚话之。周彦章本姓王,以军功为金吾卫使。后主采选宫妓,王有女甚美,因命内人欲选入宫。王乃按剑曰:“某是先皇令与周氏作义男,本姓王,为众所闻也,岂有王氏女而事王氏乎”因召左右小军将无妇者以女衣襟结之,便为夫妻。尔后国变,王乃领兵于大安楼前胁后主诛君侧韩昭等,即其事也。

  王蜀时阆州人何奎,不知何术而言事甚效,既非卜相,人号何见鬼,蜀之近贵咸神之。鬻银之肆有患白癞者,传于两世矣。何见之,谓曰:“尔所苦,我知之矣。我为嫁娉少环钏钗篦之属,尔能致之乎即所苦立愈矣。”白癞者欣然许之。因谓曰:“尔家必有它人旧功德或供养之具存焉。亡者之魂无依,故遣为此祟。但去之必瘳也。”患者归视功德堂内本无它物,忖思久之,老母曰:“佛前纱窗乃重围时它人之物,曾取而置之,得非此乎”遽令撤去,仍修斋忏,其疾遂痊,竟受其钏之赠。何生未遇,不汲汲于官宦。末年祈于大官,自布衣除兴元少尹,金紫,兼妻邑号,子亦赐绯。不之任,便归阆州而卒,预知死期也。虽术数通神,而名器逾分,识者知后主之政悉此类也。

  嘉州夹江县人孙雄,人号孙卵斋,其言事亦何奎之流。伪蜀主归命时,内官宋愈昭将军数员旧与孙相善,亦神其术,将赴洛都,咸问其将来升沉。孙俯首曰:“诸官记之,此去无灾无福,但行及野狐泉已来税驾处曰‘孙雄非圣人耶’,此际新旧使头皆不见矣。”诸官皆疑之。尔后量其行迈,合在咸京左右,后主罹伪诏之祸,庄宗遇邺都之变,所谓新旧使头皆不得见之验也。愚同席备见说,故记之。

  遂宁有冯见鬼,似有所睹,知人吉凶。颍川陈绚为武信军留后,而刘令公知俊交替,摭其旧事,叠有奏论。冯生谓颍川曰:“府主虽号元戎,前无旌节所引,殆不久乎。幸勿忧也。”未逾岁而彭城伏诛。有官人林泳者,本闽人也,尝谓僚友曰:“安有生人而终日见鬼乎无听其妖。”冯闻之甚不平。或一日,对众谓之曰:“阁下为官多不克终,盖曾杀一女人为祟,以公禄寿未尽,莫致其便。我能言其姓名,公信之乎”于是惭惧言诚于冯生,许为解其冤也。它皆类此。

  沙门贯休,钟离人也,风骚之外精于笔,举止真率,诚高人也。然不晓时事,往往诋讦朝贤,它亦不知己之是耶非耶。荆州成中令问其笔法非耶,休公曰:“此事须登坛而授,非草草而言。”成令衔之,乃遽于黔中因病以鹤诗寄意曰:“见说气清邪不入,不知尔病自何来。”以诗见意也。冯涓大夫有大名于人间,沦落于蜀,自比杜工部,意谓它人无出其右。休公初至蜀,先谒韦书记庄,而长乐公后至,遂与相见,欣然抚掌曰:“我与你阿叔有分。”长乐怒而拂袖。它日谒之竟不逢迎,乃曰:“此阿师似我礼拜也。”自是频投刺字,终为阍者所拒。休公谓韦公曰:“我得得为渠入蜀,何意见怪”国清寺律僧尝许具蒿脯,未得间,姜侍中宅有斋,律僧先在焉,休公次至,未揖主人大貌,乃拍手谓律僧曰:“乃蒿饼子何在”其它皆此类。通衢徒步,行嚼果子,未尝跨马,时人甚重之,异乎广宣、栖白之流也。

  ●逸文卷一

  唐乾宁中,云安县汉城宫道士杨云外常以酒自晦,而行止异常。前进士钱若愚甚敬之,一旦,斋沐诣其山观,宿于道斋。翌日,虔诚敛衽而白之曰:“师丈,小子凡鄙,神仙之事虽聆其说,果有之乎”杨曰:“有之,我即其人也。若示以飞空蹑虚、履水蹈火,即日有千万人就我,不亦烦亵乎”因腾跃上升,冉冉在空中,良久而下。若愚稽颡,自是信有神仙矣。

  唐天复中,成镇江陵,监军使张特进元随温克修司药库,在坊郭税舍止焉。张之门人向隐北邻,隐攻历算,仍精射覆,无不中也。一日,白张曰:“特进、副监、小判官已下皆带灾色,何也”张曰:“人之年运不同,岂有一时受灾,吾不信矣。”于时城中多犬吠,隐谓克修曰:“司马元戎某年失守,此地化为邱墟,子其志之。”他日复谓克修曰:“此地更变,且无定主,五年后东北上有人,依稀国亲,一镇此邦,二十年不动。子志之。”他日又曰:“东北来者二十年后更有一人,五行不管,此程更远。但请记之。”温以为凭虚,殊不介意。复谓温曰:“子他时婚娶无男,但生一队女也,到老却作医人。”后果密敕诛北司,张特进与副监、小判官同日就戮,方验其事。成鄂渚失律不还,江陵为朗人雷满所据。襄州举军夺之,以赵匡明为留后。大梁伐襄州,匡明弃城出奔,为梁将贺环所据,而威望不著,朗蛮侵凌,不敢出城,自固而已。梁主署武信王高季昌自颍州刺史为荆南兵马留后,下车日,拥数骑至沙头,朗军慑惧,稍稍而退。先是,武信王赐姓朱,后复本姓,果符国亲之说。克修失主,流落渚宫,收得名方,仍善修合,卖药自给,亦便行医。娶妇后唯生数女,尽如向言。唐明宗天成二年丁亥,天军围江陵,军府怀忧,温克修上城白文献王,具道此。文献未之全信。温以前事累验,必不我欺。俄而朝廷抽军,来年武信薨,凡二十一年。而文献嗣位亦二十一年,迨至南平王,即“此程更远”,果在兹乎。

  唐凤州东谷有山人强绅,妙于三戒,尤精云气。属王氏初亻并秦凤,张黄于通衢,强公指而谓孙光宪曰:“更十年,天子数员。”又曰:“并汾而来悠悠,梁蜀后何为哉!”于时蜀兵初攻岐山,谓其旦夕屠之。强曰:“秦王久思妄动,非四海之主。虽然,死于牖下乃其分也。蜀人终不能克秦,而秦川亦成邱墟矣。”尔后大卤与王凤翔不羁,秦王令终,王氏绝祚,果叶强生言。有鹿卢乔术,自云老夫耄矣,无人可传,其书藏在深隐处古杉树中。因与孙光宪偕诣,开树皮,发蜡缄,取出一通绢书,选吉辰以授,为强妪止之,谓“孙少年也,虑致发狂。俾服膺三年,方议可否。”

  唐彭濮间有相者彭克明,号彭钉筋,言事多验,人以其必中,是有钉筋之名。九陇村民唐氏子家富谷食,彭谓曰:“唐郎即世,不挂一缕。”唐氏曰:“我家粗有田陇,衣食且丰,可能裸露而终哉”后一日,江水泛涨,潭上有一兔在水中央。唐谓必致之,乃脱衣泅水,无何,为迅波漂没而卒,所谓一缕不挂也。其他皆此类,繁而不载。

  伪蜀王先主时,有军校黄承真就粮于广汉绵竹县,遇一叟曰郑山古,谓黄曰:’此国于五行中少金气,有剥金之号曰金炀鬼。此年蜀宫大火,至甲申、乙酉则杀人无数。我授汝秘术,诣朝堂陈之。傥行吾教以禳镇,庶几减于杀伐。救活之功,道家所重延生,试于我而取之。然三陈此术如不允行,则子亦不免,盖泄于阴机也。子能从我乎”黄亦好奇,乃曰:“苟禀至言,死生以之。”乃赍秘文诣蜀,三上不达,乃呕血而死。其大火与乙酉亡国杀戮之事果验。孙光宪与承真相识,窃得窥其秘纬,题云《黄帝阴符》,与今阴符不同,凡五六千言”黄云受于郑叟,一画一点皆以五行属配,通畅,实奇书也。然汉代数贤生于绵竹,妙于谶记之学,所云郑叟,岂黄扶之流乎。

  伪王蜀叶逢,少明悟,以词笔求知,常与孙光宪偕诣术士马处谦问命通塞。马曰:“四十已后方可图之。未间苟或先得,于寿不永。”于时州府交辟,以多故参差,不成其事。后充湖南通判官,未除官之前,梦见乘船赴任,江上候吏旁午而至,迎入石窟。觉后话于广成先生杜光庭。次忽报敕下,授检校水部员外郎。广成曰:“昨宵之梦,岂小川之谓乎。”自是解维,覆舟于犍为郡青衣滩而死,即处谦之生知、叶逢之凶梦,何真效哉!光宪自蜀沿流,一夕梦叶生云:“子于青衣亦不得免。”觉而异之。洎发嘉州,取阳山路,乘小舟以避青衣之险。无何,篙折,为迅流吸入青衣,幸而获济。岂鬼神尚能相戏哉。

  伪王蜀时,巫山高唐观道士黄万户本巴东万户村民,学白虎七变术,又云学六丁法于道士张君。常持一铁鞭疗疾,不以财物介怀。然好与乡人争讼,州县不之重也。戎州刺史文思辂亦有戏术,曾翦纸鱼投于盆内而活,万户投符化獭而食之,其铁鞭为文思辂收之,归至涪州亡其鞭,而却归黄矣。有杨希古,欲传其术,坐未安,忽云:“子家中已有丧秽。”不果传。俄得家讣母亡。又蜀先主召入宫,列示诸子,俾认储后。万户乃指后主。其术他皆仿此。唯一女为巫山民妻,有男传授秘诀。将卒戒家人勿殓。经七八日再活,不久却殒也。青城县旧有马和尚,宴坐三十五年,道德甚高。万户将卒,谓家人曰:“青城马和尚来,我遂长逝也。”是年马师亦迁化。

  秭归郡草圣僧怀浚者,不知何处人,唐乾宁初到彼,知来藏往,皆有神验。爱草书,或经或释或老,至于歌诗鄙琐之言,靡不集其笔端。与之语,即阿唯而已。里人以神圣待之,刺史干公以其惑众,系而诘之,乃以诗代通状曰:“家在闽川西复西,其中岁岁有莺啼。如今不在莺啼处,莺在旧时啼处啼。”又诘之,复有诗曰:“家住闽川东复东,其中岁岁有花红。而今不在花红处,花在旧时红处红。”郡牧异而释之。详其诗意似在海中,得非杯渡之流乎行旅经过,必维舟而礼谒。告其吉凶,唯书三五行,终不明言,事往果验。荆南大校周崇宾谒之,书字遗之曰:“付皇都勘。”尔后入贡,因王师南讨,遂絷于南府,竟就戮也。押衙孙道能谒之,书字曰“付竹林寺。”其年物故,营葬乃古竹林寺基也。皇甫铉知州,乃画一人荷校,一女子在旁。后为娶民家女遭讼,锢身入府。波斯穆昭嗣幼好药术,随其父谒之,乃画一道士乘云把胡卢,书云“指挥使高牒衙推”。穆生后以医药有效,南平王高从诲与巾裹,摄府衙推。王师伐荆州,师寄南平王诗云:’马头渐入扬州路,亲眷应须洗眼看。”是岁输诚淮海,获解重围。其他不可殚记。或一日,题庭前芭蕉叶上云:“今日还债,幸州县无更勘穷。”来日为人所害,尺首宛然。刺史高公为茶毗之。

  湖南帅马希声在位多纵率,有贾客沈申者,常来往番禺间,广主优待之,令如北中求宝带。申于洛汴间市得玉带一,乃奇货也。回由湘潭,希声窃知之,召申诣衙,赐以酒食,抵夜送还店,预戒军巡以犯夜戮之。湘人俱闻,莫不嗟悯。尔后常见此客为祟,或在屋脊,或据栏槛,不常厥处。未久,希声暴卒。其弟希范嗣立,以玉带还广人。

  韦承皋者,伪蜀时将校也。有待诏僧名行真,居蜀州长平山,尝于本州龙兴寺构木塔,凡十三级,费钱银万计,寻为天火所焚,第三次营构方能就。人谓其有黄白之术也。及承皋典眉州,召行真至郡。郡有卢敬芝司马者,以殖货为业。承皋尝谓之曰:“某顷军中与行真同火幕,遇一韦处士,授以作金术。适来鄙夫老矣,故召行真同修旧药,药成当得分惠。谓吾子罢商贾之业可乎”卢敬诺。药垂成,韦牧坐罪贬茂州参军。临行,卢送至蟆颐津。韦牧沉药鼎于江中,谓卢生曰:“吾罪矣。先是授术韦处士者,吾害之而灭口。今日之事,药成而祸及,其有神理乎。”蜀国更变,以拒魏王之师,诛死。

  伪蜀宁江节度使王宗黯生日,部下属县皆率醵财货以为贺礼。巫山令裴垣以编户羁贫,独无庆献。宗黯大怒,召裴至,诬以他事,生沉滟堆水中,三日尺不流。宗黯遣人命挽而下,经宿逆水复上,卓立波面,正视衙门。宗黯颇不自安,神识烦挠,竟得疾暴卒。

  渚宫有民公乘通者,平生隐慝,人或难知。死后湖南民家生一黑驴驹,白毛作荆南公乘通字。其子孙闻之怀耻,竟不能寻赎。江陵人皆知之。

  湖南武穆王巡边,回舟至洞庭宜春江口,暴风忽至,波如连山。乃见波中恢诡谲怪,蛟螭出没,云雾昏蒙,有如武夫执戈戟者,有文吏具衤阑简者,有如捧盘盂者,或绯或绿,倏闪睢盱,莫知何物。左右大骇,衣服器皿悉投之。舟人欲以姬妾为请,王不听。移时风定,仅获存焉。后数年,武穆王薨于位。

  东州顾彦朗以蔡叔向为副使,感微时之恩,虽为戎ヘ而尝加敬。其弟彦晖嗣袭,酷好洁净,尝嫌人臭,左右薰香而备给使。幕僚皆中朝子弟,亦涉轻薄。韦太尉昭度收复蜀城,以彦晖为招讨副使。在军中,每旦率幕官同谒掌武,而蜀先主预焉,共轻忽之,虽昭度亦嫌其不恭。彦晖袭兄位,尔后为蜀主所破,手刃一家,郎官温术等毙焉。先是,蔡叔向职居元僚,乃顾氏之心膂,与所辟朝士优游尊俎,不相侔矣。小顾既是尊崇,嫌其掣肘,王先主因其隙宣言以间之,且曰:“拈却蔡中丞,看尔得否。”由是叔向辞职闲居,王乃举军而伐之。在蜀,有术士朱洽者,常谓人曰:“二顾虽位尊方镇,生无第宅,死无坟墓。”人莫谕之。或曰二顾自天德军小将,际会立功,便除东川,弟兄迭据。大顾相薨,遗命焚骸,归葬丰州,会多事未果。至小顾狼狈之日,送终之礼又阙焉。即朱氏言于斯验矣。

  进士杨鼎夫富于词学,为时所称。顷岁会游青城山,过皂江,同舟者约五十余人。至于中流,遇暴风漂荡,其船抵巨石倾覆于洪涛间,同济之流尽沉没底,独鼎夫似有物扶助。既达岸,亦困顿矣,遽有老人以杖接引且笑云:“元是盐里人,本非水中物。”鼎夫未及致谢,旋失老人所之,因作诗以记。后归成都,话与知己,终莫究“盐里人”之义。后为权臣安思谦幕吏,判榷盐院事,遇疾暴亡。男文则以属分料盐百余斤裹束,将上蜀郊营葬。至是盐里之词方验。鼎夫旧记诗曰:“青城山峭皂江寒,欲度当时作等闲。棹逆狂风趋近岸,舟逢怪石碎前湾。手携弱杖仓皇处,命出洪涛顷刻间。今日深恩无以报,令人羞记雀衔环。”

  蜀御史中丞牛希济,文学繁赡,超于时辈,自云早年未出学院,以词科可以俯拾。或梦一人介金曰:“郎君分无科名,四十五已上方有官禄。”觉而异之。旋遇丧乱,流寓于蜀,依季父也。仍以气直嗜酒为季父所责,旅寄巴南。旋聆开国,不预劝进,又以时辈所排,十年不调,为先主所知,召封,除起居郎,累加至宪长。是知向者之梦何其神也!伪蜀后主王衍以唐袭宅建上清宫,于老君尊像殿中列唐朝十八帝真容,备法驾谒之。识者以为拜唐乃归命之先兆也。先是,司天监胡秀林进历,移闰在丙戌年正月。有向隐者,亦进历,用宣明法,闰乙酉年十二月。既有异同,彼此纷诉,仍于界上取唐国历日。近臣曰:“宜用唐国闰月也。”因更改闰十二月。街衢卖历者云:“只有一月也。”其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国灭。胡秀林是唐朝司天少盐,仕蜀,别造永昌正象历,推步之妙天下一人,然移闰之事不爽,历议常人不可轻知之。

  章孝子名全益,东蜀涪城人。少孤,为兄全启养育。母疾,全启割股肉以馈,其疾果瘳也。他日全启出游,殂于逆旅。全益感天伦之恩,制斩之服。又以全启割肉啖母,遂以火炼指以申至痛,仍以银字写《法华经》一部,日夕讽诵,仍通大义。后于成都府楼巷舍于其间,傍有丹灶,不蓄童仆,块然一室。鬻丹得钱,数及两金即刻一像。今华亭禅院即居士高楼之所。人谓有黄白之术,尝言于道友曰:“点水银一两,止一两银价。若丸作三百粒,每粒百钱,乃三十千矣。”其利溥哉,但所鬻之丹亦神矣。居士到蜀之后,制土偶于丹灶之侧以代执热之用,护惜不毁殆四十年。大顺中物故,年至九十八。寺僧写真于壁,节度判官、前眉州刺史冯涓撰赞以美之。

  蜀之将帅鲜不好货,有许宗裔者,分符杖钺,独守廉隅,尝典剑州。民有致寇者,灯下认识暴客,待晓告巡。其贼不禁拷捶,远首其罪,囚而送州。宗裔引虑,缧囚纷诉,且言丝钩纨乃是家物,与被劫主递有词说。宗裔促命两家缲丝车,又各赍绸纨卷。问胎心复用何物,一云杏核,一云瓦子。因令相退下绸线,见杏核,与囚款同,仍以丝钩安车,量其轻重大小亦是囚家本物,即被劫者有妄认之过,巡捕吏伏拷决之辜。指顾之间,为雪冤枉,乃良吏也。

  陈太师敬虽滥升重位,而颇有伟量。自镇西川日,乃委政事于幕客,委军旅于护戎,日食蒸犬一头,酒一壶,一月六设曲宴,即自有平生酒徒五人狎昵,焦菜一碗,破三十千。常有告设吏偷钱,拂其牒而不省。营妓玉儿者,太师赐之卮酒,拒而不饮,乃误倾泼于太师,污头面。遽起更衣,左右惊忧,立候玉儿为赍粉。更衣出,却坐,又以酒赐之。玉儿请罪,笑而恕之。其宽裕率皆此类。

  ●逸文卷二

  伪蜀先主王建始攻围成都,三年未下。其纪纲之仆有无赖轻生男悍者百辈,人莫敌也。建尝以美言啖之曰:“西川号为锦花城。一旦收克,玉帛子女恣我儿辈快活也。”他日陈敬、田今孜以城降,翌日,赴府预戒骄暴诸子曰:“我与尔累年战斗,出死入生,来日便是我一家也。入城之后但管富贵,即不得恣横。我适来差张作斩斫马步使,责办于渠。汝辈不得辄犯,若把到我面前,足可矜恕,或被当下斩却,非我能救。”诸子闻戒,各务戢敛。然张胸上打人,堆垒通衢,莫有敢犯。识者以建能戒能惜,不陷人于刑,仁恕之比也。

  邛黎之间有浅蛮焉,世袭王号,曰刘王、杨王、郝王。岁支西川衣赐三千分,俾其侦云南动静。云南亦资其觇成都盈虚,持两端而求利也。每元戎下车,即率界上酋长诣府庭,号曰参元戎。上闻,自谓威惠所致。其不参间,潜禀于都押衙,且俟可否。或元戎慰抚大将间稍至乖方,即教其纷纭。时帅臣多是文儒,不欲生事,以是都押赖之,亦要姑息。蛮凭陵,若无亭障,抑此之由也。王建始镇蜀,绝其旧赐,斩都押衙山行章以令之,邛峡之南不立一堠,不戍一卒,十年不敢犯境。末年,命大将许存征蛮,为三王泄漏军机,于是召三王而斩之,时号因断也。昔日之患三王,非不知也,时不利也,故曰“有非常之功”,许公之谓也。先是,唐咸通中,有天竺三藏僧经过成都,晓五天胡语,通大小乘经律论。以北天竺与云南接境,欲假途而还,为蜀察事者识之,絷于成都府,具得所记朝廷次第文字,盖曾入内道场也。是知外国来廷者安知非奸细乎

  唐乾符中,绵竹王俳优者有巨力。每遇府中食军宴,客先呈百戏,王生腰背一船,船中载十二人,舞《河传》一曲,略无困乏。

  燕之旧将周归,苏门更变之际以剑拄心,刃自背出而不死。奔于梁,为骑将之先锋焉。十五年,夹河百战,通中之疮往往遇之。后唐庄宗入洛,为仇者于猎场席地俾坐,满挽而射,贯腋而出,创愈无恙。仕至郡牧、节度留后,竟死于牖下。

  蜀许寂少年栖四明山,学《易》于晋征君。一旦,有夫妇偕诣山居,携一壶酒。寂诘之云:“今日离剡县。”寂曰:“道路甚遥,安得一日及此”颇亦异之。然夫甚少,而妇容色过之,状貌毅然而寡默。其夕以壶觞命许同酌,此丈夫出一拍板,遍以铜钉钉之,乃抗声高歌,悉是说剑之意。俄自臂间抽出两物,展而喝之,即两口剑,跃起在寂头上盘旋交击,寂甚惊骇。寻而收匣之。饮毕就寝,迨晓乃空榻也。至日中,复有一头陀僧来寻此夫妇,寂具道之。僧曰:“我亦其人也,道士能学之乎”寂辞曰:“少尚玄学,不愿为此。”其僧傲然而笑,乃取寂净水拭脚,徘徊间不见。尔后再于华阴遇之,始知其侠也。杜光庭自京入蜀,宿于梓潼厅。有一僧继至,县宰周某与之有旧,乃云:“今日自兴元来。”杜异之。明发,僧遂前去。宰谓杜曰:“此僧乃鹿卢乔。”亦侠之类也。诗僧齐己于沩山松下亲遇一僧于头指甲下投抽出两口剑,跳跃凌空而去。

  朗州道士罗少微顷在茅山紫阳观寄泊,有丁秀才者亦同寓于观中,举动风味无异常人,然不汲汲于仕进。盘桓数年,观主亦善遇之。冬之夜,霰雪方甚,二三道士围炉,有肥宁美酝之羡。丁曰:“致之何难。”时以为戏,俄见开户夺袂而去,至夜分,蒙雪而回,提一银酒,熟羊一足,云浙帅厨中物。由是惊讶欢笑,掷剑而舞,腾跃而去,莫知所往,唯银存焉。观主以状闻于县官,诗僧贯休《侠客》诗云:“黄昏风雨黑如磐,别我不知何处去。”得非江淮间曾聆此事而构思也?

  唐韩定辞为镇州王书记,聘燕帅刘仁恭,舍于宾馆,命试幕客马延接。马有诗赠韩曰:“燧林芳草绵绵思,尽日相携陟丽谯。别后{山}山上望,羡君时复见王乔。”诗虽清秀,然意在征其学问。韩亦于座上酬之曰:“崇霞台上神仙客,学辨痴龙艺最多。盛德好将银笔术,丽词堪与雪儿歌。”座内诸宾靡不钦讶称妙句,然亦疑其“银笔”之僻也。他日,复持燕帅之命答聘常山,亦命定辞接于公馆。时有妓转转者,韩之所眷也,每当酒席,或频目之。韩曰:“昔爱晋文公分季隗于赵衰,孙伯符辍小乔于公瑾,盖以色可奉名人。但虑倡姬不如贤者之顾,愿垂一咏,俾得奉之。”援笔,文不停缀,作转转之赋,其文甚美。咸钦其敏妙,遂传于远近。从容问韩以“雪儿”“银笔”之事,韩曰:“昔梁元帝为湘东王时好学著书,常记录忠臣义士及文章之美者。笔有三品,或以金银雕饰,或用斑竹为管。忠孝全者用金管书之,德行清粹者用银笔书之,文章赡丽者以斑竹书之,故湘东之誉振于江表。雪儿者,李密之爱姬,能歌舞,每见宾僚文章有奇丽入意者,即付雪儿叶音律以歌之。”又问,“痴龙”出自何处,定辞曰:“洛下有洞穴,曾有人误坠于衢中,因行数里,渐见明旷,见有宫殿人物凡九处,又见有大羊,羊髯有珠,人取而食之,不知何所。后出以问张华,曰:‘此地仙九馆也。大羊者名曰痴龙耳。’”定辞复问或{山}之山当在何处,曰:“此隋君之故事,何谦光而下问。”由是两相悦服,结交而去。

  王蜀时有赵雄武者,众号赵大饼,累典名郡,为一时之富豪。严洁奉身,精于钦馔,居常不使膳夫。六局之中各有二婢执役,当厨者十五余辈,皆著窄袖鲜洁衣装。事一餐邀一客,必水陆俱备,虽王侯之家不得相仿焉。有能造大饼,每三斗面擀一枚,大于数间屋。或大内宴聚,或豪家有广筵,多于众宾内献一枚,裁剖用之皆有余矣。虽亲密懿分,莫知干造之法,以此得大饼之号。

  唐光化中,苏拯与乡人陈涤同处。拯与考功郎中苏璞初叙宗党。璞,故奉常涤之子也。拯既执贽,寻以启事温卷,因令陈涤缄封,涤遂误书己名。璞得之大怒。拯闻之,仓皇复致书谢过。吴子华闻之,曰:“此书应误也。”

  (此处脱六字)董掌奏记,府主褊急。(此处脱九字)诣梁园,劝梁太祖。(此处脱十字)官入中原授大理。(此处脱七字)季昌怒曰:“天下皆知四镇令公必作天子,(此处脱三字)偃仰乎”诟怒而起,久之,召孔目官王仁厚谓曰:“我(此处脱四字)书记所见甚长,且广南、湖南与梁王齐肩,所以(此处脱四字)使。我乃梁王将校,安可辄同两处差都押衙可(此处脱四字)董且召宴饮,迎而谓曰:“集性急,请一切勿言。”仍遗衣段数十匹以安之。董虽禀受,莫知喜怒之由。他日闻说自□□我本无此见,诚出司徒之意。都校充使于礼合仪,所遗衣段乃谬思也。

  扶风马处谦病瞽,厥父俾其学《易》以求衣食。尝于安陆鬻筮自给。有一人谒筮,谓马生曰:“子之筮未臻其妙,我有秘法,子能从我学之乎”马生乃随往。郡境有陶仙观,受星之诀,凡一十七行。因请其爵里,乃云胡其姓而恬其名,诫之曰:“子有官禄,终至五十二岁。幸勿道我行止于王侯之门。”马生得诀,言事甚验。赵匡明弃荆入蜀,因随至成都。王先主尝令杜光庭先生密问享寿几何,对曰:“主上受元阳之气四斤八两。”果七十二而崩,四斤八两即七十二两也。马生官至中郎,金紫,亦五十二而殒。

  火烧疮无出醋泥,甚验。孙光宪尝家人作煎饼,一婢抱元子拥炉,不觉落火炭之上,遽以醋泥傅之,至晓不痛,亦无瘢痕。是知俗说不厌多闻。

  唐天中,太原僧惠照因梦镇州南三十里废相国寺中埋铁塔,特往访之。至界上,为元戎王中令所知,延在衙署供养。衙将任友义虑是邻道谍人或致不测,恳要诘而逐之。元戎始疑,惠具以寻塔为对。遽差于府南三十里访之,果得相国寺古基,掘其殿砌之前得铁塔,上刻三千人姓名,悉是见在常山将校亲军,唯任友义一人无名。乃知冥数前定。刻斯塔者何神异哉!

  伪蜀王先主未开国前,西域僧至蜀,蜀人瞻敬如见释迦,舍于大慈三学院。蜀主复谒坐于厅,倾都士女就院不令止之。妇女列次礼拜,俳优王舍城飘言曰:“女弟子勤苦礼拜,愿后身面孔一切似和尚。”蜀主大笑。

  伪蜀王先主起自利、阆,号亲骑军,皆拳勇之士,四百人分(此处脱四字)执紫旗。凡战阵,若前军将败,麾紫旗以副之,莫不(此处脱三字)靡,霆骇星散,未尝挫衄。此团将卒多达,或至节将。(此处脱四字)至散员,亦享官禄,以之定霸,皆资福人。于时(此外脱五字)淮南黑云都,皆紫旗之类也。此从各有名号。时顾(此处脱五字)亦尝典郡,多杂谈谑,曾造武举,助曰大顺(此处脱四字)侍郎李吒吒下进士及第三(此处脱十四字)憨子、姜癞子、张打胸、长小(此处脱十二字)许(此处脱九字)李嗑咀、李破肋、李吉丫、樊忽雷、日游神、玉蹄驰、郝牛屎、□□贡、陈波斯、罗蛮子,试《亡命山泽赋》《到处不生草》诗,斯亦麦铁杖、韩擒虎之流也。

  孙光宪在蜀时,曾到资州,见应贞观李道士话州有姓赵人,闭关却扫,以廊庙自期,都虞侯阎普敬异之,躬自趋谒。阎魁梧丈夫,赵生迎门,愕眙良久,罄折叙寒温,曰:“伏惟貔貅,阎乃质于先容者,俾询之。”赵生曰:“若云熊罴,即须宰相之才方当此语。阎公止于都头,已来只销呼为貔貅。”人闻咸笑之。又一士自称张舍人,诉于光宪曰:“兄长以术惑我心神。”宪谓曰:“得非蛊毒厌胜之术耶”张曰:“非也。乃用鬼谷子捭阖捭破我心神,至今患心风不禁。”又江陵顾云偶收诸葛亮兵书,自言可用十万军吞并四海。每至论兵必攘袂叱咤,若对大敌,时人谓之检谱角也。时有行军王副使,幽燕旧将,声闻宇内。颜生候谒,称是同人,自言大志不伸,丧良友也,每恸哭焉。

  有民妻不识镜,夫市之而归。妻取照之,惊告其母曰:“某郎又索一妇归也。”其母亦照曰:“又领亲家母来也。”

  ●逸文卷三

  河中判官路德延,相国岩之侄,岳之子,时谓才俊,擢进士第,西平王朱友谦幕僚,放恣凌傲,主公容之。友谦背梁,乞于晋阳。并使初至,礼遇方谨,路公筵上言语及之,友谦忧愤,因投德延于黄河以纾祸也。先是,纪纲之仆近判官入谒幕次,遂有请易舍之说。盖义兄弟同处,不欲闻郎官秽谈也。路子得非其人耶。

  蜀东、西川之人常互相轻薄。西川人言:“梓州者乃我东门之草市也,岂得与我为耦哉!”节度柳仲郢闻之,为幕客曰:“吾立朝三十年,清华备历,今日始得与西川作市令。”闻者皆笑之。故世言东西两川人多轻薄。

  江陵高季昌唐末为荆州留后时,宰相韦说、郑珏舅甥姻娅也,朱梁太祖时皆得制方面。高氏以贵公子任行军司马,常以歌筵酒馔款待数公,日常宴聚,求取无恒,皆优待之。后庄宗过河,奄有中原,天下震惧,高氏单骑入觐,韦、郑二公继登台席。中朝士族子弟多不达时变,复存旧态,薛泽除补阙,韦荆除春秋博士,皆赐绯,咸有德色,匆匆办装,即俟归朝,视行军蔑如也。李载仁,韦说之甥,除秘书郎。刘诜,郑珏之妹夫也,除毛诗博士,赐绯。尔后韦屡督李入京,高氏欲津置之。载仁迁延,自以先德遗戒,不欲依舅氏,但不能显言,竟不离高氏门馆。刘诜无他才望,性嗜酒,口受新命,殊无行意,日于高氏情敬不衰,然则美酝肥B之所引也,无何,以疾终。高氏赡给孤遗,颇亦周至。未间,洛下有变,明宗入统,南方强侯,人要姑息。韦、郑二相皆罢去,韦、薛尚ㄣ荆楚。明年,保勖嗣袭,辟李为掌记。他日,录其长息为子婿,第三子皆奏官,一门朱紫如也。刘诜三子迭加任遇,三孙女适高氏子弟,向三十年享其禄食,亦足称也。韦荆寂寞而卒,薛泽摄宰而终,岂自掇乎亦命也夫!

  卢程擢进士第,为庄皇帝河东判官,建国后命相。无他才业,唯以氏族傲物。任圜常以公事入谒,程乌纱隐几,谓圜曰:“公是虫豸,辄来唐突。”圜惭愕,骤告庄宗,大怒,俾杀之,为卢质救解获免。自是出中书,时人切齿焉。江陵在唐世号衣冠薮泽,人言琵琶多于饭甑,措大多于鲫鱼。有邑宰卢生,每于枝江县差船入府,舟子常苦之。一旦,王仙芝兵火,卢生为船人挑其筋系于船舷,放流而死。大凡无艺子弟率以门阀轻薄,广明之乱遭罹甚多,咸自致也。

  韦昭度招讨陈敬时,蜀帅顾彦晖为副,王先生为都指挥使。三府各署幕僚,皆是朝达子弟,视王先主蔑如也。先主侍从髡发行参,黥面札腕,如一部鬼神。其辈以先主兢肃,顾公详缓,一时失笑而散。先主归管,左右以此为言,亦自大笑。他日克妻阝城,轻薄幕僚皆害之。

  荆南节度使高保融有疾,幕吏孙光宪梦在渚宫池与同僚偶坐,而保融在西厅独处,唯姬妾侍焉。俄而高公弟保勖见召上桥,授以笔研,令光宪指发军,仍遣厅头二三子障蔽光宪,不欲保融遥见。逡巡有具将校列行俟命,次见掌节吏严光楚享而前趋,手捧两黑物,其一则如黑漆华而光,其一即寻常华也,谓光宪曰:“某曾失墨两挺,蒙王黜责,今果寻获也。”良久梦觉。翌日说于同僚。逾月而保融卒,节院将严光楚具帖子取处分倒节。光宪请行军司马王甲判之:墨者,阴黑之物,节而且黑,近于凶象,即向之所梦倒双节之谓也。

  湘湖有大校周蔼者,居常与同门生姻好最厚,每以时人不能理命,致不肖子争财纷诟,列于讼庭。慨此为鉴,乃相约曰:“吾徒他年勿遵其辙,傥有不讳,先须区分,俾其不露丑恶,贻责后人也。”他日同门生奉职襄邸,一夕,周校梦见挥涕告诉曰:“姨夫姨夫,某前言已乖,今为异物矣。昨在通衢,急风所中,已至不救,但念家事,今且归来,略要处理。”周校忽然惊觉,通夕不寐,迟明抵其家说之,家人亦梦。不旬日,凶问至矣。自是传灵语,均财产,戒子辞妻,言善意勤,殆一月而去不复再来。

  进士郑起谒荆州节度高从诲,馆于空宅,其夕梦一人告诉曰:“孔目官严光楚无礼。”意甚不平。比夕又梦,起异其事,召严而说之。严命巫祝祈谢,靡所不至,莫知其由。明年,郑生随计,严光楚爱其宅有少竹径,多方而致之。才迁居,不日以罪笞而停职,竟不知其故。

  遂州巡属村民姓于号世尊者,与一女皆逆知人之吉凶,数州敬奉,舍财山积,錾凿崖壁列为佛像,所费莫知纪极。节度许公存以其袄妄召至府衙,俾其射覆,不中,乃械而杀之,一无神变。于其所居得五色文麻ㄌ,以牛载仅百驮,钱帛即可知也。每夜会,自作阿弥陀佛,宫殿池沼一如西方,男女俱集,念佛而已。斯亦下愚之流,岂术神邪将有物凭之邪

  高燕公镇蜀日,大慈寺僧申报堂佛光见,燕公判曰:“付马步使捉佛光过。”所司密察之,诱其童子,具云“僧辈以镜承隙日中影闪于佛上”,由此乖露,擒而罪之。

  释教五部持念中有大轮咒术,以之救病亦不甚效,然其摄人精魂,率皆狂走,或登屋梁,或啮瓷碗。闾阎敬奉,殆似神圣。此辈由是广获金帛。陵州贵平县牛な村民有周达者,贩鬻此术,一旦沸油煎其阴以充供养,观者如堵,或惊或笑。初自忘痛,寻以致殂也。中间僧昭浦说朗州有僧号周大悲者,行此咒术,一旦炼阴而毙,与愚所见何姓氏恰同,而其事无殊也。盖小人用道欺天,残形自罚。以其事同,因而录之。

  庐山书生张乾宁中以所业之桂州,至衡州犬嗥滩,损船上岸,寝于江庙,为神所贵。以素业对之,神为改容延坐,从容云:“有巫立仁者,罪合族,庙神为理之于岳神,无人作奏。”为草之。既奏,岳神许之。庙神喜,以白金十钅并为赠。刘山甫与校书郎廖骘亲见,说其事甚详。

  福建崔从事,忘其名,正直检身,幕府所重。奉使湖湘,复命,在道遇贼,同行皆死,惟崔仓皇中忽有人引路获免。中途复┲疾,求药无所,途次延平津庙,梦为庙神赐药三丸,服之惊觉,顿愈。彭城刘山甫自云外祖李敬彝为郎中,宅在东都毓材坊,土地最灵。家人张行周事之有应,未大水前,预梦告张求饮食。至其日,率其类遏水头,并不冲圮李宅。

  青城县岷江暴涨,漂垫民居。县民关承湍妻计氏有孩提子在怀抱,乃上木柜,为骇浪推漾大江,唯见赤帻佩刀者洎朱衣秉简者安存之,令洎县溉。柜乃随流泛泛,至县溉为舟子迎拯而出,子母无恙。

  湖南马希声嗣父位,连年亢旱,祈祷不应,乃封闭南岳司天王庙及境内神祠,竟亦不雨。其兄希振入谏之,饮酒至中夜而退,闻堂前喧噪,连召希振,复入,见希声倒立于阶下,衣裳不披,其首已碎。令亲信舆上,以帛蒙首。翌日发丧,以弟希范嗣位。先是,大将周达自南岳回,见江上云雾中拥执希声而去,秘不敢言,夕有物如黑幕突入空堂,即时而卒。

  唐清泰主乃晋高祖之妇兄也。明宗始为太原将帅,二主军职未高,因击鞠入赵襄子庙,俱见土偶避位而立,甚讶之,潜亦自负。及明宗功高,常危惧,二主曰:“赵襄子终能致神邪”尔后二主迭享大位。

  合州有壁山神,乡人祭必以太牢,不尔致祸。州里惧之,每岁烹宰不知纪极。蜀僧善晓早为州县官,苦于调选,乃剃削为沙门,坚持戒律,云水参礼。行经此庙,乃曰:“天地郊社,荐享有仪。斯鬼何得僭于天地!牛者稼穑之资,尔淫其祀,无乃过乎”乃命斧击碎土偶数躯,残一偶,而僧亦力困,稍苏其气,方次击之,庙祝祈僧曰:“此一神从来蔬食。”由是存之。军州惊愕,申闻本道,而僧端然无恙。斯以正理责之,神亦不敢加祸也。

  江河边多伥鬼,往往呼人姓名,应之者必溺,乃死魂者诱之也。李载仁尝维舟于枝江县曲浦中,月色皎然,忽见一妪一男子出水面四顾,失声云:“此有生人。”遽驰水面,若履平地,登岸而去。当阳令苏居江陵,尝夜归,月明中见一美人,被发,所著裙裾殆似水湿。戏云:“非江伥耶”妇人怒曰:“唤我作鬼!”奔而逐之,走,遇更巡方止,见妇却返所来之路。

  汉江北邓州界地名穴口,本无镇戍,有小河南流入于汉,久为沙壅,水道甚隘。前江陵令刘ロ丙子岁往彼州访亲知,至穴口,宿旧知韩氏家。家人曰:“邻村张家新妇卒来三日,适来却活。主人暂往省之。”至夜韩家人归,云:“张妇为侧近庙神召去,见其中外亲眷亡者咸在焉,为庙神造军顿,无人作饼,故令召来。见厅上门外将士列坐,言开穴口江水,士卒踣沙,手皆血流。供顿毕,乃放回。”乡里未之信,不久,沙ヂ相次摧垫,江路乃通。

  成镇荆州,有垫江县令催□与主簿李矩不协,邻于水火。一旦,群贼劫县,杀崔令。贼过后,矩入宅检校,有一厅子方避贼,见矩,以为与贼通。明日言镇将,众咸知矩与崔失欢,颇疑之,执送忠州,推问不伏,遂解送江陵,禁右厢狱。厢吏速于具狱,推吏常某言于判官范某曰:“李矩诋谰,须栲究之。”范固不许,常竟锻炼以成之。矩临刑,戒家人多烧纸笔,讼于地下。才一月,常某暴亡。后李矩主簿见身,范见矩至曰:“某受判官深恩,非敢造次。但冥府只要为证耳。”及妻子以诚祈之,乞容旬月区分家事。虽无痛苦,饮食如常,但困惫。逾月而卒。

  蜀将陶福少年无赖,偷狗屠牛。后立功,至郡守,屯戍兴元府之西县,暴得疾,急命从人朱军将诣府迎医李令蔼。令蔼与朱军将连骑驰往,至夜抵西县近郭诸葛亮庙前,见秉炬三对前导,拥一人步行荷校絷缚,众人相从,后有陶亲叟抱衣裘而随之。令蔼先未识陶福,朱军将指谓令蔼曰:“此是我家太尉,胡为如此”逡巡恐悚,亦疑是鬼。晓至其营,已闻家人哭声。向来执录乃福之魂也。

  草书僧文英大师彦始在洛都,明宗世子秦王从荣复厚遇之。后有故,南居江陵西湖曾口寺,一日恍惚忽见秦王拥二十骑诣寺访彦,彦问:“大王何以此来”恰未对,倏而不见。彦方访于人,不旬日,秦王遇害。

  唐僖宗皇帝播迁汉中,蜀先主建为禁军都头,与其侪于僧院掷骰子,六只次第相重,自幺至六,人共骇之。他日霸蜀,因幸兴元,访当时僧院,其僧尚在。问以旧事,此僧具以骰子为对。先主大悦,厚赐之。

  青城宝园山僧彦先尝有隐慝,离山往蜀州,宿于中路天王院,暴卒,被人追摄,诣一官曹,未领见王,先见判官,诘其所犯,彦先抵讳之。判官乃取一猪脚与彦先,彦先推辞不及,黾勉受之,乃是一镜。照之见自身在镜中,从前愆过猥亵一切历然。彦先惭惧,莫知所措。判官安存,戒而遣之。洎再生,遍与人说,然不言所犯隐秽之事。

  邛州临汉县内有湫,往往人见牝豕出入,号曰母猪龙湫。唐天复四年,蜀城大旱,使俾守宰躬往灵迹求雨。于时邑长具牢醴,命邑宰偕往祭之。三奠迨终,乃张筵于湫上,以神胙客,坐于烈日,铺席以湫为上。每酒巡至,湫上黑气如云,氛氲直上,狂电烨然,玄云陡暗,雨雹立至。令长与僚吏鼓舞去盖,蒙湿而归。翌日,此一境雨足,他邑依然赤地。夫人之至诚,龙畜亦能感动,享德济旱,勿谓不智。

  巴蜀间于高山顶或洁地建天公坛祈水旱,盖开元中上帝所降仪法以示人也。其坛或羊牛所犯,及预斋者饮酒食肉多为震死。新繁人王尧因往别业,村民烹豚待之。有一自天公斋回,乃即席食肉,王谓曰:“尔不惧雷霆耶”曰:“我与雷为兄弟,何惧之有”王异之,乃诘其所谓,曰:“我受雷公,与雷同职。”因取其验之,果如其说,仍有数卷。或画壮夫以拳扌叉地为井,号“拳扌叉井”;或画一士负薪,号“一谷柴”;或以七手撮山簸之,号“七山簸”。江陵东村李道士舍亦有此,或云三洞法外有一百二法,为天师子嗣师所禁,唯许救物。苟邪用,必上帝考责阴诛也。

  ●逸文卷四

  伪蜀王氏彭王傅陈绚尝为邛州临溪令,县署编竹为藩而涂之。署久泥忽多落,唯露其竹。侍婢秉炬而照,一物蟠于竹节中,文彩烂然,小蛇也。俄而雷声隐隐,绚疑其乖龙,惧罹震厄,乃易衣炷香,抗声祈于雷曰:“苟取龙,幸无急遽。”虽狂电若昼,自初夜迨四更隐隐不发,既发一声,俄然开霁,向物已失,人无震惊,有若雷神佑乎恳祷。

  伪蜀王氏梁州天旱,祈祷无验。僧子朗诣州云:“能致雨。”乃具十石瓮贮水,僧坐其中,水灭于顶者,凡三日,雨足。州将王宗俦异礼之,檀越云集,后莫知所适。僧令蔼他日于兴州见之,因问其术,曰:“此闭气耳,习之一月就。本法于湫潭中作观,与龙相系。龙为定力所制,必致惊动,因而致雨。然不如瓮中为之,保无他害。”

  巴巫间民多积黄金,每有聚会,即于席上罗列三品以夸尚之。云安民有李仁表者,施泽金台盘,以此相高。乱离之后,州将皆武人,竞以贪虐。蜀将张彦典忠州,暴恶尤甚,将校苦之,因而作叛,连及党与数千家。张攫其金银,莫知纪极,后于蜀中私第别构一室以贮其金。忽一旦,屋外有火烟频起,骇入验之,乃无延之处,由是疑焉。及开箧视之,悉已空矣,即向时火烟乃金化矣。

  伪蜀主当僭位,诸勋贵功臣竞起甲第,独伪中令赵廷隐起南宅北宅、千梁万ㄆ,其诸奢丽莫之与俦。后枕江渎,池中有二岛屿,遂石循池,四岸皆种垂杨,或间杂木芙蓉。池中种藕,每至秋夏,花开鱼跃。柳阴之下有士子执卷者、垂纶者,执如意者、执尘尾者、谭诗论道者。一旦,岸之隈有莲一茎,上分两岐,开二朵。其时谓之太平无事之秋,士女拖香肆艳看者甚众。赵廷隐画图以进,蜀主叹赏,其时歌者咏者不少。无何,禁苑中有莲一茎,岐分三朵。蜀主开筵宴召群臣赏之,是时词臣已下皆贡诗,当时有好事者图以绘事,至今传之。

  江夏汉阳县出毒菌,号茹闾,非茅也。每岁供进,县司常令人于田野间候之,苟有此菌即立表示人,不敢从下风而过,避其气也。采之日,以竹竿芟倒,遽舍竿于地,毒气入竹,一时爆裂,直候毒歇,仍以榉柳皮蒙手以取,用毡包之,亦榉柳皮重裹,县宰封印而进。其赍致役夫倍给其直,为其道路多为毒薰以致头痛也。张康随侍其父宰汉阳,备言之。人有为野菌所毒而笑者,煎鱼椹汁服之即愈。僧光远说也。

  大江之南,芦荻之间往往烧起龙。唐天夏中,澧州叶源村民邓氏子烧,柴草积于天井,火势既盛,龙突出,腾在半空,萦带为火所燎,风力益壮,狂焰弥炽,摆之不落,竟以仆地而毙,长且数百步,村民徙居而避之。朱梁末,辰州民向氏因烧起一龙,四面风雷急雨不能扑灭,寻为煨烬而角不化,莹白如玉。向氏宝而藏之,湖南行军高郁酬其价而强取。于时术士曰:“高司马其祸乎,安用不祥之物以速之”俄而被诛。

  李宣宰阳县,县左有潭,传有龙居而鳞物尤美。李之子惰学,爱钓术,日往潭上。一旦,龙见,满潭水发如舒锦被。李子褫魄委竿而走。盖钓术多以煎燕为饵,果发龙之嗜欲也。

  彭州阳县界地名清流,有一湫,乡俗云此湫龙与西山慈母池龙为昏,每岁一会。新繁人王睿乃博物者,多所辨正,尝鄙之。秋雨后经过此湫,乃遇西边雷雨冥晦,狂风拔树。王睿絷马障树而避,须臾雷电之势止于湫上,倏然而霁,天无纤云。诘彼居人,正符前说也。云安县西有小汤溪,土俗云此溪龙与云安溪龙为亲。此乃不经之谈也。或一日,风雷自小汤溪循蜀江中而下,至云安县,云物回薄入溪中,疾电狂霆,诚可畏。有柳毅洞庭之事与此相符,小汤之事自目睹。

  王蜀时夔州大昌盐井,水中往往有龙,或白或黄,鳞鬣光明,搅之不动,唯沮沫而已。彼人不以为异。近者秭归永济井卤槽亦有龙蟠,与大昌者无异,识者曰:“龙之为灵瑞也,负图以升天,今乃见于卤中,岂能云行雨施乎”云安县汉成宫绝顶有天池,深七八丈,其中有物如蜥蜴,长咫尺,五色备具,跃于水面,象小龙也。有高遇者为刺史,诣宫设醮,忽浮出。或问监官李德符曰:“是何祥也”符曰:“某自生长于此,且未常见汉成池中之物。”高既无善政,谄佛佞神,亦已至矣,安可定其是非也夷陵清江有狼山潭,其中有龙。土豪李务求祷而事之,往见锦衾覆水,或浮出大木,横塞水面,号为龙巢。遂州高栋溪潭,每岁龙见,一如狼山之事。

  王蜀时梓州有张温者,好捕鱼,曾作客馆镇将。夏中,携宾观鱼,偶游近龙潭之下,热甚,志不快,自入水举网,获一鱼,长尺许,鳞如金,拨剌不已,俯岸人皆异之。逡巡晦暝,风雨骤作。温惶骇,奔走数里,依然烈景。或曰:“所获金鱼即潭龙也。”是知龙为鱼服,自贻其患。苟无风雨之变,亦难逃鼎俎矣。龙潭取鱼亦宜戒慎。

  世言乖龙苦于行雨而多窜匿,为雷神捕之,或在古木及楹柱之内。若旷野之无处逃匿,即入牛角或牧童之身,往往为此物所累而震死也。蜀邸有军将郭彦郎者,行舟峡江,至罗云溉,方食而卧,心神恍惚如梦,见一黄衣人曰“莫错”,而于口中探得一物而去。觉来但觉咽喉中痛,于时篙工辈但见船上雷电晦暝,震声甚厉,斯则乖龙入口也。南山宣律师,乖龙入中指节,又非虚说。所以孔圣之言“迅雷风烈必变”,可不敬之乎

  后唐同光中,沧州民有子母苦于科徭,流移近界封店,路逢白蛇。其子以绳系蛇项,约而行,无何,摆其头落。须臾,一片白云起,雷电暴作,撮将此子上天,空中为雷火烧杀坠地,而背有大书,人莫之识。忽有一人云:“何不以青物蒙之,即识其字。”遂以青裙被之,有识字读之曰:“此人杀害安天龙,为天神所诛。”葆光子曰:“龙,神物也,况有安天之号,必能变化无方。岂有一竖子绳系而殒之,遽致天神之罚,斯又何哉”

  石晋时常山帅安重荣将谋干纪,其管界与邢台连接,斗杀一龙。乡豪有曹宽者见之,取其双角,前有一物,如帘文,如乱锦,人莫知之。曹宽经年为寇所杀。壬寅年讨镇州,诛安重荣也。葆光子读《北史》,见陆法和在梁时将兵拒侯景将任约于江上,曰:“彼龙睡不动,吾军之龙甚自踊跃。”遂击之,大败而擒任约。是则军阵之上龙必先斗,常山龙死,得非王师大捷、重荣授首乎黄巢败于陈州、李克用脱梁王之难,皆大雨震雷之助。

  王蜀先主时修斜谷阁道,凤州衙将白掌其事焉。至武休潭,见一妇人浮水而来,意其溺者,命仆夫钩至岸滨,忽化为大蛇,没于潭中。白公以为不祥,因而致疾,愚为诵岑参《招北客赋》云:“瞿塘之东,下有千岁老蛟,化为妇人,炫服靓妆,游于水滨。”白公闻之方悟蛟也,厥疾寻瘳。又内官宋愈昭自言于柳州江岸为二三女人所招,里民叫而止之,亦蛟也。岑赋所言,斯足为证。

  《月令》:“季秋伐蛟取鼍。”以明蛟可伐而龙不可触也。蛟之为物,不识其形状,非有鳞鬣四足乎?或曰虬戾蛟р,状如蛇也。南僧说蛟之形如马蟥,即水蛭也,涎沫腥粘,掉尾缠人而噬其血,蜀人号为马绊蛇,头如猫鼠,有一点白。汉州古城潭内马绊蛇往往害人,乡里募勇者伐之,身涂药,游泳于潭底,蛟乃跃于沙,蟠蜿力困,里人欢噪以助,竟毙之。

  唐大顺、景福已后,蜀路剑、利之间白卫岭、石筒溪虎暴尤甚,号税人场。商旅结伴而行,军人带甲列队而过,亦遭攫搏。时递铺卒有周雄者,膂力心胆有异于常,日夜行役,不肯规避,仍持托杈利剑,前后于税人场连毙数虎,行旅赖之。西川书记韦庄作长语以赏之,蜀帅补军职以壮之。凡死于虎、溺于水之鬼号为伥,须得一人代之,虽闻泛言,往往而有。先是,西川监军使鱼全特进自京搬家,憩于汉源驿,其孀嫂方税驾,遂严妆倚驿门而看,为虎攫去,虽驱夺得之,已伤钩爪也。仆尝行次白卫岭,时属炎蒸,夜凉而进,一马二仆,与他人三五辈偕行,或前或后,而民家豚犬交横道路,山林依然,居人如昔,虎豹之属又复何之景福乾宁之时,三川兵革,虎豹昼行,任土贡输梗于前迈,西川奏章多取巫峡。大虫作暴,得非系国家之盛衰乎

  江陵松滋枝江村射鹿者率以淘河乌胫骨为管,以鹿心上脂膜作簧,吹作鹿声,有大号小号呦呦之异,或鹿声,则ば鹿毕集,盖为牝声所诱。人得彀矢而注之。南中多鹿,每一牡管牝百头,至春羸瘦,盖游牝多也。及夏则唯食菖蒲一味,却肥。当角解之时,其茸甚痛,猎人逢之,其鹿不敢逸走,伏而不动,猎者以绳系其茸,截而取之,先以其血来啖,然后毙鹿,何其苦也欤!夫狨麝孔雀以有用贾害,良可愍之!

  猕猴见僧即必围绕,状如供养。戎泸夷獠亦啖此物,但于野外石上跏趺而坐,以物蒙首,有如坐禅,则必相悦而来驯扰之,逡巡众去,唯留一个伴假僧偶坐。僧以斧击,将归充食。他日更要,亦如前法击之。然众竟不之觉,又被人以其害稼,乃致酒糟盆盛措于野径,仍削木棒可长一二尺者三五十条于侧边。其猴啖糟醉后,拈棒相击,脚手损折,由此并获。是知嗜酒者得不鉴斯兽之贾害乎

  江南无野狐,江北无鹧鸪,旧说也。晋天福甲辰岁,公安县沧渚村民辛家犬逐一妇人,登木而坠,为犬啮死,乃老狐也,尾长七八尺。则正首之妖,江南不谓无也,但稀有耳。蜀中彭汉邛蜀绝无,唯山郡往往而有,里人号为野犬,更有黄腰,尾长头黑,腰间焦黄,或于村落鸣,则有不祥事。

  梓潼县张{亚虫}子神乃五丁拔蛇之所也,或云州张生所养之蛇,因而祠,时人谓为张{亚虫}子,甚神甚灵。伪蜀王建世子名元膺,聪明博达,骑射绝伦,牙齿常露,多以袖掩口,左右不敢仰视。蛇眼而黑色,凶恶鄙亵,通夜不寐,竟以作逆伏诛。就诛之夕,梓潼庙祝亟为{亚虫}子所责,言:“我久在川,今始方归,何以致庙宇荒秽如是耶”由是蜀人乃知元膺为庙蛇之精矣。

  孙光宪曾行次叙谷,宿于神山,见岭上板屋中以木根为巨虺,前列香灯,因诘店叟:“彼何神也”叟曰:“光化中,杨守亮镇褒日,有一蛇横此岭路,高七八尺,莫知其首尾,四面小蛇翼之无数。每一拖身,即林木摧折,殆旬半方过尽,阻绝行旅。因聚草焚燎路隅,虑其遗毒,然后方行。明年,杨伏诛。”

  太原属邑有清水池,本府祈祷雨泽及投龙之所也。后唐庄宗未过河南时,就郡捕猎,就池卓帐为憩宿之所。忽见巨蛇数头自洞穴中出,皆入池中。良久,有一蛇,红白色,遥见可围四尺以来,其长称是。猎卒齐彀弩连发,射之而毙,四山火光,池中鱼鳖咸死,浮在水上。猎夫辈共剥食之,其肉甚美。庄宗寻知之,于时谄事者以为克梁之兆,有五台僧曰:“吾王宜速过河决战,将来梁祚其能久乎此亦断白蛇之类也。”

  恒州井陉县丰隆山西北长谷中有毒蛇据之,能伤人,里民莫敢至其所。采药人靳四翁入北山,忽闻风雨声,乃上一孤石望之,见一条白蛇从东而来,可长三丈,急上一树,蟠在西南枝上,垂头而歇。须臾,有一物如盘许大,似虾蟆,色如烟熏,褐土色,四足而跳,至蛇蟠树下仰视,蛇垂头而死。自是蛇妖不作。前澧州有デ雏,为蛇所吞。有物如虾蟆,吐白气直冲,坠而致死,得非靳老所见之物乎。凡毒物必有能制者,殆天意也。

  南方有鹳,食蛇,每遇巨石,知其下有蛇,即于石前如道士禹步,其石力然而转,因得而啖。里人学其法者,伺其养雏,缘树以篾ㄌ缚其巢。鹳必作法而解之,乃铺沙树底,俾足迹所印而仿学之。

  南人采龟溺,以其性妒而与蛇交。或雌蛇至,有相趁斗噬,力小致毙者。采时取雄龟置瓷碗及小盘中,于龟后以镜照之。既见镜中龟,即淫发而失溺。又以纸炷火上办热点其尻亦致失溺,然不及镜照也。得于道士陈钊。又海上人云龙生三卵,一为吉吊也。其吉吊上岸与鹿交,或于水边遗精,流槎遇之,粘裹木枝,如蒲桃焉,色微青黄,复似灰色,号紫稍花,益阳道,别有方说。

  陈藏器《本草》云:“砂俘,又云倒行拘子,蜀人号曰俘郁。旋乾土为孔,常睡不动,取致枕中,令夫妻相悦。”愚有亲表曾得此物,未尝试验。愚始游成都。止于逆旅,与卖草药李山人相熟,见蜀城少年往往欣然而访,李生仍以善价酬。因诘之,曰“媚药”。征其所用,乃砂俘,与陈氏所说信不虚语。李生亦秘其所传之法,人不可得也。武陵山出媚草,无赖者以银换之,有因其术而男女发狂,罹祸非细也。

  后唐庄宗过河,荆渚高季昌谓其门客梁震曰:“某事梁祖仅获自免,龙德已来止求安活。我今入觐,亦要尝之。彼若经营四方,必不縻我。若移入他镇,可为子孙之福。此行决矣。”既自阙回,谓震曰:“新主百战方得河南,对勋臣夸手钞《春秋》,又竖指云:‘我于指头上得天下。’则功在一人,臣佐何有且游猎旬日不回,中外情何以堪吾高枕无忧。”乃筑西面罗城拒敌之具。不三年,庄宗不守。英雄之料顷刻不差,宜乎贻厥子孙!

  王蜀黔南节度使王保义有女适荆南高从诲之子保节,未行前,暂寄羽服。性聪敏,善弹琵琶。因梦异人,频授乐曲。所授之人,其形或道或俗,其衣或紫或黄。有一夕而传数曲,有一听而便记者。其声清越,与常异,类于仙家紫云之亚也。乃曰:“此曲谱请元昆制序,刊石于甲寅之方。”其兄即荆南推官王少监贞范也,为制序刊石。所传曲有道调宫、玉宸宫、夷则宫、神林宫、蕤宾宫、无射宫、玄宗宫、黄钟宫、散水宫、仲吕宫。商调独指泛清商、好仙商、侧商、红绡商、凤抹商、玉仙商。角调双调角、醉吟角、大吕角、南吕角、中吕角、高大殖角、蕤宾角。羽调凤吟羽、背风香、背南羽、背平羽、应圣羽、玉宫羽、玉宸羽、风香调、大吕调。其曲名一同人世,有《凉州》、《伊州》、《胡渭州》、《甘州》、《缘腰》、《草靼》、《项盆乐》、《安公子》、《水牯子》、《阿滥泛》之属,凡二百以上曲。所异者,徵调中有湘妃怨、哭颜回。常时胡琴不弹徵调也。王适高氏,数年而亡。得非谪坠之人乎。孙光宪子妇即王氏之侄也,记得一两曲,尝闻弹之。亦异事也。

  ●再补

  ○五髭须

  江陵有村民,事伍子胥神,误呼“五髭须。”乃画五丈夫,皆胡腮,祝呼之,祭云:“一髭须,二髭须,五髭须。”

  ○射鹿

  唐州有民猎深山,射中一鹿,视之,乃人也。呼猎者曰:“我隋初隐此山,今日合死于子之手,但置我石室间。”猎者诺之,逡巡而绝。猎人旬日再往,即亡其尸矣。

  ○六甲行厨

  修道功深者,享六甲行厨,凡有所须,举意即至。

  ○五彩缠梯

  冯涓失意蹭蹬,有诗云:“取水郎中何日了,破柴员外几时休。”年八十五,以五彩缠梯,穿屋,直冠带,立梯一级而终。

  ○点点师

  蜀州灵鹫山有僧,卧一室,常用手点胸,时号点点师。

  ○煎饼招鬼

  夜作煎饼,多招鬼神。有儒生出通衢,有云:昨夜崇福院僧作煎饼、肉羹,被我番其鼎器,其肉羹和灰埋花栏中。又一鬼于人家不得煎饼,推其小婢落火。复一鬼至,云:“我能医火烧疮,尔但与我煎饼。”因教之。有姬夜作煎饼,窗中忽露一青手,遗饼而没。

  ○衣冠土枭

  起居郎苏楷寝陋无行,人目为衣冠土枭。

  ○白牡丹老妪

  人之家道,切要防闲。嫠妇少、婢仆处子,不正之偶,往往有焉。有妪号白牡丹,蓄下胎药,临终见婴儿无数,聚啖其脑。

  ○诵天蓬咒

  曹肃西庄多为跨白鹤书生所魇。有魏处士夜见跨驴者所逐,诵《天蓬咒》,无恙。又梦鬼追之甚急,空中有人授大斧,一挥,人驴俱毙。

  ○偷驴贼

  王先主微时,偷驴遭刑。攻东川,为守陴卒日夜叫“偷驴贼。”先主谓俳优王舍城曰:“为我骂之。”优戟手指城上人,且令静听,曰:“我偷你屋里驴耶”城上皆笑。一旦,袒背示舍城无疮痕,舍城曰:“大好,大好!何处得此膏药”

  ○蜀主诗词

  蜀后主荒于酒色,月夜每言“惆怅惆怅”,又云:“切道断人生几何,有分者任作傀儡。”俘系入秦,至剑州,悦江水之美,诗云:“不缘朝帝阙,好此结茅庐。”时人笑之。至咸阳,撰曲子云:“尽是一场傀儡。”与夫无愁入井者,所校无多也。

  ○回避一抄夏供

  贯休戒行精严,求化养众。徐简夫曰:“所在长老,有似蜣良,见粪尽,即然而飞。众僧依长老相聚而食,僧亡,即索然而去。”休怒,拂袖而出。简夫曰:“又回避得一抄夏供也。”

  ○替代

  荆南都头李遇疾困,摄至阴府,逢一人先物故者曰:“常侍安得此来”复有一人云:“已追到李遇。”遂苏,见妻子泣,其身下卧一画,人号替代。

  ○识字乱情

  李义山《杂纂》云:“妇人识字即乱情,尤不可作诗,诗思不出二百里。”

  ○龙巢翻

  夷陵江或浮大木,蔽塞水面上,人谓之“龙巢翻。”

  ○乞食歌姬院

  裴休披毳衲,于歌姬院持钵乞食,曰:“不为俗情所染,可以说法为人。”

  ○检谱角

  颜王云论兵,必攘袂叱咤,若对大敌,人号检谱角。

  ○僧鸾诗

  蜀沙门僧鸾,慕李白歌,鄙贾岛蹇涩,乃自讽其词云:“鲸目光烧半海红,鳌头浪蹙掀天白。”而云:“我不能致思于藩篱蹄涔之间。”人咸服之。仍精于《周易》、佛经,为歌行掩之。贾岛尝为僧,洛阳令不许僧午后出寺,贾有诗云:“不如牛与羊,犹得自暮归。”诗思迟涩,杼轴方得。如“鸟从井口出,人自岳阳来。”乃经年方遂偶句。

  ○唐求刘郇伯

  唐求、刘郇伯有诗句。唐求《临池洗砚》诗云:“恰似有龙深处卧,被人惊起黑云生。”又:“渐寒沙上路,欲暝水边村。”《早行》云:“沙上鸟犹睡,渡头人已行。”诗思不出二百里间。刘郇伯为范郑郎中诗友,范得句云“岁尽天涯雨”,久而难对,以问于刘郇伯,曰:“何不道‘人生分外愁’。”范赏之。然老于新津之东渡,非隐非吏。二子亦可凌厉名场,而死丘樊,所谓蜀人无志怀土,正此也。

  ○这边走那边走

  蜀后主自裹小巾,其尖如锥,卿士皆同之。宫妓多衣道服,簪莲花冠,每侍燕酣醉,则容其同辈免冠,ヮ然其髻,别为一家之美。因施胭脂,粉颊莲额,号曰醉妆。国人效之。又作歌词云:“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樽酒。”又嬖佞韩昭、顾、潘迎等为狎客,竞扌叉手摇头令。唐师入境,遏其报而游幸,师至利州方知。将士纷然曰:“且打扌叉手摇头。”念周宣帝作歌曰:“自知身命促,把烛夜行游。”令宫女连臂踏脚而歌,亦前歌之类。

  ○僧中寤

  唐仪凤中清城县横源翠围山下有民王仙柯,服道士所遗灵丹,拔宅上升,已具《仙传拾遗》。蜀州僧中寤释学道播于方州,偶于龙池山逢人精神爽朗,异于常叟,即王仙柯也。寤公曰:“闻仙名已久,何幸相逢!飞升之后,胡为来此”仙柯曰:“吾等有灵药,止能飞步。今全家隐于后山,更修道法,遐举之事,吾何望焉。但长寿而已。”寤公以诗赠之曰:“瞻思不及望仙兄,早晚遐飞入太清。手种一株松未老,炉烧九转药新成。心中已得《黄庭》术,头上应无白发生。异日却归华表语,待教凡俗普闻名。”自后不复遇。葆光子闻于真人曰:“世人学道资一丹一药,聊固其命,何以修道,未得证就,避忌尤多。三官巡逻,摄入鬼录,所以频改姓名,先用尸解。然后栖止灵岳,进取上法,或五岳授事,效职仙曹,优游人间,或至千岁,功德升闻,即朝玉皇。海岳之间往往遐举者,世人无由知也。今之初得道者,止于仙隐。有腾空者,服金丹也。遐举之事,未可希望。”

创建时间:2006-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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