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靖难记 明)不着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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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靖难记  (明)不着撰人

  (奉天靖难记,四卷,撰者佚名。书成在永乐年间,今明太宗实录卷一至卷九即在此书基础上增改而成。)

  ●奉天靖难记一

  今上皇帝,太祖高皇帝第四子也。母孝慈高皇后,生五子,长懿文皇太子,次秦王,次晋王,次今上皇帝,次周王也。

  今上皇帝初生,云气满室,光彩五色,照映宫闼,连日不散。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心异之,独钟爱焉。比长,聪明睿智,仁孝友弟,出于天成。洪武三年四月乙丑,太祖封建诸子,以燕旧京,择可以镇服者,遂以封上。十三年三月壬寅之国。

  上文武才略,卓越古今。勤于学问,书一览辄记。六经羣史,诸子百家,天文地志,无不该贯。日延名儒,讲论理致,自旦达暮不休。言辞从容,简明典奥,谦虚处己,宽仁爱人,始终如一,意豁如也。任贤使能,各尽其才,英贤之士,乐于为用。下至厮养小卒,咸得其欢心。暇则阅武骑射,便捷如神,虽老将自以为不及。每料敌制胜,明见千里,赏罚号令,不爽而信。用是威震戎狄,虏人帖服,不敢近塞。修明文物,力行节俭,故国内无事,上下咸和,年谷累丰,商旅野宿,道不拾遗,人无争讼。每出亲访民间疾苦,抚循百姓,无男女老少皆爱戴焉。度量恢廓,规模宏远矣。太祖常曰:「异日安国家,必燕王也。」上容貌奇伟,美髭髯,举动不凡。有善相者见上,私谓人言:「龙颜天表,凤资日章,重瞳隆准,真太平天子也。」

  初,懿文太子所为多失道,忤太祖意,太祖尝督过之,退辄有怨言。常于宫中行呪诅,忽有声震响,灯烛尽灭,略无所惧。又擅募勇士三千余,东宫执兵卫。太祖闻之,语孝慈高皇后曰:「朕与尔同起艰难,以成帝业,今长子所为如此,将为社稷忧,奈何?」皇后曰:「天下事重,妾不敢与知,惟陛下审之。」太祖曰:「诸子无如燕王最仁孝,且有文武才,能抚国家,吾所属意。皇后慎勿言,恐泄而祸之也。」有潜以告太子者,太子乃日夜伺察太祖。

  一日,召蓝玉私与语。会玉尝征纳哈出,归至北平,以名马进,上曰:「马未进朝廷,而我先受献,是非所以尊君父也。」却之。玉惶恐,意怏怏不能平。 (「意怏怏不能平」,「意」原作「以」,据王崇武奉天靖难记注底本明天一阁抄本改。(以下简称明天一阁抄本。)) 至是乃语太子曰:「殿下试观陛下平昔所最爱者为谁?」太子曰:「无如燕王。」玉曰:「臣所见亦然。臣观其在国,抚众甚不烦扰,且得人心,众谓有君人之度,恐此语一闻于上,殿下之爱日衰。且臣窃闻望气者言,燕地有天子气,殿下宜审之。」太子曰:「燕王素友弟,且善事我,又无衅,何以处之?」玉曰:「殿下推赤心问臣,臣不敢隐,故言及此,惟尽臣愚尔。殿下慎之勿泄,所谓事机不密则害成。」太子颔之。玉出,太子语玉曰:「卿为多方采察,有所闻,即以告我。」玉应之。由是太子渐至猜疑于上矣。乃日夜构隙,求所以倾上。

  时晋王闻太子失太祖意,私有储位之望,间语人曰:「异日大位,次当及我。」遂僭乘舆法物,藏于五台山。及事渐露,乃遣人纵火,并所藏室焚之。自此性益猜忌,荒淫无度,丑声日闻于外。又好弄兵,擅杀人。一日无事,以军马围村落,屠无罪二百余家,其惨酷尤甚。常饲恶犬,以啮人为乐,犬不啮人,即杀其犬。小儿为犬所啮,死者甚众。臣下无敢谏者,谏即挝杀之。太祖闻之怒,召晋王谴责之。晋王见太子,乞为解释,太子曰:「尔所为者,父皇焉得知?此自燕王发之也。」晋王信其言,由是渐生嫌隙。

  时上亦来朝,会有疾,晋王数以言相侵,欲使上疾增剧,以快其意。又极诋上于太子前,太子遂诬上以飞语,谓上尝见龙,自言当有天下。上颇闻其语,惊曰:「我谨事长兄,自度无所失,何得有是言?」深自辩析,太子怒不解。上日加忧畏,至疾益甚,遂扶疾归国。由是太子与晋王深相结交,构媒孽。晋王又厚结近戚,以为己声誉,日夜搜求上国中细故,专欲倾上,然卒无所得。

  洪武二十三年春,太祖命晋王率师西出,上率师北出,会期进师,同征胡寇乃儿不花。晋王素畏惧,出近塞,不敢进。上直抵迤都山,径薄虏营,获乃儿不花及其名王酋长男女数万口,羊马无算,槖駞数千。晋王忌上有功,先遣人报太子,言上不听己约束,劳师冒险。太子遂言于太祖,谓上劳师深入,未见其利,晋王全师而归,太祖闻之不乐。及捷报至,太祖大喜,曰:「清沙漠者,燕王也,朕无北顾之忧矣。」太子复言于太祖曰:「晋王虽不深入,然遥张声势,掎角胡寇,则其功亦不少矣,燕王难独以为功。」太祖不听。太子又诬上得虏马珍宝不以进,太祖由是益不信太子言。

  二十五年春,复命上率师出塞,得胡寇候骑所置木牌,遣人来报。太子谓上怯于深入,故假木牌来奏,甚不信。惟太祖独信。未几,上获胡寇谍者至,乃前置木牌者,自言其事,太子无语,太祖益喜。

  四月丙子,太子薨。太祖愈属意于上矣。一日,召侍臣密语之曰:「太子薨,诸孙少不更事,主器必得人,朕欲建燕王为储贰,以承天下之重,庶几宗社有所托矣。」学士刘三吾曰:「立燕王,置秦、晋二王于何地?且皇孙年已长,可立以继承。」太祖遂默然。是夜,焚香祝于天曰:「后嗣相承,国祚延永,惟听于天尔。」

  后立允炆为皇太孙。一日,允炆与黄子澄俱坐东角门,谓黄子澄曰:「我非先生辈,安得至此?耶耶万岁后,我新立,诸王年长,各拥重兵,必思有以制之。」黄子澄曰:「他日处置不难。」允炆曰:「请言其方略。」黄子澄曰:「诸王虽有护卫之兵,仅足自守,朝廷军卫犬牙相制,若有事,以天下之重兵临之, (「以天下之重兵临之」,原无「兵」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蔑不破矣。汉之七国,岂不强大,卒底灭亡。要之以大制小,以强制弱,无足忧也。」允炆喜曰:「兹事全赖先生。」

  三十一年闰五月乙酉,太祖升遐,是夜即敛,七日而葬,踰月始评诸王,止不得奔丧。上闻讣,哀毁几绝,日南向恸哭。先是,太祖病,遣中使召上还京,至淮安,允炆与齐泰等谋,矫诏令上归国,太祖不之知。至是病革,问左右曰:「第四子来未?」无敢应者,凡三问,言不及他,逾时遂崩。

  允炆矫遗诏嗣位,忘哀作乐,用巫觋以桃茢祓除宫禁,以硫磺水徧洒殿壁,烧诸秽物以辟鬼神。梓宫发引,与弟允熥各仗剑立宫门,指斥梓宫曰:「今复能言否?复能督责我否?」言讫皆笑,略无戚容。政事一委权奸,悉更太祖成法,注意诸王,遂成不轨之谋矣。

  一日朝罢,允炆谓黄子澄曰:「先生忆昔者之言乎?」子澄曰:「何事?」允炆曰:「东角门在尔。」子澄曰:「臣以为他事,若是事,臣固不忘也。此事须密待臣细谋之。」一日,与齐泰等私相谋曰:「今主幼不闲政治,诸王年长,手握重兵,久则难制。吾辈欲长有富贵,须当蚤计。」齐泰曰:「此甚易,但使人诬发某阴私,坐以逆谋,则可以削之,削一可以连坐。」子澄曰:「此策未善,姑更思之。」齐泰曰:「他事不足以动之,惟加以大逆,则坐以不宥。」子澄曰:「善,但所发何先?」齐泰曰:「燕王素称英武,威闻海内,志广气刚,气刚者,易于挫抑,执其有异图,执信其诬?去其大者,小者自慑。」子澄曰:「是谋虽佳,然未尽善。燕王性豁达果断,尝观其举动,沉静深远,莫测其端倪,恐未易去,一发不成,大事遂去。莫若发自周王,周王易与尔。伺去周王,可以觇之,且令议周王罪,周王其同母弟也,必来救,救则可以连坐。周王既去,则其势孤立,僻处一隅,危如累卵,谁肯从之?此时虽有圣智,不能为矣。」齐泰曰:「公言甚善,非所及也。」明日,以语允炆,允炆喜曰:「黄先生可谓善谋。」乃先遣人流言于朝曰:「周王反。」允炆始佯为不信,及告者三至,遂遣李景隆调兵,声言备 西。李景隆猝至河南,周王治具,邀其蚤食,李景隆以兵围王城,执王府僚属,驱周王及世子阖宫皆出,拘至京师,削爵为庶人,迁入云南,困辱至极,妻子异处,穴墙以通饮食。未几,遂罪代王。已而罪湘王,逼其阖官焚死。又籍齐王,困于京师。又诬岷王,降为庶人,流于漳州。

  时诸王坐废,允炆日益骄纵,焚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御容,拆毁后宫,掘地五尺,大兴土木,怨嗟盈路,淫佚放恣,靡所不为。遣宦者四出,选择女子,充满后宫,通夕饮食,剧戏歌舞,嬖幸者任其所需,谓羊不肥美,辄杀数羊以厌一妇之欲。又作奇技淫巧,媚悦妇人,穷奢极侈,暴殄天物,甚至亵衣皆饰以珠玉锦绣。各王府宫人有色者,皆选留与通,常服淫药,药燥性发,血气狂乱,御数老妇不足,更缚牝羊母猪与交。荒眈酒色,昼夜无度。及临朝,精神昏暗,俯首凭案,唯唯数事而已。宫中起大觉殿,于内置轮藏。 (「于内置轮藏」,原无「置」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出公主与尼为徒,敬礼桑门,狎侮宗庙。尝置一女子于盒以为戏,谓为时物,舁入奉先殿荐新,盒开聚观,大笑而散。倚信阉竖,与决大事,凡进退大臣,参掌兵马,皆得专之。陵辱衣冠,毒虐良善,御史皆被棰挞。纪纲坏乱,构成大祸。自是灾异叠见,恬不自省。夜宴张灯荧煌,忽不见人。寝宫初成,见男子提一人头,血色模糊,直入宫内,随索之,寂无所有。狐狸满室,变怪万状,徧置鹰犬,亦不能止。他如日赤无光,星辰无度,彗扫军门,荧惑守心犯斗,飞煌蔽天,山崩地震,水旱疫疠,连年不息,锦衣卫火,武库自焚,文华殿毁,承天门灾,虽变异多端,而酗乐自如。

  初周王被执,果敕上议其罪。时上居丧守制,积忧成疾,见敕惴惴,不知所谓,乃上书曰:「若周王所为,形迹暧昧,念一宗室亲亲,无以猜嫌,辄加重谴,恐害骨肉之恩,有伤日月之明。如其显著,有迹可验,则祖训俱在。」中间辞极恳切。允炆观之色变,以示齐泰、黄子澄曰:「事可止乎?」齐泰、黄子澄遂出,私相语曰:「县官妇人之仁,今事机如此,岂可已也?」同言于允炆曰:「今周王既获,所忌者惟燕王,曩因出塞有功,威名日盛,不如并去之便。」允炆犹豫不决,乃遣人四出,阴伺候王府事,无所得。曰:「彼罪状无迹可寻,何以发觉?」齐泰、黄子澄曰:「但加之罪,何患无辞?今其书词多营救周王,指以通情,夫复何辞?」允炊曰:「是策固善,所立未久,连去数王,难掩天下公议,先生且止。」黄子澄曰:「为大事岂能顾小疵,况太祖常主立燕王,欲传以天下,两宫深致嫌隙。及至陛下,几失大位,非二三臣寮力争,则固已为所有,陛下安得至此?今事机如此,矧值其病,不因此时图之,他日难也。」允炆曰:「燕王勇智绝人,且善用兵,虽病恐猝难图也,宜更审之。」齐泰曰:「今胡寇来放火,以防边为名,发军往戍开平,护卫精锐,悉调出塞,去其羽翼,无能为矣。 (「无能为也」,原无「能」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不乘此时,恐后有噬脐之悔。」允炆颔之,乃以谢贵为北平都指挥,张昺为布政使,訹诱王府官属,觇察动静。

  三十一二年三月,允炆以都督朱忠调沿边各卫马步官军三万屯开平,王府精壮悉选调隶忠麾下,王府胡骑指挥关童等悉召入京,调北平永清左卫官军于彰德,永清右卫官军于顺德,以都督徐凯练兵于临清,以都督耿瓛练兵于山海,张昺布置于外,谢贵窥伺于内,约期俱发。时太子、汉王、赵王皆在京守丧,齐泰曰:「三人在此,宜先收之。」黄子澄曰:「不可,恐事觉,彼先发有名,且得为备,莫若遣归,使坦怀无疑也。」乃遣归。寻悔,遣人追之,至途,不及而回。

  齐泰等乃密谋令人上变告,适上遣人来奏事,齐泰喜曰:「事机就矣。」遂执之,锻炼成狱。即发符逮王府官属,且令谢贵先发, (「且令谢贵先发」,原无「令」字,据明天一阔抄本补。) 密约长史葛诚为内应,宋忠等为外应,令王府人无大小获之必尽杀。六月,谢贵等以在城七卫并屯田军士布列城中,填满街巷,逼围王城外墙。报者曰:「军马围外墙。」上以为操练者休息墙外,不知军马逼围。谢贵等又以木栅断端礼门四路。有来言者,上曰:「我病少出入,门听其塞。」贵等骑马张盖,过王门不下,又杀守王城卒,上皆不理。谢贵等乃令军登城,擐甲执兵,望王城射箭,四面鼓噪,震动城野。上闻之,曰:「此何为者?」朱能、张玉等泣曰:「外势若此,诚可忧,臣等坐为鱼肉矣。」上慰遣之曰:「我与若等奉公守正,何有异闻而乃至此?今外虽汹汹,久当自定,勿忧也。」时官属已有逃入佛寺藻井上谋为旦夕计者。

  未几,削爵诏下,朱能等复泣曰:「今幼主昏蒙,奸臣执柄,谋害宗藩,图危社稷,立未几时,诸王芟夷殆半,臣属皆诬以大逆,诛戮妻孥,及于宗族,可为寒心。殿下居国,何有过失,一旦无衅而妄削名爵,兵刃四集,以相图也。事危势迫,祸不可测,殿下坐以待之,臣等死不足惜,但伤太祖高皇帝创业艰难,封建诸子,相传万世,陵土未干,而诸王蒙患,国除身灭,诬以不道之名,他日谁为雪寃?受屈万世。殿下纵爱其身,以守区区之小谅,奈太祖高皇帝宗庙社稷何?况身亦未必能保也。」上亟止之曰:「今虽削吾爵,犹或可白,若等勿轻发言,恐出而招祸,是自取族尔。」能等复泣曰:「谁不爱其死,臣等宁死于陛下之前,不忍死于奴隶拷掠刀锯之下。」言讫悲不能止。

  七月癸酉,有醉卒磨刀于市,邻舍媪问曰:「尔磨刀欲何?」醉卒厉声曰:「杀王府人。」媪窃以告。会都指挥张信密来告,谢贵等伏兵约守城军昏暮俱发,驱入王府为变。朱能等潜遣间往觇之,果然。能等请曰:「事急矣,语曰『先发者制人』, (「语曰先发者制人」,「制」下原有一「于」字,据明天一阁抄本删。) 救死于水火,不可缓也。」上曰:「诚知祸机迫切,有不能免,然骨肉至亲,嫌疑交构,可以情白,俟再筹之。」朱能等曰:「临难贵于果决,臣等虽不敢逃难,终当图全。殿下虽曰叔侄至亲,嫌疑交构,可以情白,然祸机窃发,一落彀中,恐无自全。独不见周王乎,戮辱困苦,下同匹夫,前事之失,后事之鉴。不如且以其自救,幸而不亡,冀其改悟,犹或可解。若徒交手受戮,后虽悔之,无及也。」上曰:「事既迫切,不利于我,我当告于父皇母后天地袖明,宁自裁决,以明予心。」张玉等曰:「此匹夫匹妇之为,岂殿下之所为乎?」上曰:「夫危欲求安,祸欲求福,人少而事大,不能求安而反阽危矣,不能资福而反益祸矣。」朱能等曰:「古语云『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殿下之天,有时乎定矣。」上曰:「诸公坚欲如此,异日无相怨也。」张玉等曰:「今死在须臾,不得旋踵,但求贳死而已,尚何怨?」上曰:「计将安出?」张玉等曰:「护卫勇士尚余八百,可暂入王城守卫。」 (「可暂入王城守卫」,原无「可」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上曰:「尝闻兵者凶事也,战者危道也,争者末事也,诚所不欲。」张玉曰:「圣人有不得已而用之者,汤武是也。若臣等言不见听, (「若臣等言不见听」,原无「见」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请从此决矣。」上曰:「必如诸公会,可以自救,但其军布满城市,人少,恐不足办事。」朱能等曰:「擒谢贵、张昺,余无能为矣。」上曰:「谢贵、张昺防守既严,猝亦难擒,须以计取之可也。今奸臣遣内官逮护卫官属,悉依所坐名收之。就令差来内官召贵、昺,责付所逮者,贵、昺必来,缚之一夫之力尔。」乃藏壮士于端礼门外,遣人召贵、昺,贵、昺不来,久方至,卫从甚众。至王门,门者呵止之,惟贵、昺得入,至端礼们,壮士出擒之,从者犹未知。移时贵、昺不出,稍稍散去,玉等尽捕之。伏者将士皆踊跃争奋,一以当百。时围王城军及列队于市者,惟听贵等指挥,及闻谢贵、张昺被擒,皆散出,惟守九门者力战不退。是夜,攻门,黎明已克其八,惟西直门未下。上令唐云解甲骑马,导从如平时,过西直门,见斗者,呵之曰:「汝众喧哄,欲何为者?谁令尔为此不义之举, (「谁令尔为此不义之举」,「此」原作「之」,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是自取杀身尔。」众闻云言,皆散,乃尽克九门。遂下令安集城中,人民安堵,诸司官吏视事如故。北平都指挥俞瑱走居庸关。知事不济,退保怀来,留俞瑱守居庸关。

  上亲问谢贵、张昺,尽得奸恶交构之状,上曰:「我初不信人言,奸雄设计逞毒如此之甚,几为其所屠矣!闻之令人心胆震悼,不知有生。」于是大恸。对诸将士曰:「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回,横起大祸,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续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予躬,实欲求生, (「实欲求生」,「生」原作「死」,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不得已也。义与奸邪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鉴予心。」将士闻之,皆感动流涕。俄阴晦,咫尺不相见。少焉,东方云开,露青天,仅尺许,有光烛地,洞彻上下,将士皆喜,以为上诚心感格也。

  甲戌日,通州卫指挥房胜等率众以城来归。丙子日,马宣在蓟州谋起兵乱,遂遣指挥朱能等率兵攻拔之,生擒马宣。遵化卫指挥蒋玉、密云卫指挥郑亨各以城来归。 丁丑,俞瑱在居庸关剽掠,居民窃走来告,上曰:「居庸关山路险峻,北平之襟喉,百人守之,万夫身窥,据此可无北顾之忧。今俞瑱得之,利为彼有,势在必取,譬之人家后户,岂容弃与寇盗。今乘其初至,又兼剽掠,民心未服,取之甚易,若纵之不取,彼增兵守之,后难取也。」乃命指挥徐安、钟祥,千户徐祥等往讨之,安等攻拔其城,俞瑱走怀来依宋忠。捷至,上曰:「使贼知固结人心,谨守是关,虽欲取之,岂能即破?今天以授予,不可失也。」乃令千户吴玉守之。上语诸将曰:「宋忠拥兵怀来,居庸关有必争之势, (「居庸关有必争之势」,「有必」原倒误,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因其未至,可先击之。」诸将皆曰:「贼众我寡,难与争锋,击之未便,宜固守以待其至。」上曰:「非公等所知,当以智胜,难以论力,论力则不足,智胜则有余。贼众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轻躁寡谋,狠愎自用,乘其未定,击之必破。」

  癸未,上率马云、徐祥等马步精锐八千,卷甲背道而进。甲申,至怀来。先是,获贼间谍,言宋忠诳北平将士云:「举家皆为上所杀,委尸填满沟壑,宜为报雠。」将士闻之,或信或否。上知之,乃以其家人为前锋,用其旧日旗帜,众遥见旗帜,识其父兄子弟咸在,递相呼应声,喜曰:「噫,我固无恙,是宋都督诳我也,几为所误。」遂倒戈来归。宋忠余众仓皇列阵未成,上麾师渡河,鼓噪直冲其阵,宋忠大败,奔入城。我师乘之而入,宋忠急匿于厕,搜获之,并擒都指挥俞瑱,斩都指挥彭聚、孙泰于阵,并首级数千,获马八千余疋,都指挥庄得单骑遁走,余众悉降,各遣归原卫。诸将已得宋忠,颇有喜色,上曰:「宋忠本庸材,以利口取给,谄谀奸恶,货赂得官,纔掌兵柄,便尔骄纵,此辈荧惑小人,视之如狐鼠耳,区区胜之,何足喜也,苟胜大敌,喜当何如?夫喜则易骄。骄则不戒,不戒则败机萌矣。孔子所谓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诸将咸顿首称善。

  丙戌,遣指挥孟善引兵至永平,守将赵彝、郭亮等以城降。

  丁亥,上谕将吏军民曰:「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绥靖四方,一统天下,并建诸子,藩屏国家,积累深固,悠久无疆。皇考太祖高皇帝初未省何疾,不令诸子知之,至于升遐,又不令诸子奔丧,闰五月初十日亥时崩,寅时即殓,七月即葬,踰月始诏诸王知之。又拆毁宫殿,掘地五尺,悉更祖法,以奸恶所为,欲屠灭亲王,以危社稷,诸王实无罪,横遭其难,未及期年,芟夷五王。我遣人奏事,执以捶楚,备极五刑,锻炼系狱,任用恶少,调天下军马四集见杀。予畏诛戮,欲救祸图存,不得不起兵御难,誓执奸雄,以报我皇考之雠。夫幼冲行乱无厌,淫虐无度,慢渎鬼神,矫诬傲狠,越礼不经,肆行罔极,靡有攸底,上天震怒,用致其罚,灾谴屡至,无所省畏。惟尔有众,克恭予命,以绥定大难,载清朝廷,永固基图,我皇考圣灵在天, (「我皇考圣灵在天」,「灵」原作「神」,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监观于兹,亦惟尔有众是佑。尔惟不一乃心,堕慢乃志,亦自底于厥咎,陷于屠戮。窃闻之仁者不以安危易节,义者不以祸福易心,勇者不以死亡易志,尔有众明听予言,则无后难。若彼有悛心,悔祸是图,予有无穷之休,尔亦同有其庆矣。告予有众,其体予至怀。」

  戊子,上获宋忠,因上书曰:

  盖闻书曰「不见是图」,又曰「视远惟明」。夫智者恒虑患于未萌,明者能烛情于至隐,自古圣哲之君,功业着于当时,声名传于后世者,未有不由于斯也。今事机之明,非若不见,而乃不加察,请得以献其愚焉。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当元末乱离,羣雄角逐,披冒霜露,栉沐风雨,攻城野战,亲赴矢石,身被创痍,勤劳艰难,危苦甚矣。然后平定天下,立纲陈纪,建万世之基,封建诸子,巩固天下,为盘石之安,夙夜图治,兢兢业业,不敢怠遑。不幸我皇考宾天,奸臣用事,跳梁左右,欲秉操纵之权,潜有动摇之志,包蓄祸心,其机实深。乃构陷诸王,以撤藩屏,然后大行无忌,而予夺生杀,尽归其手,异日吞噬,有如反掌。且以诸王观之,事无毫发之由,先造无根之衅,扫灭之者,如薙草菅,曾何有衋然感动于心者。 (「曾何有衋然感动于心者」,「衋」原作「尽」,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诸王甘受困辱,甚若舆隶,妻子流离,暴露道路,驱逐穷窘,衣食不及,行道顾之,犹恻然伤心,仁人焉肯如此?夫昔我皇考广求嗣续,惟恐不盛,今奸臣欲绝灭宗室,惟恐不速,我皇考子孙,须几何时,已皆荡尽。

  我奉藩守分,自信无虞,不意奸臣日夜不忘于怀,彀满以待,遂造显祸,起兵见围,骚动天下,直欲屠戮然后已。谓以大义灭亲,不论骨肉,非惟杀我一身,实欲绝我宗祀。当此之时,计无所出,惟欲守义自尽,惧死之臣,以兵相卫,欲假息须央,然后敷露情悃,以折哀愍,冀有回旋之恩,傍沛之泽。书达阙下,左右不察,必求以快其欲。古语云「困兽思鬬」,盖死迨身,诚有所不得已也。都督宋忠,集兵怀来,克日见功,乃率锐兵八千御之,兵刃纔交,忠即败北,遂生擒之,全其首领,待之如故。尚冀左右易心悔祸,念及亲亲,哀其穷追,重加宽宥,使叔有更生之望,下无畏死之心,如此则非特叔之幸,实社稷之幸。

  昔者成周隆盛,封建诸侯,绵八百余年之基。及其后世衰微,齐桓、晋文成一匡之功,虽以秦、楚之强,不敢加兵于周者,有列国为之屏蔽也。秦废封建,二世而亡,可为明鉴。今不思此,则宁有万乘之主孤然独立于上,而能久长者乎?诗曰:「价人维藩,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谨以是为终篇献。万一必欲见屠,兵连蜗结,无时而已,一旦有如吴广、陈胜之徒窃发,则皇考艰难之业,不可复保矣。敷露衷情,不胜恳悃之至。苟固执不回,堕羣邪之计,安危之机,实系于兹。

  上以书稿示羣臣。羣臣见者咸曰:「辞旨恳切,必能感动,蚤得休兵息士,诚为至愿。」上曰:「孝弟者人心所同之理,有人心者视予之言,岂得不恻怆于怀也?陈道晓切,冀其开悟,彼能感动,在移转之间耳。然予度之,彼忍心如此,又况日迩小人,闻见昧于大道,必欲逞其狠毒,纵有百口哀诉,亦难回也。卿等试观之。」

  乙丑,上谕于众曰:「吾与若等为此者, (「吾与若等为此者」,原无「此」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非所以求富贵,所以救死保妻孥也。夫好生恶死,人情所同,见乱思治,古今则一。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也,百姓者,太祖之赤子也。权奸作难,欲殄我邦家,驱逐赤子,以蹈白刃,非其所得已也。尔众甚毋嗜杀,嗜杀则伤天地之和,以损太祖数十年生育之仁。 (「以损太祖数十年生育之仁」,「数」字下原衍一「年」字,据明天一阁抄本删。) 毋贪财,贪财则失民心,民心失则大本亏矣。居民耕桑,商贾贸鬻,慎毋扰之。夫有乱时而无乱法,违予言者,有法以治之。吾已上书于朝,旦夕希望恩旨,苟能全生,岂忍小辈独丽于法。尔众懋哉,毋诒后悔。」诸将士咸稽首曰:「殿下好生之德,同于天地,臣等岂敢背德以取罪戾乎?」庚寅,守遵化指挥蒋玉来报,都督陈亨、刘真,都指挥卜万引大宁军马出松亭关,驻营于沙河,来攻遵化。壬辰,上率兵援之,刘真等闻上将至,遁回松亭关,坚守不出。乙未,上命千户李浚等领兵至关口,指麾部伍,若将攻城状,刘真等闭关不敢出。上曰:「大宁军马不散,终为吾后忧,然刘真衰老,无能为也。陈亨素笃忠诚,托心于我,但为卜万所制,若去卜万,陈亨必来。刘真寡谋,易于戏弄,以间动之,必生嫌隙。」适游骑获大宁二卒至,上曰:「间可行矣。」乃贻书卜万,大称奖之,中极毁诋陈亨,缄识牢密,置一卒衣领中,饮之以酒,赏而遣之。傍引同获卒窃窥之,佯不欲其见,实令其见。卒问守者曰:「彼何为者?」守者曰:「汝何用知之。」卒曰:「苟令吾知,不敢倍德。」守者曰:「彼归以通音耗,故得厚赏。」卒谓守者曰:「能为我言,请得偕行,惟命是从。」守者曰:「诺。」遂俱遣之,乃不与赏。卒不得赏者,心不能平,至即发其事。刘真、陈亨于卒衣领中,搜得与卜万书,果疑之,就执卜万下狱,籍其家。

  八月戊戌朔。己酉,谍报耿炳文领军三十万驻真定,都督徐凯领军十万驻河间,都督潘忠、杨松营于莫州,其先锋骁勇者九千人已据雄县,大肆掳掠。上率师征之。

  壬子,至涿洲,屯于娄桑,令军士秣马蓐食,晡时渡白沟河。上曰:「今夕中秋,彼不虞我即至,必饮酒自若,乘其不戒,可以破之。」促诸军速行,夜半至雄县,围其城,贼众始觉,乃登城大骂,我军愤恨,黎明攀附而上,遂破其城。上亟传令,戒诸将勿杀。我军怒其骂,尽斩之,获马八千余匹。上责诸将曰:「我之举义,所以安社稷保生民,岂以多杀为尚?尝谕若等毋嗜杀人,若等欲乖我所为,是非求生而欲速死也。夫多杀,适以坚人心,皆畏死尽力以斗,一夫拚命,百人莫当,终非所以取安全之道。昔曹彬下江南,未尝妄杀,其后子孙昌盛,往往好杀者多底绝灭。今虽拔一城,所得甚少,而所失甚多。」诸将皆稽首谢罪。

  上料潘忠、杨松近在莫州,不虞城破,必引众来援。上曰:「吾必生致潘、杨。」诸将皆不知所谓。乃命谭渊领兵千余先过月样桥潜伏水中, (「月样桥」,原无「样」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约忠等过桥,闻炮声即起据桥。渊以水中难久伏,上令每军取茭草一束,蒙其头,以通鼻息。又令勇士数人伏路侧,望忠等接战,即举炮。渊如上旨,往伏水中,上登城遥望,忠等果至,出师逆击之,路傍举炮,水中伏兵即起据桥,潘忠败,急趋桥不得,我军腹背夹击之,生擒潘忠、杨松,余多溺死。上问忠等军虚实,忠云:「莫州尚有战士万余,马九千余匹,闻我败必走,急取之可得也。」上率精骑百余为前锋,趋莫州,径薄贼营,悉降其众,尽获其马与辎重。明日回军驻白沟河,语诸将曰:「今潘忠等被擒,众皆败没,耿炳文在真定,必不虞我至,不为设备,我由间道出其不意,破之必矣。」诸将称善。

  有张保者来降,将校也,请为前锋,愿击贼自効。上问张保贼军虚实,保曰:「军三十万,先至者十三万,半滹沱河南,半营河北。」上给张保马,遣其归,令保佯言因败被获,守者少纵,遂脱系窃马逃回,且声言大军将至。诸将请曰:「今由间道,不令彼知,掩其不备,奈何遣使使其为备?」上曰:「不然,始不知彼虚实,故欲掩其不备,今知其众半营河南,半营河北,是以令其知我军且至,则南岸之众必移于北,并力拒我,一举可尽败之。兼欲贼知雄县、莫州之败,以夺其气,兵法所谓先声后实,即此是矣。若不令其知,径薄城下,虽能胜其北岸之军,南岸之众乘我战疲,鼓行渡河,是我以劳师当彼逸力,胜负难必。且人委身归我,当推诚任使,何用怀疑?借彼有反侧,去一张保,于我何损?由是事成,亦一人之间耳!」诸将唯唯,无敢复言,遂领兵而西。

  辛酉,至无极县。上以贼众我寡,欲试诸将勇怯,乃召问大军所向,有云:「且往新乐,以观贼势。」上曰:「新乐僻在一隅,吾逗留于彼, (「吾逗留于彼」,「逗」原作「岂」,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锐气已馁,贼引众来战,势力不均,若等且度能胜之否?今直抵真定,贼众新集,纪律未定,人心不一,乘我士气方锐,一鼓而破之。」诸将或然或否,惟张玉与上意合,力赞其决。

  壬戌,至真定城二十里,擒其樵采者,询知贼惟备西北,东南无备。上率轻骑先至东门,突入贼运粮车中,擒二人问之,贼果移于北岸,由西门而营,直抵西山,上将轻骑数千绕出城西,先击破贼二营。时耿炳文出送使客,及觉,奔回,急趋桥,我军折断桥索,桥不得趋,耿炳文几被擒。有一贼登城大骂,相拒二百余步,上引满弓以射之,应弦而毙,城中大惊。耿炳文出城来战,张玉、谭渊、朱能、马云等率众奋击之,上以奇兵出其背,循城夹击,横透贼阵,耿炳文大败,急奔入城,军争门,门塞不得入,相蹈籍,死者甚众,乃自斩其军,然后阖门自守。丘福等杀入于城,门闭而退。贼佐副将军驸马都尉李坚领众接战,薛禄引槊刺坚坠马,挥刀斩之,坚大呼曰:「我李驸马,勿杀我。」禄生擒之。右副军都督宁忠、左军都督顾成、都指挥刘遂俱被擒,斩首三万余级,尸填满城壕,溺死滹沱河者无算,获马二万余匹,俘降者数万,尽散遣之。有二千人愿留不欲归,上从之。薛禄缚李坚来见,上让之曰:「尔本戚畹,何所怨仇,亦从凶悖,今日之罪,安可逃乎?」坚顿首乞怜。须臾,将士缚顾成来见,上曰:「尔我父皇旧人,安得亦为是举?」成泣曰:「今日老臣为奸臣逼迫,冒犯大逆「罪无所逃,老臣幸见殿下,如见太祖,傥容老臣不死,尚当竭犬马之诚以为报。」上曰:「忠义之士,能如是乎!」遂去其缚,以衣赐之。

  上遥见军中人聚语,问诸将曰:「彼何为者?」云降者谋欲叛去,上曰:「吾自讯之。」乃召与语曰:「凡降者,吾任其去留,诚以其有父母妻子之思,尔等欲去,当明以告我,给尔资粮,援送出境,逃则为逻骑所获,必不免尔。我全尔生,尔反求死。」降者咸顿首曰: (「降者咸顿首曰」,原无「曰」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安得有此言?诚不愿往,今日诚欲効死报恩也。」余放归者,称上不杀人,传播道路,彼虽杀之,不能禁。自是贼军临阵,皆无斗志,遇战,兵刃未接,先有投戈而走者。

  上语诸将曰:「昔管、蔡流言欲危周公,以间王室,于是周公东征二年,罪人斯得。今奸臣弄兵,谋危社稷,直欲加兵于我,以逞其欲,岂但流言而已?今虽获胜,皆诸将士効勤劳,奋死力,以报我皇考之恩。然罪人未得,尔等驰逐暴露于外,岂无父母室家之思?余心悲伤,念乱曷已,然必先劳后逸,用剪奸雄,肃清朝廷,乃与尔等解甲韬戈,方图休息。」于是诸将稽首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等敢不効死,以酬恩于万一乎?」

  丙寅,攻真定城二日,上曰:「攻城下策,徒旷时日,钝我士气。」遂命班师。

  允炆闻耿炳文败,始有忧色,语黄子澄曰:「今奈何?」黄子澄曰:「胜败兵家常事,无足虑。」允炆曰:「计将安出?」黄子澄曰:「今天下全盛, (「今天下全盛」,「盛」原作「胜」,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士马精强,兵甲饶富,粮饷充足,取之不竭,用之有余,区区一隅之地,岂足以当天下之力?调兵五十万,四面攻之,则众寡不敌,必败之矣。」曰:「孰堪将者?」黄子澄曰:「曹国公可以当之,前不遣长兴侯而用曹国公,必无此失。」于是允炆大喜曰:「先生计得之,愿卒用心维持,他日事平,吾重有以报先生。」

  九月戊申朔,永平守将郭亮来报,江阴侯吴高、都督耿瓛等引辽东军马来围城。

  戊寅,谍报李景隆乘传至德州,收集耿炳文败亡将卒,并调各道军马五十万进营于河间。上语诸将曰:「李九江豢养之子,智疏而谋寡,色厉而中馁,骄矜而少威,忌克而自用,未尝习兵,不见大战,以五十万付之,是自坑之也。汉高宽洪大度,知人善任,使英雄为用,不过能将十万,惟韩信则多多益辨,九江何等才能,将五十万,诚可笑。昔赵括徒能读其父书,不知合变,赵用为将,与秦战,遂坑卒四十万,矧九江之才,远不如括,其败必矣。故兵书首经五事,九江为将,政令不修,纪律不整, (「纪律不整」,「整」原作「正」,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上下异心,死生离志,败一也。今北地蚤寒,南卒衣褐者少,披触霜雪,手足皲瘃,甚有堕指之患,况马无宿稿,士无赢粮,败二也。不量险峻,深入趋利,败三也。贪而不止,智信不足,气盈而愎,仁勇俱无,威令不行,三军易挠,败四也。部曲喧哗,金鼓无节,好谀喜佞,专任小人,败五也。有五败之道,而无一胜之策,其来实送死尔。然我在家,必不敢至,今往援永平,彼探知我出,必来攻城,回师击之,坚城在前,大军在后,竖子必成擒矣。」诸将曰:「永平城完粮足,可以无忧,今宜保守根本,恐出非利。」上曰:「守城之众,以战则不足,御贼则有余,若军在城,祇自示弱,彼得专攻,无复他顾,甚非良策。出兵于外,奇变随用,内外犄角,破贼必矣。吾出非为永平,直欲訹九江速来就擒耳。吴高怯,不能战,闻我来必走,是我一举解永平之围,而收功于九江也。」上率师援永平,诸将请曰:「必守卢沟桥,扼贼之冲,使不径至城下。」上曰:「天寒水冰,随处可渡,守一桥何能拒贼?舍此不守,以骄贼心,使其深入,受困于坚城之下,此兵法所谓利而诱之者也。」

  壬辰,吴高等闻上将至,尽弃辎重,遁回山海,上遣轻骑追之,斩首数千级,俘降者称是,尽散遣之。

  上议攻大宁,诸将咸曰:「大宁必道松亭关,今刘真、陈亨守之,破之然后可入,关门险塞,猝亦难下,迟留日久,李景隆必来攻北平,恐城中惊疑不安,莫若回师破贼,徐取大宁,万全之计也。」上曰:「今取刘家口,径趋大宁,不数日可达,大宁军士聚松亭关,其家属在城,老弱者居守,师至不日可拔,城破之日,抚绥将士家属,则松亭关之众, (「则松亭关之众」,原无「亭」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不降则溃。北平深沟高垒,守备完固,纵有百万之众,未易以窥,正欲使其顿兵坚城之下,归师击之,势如拉朽,尔等第从予行,毋忧也。」乙未,师行,敕太子严为守备,贼至慎毋战。十月丁酉朔。戊戌,师至刘家口,路极险隘,人马单行可渡,守关者百余人,诸将欲攻破关门而入,上曰:「不可,攻之则彼弃关,走报大宁,得以为计。」乃命郑亨领劲卒数百,卷旆登山,断其归路,从后攻破之,悉擒其众,师遂渡关。壬寅,抵大宁,城中不虞大军骤至,仓卒闭门拒守。上自变量骑循绕其城,适至西南隅,城忽崩,上麾勇士先登,众蚁附而上,遂克之,获都指挥房宽,抚绥其众,顷刻而定,城中肃然无忧。遣陈亨家奴并城中将士家属报亨,刘真等引军来援,军士闻其家属无恙, (「军士闻其家属无恙」,「闻」原作「问」,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皆解体。时宁王三护卫为允炆削夺,至是悉来降,上尽遣还宁王。 丁未,刘真、陈亨回至乱塔、黄崖,亨与营州中护卫指挥徐理、右护卫指挥陈文议曰:「观于天命人心,成败可见,不如从顺。」理曰:「此正我意。」夜二鼓,亨等袭破真营,真单骑走广宁,亨等率众来降。

  李景隆闻上征大宁,领军来渡卢沟桥,意气骄盈,有轻视之志,以鞭击马■〈革占〉曰:「不守卢沟桥,吾知其无能矣。」直薄城下,筑垒九门,遣别将攻通州。时太子严肃部置,整饬守备,城中晏然,不知有兵,数乘机遣勇士缒城,夜斫其营, (「夜斫其营」,「斫」原作「听」,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杀伤甚众,贼营中惊扰,或自相蹂蹋而死者。贼攻丽正门急,时城下妇女皆乘城掷瓦石以击之,贼势益沮。 壬子,报至,上语诸将曰:「李九江悬军深入,敝众趋利, (「敝众趋利」,「敝」原作「死」,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兵法曰『不知进退, (「不知进退」,原无「知」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是谓縻军』,今其祇自投死尔,孺子何能为也。」

  甲寅,援大宁之众与宁王皆回北平。 乙卯,大军至会州卫,指挥张玉将中军,升密云卫指挥部亨、会州卫指挥何寿为都指挥佥事,充中军左右副将。都指挥朱能将左军,升大宁前卫指挥朱荣、燕山右卫指挥李浚为都指挥佥事,充左军左右副将。都指挥李彬将右军,升营州护卫指挥宋理、永平卫指挥孟善为都指挥佥事,充右军左右副将。都指挥徐忠将前军,升营州右护卫指挥陈文、济阳卫指挥吴达为都指挥佥事,充前军左右副将。都指挥房宽将后军,都指挥和允中充后军左副将。升蓟州卫指挥毛整为都指挥佥事,充后军副将。以大宁归附之众分隶各军。 丁酉,师入松亭关。

  ●奉天靖难记二

  十一月丁卯朔。庚午,师回至孤山,讯知李景隆军郑村坝。我游骑至白河,归言:「河水流澌,兵不可渡。」又闻李景隆列阵于白河西。是日,大雪初霁,上默祷曰:「天若助吾,河冰即合。」是夜起营,次,报至曰:「河冰已合。」于是麾师毕渡。诸将进贺曰:「昔光武中兴汉室,滹沱河冰合。今殿下翦除奸雄,以安社稷,亦复如是,天之相助,同符千载。」上曰:「命之兴废,岂人所知,惟听于天尔。」时李景隆遣都督陈晖领骑万余来哨,错道不相值。晖探知大军渡河,从后追蹑,众渡白河,上率精骑逆击之,斩首无算。晖余众奔渡白河,冰忽解,溺死者其众,获马二千余匹,晖仅以身免。谍报贼众多蹑履,冻僵者十七八,手不能执兵,击之即败。上曰:「违犯天时,自毙其众,吾不劳力而胜之。」乃率大军列阵而进,遥见贼军欢动,上曰:「贼乱而嚣,可以击也。」以精骑先进,连破其七营,大军继之,与贼交战,自午之酉,上张骑兵左右冲击,贼众大败。追亡逐北,斩首数万级,降者数万,即散遣之。日向昏黑,遂收军回营。时寒甚,都指挥火真敛旧鞍焚于上前,有甲士数人来附火,卫士呵止之,上曰:「此皆壮士,听来勿止,饥寒切身,最难忍者,吾拥重裘尚犹觉寒,吾恨不悉令其附火,而忍呵叱之乎?」闻者咸曰:「仁人之言也。」是夜,李景隆拔众南遁,尽弃其辎重,获马三万余匹。诸将请追之,上曰:「降者尚释之,彼既遁,犹释降者。况天气冱寒,饥冻而死者必众,宜抑止锋锐,以全其生。」诸将遂止。

  先是,李景隆恐上回,日夜戒严,植戟立雪中,苦不得休息,冻死及堕指者甚众,故临阵,战辄败。时贼围九门者不知李景隆已遁,犹守不退。癸酉,上率兵攻之,破其四营,杀死甚众,其余望风遁奔,所获兵资器仗不可胜计。诸将稽首谢曰:「臣等前请先破李景隆,然后攻取大宁,而睿算神谋,制胜料敌,无一不酬,何其神也。」上曰:「此适中尔,无足喜也。卿等所言,皆万全之策,我未用卿等言者,以其有可乘之机故尔。此不可为常,后毋难言。」

  乙未,上还城,休息士马。上书于朝曰:

  盖闻天下之至尊至大者,君与亲也,故臣之于君,子之于父,必当尽其礼者,盖不忘其大本大恩也。故臣之于君则尽其忠,子之于父则尽其孝,为臣而不忠于君,为子而不孝于亲者,是忘大本大恩也,此岂人类也欤?若然,则君亲之大本大恩, (「则君亲之大本大恩」,「本」原作「之」,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为臣子者不可以不报,君亲之雠,又岂可不报乎?礼曰:「君父之雠,不共戴天,兄弟之雠不反兵。」今我太祖高皇帝子也,君亲之雠,可不报乎?但念父皇存日,因春秋高,故每岁召诸王或一度或两度入朝,父皇谓众王曰:「吾之所以每岁唤尔诸子或一度或两度来见者何也?我年老,虑病有不测,弗能见尔辈也,岂不知尔辈往来匍匐之劳勚?」父皇康健之日尚如此,矧既病久,焉得不来召我诸子见也。不知父皇果何病也,亦不知服何药而不瘳,以至于大故也。礼曰:「君有疾饮药,臣先尝之,亲有疾饮药,子先尝之。」今忝为父皇亲子,分封于燕,去京三千里之远,每岁朝觐,马行不过七日,父皇既病久,如何不令人来报,俾得一见父皇,知何病,用何药,尽人子之礼也。焉有父病而不令子知者?焉有为子而不知父病者?天下岂有无父子之国也邪?无父子之礼者,则非人之类也。况父皇闰五月初十日未时崩,寅时即殓,不知何为如此之速也。礼曰:「三日而殓,俟其复生。」今不一日而殓,礼乎?古今天下,自天子至于庶人,焉有父死而不报子知者?焉有父死而子不得奔丧者也?及踰一月,方诏亲王及天下知之,如此则我亲子与庶民同也。又不知父皇梓宫何以七日而葬,不知何为如此之速也?礼曰:「天子七月而葬。」今七日即葬,礼乎?今见诏内言「燕庶人父子」,岂葬父皇以庶人之礼耶?可为哀痛!未几,即拆毁宫殿,掘地五尺,明有诏云:「太祖高皇帝开基创业,平定天下,用心三十年,纲纪法度,布画大定,犹如起造巨室,与人居处,苟为官者,不修政事,不守法度,如拆毁室卢,欲求安处,焉有是理?」旨哉言乎,今奸臣首将宫殿拆毁,与所言大相违背,使天下之人遵法,亦难矣哉!孔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殁观其行,三年无政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我父皇存日,尝与诸王曰:「我为天子,盖造宫殿,不过欲壮观天下,万邦来朝,使其观瞻,知中国天子之尊严也。然此劳军民之力,费用钱粮,岂易尔耶?盖此宫殿,极为坚致,使后世子孙不须更造,以劳军民。」今拆毁祖业,礼乎?非礼乎?父皇宾天,不得奔丧,欲自诣京,复恐外人不知者谓有他志,故吞声忍气,不敢出言,痛裂肝肺,泪从中堕。不意奸邪小人,交构为恶,巧言欺惑,变乱祖法,岂不知皇明祖训·御制序云:「凡我子孙,钦承朕命,毋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非但不负朕垂训之意,而天地祖宗亦将孚佑于无穷矣。呜呼,其敬戒之哉!」伏自父皇宾天,闻齐泰等奏定礼仪,凡朝几筵,揖而不拜,及小祥节屇,祭不亲与。差百户林玉、邓庸等奏事,辄被囚系,棰楚锻炼,令诬王造反,云擅自操练军士,造作军器,必有他图。齐泰等明知皇明祖训·兵卫内二条:「凡王教练军士,一月十次,或七八次、五六次,若临事有警,或王有闲暇,则遍数不拘。」又云:「凡王入朝,其随侍文武官员,马步旗军,不拘数目,若王恐供给繁重,斟酌从行者,听。其军士仪卫,旗帜甲仗,务要鲜明整肃,以壮臣民之观。」 (「以壮臣民之观」,原无「臣」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想惟太祖高皇帝以诸子出守藩屏,使其常岁操练军马,造作军器,惟欲防边御寇,以保社稷,隆基业于万世,岂有他哉?其奸臣齐泰等不遵祖法,恣行奸宄,操威福予夺之权,天下之人,但知有彼,不复知有朝廷也。七月以来,诈令恶少宋忠、谢贵等来见屠戮,为保性命, (「为保性命」,原无「保」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不得已而动兵,宋忠、谢贵俱已就擒,已具本奏闻,拱候裁决,到今不蒙示谕。齐泰等又矫诏令长与侯耿炳文等领军驻雄县、真定,来攻北平。重为保性命之故,不得已而又动兵,败炳文所领军马,生擒驸马李坚、都督潘忠、宁忠、顾成、都指挥刘遂、指挥杨松等。奸臣齐泰揭榜毁骂,并指斥太祖高皇帝,如此大逆不道,其罪当何如哉?十月六日,又矫诏令曹国公李景隆等总兵领天下军马来攻北平。躬率精锐,尽杀败之,李景隆夜遁而去。若此所为,奸臣齐泰等必欲杀我父皇子孙,坏我父皇基业,意在荡灭无余,将以图天下也。此等逆贼,义不与之共戴天,不报此雠,纵死不已。今昧死上奏,伏望愍念父皇太祖高皇帝起布衣,奋万死不顾一生,艰难创业。分封诸子,未及期年,诛灭殆尽。俯赐仁慈,留我父皇一二亲子,以奉祖宗香火,至幸至幸。不然,必欲见杀,则我数十万之众,皆必死之人,谚云:「一人拚命,千夫莫当。」纵有数百万之众,亦无如之何矣。愿体上帝好生之心,勿驱无罪之人死于白刃之下,恩莫大也。傥听愚言,速去左右奸邪之人,下宽容之诏,以全宗亲,则社稷永安,生民永赖。若必不去,是不共戴天之雠,终必报也。不报此雠,是不为孝子,是忘大本大恩也,伏请裁决。

  书至,不报。

  丁丑,大犒师。上谕之曰:「自举义以来,荷天地眷佑,皇考在天之灵,以保予躬。亦尔有众用命,同心一德,故获累胜。然常胜之家,难以虑敌。夫常胜则气盈,气盈则志骄,志骄则堕慢生,堕慢生,败机乘之矣。昔周公胜敌而愈惧,故周祚益昌,古语云『惧在于畏小』,予不患众不能胜,但患不能惧尔。彼以天下之力敌我一隅,屡遭挫衄,将必益兵以求一决,战兢惕励,惩艾前失。我之常胜,必生慢忽,以慢忽而对兢惕,鲜有不败,须持谨以待之。」众咸顿首听命。

  戊寅,释遣守皇陵卒。先是,俘降者众,即散遣之,有愿留者听。至是知有守皇陵卒,上恻然曰:「幼冲不思祖宗陵寝为重,守卒以调而来,天下士马固多,岂少此数人?」乃召至前,与之资粮,遣归守皇陵。

  黄子澄等知景隆败,匿而不言。允炆问黄子澄曰:「比闻军中不利,如何?」黄子澄曰:「闻已胜,但天寒,士卒不堪,暂回德州,待来春更进。」黄子澄遣人密语李景隆, (「黄子澄遣人密语李景隆」,原无「遣人」二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令隐其败军之由,李景隆如其指,报不以实。由是内外蒙蔽,政益乱矣。李景隆盖黄子澄举以将兵,故所言无不听也。

  按:李景隆再以数十万众大败,南兵至此,事势不可为矣。子澄乃托言天寒,又密语李景隆,令隐其败军之由,是建文之亡非他,由黄子澄之荐景隆误之也,景隆真一赵括。文皇方幸其来,而子澄乃中敌人之所幸,乌在其为谋国,虽子澄之误,亦天也。天将有所成,则必有所误,天将以成我文皇之大业也。天之所造,虽智者失其谋,勇者失其力,而况子澄、景隆之流乎?是又建文之不终,文皇之靖难,皆天也,非人所能为也。

  甲申,大赉将士,上谕诸将曰:「赏罚者,公天下之道也。赏当人心则众劝,罚当人心则众惩,善为政者不以赏私亲,不以罚私怨,故衡石至公,天下取其平;冰鉴至明,天下取其照。今将士戮力,以平大难,报我皇考之恩,战阵城守,殚忠竭诚,守必坚完,战必克捷,论功升赏,以酬其劳。然予耳目所及,岂能周知?必尔诸将,从公核报, (「从公核报」,「核」原作「劾」,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不狥私情,不亏公义,有功无功,不令倒置,务合至公,以惬舆情。爵赏失当,人心嗟怨,何以服众?其有功多为所匿蔽,赏不足以偿劳者,其明以告予,勿退有后言。」将士闻之皆悦。

  己丑,燕山右护卫指挥使谭渊、指挥佥事陈贤、致仕指挥佥事高实、申用、富峪卫指挥佥事景福、会州卫指挥使谢芳、陈旭、指挥佥事端亮、营州左护卫指挥同知钱武、济阳卫指挥佥事郭义、燕山中护卫指挥同知陈珪、燕山前卫指挥同知李清、燕山左卫指挥使徐祥俱以功升北平都司都指挥佥事。周成、袁成、张睦被彼奸臣谗害,贬逐落职,上念其皆太祖功臣,咸复其职。

  甲午,上谕于众曰:「惟我皇考太祖高皇帝奉天明命,统一华夷,圣泽诞敷,沾被万国,天下咸和,熙熙皥皥,道同邃古,德并唐虞,汉唐开国之君,岂能企及。肇造洪基,相承万世,长子立为皇太子,余子皆列土封王,藩屏邦家,同享富贵。不幸皇太子蚤薨,秦王、晋王相继薨逝。比我皇考宾天,太孙嗣位,年幼昏惑,奸臣齐泰、黄子澄在侧用事,憸邪谗慝,交构祸机,废弃典章,渎乱人纪,谋害亲王,撼摇宗社。诸王守分,无隙可乘,加以大罪,削除其国,伤绝伦理,行道咨嗟。忍心无厌,复操刃向予,前后兴师,动踰百万。赖天地皇考相佑予躬,臣下一心,戮力效死,遂能以寡敌众,所向摧折。予每克捷, (「予每克捷」,原无「予」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益重忧畏,思天下苍生皆皇考赤子,奸恶驱之以冒白刃,彼何罪焉?故生者释之,死者收瘗,而幼冲曾不思孤人之子,寡人之妻,有伤和气,则召灾沴。比者,灾及府库,京师地震,山崩水溢,大风雨雹,损屋拔树,飞煌蔽天,赤地千里,天心警戒,可谓至矣。此皆信任奸邪,变更成宪,戕害骨肉,毒痛生灵之咎征,终不省悟,卒为所蒙蔽。嗟乎!我皇考封建诸子,巩固基业,安如盘石,奸臣用计,必欲屠灭,以快其所欲。设谋不臧,鬼神攸鉴,宗社有灵,终殄恶类,使朝廷之纲纪复振,皇考之典章复明,我得以保守身家,永为边翰,斯诚所幸愿。告于有众,体予至怀。」

  十二月丁酉朔。上语左右曰:「辽东虽远隔山海,常扰永平, (「常扰永平」,「平」原作「昌」,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吴高虽怯,其行事差密,杨文麤而无谋,我一计去吴高,则杨文不足虑矣。用兵之道,伐谋为上,此计得行,则坐制一方,无复东顾之忧矣。」乃遣人以书谕二人,易其函,与杨文书达于吴高,甚毁辱之,与吴高书达于杨文,极称其美,于是二人皆以闻。 (「于是二人皆以闻」,「闻」原作「问」,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已而,允炆果疑吴高,削其爵,左迁于广西,杨文独守辽东。由是人心疑贰,进退两端,不敢数出矣。

  丙午,召募忠义智勇之士从征。谍报李景隆在德州,调各处军马,期以明年大举。上谕诸将曰:「李九江集众德州,将谋以来春大举,我欲诱之,以敝其众, (「以敝其众」,「敝」原作「蔽」,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兵法所谓佚而劳之,安而动之者也。今率师征大同,必然告急,督李景隆出援,大同苦寒之地,南卒脆弱不堪,使贼疲于奔命,则冻馁逃散者必多。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 (「因其势而利导之」,「导」原作「道」,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此兵法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也。」诸将曰:「善。」乙卯,师征大同。庚申,至广昌,守将汤胜等举城降。

  三十三年正月丙寅朔,上至蔚州,城守不下。指挥李诚号曰「冲天李」者,匿水沟中,搜得之。上见而释之,李诚愿献城自效,遂遣归,诚谋觉,被收下狱。不见其至,诸将欲攻城,上曰:「观其守备,韭旬日不能拔,兵钝威挫,难以得志,以计恐之,则人心自解,兵法所谓城有所不攻是也。」其城外旧筑台,起楼其上,驾飞桥跨接于城,桥毁而台存,我军以为蔽。乃下令每军各具布囊,以雪土实其中,自上推下,欲积高与城齐,乘之而入。堆栈将成,以霹雳车飞石震裂其城,城中恐惧,守将王忠、李远等举城而降。 (「守将王忠李远等举城而降」,原无「城」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遂禁侵扰,城中肃然,一毫无犯。 二月丙申朔。 丁酉,升蔚洲卫降将指挥同知王忠、张远、李远等为北平都司都指挥佥事,选其精锐,仍令王忠等领之。与大军进攻大同,遣人送其家属回北平。

  丁未,鞑靼国公赵脱列干、司徒赵灰邻帖木儿、司徒刘哈喇帖木儿自沙漠率众来归,俱赐以爵赏。 癸丑,胡寇欲来抄边,上以书谕鞑靼可汗坤帖木儿, (「上以书谕鞑靼可汗坤帖木儿」,「上以书」三字原缺,「儿」字原无,皆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并谕瓦刺王蜢哥帖木儿等,晓以祸福。及我师攻大同,李景隆果来援,引军出紫荆关。上率师由居庸关而回,李景隆军冻馁死者甚众,堕指者什二三,委弃铠仗于道,不可胜计。

  癸未,上遣书谕李景隆曰:

  近总旗魏再兴来,得汝二月十三日书,披观至再,辞意苟且率略,不见诚实之情,度此非出汝之心口也。何则?汝之祖为孝,父为孝,汝出于孝子之家,岂肯妄诞若此?必奸臣假汝之言以诒我。我与汝以家而论,分居长,以朝廷而论,爵为亲王,俱不当相待如此。况我父皇太祖高皇帝存日,汝来启本,今敻不同,以此知为奸臣代言,行离间骨肉之术也。汝谓为保全骨肉之事,汝向被奸臣齐泰所舞弄,矫诏使令汝总兵到汴梁,害我弟周王。旧冬,又被齐泰等矫诏佩征虏大将军印,总领天下军马,来北平围九门,又来屠我。思汝出孝子之家,知身全骨肉之道,以汝孝子之心,必不如此,所谓家国不幸,宗亲叛离者,莫不由小人以致之,汝岂不知?我太祖高皇帝提三尺剑起布衣,化家为国,为华夷大一统天下苍生之主,已三十余年。我太祖高皇帝宾天,羣臣以次孙即位。无何,不幸奸臣齐泰等以未戮之残党,谬叨宰辅,欺我幼冲,恣行不道,惟怀屠灭亲王之心,故大兴兵革。我以汝为太祖高皇帝骨肉之戚,又为国家元勋,社稷之臣,汝宜讽谏诛戮佞臣,以安社稷。汝不能据理裁处,乃复纷纭。

  前布政张昺、都指挥谢贵、长史葛诚,同谋不轨,迫于求生,已行捕获,尝具本申奏,请旨裁决,动经数月,不见明降,然此奸臣,罪理不容。又云:「尚书齐泰、太卿黄子澄已屏窜遐荒,天理昭明,于斯见矣。」若以我太祖公法论之,必使其首足异处,夷其九族,今屏去遐荒,想不出千里,必召而回,为幕中之宾矣。此外示除灭小人,内实不然,诚为可笑。所谓「造祸嗜杀,圣贤所戒」,今日造祸嗜杀,果谁为邪?我因保性命,不得已兴兵,除残去暴,体天地好生之心。汝云:「近年以来,钦蒙太祖高皇帝圣训谆谆,今犹在耳。」吁,皇明祖训乃不钦遵,若谆谆在耳,必不如此。又云:「观此时事,不得不言。」祖训不守,尚何说焉?又云:「骨肉有伤,大乱之道,欲含小怒,以全大义。」汝孝子之子,亦出此言。齐泰等大逆不道,岂一言可尽?我父皇遘疾,不令诸子知之,及升遐不报,毋令奔丧, (「毋令奔丧」,原无「毋」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不一日而敛,七日即葬,葬礼未具,即拆毁宫殿,掘地五尺,至今不省父皇太祖高皇帝得何疾而至于大故也。况又杀我太祖高皇帝子孙,坏我太祖高皇帝基业,将谋不轨,以图天下也。为太祖高皇帝复雠,岂是小怒哉?非独我怒,乃天人之所共怒者也。汝谓以全宗亲骨肉之大义,又可笑矣。昔我周王弟被奸臣诬害,言「大义灭亲」,与今所说大相违背,海涵春育之仁,无乃迟暮。去年凡三次具本奏陈,并无回示,料为奸臣蒙蔽,使下情不能上达,亦莫如之何也。 (「亦莫如之何也」,「莫」原作「末」,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今录稿付汝,幸细观之,汝若不思我太祖高皇帝亲亲之心,欲胶固奸臣,再总天下军马列阵来战,太祖高皇帝之雠,有死之心,无生之乐,此怨不雪,虽瞑目不已。然汝祖至孝,父至孝,汝又割股救父,又为大孝,岂有孝子而杀孝子哉?今汝为社稷安危之主,当思我父皇太祖高皇帝创业艰难,社稷是太祖高皇帝之社稷,子孙是太祖高皇帝之子孙,不必多论,今略复数事于后,汝宜审焉。

  所言「圣训谆谆,今犹在耳」。我母后孝慈高皇后疾革之际,父皇曰:「尔有何身后之属乎?」母后曰:「上位与吾起布衣,上位为天子,吾为皇后,亦足矣,尚何属焉?」父皇问至于再,母后乃曰:「吾不起此疾矣,祇生有子,上位当教育,姑待之尔,余无可言。」汝为至亲,虽多闻圣训,犹恐汝不知我母后圣心,孜孜于嗣续万世之计,则汝之老母所知。 (「则汝之老母所知」,「则」原作「知」,「所」原作「则」,皆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我母后孝慈高皇后仁孝明哲,圣慈柔裕,布衣起家,艰难万状,生我诸子,抚字教育,兢兢日惕,欲为嗣续万世之计。今妄加周王以罪,破其家,灭其国,我念长兄皇太子已崩逝,秦、晋二王兄相继而殁,所存者惟我一人,尚不能容,又欲诛灭,甚可畏也。为罪周王,言「大义灭亲」。今二十五弟病不与药,死即焚之,拾其遗骸,以投于江。父皇宾天,骨肉未冷,即将周、齐、湘、代、岷五王破家灭国,国公至亲,岂不痛哉!韭痛五王,乃痛太祖高皇帝也。今又来灭我,其可乎?

  且云:「周王不遵成训,狂作妄为。」今奸臣改制创置,更易法度,北平改为燕北,为能遵成训乎。但加人罪,不省己愆,果欺天乎?欺人乎?今累调军马,夷灭诸王,骚动百姓,不能聊生,万一奸人乘隙而动,盗贼蜂起于中原,焉得不有倾危之忧也?且云:「周王乃为祸首。」不省从者为谁,使诸藩王孰不畏惧?谓「皇明祖训虽有重罪则废为庶人之条, (「皇明祖训虽有重罪则废为庶人之条」,原无「罪」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此言常犯,非论不轨」,不知何谓常犯?何谓不轨?妄改祖训。欲傅致人罪,使藩屏众王,孰不战栗?祖训云:「凡朝廷遣使至王国,或在王前,或在王左右部属处,言语非礼,故触王怒者,决非天子,必是朝中奸臣使之离间亲亲,王当十分含怒,不可辄杀,拘禁在国,鞫问真情,使人密报天子,天子询其实,奸臣及使俱斩之。」今奸臣差人到周府,故出非言,反加诬枉,乃不询辄加之罪,如此不守祖训,使藩王无所措手足,焉得不怖且畏乎?然周王既受诬枉,处人伦之道,理当宽恕。祖训云:「亲王有过到京,以在京诸皇亲及内官陪留十日, (「以在京诸皇亲及内官陪留十日」,「官」原作「外」,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其十日之间,王见天子,然后发放。」周王到京,奸臣壅蔽,不得一见天子,暮至朝发,使其情无所达,以祖训而待亲王之礼,果安在哉?间尝与布政张昺、长史葛诚言祖法,昺、诚云;「齐泰等言,皇明祖训不会说话,只是用新法便。」所以我于新法不敢少犯,惟日惴惴守分而已。奸臣之轻蔑祖训至如此。

  祖训云:「罢丞相,设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门,分理天下庶务,彼此颉颃,不敢相压,事皆朝廷总之,所以稳当。以后子孙做皇帝时,并不许立丞相,有奏请设立者,文武羣臣实时劾奏,将犯人凌迟,全家处死。」今虽不立丞相,却将六部官增崇极品,掌天下军马钱粮,总揽庶务,虽不立一丞相,反有六丞相也。天下之人,但知有尚书齐泰等,不知有朝廷,如此变乱祖法,恐一旦社稷落奸臣之手,贻笑于万世。朝廷如此失政,国公以太祖高皇帝「圣训谆谆,今犹在耳」,其可不忧惧者哉!奸臣齐泰等假以诬亲王造反为由,实图天下社稷之计耳,汝总天下之兵来围北平,我亲率军马与汝交战,汝即大败,溃散之军奔走逃命者,下令禁勿追袭。因念将士皆父皇共成功业之人,欲报之无由,宁忍袭杀之,投降将士,不计数万,尽行释遣。天地神明,鉴我之心,人心最灵,岂有不知者?周王被诬,发配烟瘴之域,父子异处,至于怀抱婴儿,多殁于疾疠,岂不过于杀戮?如此残灭太祖高皇帝子孙,可哀可痛。

  汝文书来,为求息兵,子岂实情?随发陈晖等领军马来寇边境,杀害良民,虏掠子女,又运军器,发卒筑城,如此岂可信乎?然数战后,军马消耗,近闻以老弱备数征战,徒驱此辈于白刃之下,诚可愍也。谢贵、张昺等吐露情实,谓齐泰等愤恨当太祖高皇帝时位居下僚,不得柄用,且栗栗度日,朝不保夕。今少主不亲政事,正其得志之秋,祇虑诸王藩屏,未得大纵,遂同心协谋,以灭诸王,方得永享富贵。谓诸王惟我难图,欲先去其难,余王易尔。密用小勘合调天下军马,不用大将军印,恐见惊动,先欲起觉。令昺为北平布政,悉夺太祖高皇帝所与果园田地护卫官,及人匠等户,尽为散遣,故触我怒,我皆不问。又遣谢贵为北平都指挥,都督宋忠来北平,以操练军马为由,共谋图我,宋忠以无大将军印信文书,擅调各都司人马。黄子澄对谢贵等言曰:「先得燕王,便与王做。」 (「便与王做」,原无「做」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以此人自争功,扰乱北平。我赖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冥相默佑,先发其机,遂擒贵、昺,继抵怀来,一战而擒宋忠,方得暂全喘息。且宋忠优人之子,轻薄狡黠,无足道者,奸臣用此恶少,诛灭亲王,以无大将军印信文书,便调各都司人马。且如汝父岐阳靖王,国家至亲,太祖高皇帝委任总兵,必佩大将军印信,岂无大将军印信文书,辄来见杀?奸恶如此,诡谋诈计,以杀我太祖高皇帝子孙,欲图天下,报朝不保暮之憾,我辈亲王焉得不惧?思所以保全父母之遗体。汝为大孝,国家至亲,慨念人生世间,不满百岁,死生俄顷,傥汝一旦荡终天年,有何面目见我父皇太祖高皇帝也。姑以汝之心自度之,为父皇之雠如此,为孝子者可不报乎?因尔书来,不得不答,再不宜调弄笔舌,但恐兵衅不解,寇盗窃发,朝廷安危未可保也。所欲言者甚多,难以枚举,忽遽间略此,汝宜详之。

  乙丑,上遣汉王、赵王祭阵亡将士,厚恤其家。上曰:「天下将士从皇考南征北伐,宣力效劳,以定天下。迩者奸臣驱其战鬬,败死于锋镝之下,不可胜计,深可哀悯。令收其骨葬之,毋致暴露。」乃命指挥耿孝等往郑村坝各战场收骸骨十余万,瘗于北山之原,封树其墓,禁人樵牧,有发掘者治死罪,仍遣官致祭。上亲制文勒石以纪其事,曰:

  呜呼,昔我太祖高皇帝起布衣,提三尺剑扫除祸乱,平定天下,尔诸将士俱从南征北伐,略地攻城,栉风沐雨,宣力效劳,共成我国家大业,眷念功勋,无由褒答。兹者奸臣浊乱朝纲,同谋不轨,图倾基业,覆灭诸王。调弄将士,披坚执锐,列阵成行,以兵向我。故不得已,亲率精兵,与尔等交阵。我之将士,思念太祖高皇帝恩养厚德,忘生取死,心无怖惧,忠诚感通,神明昭鉴,虽众寡不侔,行见摧败。尚念诸将士毙于矢石锋刃水火之中,其畴之雠,何罪而至此哉?缘其不慧,为奸所惑,驱之于死地,可哀也夫!已命僧修荐,因此资冥福,拔昏垫之途,趋往生之路。复念尔等骸骨暴露,弃于山野,雨淋日灸,顾视弗忍,乃命收拾瘗于北山之原,封以厚土,树以佳木,俾永久而不坏也。故用勒诸玄石,立于墓侧,并系之以铭:

  生物芸芸,必资于后。天下亭毒,曷克厥止。惟圣则之,遇物无私。一视同仁,子育春滋。 (「子育春滋」,「滋」原作「溢」,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哀彼之伤,若己之疾。无罪驱死,巨蠹之贼。缅惟古礼,埋胔以时。不俾暴露,仁政之施。呜呼尔众,国之忠良,奸臣肆毒,甚于虎狼。死于战阵,曾不尔戚。我心孔伤,怛焉尔惕。 (「怛焉尔惕」,「怛」原作「恒」,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念尔骸骨,弃于山野。日灸雨淋,我岂忍也。拾而聚之,窀穸于斯。魄其安矣,魄其妥矣。维石崟崟,勒铭山阿。维卜万世,其永不磨。上大搜,阅士马,官有为奸臣所责黜者,尽复其职。

  四月丙申朔,李景隆军德州,郭英、吴杰等军真定,渐移近北。李景隆骄恣日甚,各处军将争献赂遗,蚤晚进见皆叩头, (「蚤晚进见皆叩头」,原无「皆」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补。) 称之曰「殿下」,由是阴蓄异志。允炆赐以斧钺旗旌,得专杀戮,阉竖赍渡江,忽大风雨,击碎其舟,斧绒旗旄皆沉于水,有识者以为天意警之也。允炆不止,复以赐之,景隆受之益肆骄横。

  丁丑,上召诸将议出兵迎敌。庚子,祭告出师。辛丑,大军营于城南。壬寅,移营武清,遣谍者趋德州、真定, (「遣谍者趋德州真定」,「者」原作「音」,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觇贼动静。癸丑,谍报李景隆军过河间,前锋已至白沟河,郭英等军过保定,期于白沟河合势同进,我师驻固安。乙卯,上谕诸将曰:「李九江志大而无谋,自专而忌众,郭英老迈退缩,平安刚愎自用, (「平安刚愎自用」,「安」原作「生」,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胡观骄纵不知,吴杰懦而无断,数子皆匹夫,其来无能为也,惟恃其众尔。然众岂可恃也,人众易乱,击前则后不知,击左则右不应,前后不相救,左右不相应,徒多无益也。况贼将帅不专而政令非一,纪律纵弛而分数不明,往者郑村坝之战,众非不多,兵甲非不坚利,一逐即败,如风行草偃耳。其摧颓披靡,失志丧气,至今神号魄夺。夫将者三军之司命也,将志衰则三军之勇不奋,而败迹形矣,其甲兵虽多,粮饷虽富,适足为吾之资耳。尔等但秣马厉兵,听吾指麾,举之如拾地芥,兵法所谓『敌虽众,可使无斗』,又曰『识众寡之用者胜』,吾策之审矣。第患尔等过杀,当谨以为戒。」是日,大军渡白马河,驻营于苏家桥。是夜大雨,平地水深三尺,及上卧榻,加交床于榻,坐以至旦。兵端有火光,如球击烨烨相上下,金铁铮铮作声,弓弦皆鸣,将士皆奋欲战。

  乙丑,上祭告天地,有神爵五色飞驻旗竿之首,祭毕,由西北而去。诸将来言,上曰:「此神灵告我所向也,必有大捷。」遂率大军由西北循河而进,先令百骑于白沟河东,震炮以疑贼心。日午,大军渡河,果遇贼将都督平安伏骑兵万余于河侧,上曰:「平安竖子,往从我出师塞北,频见吾用兵,故敢为前锋,用兵机变,神妙难测,吾今日破之,要使其心胆俱丧,不知所生。」上先以百余骑薄其阵,锋将交即回,引贼阵动,贼阵乱,大军即进,上率数十万突出其后,夹击之,贼大败,斩五千余级,生擒都指挥何清,获马三千余匹。时李景隆、胡观、郭英、吴杰等合军六十万,号百万,列阵以待。我师进薄其阵,贼阵微动, (「贼阵微动」,原无「阵」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上以数十骑驰入其阵,将士奋跃而从,贼人马辟易,我军乘之,斩首无算。时已昏黑,彼此莫辨,转战不已。贼发火器,时复闪烁有光,见其明甲,即击杀之。贼藏火器于地,俗所谓之一窠蜂、揣马丹者,发无不中,射人马皆穿,但耳边有声,如蜂鸣歘而过,我军俱无所伤。时夜深,各收军还营,上亲殿后,从者惟三骑,迷营所在,上下马视河水流以办东西,知营在上流,遂渡河,渐增至七骑。是夜,营于白沟河北,令军士秣马蓐食,候旦早渡。时有胡骑三百来降,上就令其宿卫,我胡骑指挥省吉命其解甲释兵而休, (「我胡骑指挥省吉命其解甲释兵而休」,原无「胡骑」二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既而尽杀之。黎明,上失胡骑所在,问省吉,省吉曰:「吾恐其乘夜生变,故仓卒不及请命,已杀之矣。」上大怒曰:「彼既来降,当诚心受之,岂可纵杀。借疑其不诚,必尽杀其众然后已,且人众又岂能尽杀?昔李广杀降,终不封侯,尔之功名, (「尔之功名」,原无「名」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由此不显矣!」

  庚申,大将渡河,贼军横亘数十余里,上列阵以当之,开合数四,贼疑不敢进。上谕诸将曰:「昨日之战,我观贼如儿戏耳,今贼虽众,不过日中,保为破之。」众皆踊跃争进。后军房宽先与贼锋交战,不利,上率精骑赴之,所向皆靡,斩贼骁将翟能父子,杀其精锐万余人。先是,戒中军张玉、左军朱能等,必先摧贼锋,继以马步齐进。乃令都指挥丘福等以万余骑冲其中坚,不动。上以精骑数十突入贼军左腋,杀伤甚众,贼势披靡,莫敢撄锋。汉王率都指挥张玉、朱能、丘福等马步齐进,人自为战,勇气百倍。遥见我阵后尘起,上曰:「此贼来趋我后也。」乃以七骑驰逆之,果遇贼二万,遂与战,连击死数人,辄勒马回,相去数十步而止。须臾,复驰入贼阵,击死数十人,且进且退,如是者百余合,杀伤甚众。左右谓曰:「贼众我寡,难与交持,且就大军并力击之。」上曰:「此贼奇兵,精锐尽在此,故吾独当之,以沮其势,使诸将得以致力于贼众。若我就大军,彼以合力,形势相悬,数倍我众,殆难破矣!」于是复进战不已,贼众飞矢如注。上乘马凡三易,三被创,所射矢三服皆尽,乃奋起进,以剑左右击之,剑锋缺折不堪击,籍鞘引退。贼渐来逼,限以二堤,上见贼尽驰马,越堤逆之,佯以鞭招后,贼疑有伏,不敢追踰堤,止于堤傍。适汉王率精骑千余至,上曰:「诸将正鏖战,尔何故来?」汉王曰:「吾闻至尊以数骑当贼众,故来。」上曰:「吾战疲矣, (「吾战疲矣」,原无「矣」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尔进击贼。」汉王率众接战,彼此相持。上曰:「吾不进,贼不速破。」乃以劲骑绕出贼后,突入驰击,贼势少动,已而遂败,弃戈而走。须臾,贼大阵亦败,败北之声如雷,遂追击至其营。会旋风起,折其大将旗帜、贼众大乱,我军乘风纵火,燔其营,烟焰涨天。郭英等溃而西,李景隆溃而南,委弃辎重器械,马牛孳畜,不可胜计,所赐斧钺旗旄皆得之。斩首十余万级,溺死者称是。追至雄县月漾桥,杀溺蹂躏死者复数万 (「杀溺蹂躏死者复数万」,原无「复」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横尸百余里,降者十余万,悉放遣之。李景隆单骑走德州。

  五月己丑朔。辛未,李景隆闻大军拔德州,与众宵遁。癸酉,命都督陈亨、都指挥张信入德州,籍吏民,收府库,获粮储百余万。山东军民以牛酒迎谒军门, (「山东军民以牛酒迎谒军门」,「门」原作「民」,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络绎不绝,上不受,慰劳而遣之。禁军士勿侵掠。李景隆奔济南。

  丙子,上谓诸将曰:「李景隆在济南,收集败亡,今乘胜追袭之,势必瓦解。」丁丑,留都指挥陈旭守德州,大军起营。丁卯,至禹城北二十五里驻营,日晡起行,倍道而进,诘旦至济南。李景隆众尚十余万,仓卒布阵未定,上以精骑赴之,左右控上马,止勿进,上曰:「迅雷之下,不及掩耳,击杀贼,不得不急,苟缓之,贼阵定,我人少,恐难破。」遂进击,贼复大败,斩首万余级,获马万七千余匹。李景隆单骑遁,余众悉降,尽发遣之。济南城守不下,上命诸将攻之。 辛巳,塞水以灌其城。壬午,召募忠义勇敢之士,应募者甚众。

  六月甲午朔,奸臣闻李景隆屡败,济南危困,皆震栗丧气,计无所出,乃谋遣尚宝司李得成来讲和,以缓我师。七月甲午朔,上遣李得成归,谕之曰:「自古听谗,离间骨肉,鲜不覆败。我为王,下天子一等,富贵已极,尚何求哉?谗人交构,积毁销骨,加我大罪,以兵见屠,有死无生,所以御难者,诚欲假息须臾,冀有回旋之日,今尔来,实副所望。夫明主之治天下,不忘于所尊,不弛其所亲,勤于远略而忘于小故,是以九族睦而天下平也。今移祸福,在反掌耳,诛奸谗以谢祖宗,去新政以复成宪,释诸王以归旧封,罢天下之兵,毋得窘逼,我得仍守旧封,屏翰北土, (「屏翰北土」,「北」原作「此」,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则天下孰不乐朝廷之能保全宗亲慕德而向义也,何苦必于见害耶?」得成归言,奸恶怒而囚之。癸未,上遣书谕太子曰:

  谍报贼将平安领众二十万营于单家桥,欲移营御河,截我粮船。又遣善水者五千渡河,合势以攻德州。然德州尚余粮数十万,但恐众寡不敌。我新附义勇军挈家归北者,不绝于道,虑为贼所邀。我料贼新破胆,彼气索,必不敢出,然不可无备。汝可令第三弟将万余人,初出营于彰义门,次日移营在卢沟桥西,三日至良乡,若与大军合势,使贼知之,必生狐疑,不敢轻进。四五日间,令其移军复回,贼必再觇我动静,往返之间,已逾旬日,则我粮船及新军已过直沽矣。此兵法所谓「我不欲战,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太子如上所言,已而平安果不敢出。 (「已而平安果不敢出」,「已而」原作「已已」,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甲申,升燕山右卫指挥使朱崇、燕山右卫指挥同知张武为北平都指挥佥事。

  八月癸巳朔。 戊申,撤济南之围,班师回还北平。严禁侵掠,军行无一毫敢犯。

  九月壬戌朔。 先是承天门灾,占者以为天示警戒,欲劝允炆息兵。方孝孺独言:「承天门灾,应在诸侯灭之象。」闻者切齿。方孝孺乃建议改承天门为皋门,端门为应门,午门为端门,谨身殿为正心殿,自是益无所畏惮矣。

  按:自古人君继体守成,莫大于法祖,故诗、书所称不曰「绳其祖武」,则曰「鉴于先王成宪」,曰「毋作聪明,乱我旧章」,圣谟洋洋夷。考建文数年间,官制旧章,变更殆尽,只此已大不是矣。祖训·序「曰:「凡我子孙,钦承朕命,无作聪明乱我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更易,非但不负朕垂法之意,而天地祖宗亦得孚佑于无穷矣。」建文亲承祖训,陵土未干,奈何悉取而纷更之?将何以致神明之孚佑?是故乱其纪纲,乃底灭亡,建文只此一事,已足以致亡矣。且改易门名,岂应天变之急务?岂济时艰之良谟?无益成败之算,而祇自速戾招尤,徒使靖难之师得以为词耳。方正学一代称贤,不能救正其君之失,反从而附和之,愚故着论,以附于春秋责备贤者之义。

  乙丑,师还至北平。辛未,升守永平都指挥佥事郭亮为北平都司指挥同知。壬申,上以诸将从征有功,俱升其职,都督佥事陈亨升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都指挥同知张信、房宽升北平都司都指挥佥事。都指挥佥事张玉、丘福、朱能、徐忠、李彬、陈文、谭渊、何寿、郑亨、朱荣、李浚、陈旭、孟善、景福、端亮、李远、张安、刘才、徐理、沉旺、张远、徐祥、赵彝、徐谅俱升北平都司都指挥同知。济南卫指挥陆荣、济阳卫指挥使纪清、燕山中护卫指挥使火真、指挥佥事王友、王聪俱升北平都指挥佥事。其余将校皆升一级。阵亡将士,遣官祭之,并天下将士为奸臣驱迫而死于战阵者。丙子,都督佥事顾成升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辛巳,遣北平府知府唐靖祭雄县山川及白沟河之神。

  十月壬辰朔。 己亥,后军都督陈亨卒。上亲为文,遣仪宾袁容祭之。丙午,下令征辽东,将士闻之颇不乐。 丁未,大军起行,至通州,张玉、朱能间请曰:「今密迩贼境,出师远征,况辽地蚤寒,士卒难堪,此行恐非利也。」上乃语之曰:「今贼将吴杰、平安守定州,盛容守德州,徐凯、陶铭筑沧州,欲为掎角之势。德州城壁坚牢,贼众所聚。定州修筑已定,城守麤备,沧州土城,隤圯日久,天寒地冻,雨雪泥淖,修之未易便葺。我乘其未备,出其不意,倍道以攻之,贼有土崩之势。今佯言往征辽东,不为南伐之意,以怠其心。因其懈怠,偃旗卷甲,由间道直捣城下,破之必矣。失今不取,他日城守完备,难于为力。且机事贵密,故难与议,惟尔知之。」玉与能叩头称善。

  庚戌,驻营夏店。 (「驻营夏店」,原作「下营驻店?」,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壬子,密令都指挥徐理、陈旭等驾船先往直沽,造浮桥济师。丙辰,移师复回通州,循河而南,众咸疑曰:「今往征东而回师南行,何也?」上绐之曰:「夜有白气二道,自东北指西南, (「自东北指西南」,「自」原作「至」,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占书云『执本者胜』,今惟利南伐,而不利于东征,天象显示,不可违也。」贼将徐凯等谍知我师往征辽东, (「贼将徐凯等谍知我师往征辽东」,「谍」原作「谋」,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果不为备,遣军往榆林伐木,昼夜督工修城。

  戊午,大军过直沽,上语诸将曰:「彼所备者,惟青县、长芦,今砖垜儿、灶儿坡数程无水,彼不为备,趋此可径至城下。」是夜二更起程,一昼夜行三百里,城内两发哨骑, (「城内两发哨骑」,原无「内」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皆不相遇。明日黎明,至盐仓,逢贼哨骑数百,尽杀之。食时奄至沧州,贼犹不知,督军士筑城运土,及大军至城下纔觉,亟命分守筑城,众皆股栗,无暇擐甲,我军北面急攻之。上麾诸将由城东北攀薄而登,逾时,遂拔其城。先遣人断其归路,生擒主帅都督徐凯、程暹,都指挥俞珙、赵浒、胡荣,李英、张杰并指挥、千百户百余人, (「千百户百余人」,原无「百」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斩首万余级,获马九千,余众悉降。以令旨咸遣之, (「以令旨咸遣之」,原无「之」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尚余三千余人,日已向暮,以来日遣之。 (「以来日遣之」,「遣之」二字原在下句「黎明」二字后,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黎明,令丙侍给旨,悉为谭渊所杀。上闻,亟召渊,责之曰:「尔虽善战,功则有之,然擅杀降者,过亦岂掩?一人之身,岂足以偿三千人性命?我每临阵,痛戒尔辈勿杀,他将皆遵令,惟尔好杀不止,尔必不免。」渊曰:「此皆各处精选壮士,今放回,明当复来杀我,尽力以获之,复纵归以资敌,为害不已,故臣计不如坑之。」上曰:「如尔所言,凡与我为敌者,必尽杀乃已,尔之不仁如是。」渊惭悚而退。上置酒饮徐凯等而遣之,凯等稽首曰:「臣等荷太祖皇帝生育深恩,享有爵禄,今为奸臣所促逼,干犯非义,罪莫大焉。赖陛下天地之仁,不加之斧钺,曲全其生,所谓生死而骨肉之也。今殿下诛奸臣以安宗社,臣等虽驽,愿效死以报,尚何所归哉?」上曰:「诚如是,从尔等所愿也。」皆仍其官,遣回北平。

  十一月辛酉朔。甲子,先是大军破沧州,所得辎重器械及降将徐凯等,移直沽之船至长芦,载回北平。上虑德州贼众,或来要之,乃率大军自长芦渡河,循而南,至景州,掠德州而过,遣人于城下招之,盛庸坚壁不敢出。 (「盛庸坚壁不敢出」,原无「庸」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时大军皆过,上独以数十骑殿后,贼觇知之,遣骑百余来袭我后,上回兵击之,杀死者百余人,生擒千户苏瓛,余悉降。壬申,驻军临清,上语诸将曰:「盛庸聚众于德州,仰食御河粮运,坚壁不敢出战,今若钞其粮饷,彼必乏食,不得已而出,必虚声以为蹑我后,其实欲向南就食。尔觇伺其出师,回师击之,蔑不破矣。」甲戌,移军馆陶,遣轻骑哨至大名,尽得其粮船,取其粮饷,焚其舟。大军自馆陶渡河至冠县,过莘县,上东阿,抵东平,以诱贼军。十二月辛卯朔。甲午,驻营汶上,游骑至济宁。 (「游骑至济宁」,「宁」原作「南」,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上闻盛庸引军离德州,遣游骑往觇之。丁丑,获盛庸运粮百户二人,询知盛庸营东昌,其先锋孙霖以军五千营滑口,上命都指挥朱荣、刘江、内官狗儿率精骑三千夜袭破其营,杀数千人,获马三千匹,生擒都指挥唐礼等四人,孙霖等仅以身免。

  乙卯,我师至东昌,盛庸背城而阵,上语诸将曰:「盛庸粮乏而出,今东昌素无畜积,彼必决死一战,须以计破之。贼欲速战,我则不战,贼不欲战,我则扰之。我领精骑绕出贼后,观其厚薄虚实,因其可击,我就击之。尔等望其军动,即鼓噪而进,贼腹背受敌,内必自乱,可以收功。若不可击,我掠贼营而回,以骇贼心,尔等慎毋恃累胜之威,有玩愒之心,必当弥谨。」诸将皆唯唯。上历观其阵,曰:「吾已得破之之术矣,在前傍与后空虚。」贼持重不欲战,上以精骑击其左翼,绕出贼阵,复回冲其中,贼围上数重,上观西南稍薄,遂击破贼阵而出,杀伤甚众。一勇士马伤不能出,上复杀入贼阵,拔勇士而出。时我军不待上击贼后即踊跃曰:「见贼不杀,复何待乎?」乃进。先薄其阵,为贼火器所乘而退,张玉突入贼阵,与贼大战,连击杀数十人,玉被伤而殁。上犹不知,进战不已,贼败退。 (「贼败退」,「贼」原作「战」,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时已昏黑,就阵执贼卒讯之,知我步军已退,遂收军回营。

  丙辰,回军,令步军辎重先行,上以百余骑殿后,贼五千余骑来追,上控辔徐行,俟贼先锋出,贼挑战,上发矢射之,应弦而毙。贼退而复进,有先出阵者,即射殪之,贼惧不敢复进,遂敛退。 丁巳,师至馆陶。贼将盛庸勒兵真定,贼帅勒兵四出,以要我归师。贼间获我军士,即披面抉目,刳其心腹,惨酷殊甚。我军士见之愤恨,怀必死之志,故每临阵,人自为战。

  ●奉天靖难记三

  三十四年辛巳 正月辛酉朔,大军回至威县,遇真定贼帅以马步二万来邀。上以精骑数千沿途按伏,率十余骑逼其阵诱之,谓曰:「我常获尔众即释之,我数骑暂容过,无相阨也。」贼曰:「放尔是纵蝎。」众即来追。上且斗且却,引入伏内,围而尽殪之。

  乙丑,至深州,复遇真定贼帅以马步三万来邀。以骑兵千余遥阨其归路,上率精骑百余先薄贼阵,贼势动,大军乘之,遂奔溃。皆望真定走,我骑兵要之,生擒监军内侍长寿,并指挥、千百户数十人,斩首万余级,获马三千余匹,众悉尽降,遣之。

  戊辰,大军驻蠡县,百姓苦贼虏掠,逃散出境。遣人招之复业,百姓闻上至,皆悦,趋就耕桑。

  丙子,师回北平。 丁丑,诸将以东昌无功,免冠顿首请罪。上曰:「尔等皆冠,其失在予,非尔等所致。予以尔等皆心膂之士,骁勇善战,爱惜才难,每有小过,略而不问,驯至违律,废弃前功。譬父母养子骄爱之过,纵其所为,久则不听父母之命,此岂子之罪哉?然胜负兵家常事,今胜负相当,未为大失。尔等但勉图后功,若复踵前辙,虽欲私宥,公法难原,天地神明亦所不容矣。」诸将咸惶恐流涕。壬午,升燕山左护卫指挥使王真、燕山中护卫指挥使费瓛、指挥同知刘江、燕山右护卫指挥使白义为北平都司都指挥佥事。

  二月庚寅朔。戊戌,命僧修佛会,荐阵亡将士,上亲为文祭之。祭毕,泣而言曰:「奸恶集兵,横加戕害,图危宗社。予不得已,起兵救祸,尔等皆摅忠秉义,誓同死生,以报我皇考之恩。今尔等奋力战斗,为我而死,吾恨不与偕,然岂爱此生?所以犹存视息者。以奸恶未除,大雠未报故也。不忍使宗社陵夷,令尔等愤悒于地下,兴言痛悼,迫切予心。」乃脱所御袍于前焚之, (「乃脱所御袍于前焚之」,「乃」原作「及」,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诸将亟止之,上曰:「将士于予情义深厚,予岂能忘?吾焚此,亦示同死生,死者有知,鉴予此意。」焚讫,号痛不已,将士皆悲哭不止,观者无不感动。诸阵亡家父兄子弟见者皆收泪曰:「人生百年,终必有死,而得主人哭祭如此,夫复何憾?我等当努力,上报国家,下为死者雪冤。」遂相率请从征自効。

  壬寅,上谕诸将曰:「贼势鸱张,渐来见逼,今因其未出,先进师御之,不可坐受其制。」乙巳,上率师南出御贼,谕将士曰:「尔等怀忠奋勇,协力同心,临阵斩敌,百战百胜。比者东昌,纔战即退,弃前累胜之功,可为深惜。夫惧死者必死,捐生者必生,若白沟河之战,南军怯懦,见战即走,故得而杀之,所谓惧死者必死也。尔等刀锯在前而不惧,鼎镬在后而不慑,临阵舍死,奋不顾身,故能出百死全一生,所谓捐生者必生也。举此近事为喻,不必远鉴于古,此实尔等所知也。有惧死退后者,是自求死。尔等毋恃累胜之功,漫不加警。有违纪律者,必杀无赦。恪遵予言,始终无怠,则事可以建功,可以成矣,其懋之哉!」

  己酉,驻兵保定,上会诸将议所向,咸曰:「定州军民未集,城池未固,攻之可拔。」上曰:「野战则易以成功,攻城则难于收効,况盛庸聚众德州,吴杰、平安颉顽真定,相为掎角,攻城未拔,顿师城下,必合势来援,坚城在前,强敌在后,胜负未可决也。今真定相拒德州二百余里,我军出其中,贼必迎战,西来则先击其西,东来则先击其东。败贼一军,余自破胆。」诸将曰:「二百里不为远,我军分两贼间,彼合势齐进,我腹背受敌。」上曰:「百里之外,势不相及,两阵相对,胜负在于呼吸之间,虽百步之内,不能相救,矧二百里邪?尔等无惮,试观吾破之。」明日,移军于紫围八方,上所御素红绒袍忽见白花如?雪状,凝为龙纹,鳞鬣皆具,美如刺绣。诸将见者骇异,咸稽首曰:「龙为君象,天命攸归,故有此嘉兆,必获大捷。」上曰:「我与若等御难求生,诚非得已。且帝王之兴隆,历数有在,岂可必得?但冀幼冲悔祸,奸恶伏诛,宗社再安,吾得仍守藩封,尔等亦各安其所。今凶焰方盛,社稷几危,吾日夜深忧,乃不思自奋,而以此为异,是亡警惧之心而动安逸之萌也,吾恐蹈沦胥之患矣。」

  三月庚申朔,进军缘滹沱河列营,当贼往来之冲。遣游骑哨定州、真定,多为疑兵以误之。辛未,闻盛庸军至单家桥,上率师由陈家渡过河逆之,不见庸军,恐其潜与真定军合,往还渡河者数四,遇一虎,咆哮河侧,遂杀之。上曰:「虎猛兽,格死之者,有胜贼之兆。」 己卯,侦知盛庸军于夹河,进以迫之。庚辰,去贼营四十里驻兵。上语诸将曰:「贼每列阵,精锐在前,罢弱在后,明日与战,以劲师当其前,摧其精锐,余自震慑。中事常去贼五六里,列阵严整待之,我以精骑先薄其阵,绕其背而击之,如掩扉之势,推之使前,贼急行五六里,气喘力乏,中军俟其奔过,随而击之,我蹑其后,乘势逐北,贼众必败。慎勿逆击之,贼必致死以期生也。」上饬谕诸将再三,犹恐其未解,复抽箭画地,指授诸将。复恐审识未精,令中使列为队,逐一教之,申令约束,至为详备。 辛巳,令诸将列阵前进,午至夹河,盛庸亦列阵以待。上先以三骑觇贼阵,见其火车、火器,强弩、战楯悉列阵前,遂掠贼军而过。贼见三骑,即出千余骑来追,上勒马控矢以待,追骑将近,引弓射殪一人,贼惧而止,已而复来,又殪一人,如是再三,连殪其数人,贼不敢逼,乃以骑兵一万连步卒五千薄贼阵。将交锋, (「将交锋」原作「锋将交」,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步卒下马,攻其左掖,贼拥盾层叠自蔽,我军攻之不能入。上预作木矛?赞,长六七尺许,横贯铁钉于其端,钉末逆钩,令勇士直前掷之,连贯其盾,亟不得出,动则相牵联,不可以蔽,遂乘其空隙以攻之。贼被箭,遂弃盾走,仓卒发火器,俱不能着人,反烧其阵,贼众乱。骑兵乘之而入,直捣其腹心,贼皆前奔。中军将谭渊见尘起,遽出兵逆贼,败师势不可遏,渊鏖战而死。朱能、张武等率大军并进,上以劲骑掩杀贼背,冲贯阵中,与能等军合,斩刈甚众,杀其都指挥庄得、骁将楚智、皂旗张等。时昏黑,各敛军还营。上以数十骑逼贼营而宿,天明视之,四面皆贼,左右曰:「亟出,勿为所图。」上曰:「且休,无恐,吾正欲示轻贼,以沮其气。」日高余丈。上引马鸣角,穿贼营从容而出,贼众顾视惊愕,略不敢近。

  壬午,上谕诸将曰:「昨日谭渊见贼走,逆击太早,不能成功,兵法所谓穷寇无遏,我先戒渊,令其整兵以待,俟贼奔过,顺其势而击之,为是故也。然贼虽少挫,其锋尚锐,必致死来斗。大抵临敌贵于审机变,识进退,须以计破之。今日贼来,尔等与战,我以精骑往来阵间,贼有可乘之处,即突入击之,两阵相当,将勇者胜,此光武所以破王寻也。」遂整兵俟贼。至时我军于东北,贼军于西南,进与交战,自辰达未,上临阵督战,将士人人踊跃争进。乃张奇兵往来以冲之,贼军退而复合者数四,两军兵刃相接,彼此战疲,各坐而息。已而复起战,相持不退,飞矢交下。忽东北风大起,尘埃涨天,沙砾击面,贼军眯目,咫尺不见。我军乘风大呼,纵左右翼横击之,钲鼓之声震地,贼军大败,弃兵而走,斩首十余万级。追至滹沱河,溺水及践蹋死者不可胜计。余皆溃散,降者悉放遣之,尽获其器械辎重,盛庸单骑走德州。上战罢回营,埃尘满面,将士不能识,及闻上声,乃趋前来见。上每临阵,出入阵间,决机应变,一见军受敌,即驰赴之,诸将士遥见上旗帜,欢声震动,莫不奋戈争先,一以当百,故无不胜也。

  初,贼气骄盈,谓此举必见摧灭,各将金银器皿及锦绣衣服,俟破北平城之日, (「俟破北平城之日」,「北」原作「败」,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大为宴会。至是大败,所将器物尽为我军所得。癸未,以战捷遣使回北平,至单家桥,见贼军万余营于南岸,至晚来报。甲申,上率兵往击其营, (「上率兵往击其营」,「击」原作「回」,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斩首数千级,溺死者甚众。是日大军移住楼子营。先是,吴杰等引军来与盛庸合,未至八十里,闻盛庸败,乃退回真定。上语诸将曰:「吴杰等若婴城固守,则为上策,若军出即归,避我不战,则为中策,若来求战,则为下策也。今其必出下策,破之必矣。」诸将曰:「彼闻盛庸已败,必不敢出。」上曰:「不然,吴杰、平安拥众十万,不得与盛庸合者,以我军居中隔离其势,今逗遛不出,有旷期失律,老师费财之责,然彼虽外示与盛庸合,其实忌盛庸先成功耳。盛庸战败,彼之所幸,盖欲独专其美,以图侥幸之功,此其有必出者。我且散军,托言取粮, (「托言取粮」,「托」原作「记」,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示以空虚。贼闻我军散,必乘虚而来,我军既出即回,严师以待之,必落我彀中矣。」是日散军四出取粮,又发校尉荷担抱婴儿,佯作避兵者,散入真定城,报云大军各散取粮,营无备。贼闻以为信然,乃出师欲掩我不备。

  闰三月庚寅朔。乙未,命都指挥郑亨、李远等将骑兵五千哨真定。丙申,郑来报:吴杰军滹沱河北,去我军七十里。上曰:「贼不量力揣智,妄欲求战,譬犹乳犬之犯虎,伏雌之搏狸,虽有斗心,死随之矣。且盛庸既败,今彼复来,此天意欲两败之也。」遂饬诸军渡河。时向暮,诸将请明旦渡,都指挥陆荣进言曰:「今日十恶大败,兵家所忌,不可济师。」上曰:「吾千里求战,忧贼不出,百计以诱之,今其出在外,是贼送死之秋。夫时不再得,几惟易失,今时几如此,岂可缓也?借使缓之,贼退真定,城坚粮足,攻之不克,欲战不应,欲退不能,是坐受其毙。若拘小忌,终误大谋。」 (「终误大谋」,「终」原作「欲」,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上遂策马先渡,刘才执辔而言曰:「水深,骑从而渡,步军辎重有渰没之患。」上令骑由上流渡,步军辎重从下渡,骑障遏上流,下流水浅,辎重毕渡。上先率骑兵三千循河西进,行二十里,果遇贼军,遂退营于藁城。

  戊戌,与贼锋略交,值晚,各收兵还营,上虑贼潜退,躬率数十骑逼贼营而宿,以缀贼军。己亥,贼列方阵于西南,上见而笑谓诸将曰:「方阵四面受敌,岂能取胜?我以精兵攻其一隅,一隅败,则其余自溃。」乃以军縻其三面,悉精锐攻其东北隅,与贼大战。上以骁骑数百,循滹沱河绕出贼后,突入贼阵,大呼奋击,矢下如雨,箭集上旗,有若猬毛。平安阵间缚楼数丈,升高以望,上麾精骑冲其前,平安坠而下走,几被获。忽大风起,飞屋拔树,贼众力不能支,我军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斩首六万余级,追奔直抵真定城下,杀死无算,俘降者悉释之,尽获其军资器械,生擒都指挥邓戬、陈鹏等,吴杰、平安仅得入城。翊日,遣人送旗回北平,谕太子曰:「谨藏之,以示后世子孙,使知今日御祸艰难也。」都督顾成见旗而泣,谓太子曰:「臣自幼从军,多历战阵,今老矣,未尝见此战也。」

  庚子,师渡滹沱河。 己酉,至顺德。辛亥,至广平,各郡县官民望风来迎,曰:「不图今日复见殿下。」乃受而遣之。 癸丑,至大名,官吏父老率众来迎。时获贼谍者,询以奸恶,言齐泰、黄子澄等皆窜逐。上语左右曰:「若尔,则必有悔祸之心,其兵必解,而吾亦得以少释其憾。」乃上书曰:窃惟二帝三生之治天下,无他术也,建用皇极而已。皇极者,大中至正之道也,以大中至正之道治天下,天下岂有不治者乎?大中至正之道,非人为之,盖天理之所固有,为人君者持守而行之,则佞臣必远,贤人不近而自近,九族不睦而自睦,百姓不均而自均,无所往而不当矣。洪范曰「无偏无党,王道平平」,岂非大中至正之道也欤?若为其君者,蔽其聪明,不亲政事,近佞臣,远贤人,离九族,扰百姓,彰过失于天下。为臣者,逞奸邪,图不轨,以危社稷。孰能举二帝三王治天下之大经大法以陈于前哉!尝观汉唐以来,大有为之君,亦不出于二帝三王之道,故能长久者也。 (「故能长久者也」,「故」原作「不」,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今昧帝王大中至正之道,且以诛灭亲王为心,父皇太祖高皇帝宾天未及一月,听流言而罪周王,破其家,灭其国。不旋踵而罪代王。湘王无罪,令其阖宫焚死。齐王无罪,降为庶人,拘囚京师。岷王削爵,流于漳州。至于二十五弟病不与药,死即焚之,弃骸于江。呜呼!彼奸臣者,其毒甚于虎狼。我父皇子孙几何,能消几日而尽害之至此,痛切于心。

  岂意祸几日兴日盛,我守国奉藩,遵礼畏义,本无一毫之犯,又结构恶少,复来屠我,动天下之兵,骚四方之众,直欲必灭而后已。夫兵不祥之器, (「夫兵不祥之器」,原无「兵」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本为保生民, (「本为保生民」,原无「民」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诛讨奸恶,以报大雠。上荷天地祖宗神明冥加佑护,凡战必胜,实非善用兵也。独念兵甲不息,天下生灵涂炭,何日而已,为民父母,能不惕然而恤之哉?我之将士,日望宽恩,以遂其生,已尝具奏, (「已尝具奏」,原无「奏」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冀回其好生之心 (「冀回其好生之心」,原无「其」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以免无罪而死于白刃之下者,上不能允。岂期奸臣进兵不已,屡战屡败,生灵何辜,遭此荼毒,肝脑涂地,我虽战胜,哀感之心,宁有已乎?迩者侧闻诸奸恶已见窜逐,虽未伏鈇钺之诛,然亦可以少谢天人之怒,于此可见审之明而断之果,可以复太祖之雠,可以全骨肉之恩,可以保天下于几危,可以措社稷于悠久,故闻之不胜踊跃。诚如是,则非特我之幸,实社稷之幸,天下之幸也。惟日夜冀休兵之旨而竟无所闻。且四方之兵,调弄不止,是盖不能无疑焉。且以奸臣之窜逐,其罪恶盖以了然明白,曲直之情,虽三尺之童,不待言而知之,是兵可解,寃可刷,而恩可推也。何故执持不改,外示窜逐奸恶之名,而中实主屠害宗藩之志。

  往者自念无罪,而茅土见削,子孙不保,受屈万世,宁俛首蒙耻,甘受芟夷,不顾宗庙子孙乎?见兵四集,心震胆掉,不知所为,左右彷徨,求贳死于旦夕,遂以兵自救。诚知以区区一隅之人,当天下之众,鲜有不摧灭者,徒以须臾喘息,延缓岁月,冀或有回旋之日也。身亲行阵,于今三年,赖天地眷佑,父皇母后圣灵保佑予躬,战胜攻克。每见锋镝之下,死亡者众,痛伤于心,故恒戒将士曰:「天下军民,皆父皇赤子,驱迫战斗,彼何罪焉?甚毋杀之。吾畏死所以救死,彼之畏死,其情盖同。」由是降者悉释之,全活者不知几千万人矣。往者耿炳文以兵三十万欲加戕灭,败之于真定。既而李景隆两动天下之兵,号百万之众,直来见杀。李景隆盖赵括之流也,手握重兵,骄肆无谋,视我如囊中物,可采而有,曾无毫发警惧之意。夫战,孔子所慎,而李景隆易之,白面小儿,岂足以当大事?惟解饮酒挟妓,酣呼歌舞而已。故首败之于郑村坝,继败之于白沟河,追奔至于济南,百万之众,两战沦没,可谓极矣!按:天下无必胜之兵,有不可败之将,将非其人,兵虽众,不足恃也。盖方、黄惟务集兵,不知选将,故耿文炳以三十万而败于真定,李景隆以数十万而败于北平,继而郑村坝、白沟河两战而百万沦没,是诚小儿辈将兵,兵无纪律,安足以御大敌耶?胡轻视为探囊取物而易之也,卒之一败涂地。众不足恃,信矣!

  于此之时,冀或有开悟之萌,下责己之诏,引领南望,重增欷歔。未几,盛庸以三十万之众复来见逼,庸本鄙夫,何足算也。夹河纔战,一败?释。吴杰、平安以十万继进,略战藁城,遂尔奔北,前后小大之战,莫知其几,然无一不败之者,何也?盖臣众有必死之心,而无求生之望故也。

  臣每战胜,愈加忧畏,恐鹬蚌相持,渔人收利。窃惟奸恶已逐,左右必皆忠良之臣,识胜负之机,或虑及此,必开心见诚,惩难悔祸,以解兵衅,休军息民,保全骨肉。因循至今,而德州之兵日集,是必欲加屠害而后已。臣忝居叔父,肺腑至亲,何苦见困如此?今天下之兵,数战已尽,复闻召募民间子弟为兵,驱此白徒,以冒死地。又况馈运供需,百费劳弊,倘此一战不胜,则势危矣。诚不忍至此,伏望回心易虑,启春育之仁,隆亲亲之义,复诸王之爵,休息兵马,销锋镝为农器,以安天下之军民,使各遂其生,其恩莫大也。我父皇在天之灵,亦安宁慰悦矣。如不允所言,一旦社稷落奸臣之手,则贻笑万世矣。夫大厦之倾,岂一木所能独支,鹍鹏扶摇,非一翼所能独运,自古帝王建万世之基者,莫不以惇睦九族,崇重藩屏之所致也。且弃履道傍,尚或收之,而至亲哀穷,宁无怜恻之者乎?故犹不敢自绝,披露腹心,献书阙下,恭望下哀痛之诏,布旷荡之恩,使得老守藩屏,効报朝廷,则基业有万年之安,子孙亦享万年之福矣。二帝三王大中至正之道,岂有加于此哉!冒渎威严,幸垂矜察。

  书至,允炆以示方孝孺,孝孺观毕曰:「我欲弛其备而无由,是来正合机会。各处兵马渐集,但云南路远未至。其军久驻大名,暑雨为沴,不战自困。因调辽东军马以攻永平,德州军马以扰北平,根本受敌,彼必速归援, (「彼必速归援」,「必」原作「此」,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我军追蹑,其破之在此一举,事已垂成,机不可失。今遣人报之,往反之间,师已毕会。」允炆善其策,乃以大理少卿薛岩等赍诏至军,阳言休兵。时方孝孺当草诏, (「时方孝孺当草昭」,「草」原作「笔」,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辞多不逊,允炆曰:「且婉其辞。」孝孺不从,曰:「不可以示弱。」见者谓孝孺曰:「若欲解兵衅,请更其辞。」孝孺咈然作色曰:「此岂浅丈夫所能知?」人遂无敢言者。又用小黄纸印间谍数千张付薛岩,令其至军中散投于地,以摇惑我军心。薛岩至半途,匿之不敢出。上读诏,见辞语肆慢,笑语薛岩曰:「帝王之道,自有弘度,发号施令, (「发号施令」,「令」原作「行」,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昭大信于天下,岂可挟诈以祖宗基业为戏耶?」岩等俯伏惶恐。久之,上曰:「诏语如是,尔承命之言何如?」岩曰:「但欲殿下释兵,来谢孝陵,则兵可息。」上曰:「宗藩阽危,祸难不已,社稷深忧,必执奸丑,献俘太庙,以谢孝陵,我之愿也。所典之兵,受之皇考,以为护卫,用备不虞,制度已定,难以更改,今欲释兵,是以徒手待缚,此奸臣谬计,欲以欺人,虽三尺童子,不为所罔矣。」乃宴赏薛岩等,令其休息。上谓诸将曰:「吾观薛岩等,言媚而视远,此来觇我虚实,非求和,宜耀武以示之。」时各军连营百余里,戈甲旌旗,照耀原野,步骑参错,队伍整肃,或驰马逐猎,或相与角力,人人意思安闲,鼓勇欲斗。岩等见之惧,私相语曰:「前人来言,北军疲敝且少,不足畏,今何若是之多!且人皆勇武,甚矣,人言不可信也。」岩等留数日,上遣其归,谓之曰:「我皇考创业之基,诚为艰难,子孙承籍基业,当善保守。今羣小造祸,以危社稷,乐为诡诞,诚为可忧。若果有意息兵,当推诚见报,罢各处军马,吾即敛众归国,永为藩辅,毋用虚辞,以见悔也。」薛岩等还,方孝孺等问之,岩等备述上所言,且言上高明远见,雅量豁达,坦怀接物,军容整肃,上下一心,非用计所能间也。方孝孺等不然其言。

  五月己丑朔。癸卯,贼军窃发,以扰我饷道。上遣指挥武胜等上书:

  闰三月二十四日,为息兵事,遣人上书阙下。蒙遣大理少卿薛岩等至军见报,不敢稽留,即送其回,谨听指麾。未能十日,而彰德、卫辉各处并德州军马邀我运粮官军,杀死数百人,执指挥张彬等,此皆小人逞凶,不欲息兵,固欲结衅,以失信于天下。已尝调兵追捕,后得总兵官四月二十日驿书一纸,促吴杰、平安领兵会合德州见逼。计使臣四月十六日离京,至二十日纔五日,又有会合军马之旨,遣使息兵,诚耶伪耶,岂行人之失辞耶,如此岂可凭信?张设机阱,以相掩陷,令人岂能相安,且欲令释兵可乎,不可乎?德州、真定之兵朝散,我夕即敛师归国。今兵势四集,网罗方张,不能无畏,是兵决不可离,离则为人所祸,此不待明者而后知也。况钦奉父皇明训,命节制北平、辽东、大宁、宣府军马,夫有所受, (「夫有所受」,原无「夫」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岂可委捐?若果以社稷为重,宗藩为心,宣大信于天下,何暇计此芥然之兵哉?以此观之,诚知以计见縻,决无息兵之理,必欲屠灭而后已。

  思惟父皇创业艰难,子孙不保,于此之际,宁不寒心。今兵连祸结,天下频年旱蝗,民不聊生。强凌弱,众暴寡,饿民蠭聚,号啸山林,相扇为盗,官府不能禁制,其势滋蔓,势有可畏。祖宗基业,将见危殆,所谓寒心者此也。抑未知虑至此否乎?夫天下神器也,得之甚难,而失之甚易。伏望戒谨于所易失,而持守于所难得,体上帝好生之德,全骨肉亲亲之义。我弟周王,久羁绝徼瘴疠之地,恐一旦忧郁成疾,脱有不讳,则上拂父皇母后钟爱之心,下负残杀叔父之名,贻笑于万万载矣。昔汉文帝称为贤君,尺布斗粟之谣,有损盛德,至今人得而议焉。诚愿采择所言,矜其恳切,早得息兵安民,以保宗祧,恩莫大焉。

  允炆见书,颇有感动,方孝孺在傍力争曰:「今军马四集,不数日必有捷报,毋听其言。」遂执武胜系狱。

  六月戊子朔。辛酉,获其谍者,言武膀等系狱,上谓诸将曰:「我军居此已三月,淹留顾望,以俟息兵之旨,今武膀既执,则其志不可转,自古敌国往来,理无执使,但执使即为挑衅,其所为若此,是必欲见灭我矣。岂能匏系于此,坐为人所制乎?彼军萃德州,资粮所给,皆道徐、沛,谓轻骑数千烧其粮船,则德州馈饷不给,众必瓦解。纵有求战之心,我严师待之,以逸击劳,以饱击饥,必胜之道,胜之而后求和,或冀能从。」诸将皆曰:「善。」遂遣都指挥李远等率骑兵六千,扰其饷道。上令远军皆易彼甲冑, (「上令远军皆易彼甲冑」,「彼」原作「被」,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使贼遥见不疑。又恐临阵与贼相杂莫辨,令战时各插柳枝一握于背以别之。远等行,上戒之曰:「志在除奸安民,毋苦百姓。」

  壬申,李远等如上旨,至济宁、谷亭、沙河、沛县,贼见殊不觉为我军,乃烧贼粮船数万余艘、粮数百万石、军资器械不可胜计,河水尽热,鱼鳖皆浮死,贼运粮军士尽散,京师大震,德州粮饷遂难,贼势稍不震。乙亥,远等回军。壬午,贼裨将袁宇领步军三万来邀袭我军,远等伏于林间,以数十骑诱之,贼众来追,伏兵突出击之,贼军大败,斩首万余级,获马三千匹,袁宇仅以身免。

  七月戊子朔。 乙丑,擒杀彰德守兵千余人。先是,贼将都督赵清守彰德,上遣数骑日往来城下,扰其樵采,贼来追则引而去,城中苦乏薪,拆屋为炊。上曰:「贼窘迫,遥见人少,必来追,吾必擒贼,使其闭门,贼不敢出。」乃伏兵于城傍山麓,仍遣数骑至城下以诱之,贼见果出众来追,我骑诱入伏内,伏起,遂擒杀其众,贼奔入城,由是不敢复出。癸巳,破尾尖寨。初,贼军与民杂守是寨,诸将恐梗我饷道,请攻之,上曰:「尾尖寨路险窄,惟一人可上,元末乱离,乡民啸聚其间,虽数百人,而数万兵不能破,今攻之未易拔,徒伤士卒,且姑缓之,以弛其心,用计破之,不劳力矣。」至是,用得一人知蹊径者为乡道,命都指挥张礼引兵千余。乘月黑之夕往攻之。是夜微雨,礼以兵屯寨下,选勇士十余人潜登绕出寨后,执其守关者杀之,留一人引导,直抵寨门,举炮,贼众惊乱。礼大呼语寨中曰:「我先锋也,大军已驻寨下。尔等速降则生,不降大军且至,即破关,欲降无及矣。」遂皆下寨来降。引见上,饬军散归原伍,民遣复业。

  丙申,林县守将率众举城来降。丁酉,上曰:「奸恶阳欲息兵,以延缓我师,德州消息无闻,贼必出兵扰我耕牧。」 (「贼必出兵扰我耕牧」,「牧」原作「收」,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乃遣都指挥刘江率骑兵千余回北平,上戒江曰:「汝引兵渡滹沱河,由间道而行,广张军声,多设间谍。若遇贼少,可击则击之,贼众我寡,昼为疑兵,多引旌旗,相属不绝,夜多火炬,使钲鼓相应。贼必谓大军回,惧而不进,汝急趋入北平。若贼来侵境,会守城军共击之。」江至北平,平安果以万余人至平村,离城五十里,剽掠人民。江出兵击之,贼军大败,斩首数千级,俘获千余人,获马六百余匹,平安以数骑走。

  戊戌,方孝孺曰:「今河北之兵未解,德州饷道已绝,三军乏食,有星散之势,甚可忧也。前者佯言息兵,用牵制之,诸将发机太早,致使乖迕,盖用计术不能成功。今为间书,潜遣人赍与世子,使内生嫌疑,必移师北归,则德州饷道不阻,徐为进取,可以成功。」允炆善其言,命方孝孺为书,遣锦衣卫千户张安等为间书赍至北平。太子见书怒曰:「治天下以孝为先,孝者天地之常经,人心之所不冺。今幼君灭天理, (「今幼君灭天理」,「灭」原作「城」,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丧彛伦,变更祖法,信任奸邪,戕害骨肉,败坏基业,躬为不孝,而导人为之可乎?天地神明在上,岂可欺也。」遂囚张安,命仪副袁焕驰报军前,上曰:「大公至正之道不为,而行此奸邪悖逆之谋,岂能久乎?悔祸解兵,在移转之间,何用劳心至此极耶!」

  壬寅,谍报大同贼将房昭,引兵入紫荆关,侵掠保定属县,悉驱人民上山结寨,民之强有力者,皆假以指挥千百户之名,以威胁从,不从者被其戮。房昭据易州西水寨,在山中,四面极崄峻,惟一径攀缘而上,房昭欲守此为持久计,以窥伺我北平,上曰:「保定,北平股肱郡,岂可不讨?」遂回师。八月丁巳朔,师渡滹沱河。丁卯,驻师于完县,诸山寨之民悉来归,抚安复业。命都指挥孟善镇守保定。丙子,谍报真定贼将遣都指挥韦亮领兵万余,运粮接应房昭,上语诸将曰:「贼倚西水寨为固,其中薪水不乏,所缺者粮耳,使其馈饷得济,贼未可破。」遂率马步精兵三万邀之。次日,至寨口,韦谅督运已入寨,乃令军围之。命都指挥朱荣等将兵五千围真定。九月丁亥朔。 壬寅,上语诸将曰:「今围寨急,真定闻之,必来援,贼丧败之余,其进不锐,我且以轻骑往定州,彼探知我去,必来,尔等候其至,即据险以待之,我回兵合势击之,无不败者。败贼援兵,寨兵势孤,不攻自下,一举而两得。」时围寨久,贼军多南士,天渐寒,衣鞋不给。霜月之夜,上令军士四面皆为吴歌,贼军有潜下寨来降者,言曰:「众闻歌惨凄,皆堕泪,有怀乡之思,已无固守之志,咸欲来降,但为房昭等所制耳。」甲辰,上赴定州。

  十月丙辰朔,贼援军至,上率精骑五千宵行。明日,巳时,与围寨兵合。贼将都指挥华英、郑琦以马步三万余列阵于蛾眉山下。上纵兵击之,令勇士卷斾登山,潜出贼后,大张旗帜。贼见惊骇,遂四散奔溃,我军逐之,斩首万余级,坠崖而死者尤众,获马千余匹,擒都指挥华英、郑琦、王恭,指挥詹忠等,惟房昭、韦谅遁去,后追杀千余人,乃破其寨。 丙寅,班师回北平。 丙子,至涿州,大享将士。己卯,师回至北平。

  十一月乙酉朔,北平都司都指挥张信、布政司右布政郭资、按察司副使墨麟等上表曰:

  臣闻天生非常之君,必赋以非常之德,必受以非常之任,所以能平祸乱定天下于一,而安生民纳之于仁寿之域也。昔者夏商之季,桀滔淫而成汤放之,纣沉湎而武王伐之,故易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夫征伐岂汤武所得已哉?所遇之时然耳。然汤武俱不失为圣人者,以其拨乱兴治,措天下于袵席之安也。比者,幼主昏弱,狎昵小人,荒迷酒色。即位未几,悉更太祖高皇帝成宪,拆坏后宫,烧毁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圣容,丧服未逾一月,即遣阉宦四出选择美女。其所为不道,遂致奸恶擅权,扇殃逞祸,戕害宗亲,图危社稷,汨乱天下。殿下谨守藩封,小心寅畏,而幼主听谗,兴难构兵,四起围逼。殿下不得已起兵,以救须臾之祸,祇奉祖训,诛讨奸宄,清君侧之恶,保全亲亲,奠安宗社,冀其改悔,惇骨肉之义。岂期幼冲心志蛊惑,牢不可回,必欲加害于殿下然后已。殿下应之以仁义之师,不嗜杀人,堂堂之阵,正正之旗,节制明而号令肃,故百战百胜,此虽殿下神谋睿筭之所致,实以天命人心之所归也。况殿下为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太祖高皇帝常欲建立为储贰,以承宗社之重。又况生而神明,灵应图谶,文武仁孝,德冠百王,天之所生以为社稷生灵主,正在于今日。臣闻之,圣人动惟厥时,不违天命,使汤武有其时而不为,则桀纣之暴益甚,而苍生之祸曷已?是终违乎天命也。汤武岂忍视斯民之涂炭而不解其倒悬哉?臣等伏望殿下遵太祖之心,循汤武之义,履登宸极之尊,慰悦万方之望,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臣等不胜惓惓之至。

  上览表谕羣臣曰:「我之举兵,所以诛奸恶,保社稷,救患难,全骨肉,岂有他哉?夫天位惟艰,焉可必得,此事焉敢以闻。 (「此事焉敢以闻」,「此」原作「必」,并缺下五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补。) 待奸恶伏辜,吾行周公之事,以辅孺子,此吾之志。尔等自今其勿复言。」

  丁亥,都督顾成与五军总兵官丘福等复申前请,上不允。 己丑,宁王上表恳请,上以书坚却之。

  壬辰,升都指挥丘福、张信、刘才、郑亨、李远、张武、火真、陈圭为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李彬、王忠、陈贤为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徐忠、陈文为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房宽为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以后军都督陈亨之子恭袭其父职。升纪善金忠为右长史,其余将校升秩有差。癸巳,大享将士。己巳,上亲为文祭阵亡将士及天下将士为奸恶驱之死于战阵者。

  庚戌,释擒获辽东指挥王雄等七十一人还本卫。先是,辽东贼将杨文等领军来围永平,以游兵万余钞掠蓟州、遵化诸郡县,所得人民无老少皆烹食之。民有年百一十岁,亦被其杀。又竖桩于地,锐其末,坐乳儿其上,入其谷道以为戏,其淫刑酷虐无比,百姓苦之。守将郭亮来报,命都指挥刘江领军往援。刘江行,上戒之曰:「贼闻我军至,必遁回山海,慎勿追之。尔至永平,留月余,却大张旗帜,整饬队伍,声言回北平,缓行一二程,复卷旗帜,按兵甲,夜趋入永平。贼谍知尔归,必复来为寇,骄肆不戒,尔师击之,贼众必败。」江至永平,贼果遁,如上所言。出而复按甲入城中,贼果来侵,掠昌黎县。江出兵掩击之,大败贼兵,斩首数千级,获马六百余匹,生擒王雄等。至是,释其归,上谕雄等曰:「奸臣浊乱朝纲,废成法,屠我诸王昆弟,以危社稷,苦军虐民,肆毒于我,我之举兵,为诛贼臣,救祸难,保全骨肉,以安天下。每战擒获将士,思其皆我皇考旧人,为奸臣驱迫战斗,盖出于不得已,实非其本心,念其皆有父母妻子,朝夕盼望,悉放遣之。故今亦释尔等。归语杨文,所敌者在予一人,百姓男女老弱婴儿何罪,淫刑惨酷,使人痛心,不忍闻也。夫善恶报应,捷于影响,杨文不有人祸,将必有天殃。」于是雄等叩头流涕曰:「杨文诚得罪于天,无所逃其责,臣等愚昧,为其所诱,罪宜万死。今蒙殿下再生之恩,当陨首为报。」乃赐以资粮而遣之。

  辛亥,鞑靼可汗遣使来输款。十二月乙卯朔,升后军都督府都督顾成为右都督。

  丙寅,上率师南征,谕将士曰:「靖祸难者,必在于安生民,诛乱贼者,必先于行仁义,生民有弗安,仁义有弗举,恶在其能靖祸难哉?今予众之出,为诛奸恶,扶社稷,安生民而已。予每观贼军初至,辄肆杀掠,噍类无遗,心甚悯之。思天下之人,皆我皇考赤子,奸恶驱迫,使夫不得耕,妇不得织,日夜不息,而又恣其凶暴,韭惟致毒于予,且复招怨于天下。今我有众,明听予言,当念百姓无罪,甚无扰之。苟有弗遵,一毫侵害良民者,杀无赦,其慎之。」壬午,大军营于蠡县,是日移营汊河。上召都督李远语之曰:「今驻营于此,真定、德州必出游兵侦我动静,尔可领骑八百往哨,待其至击之。」

  ●奉天靖难记四

  三十五年正月甲申朔,李远至藁城,果遇德州贼将都指挥葛进领马步一万余为前锋,步兵过滹沱河,远乘其半渡,率所部进击之。贼见远军少,敛退下骑,系于林间,步来接战。远佯却,贼来追,乃分兵潜出其后,纵其马,遂奋击之。贼退已失马,遂大败,斩首四千余级,溺水死者甚多,获马千余匹,葛进仅以身免。捷至,上以玺书劳远曰:「将军以轻骑八百,出奇应变,破贼万人,功亦伟哉!万古名将不能过也。所部将士能奋忠効力,建功于岁首,宜加褒宠,前锋交战都指挥下及军校皆升一级。」戊子,遣都督朱能率轻骑一千哨至衡水县,遇贼哨兵,与战,斩首七千余级,获马五百余匹,生擒指挥贾荣等。乙未,师由馆陶渡河,上见一病卒卧于地,命以所乘从马载之,左右曰:「从马病卒岂得乘之?」上曰:「人命至重,马岂贵于人乎?今病卒不能行,不以马载之,则遂弃之耳。战用其力,病而弗顾,是爱人不如爱马也,宁辍马以乘之,卒既获济,马复何损?」将士闻之,莫不感悦。 丁酉,至旧县,攻拔其城,斩首三千余级,生擒其守将。戊戌,攻拔东平,擒指挥詹璟。庚子,攻拔汶上,擒都指挥薛鹏。

  辛丑,上饬将士曰:「孔子之道,如天之高,如地之厚,如日月之明,参赞化育,师表万世,天下非孔子之道无以为治,生民非孔子之道无以得安。今曲阜阙里在焉,毋入境,有犯及一草木之微者,杀无宥。邹县孟子之乡,犯者罪如之。」庚戌,攻拔沛县。癸丑,大军至徐州。 (「大军至徐州」,「大」字下原有一「将」字,据明天一阁抄本删。)

  二月甲寅朔,不闻贼军消息,上遣胡骑指挥款台领十二骑,马皆有副,回觇消息。款台至邹县,遇贼运粮军三千余人,款台等鸣锣大噉,驰入其阵,呼曰:「大军且至,不降者死。」贼众奔溃,遂擒千户二人而归。知贼军至济宁,上曰:「款台以十二骑而破贼军三千,诚壮士也。宜纪其勋,以俟升赏。」甲戌,驻营于徐州东北,贼坚壁不敢出。上欲移军南行,诸将曰:「各营军士多出取粮,今起营,恐有后至者,城中遥见,出兵掩袭,非便也。」上曰:「卿等无虑,我以计破贼,要使一人行,贼不敢轻犯。」乃伏兵于九里山,先藏百余骑于演武亭,令数骑来往城下诱之,且戒之曰:「尔等在城下解鞍息马,示以安闲,若贼不出,谩骂以挑之,贼必怒而逐,尔可按辔徐行,引其渡河,即举炮,我放兵驰击之,贼众必惧,急回渡河,怆惶之顷,必成擒矣。」数骑如上旨往来城下,贼不敢出。乃焚其庐舍,大骂之,徐发一矢射城上,至暮则去。明日,复如是。贼不胜愤,果开门以兵五千追而渡河,炮响伏发,上以数骑出西门断其归路,腹背夹击之。贼众奔溃,急争桥,桥坏,堕水死者千余人,斩首三千余级,余贼兢奔入城。后单骑往来城下,贼竟不敢出矣。己卯,上戒将士以外祖徐王之乡,坟在是,禁毋侵扰,违者不宥。遣都指挥李让致祭于徐王坟,以钞万锭赐王亲族。

  三月甲申朔,大军自徐州趋宿州。上语诸将曰:「贼蹑我后, (「贼蹑我后」,「蹑」原作「虽」,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吾欲攻而破之,要使贼心目眩乱,不知所出。」乃留都指挥金铭将游骑哨景山,戒之曰:「贼军且至,见尔孤军,必来追袭,尔列队徐行,乍进乍退,贼疑尔为诱,必不敢进。我令都指挥冀英先将数骑隔河按伏,觇尔渡河,贼来追蹑,英即举炮,必疑有伏,乘其狐疑,众已渡矣。」铭在后,果遇贼兵万余,逡巡进退,引军临河,贼众来追,冀英连放数炮,贼即欲退,欲布阵, (「欲布阵」,原无「欲」字,「布」原作「步」,据明天一阁抄本补、改。) 众皆纷乱,铭遂渡河来会宿州。后贼见无多兵,惟铭百骑,深悔失计。上曰:「贼堕吾计矣,指日可以擒之。」 辛卯,大军至蒙城。 壬辰,驻营涡河,谍知贼将平安领马步四万为前锋。上曰:「今贼来蹑我后,以计致之,不劳力而收効。会河林树丛茂,堤岸深隘,贼疑有伏,淝河川平树少,贼必不疑,可以按兵。」上命汉王守营,亲率精骑二万人,持糗糒三日,至淝河按兵, (「三日至淝河按兵」,「按」原作「接」,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去大军百余里。上敕军士采炬,列之于道,属于大军营。戒候者曰:「纵火者与贼大战也,一火举,余燎相应,贼见必以为大军,则胆落矣。若小战胜贼,火不必举也。」按甲数日,俟贼不至,粮且尽,诸将咸请回军。上曰:「更待一二日,贼必至。」明日,诸将又请曰: (「诸将又请曰」,原无「曰」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即今马无刍藁,士无粮食,是未遇敌而先自困也。」固请回军。上曰:「贼引众远来,锐意求战,彼谍知大军南行,必袭我后。若败其前锋,则贼众夺气,譬之利兵,挫折铓锷,其刃自钝。我按甲于此,以待贼至,姑少待之。」日暮,令胡骑指挥欵台领数骑往哨。是夜四鼓,款台回报,贼军离淝河四里下营,已闻其更鼓声,旦必至。上曰:「贼入吾彀中矣。」黎明,胡骑都指挥白义、王真,都指挥刘江各将百骑以迎之,戒之曰:「尔等各将兵,缘路按伏,贼若驻兵不动,先以十余骑掠其营而过,侮詈以挑之。若贼来追,慎勿与战,尔且引却,渐与所伏兵合。贼惩前日不追金铭之失,必穷力来逐。尔等亟回,引入我伏内,彼急追二十余里,人马疲乏,折棰以笞之,贼众成擒矣。」上又令王真等缚草置囊中,若束帛状,载马上,遇贼来追,则弃之于地。日午,王真等与贼遇,贼将平安语其众曰:「此游骑也,亟击之,勿使得脱,毋蹈景山之悔。」乃舍步卒,率骑兵疾驰来追。王真等佯走,弃马上物于地以诱之,贼众见之,果来追,兢取所弃物,急奔二十余里,入我伏内。伏发,贼众大惊,欲回走,马皆疲敝,策之不动,皆下马罗拜请降。时平安以骑兵三千驻北岸高坡,上以数十骑当之。火耳灰者,我旧胡骑指挥也,因前取赴京师,为贼裨将,素号骁勇,持矟直趋上前,相拒十余步,胡骑都指挥童信引弓射之,中其马,马踣,火耳灰者坠跌,遂生擒之。其麾下哈三帖木儿亦骁勇,见火耳灰者被擒,持矟冲突来救,复射其马,人马仆,并擒获之。时欲生致平安,安已变服以数骑走。余贼奔遁,上率兵追之,斩首数千余级,获马八十余匹,生擒贼骁将林帖木儿, (「生擒贼骁将林帖木儿」,「骁」原作「骑」,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降者皆遣之。时诸将叩头贺且谢曰:「臣等自今不复更料事,如臣所言,则失此机会,罪无所逃。」上笑而谕之曰:「卿等谋非不善,而事或有相乖,无苦自贬抑,但有所欲言即言之,勿惩偶不中而遂默,安危与卿等同之。」诸将皆稽首而退。释火耳灰者等,令其带刀宿卫,左右谏曰:「此虽旧人,素号骁勇,久居贼中,其心难测,不宜置之左右。」上曰:「非尔所知,彼皆壮士,况有旧恩,今复生之,必知所报,毋用怀疑。」遂以水耳灰者为都指挥,哈三帖木儿为百户。

  甲辰,遣胡骑都指挥薛脱欢领军哨宿州,击破贼军,斩首五百余级,降者释之。丙午,上语诸将曰:「我师深入,利于速战,今贼兵驻宿州,积粮为持久计,若扰其饷道,贼众饿窘,不战自溃。」命都指挥刘江将兵三千往徐州断贼粮道,趦趄不进,上怒,欲斩之,诸将叩头固请,乃得释。别遣都指挥谭清领兵百余骑断贼粮道。清至徐州,遇贼运粮军,即击败之,斩首无算。循河而南, (「循河而南」,「而」原作「西」,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至淮河五河,缘水陆烧贼运粮船车不可胜计。清骑回至大店,遇贼军,清骑少,贼众围之,清且战且行。上遥见清旗帜,即引兵驰援之,出入贼阵,斩杀数十百人。火耳灰者从上出入,手杀十余人以自効。贼势披靡,清引众突围而出,与上骑兵合而击之,大败贼众,杀死无算。贼渐移兵,欲南遁,上以骑兵蹑其后,行止常距十余里。

  丁未,遣都督陈文、李远哨淮河,击败贼守淮河军,斩首千余级,获马五百余匹,几夺浮桥。

  丙寅,大军缀贼至小河。上语诸将曰:「贼势窘迫,必求一战,我据险以待之,使进则搤其吭,退则拊其背,不日之内,贼可擒矣。」乃令都督陈文、内官狗儿断水为桥,先渡步军辎重,骑兵随之,桥当冲要,守之可以困贼。 丁卯,贼军布阵?十余里, (「贼军布阵?十余里」,「布」原作「步」,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张左右翼,缘河而东,上率骑兵与战,贼骑败走,步军复来争桥,陈文杀败之,追奔渡河,后军来援,陈文战役,贼众皆过桥布阵。汉王帅都督张武、内官狗儿领虎贲士自林间突出击之,与上骑兵合,大败贼众,斩首二万余级,溺水死者不可胜计,尸填于河与桥平,人马皆乘尸而走,生擒贼将丁粮、朱彬。贼军据桥南,我军据桥北,相持数日,贼粮尽,卒采野菜而食。上曰:「贼众饿甚,今与相持,彼居南岸,便其馈饷,更一二日,运粮稍集,贼众得济,难以破之。」乃留守桥千余人不动,潜移大军辎重东行,去贼军三十里,夤夜渡河而南,绕出贼后。贼始不知,翼日乃觉,引军复来相对。甲戌,大军驻齐眉山,与贼大战,自午达酉,两无胜负,各领军还营。明旦,贼领众遁,会大雾,贼迷所向,旋绕山麓,日午,雾散,上引兵追袭,不十里,已及之,贼众大惊,遂掘堑自守。贼所至掘堑筑垒,或通宵筑掘,将成,明旦起行,遂弃而往,虚劳人力,士卒苦不能堪,故遇战即败。上行师不垒壁,但分布队伍,列戟为门,敌不敢犯,故军士常得安闲,人人自便。每驻营,辄与诸将驰猎以观地势, (「辄与诸将驰猎以观地势」,「与」原作「语」,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或有所获,悉推与将士。每拔一城,破一垒,府库所藏,皆以颁赐,故将士乐于为用。

  乙亥,诸将请曰:「今我军深入,与贼相持,盛夏行师,兵法所忌,况淮土蒸湿,暑雨又作,我军畏热,傥生疾疫,非我之利。今小河东平野多牛羊,二麦将熟,粮食充足,择地驻营,休息士马,观衅而动,万全之道也。」上曰:「卿等所见,拘以常算,非知通变者也。夫两敌相持,贵进忌退,今贼众屡败,心胆俱丧。况粮道匮乏,士有菜色,日夜待餔,众志荡离,亡在旦夕。我所以引其南来者,贼军多南士,久劳于外,孰不思家?若大败之后,各归故土,岂复能合。一渡小河,懈我士心。矧贼粮饷已达淮河,相去不远,藉使得济,其气复振,难以久持。乘彼饿疲,截粮道,可以坐困,不战而屈之。我军深入,利已在我,不可少缓,容贼为计。」诸将言多二三,惟朱能、郑亨言合上意。上曰:「有欲渡河者从左,不从者右。」有数人立于右,余皆左立,独王忠立于中,上怒曰:「欲渡河者,任其所之。」于是诸将无敢复言。

  丙子,上语诸将曰:「贼粮且至,虑我扰之,必分兵往护,其半坚壁自守,因其兵分势弱,我大军殚力事之,贼力不支,必弃粮而溃,营中若出为援,我乘破竹之势,贼有土崩之患。」乃遣朱荣、刘江等领轻骑往截饷道,戒之曰:「若贼众,尔等且战且行,以挠其力,慎勿与鏖战。渐近,可驰来报。」时贼将何福等欲移军就粮,上率大军与贼相连缀,昼则令游骑扰其樵采,夜则使勇士刧其营,贼众不得休息,饥疲日甚,乃分兵护粮,上亦不解甲者数日矣。 丁丑,贼众移营灵壁。己卯,都督朱荣来报,贼运粮者五万,平安率马步六万护之,结为方阵,负粮者居中,去其营二十里。上命虎贲士万人绝贼壁,间遮贼援,命汉王伏马步数万林间,俟贼战疲,突出击之。上亲率大军往逆之,贼众来接战,以骑兵夹击之,左右驰射,矢注如雨,贼人马辟易。纵步军横贯其阵,断而为两,运粮者皆弃而走,贼阵大乱,斩首万余级,乘胜追击,杀死并降者复万余人,尽获其粮饷军资器械。何福等出壁来援,虎贲士与战,稍引却,汉王率众突击之,上还兵掩击其后,贼腹背受敌,力不能支,遂大败,俘斩无算,获马伍千余匹。何福等以余众走入营,塞壁坚守。是夜,谋为遁计,上见其塞垒门,语诸将曰:「贼塞门者何也?」诸将曰:「固守以待援也。」上曰:「不然,贼欲凿壁多危突门,夜坠之而出,冲劫我营而遁,须慎防之。」已而获贼谍者,言果如上所料,严兵待之,贼不敢出。庚辰,先是,何福等与我事相对,深沟高垒,欲运粮实其中,为持久计。至是军败,粮食不给,军心离散,乃下令期明旦闻炮声三震,即突围出走,约聚于淮河就粮。辛巳,上以大军攻其壁,令汉王率诸将先登,军士闻之,即蚁附而上,我军三震炮,贼众误为己炮,急趋门走,门塞不得出,营中纷扰,人马悉从壁上乱投而下,须臾濠堑皆平,遂破其营。生擒贼将左副总兵都督陈晖、右副总兵都督平安、右参将都督马溥、都督徐真、都指挥孙成等三十七员,内官四员,礼部侍郎陈性善、大理寺丞彭与明,钦天监副刘伯完、指挥王贵等一百五十员,获马二万余匹,降者无算,尽散遣之,皆欢声动地曰:「太平太平,吾属自此获安矣!」何福单骑脱走。初,破贼壁,上屡传令不许杀人,杀人者就令偿命,由是将土不敢妄杀。壬子,遣都指挥费献等送陈晖等回北平。

  五月癸未朔。 己丑,大军至泗州,指挥周璟初等率众以城来降,上问景初曰:「未攻城而先降,何也?」景初曰:「此有僧伽神最灵,臣等祷于僧伽神曰:『降与守孰吉?』夜梦僧伽神告臣曰:『兵临城,速降则吉,不降凶。』是以即降。上曰:「人心之灵,妙于万物,尔先觉,故神亦告。」升景初等爵各有差。是日,上谒祖陵,涕泣曰:「横罹残祸,几不能见陵寝。荷祖宗神灵,相佑予躬,今日得拜陵下,霜露久违,益增感怆。」时父老诣军门来见,赐以牛酒钞,慰劳而遣之。

  辛卯,贼将盛庸领马步数万,战舰千艘,列于淮河南岸,我军列于北岸,与贼相对。上命军士舣舟缚筏,扬旗鼓噪,指麾若将渡河。贼彷徨■〈⻊戚〉蹜,手足无措。上命丘福、朱能、狗儿等将骁骑数百人,西行二十里,泛小舟潜济。贼初不觉,渐近贼营,遂举炮。贼惊动,福等率众径突其阵,贼众投戈弃甲而走。盛庸股战不能上马,舍骑而趋,足不成步,几为我军所擒。其下掖而登舟,遂单舸脱走。乃尽获其战舰,济师,驻于南岸。是日克盱眙。

  癸巳,上召诸将图所向,或曰:「先取凰阳,则彼援兵路绝,遣师径趋滁州,以取和州,集船渡江,别遣一军,西捣庐州,直出安庆,则长江之险已为我有。」或曰:「先取淮安为根本,次下通、泰、高邮,以迄真、扬,得此可以渡江,无后顾之虞。」上曰:「凤阳虽当冲要,其楼橹坚完,所守既固,非攻不下。然皇陵所在,大军屯驻,恐震惊陵寝。淮安高城深池,积粟既富,人马尚多,攻之不下,旷日持久,力屈威挫,援兵四集,非我之利。今乘势鼓行,直趋扬州,径指仪真,两城单弱,可招而下。既得真、扬,则淮安、凤阳人心自懈,我耀兵江上,聚舟渡江,东取镇江,连收常州,并举苏、松以及江浙,西下太平,抚定池州,迤于安庆,则江上孤城,粮断援绝,岂能独守?必有内变,吾于此时索取奸恶,事穷势迫,无能复匿之者,必有缚献军门者矣, (「必有缚献军门者矣」,原无「者矣」,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吾得之而甘心焉,以报父皇之雠,雪围逼之耻,保社稷于几危,拔诸王于困苦,可指日收効。如诸公言,是或一道,未免迂远。」诸将稽首顿服。

  乙亥,遣都指挥吴玉招谕扬州。先是,扬州卫指挥王礼闻大军将至,议欲举城来降,镇守指挥崇刚、御史王彬执王礼等系狱。至是,吴玉来招谕,礼弟王宗与千户徐政、张胜率舍人吴麟等数十人出王礼等于狱,执指挥崇刚、御史王彬,开门出降。 庚子,大军至天长,王礼等缚崇刚、王彬赴军门来见,上曰:「尔等心怀忠义,执缚奸党。全城来降,尔意既厚,吾报尔亦必不薄。」上至扬州,升王礼等为都指挥同知,其余秩有差。遂命王礼同都指挥吴庸等率马步数百人谕下高邮、通、泰诸城,并集舟以备渡江。 壬寅,高邮等指挥王杰等率众来降,升杰等为都指挥同知,余以差受秩。

  上振旅江北,时诸奸恶皆求出城,谋为苟活计,都城空虚,上下震悚。允炆乃下罪己之诏,遣人四出征兵。苏州知府姚善献言云:「有蕴文武才略可济急危者,置之散地不用,今事势狼狈,宜速招之。」问其人为谁,不言其名。再三询之,乃曰:「黄子澄也。」议将召用,方孝孺从中沮之。既而复召,久不见至。方孝孺憾曰:「宋齐丘何不来耶?」其意指黄子澄也。方孝孺乃谋曰:「事已急矣,可用计使缓之。曷遣人许以割地,少延数日,我倚长江之险,舟楫非北军所长,速往东南召募壮丁,决战江上,胜败未可知。」允炆善其言,乃遣庆成郡主渡江至军, (「乃遣庆城郡主渡江至军」,原无「军」字,「成」原作「城」,据明天一阁抄本补、改。) 上见郡主恸哭曰:「父皇陵土未干,我兄弟已见残灭,忍心如此,其何以堪?我不图更有今日, (「我不图更有今日」,「不」原作「初」,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今与郡主相见,有如再世。」郡主闻上言,泣下沾襟,悲不能止。上问:「周、齐二王安在?」郡主言:「前蒙遣书欲复各王爵,周王方得召还,但未复王爵,仍拘之。」上曰:「荼毒我兄弟至此极耶!」言讫,益歔欷不胜。郡主徐以割地讲和为请,上曰:「吾受命皇考,封建茅土,且不能保,割地岂其本心哉?此奸恶缪计,欲以见欺,焉可为信?我此行在诛奸恶,以清朝廷,奠安社稷,保全骨肉,事已,欲得故封幸矣,余非所望也。」郡主语塞,乃劳遣其还,上谓郡主曰:「好语诸弟妹,久不相见,欲得少叙天伦之乐,未知能如所愿否?幸自爱。」时方孝孺延颈以望。谓其计必行。及郡主归云不从, (「云不从」,原无「云」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乃失色。人问其计安出,扬大言曰:「长江可当十万兵,江北船已遣人尽烧之矣。北来军士,岂能飞渡?况天气蒸热,易以染疾,不十日,彼自退。若渡,祇送死耳,何足以当我舟师。」其言缪妄,识者笑之。

  六月癸丑朔,都指挥吴庸等集高邮、通、泰船于瓜州。甲寅,上祭大江之神,祝曰:「予为奸恶所迫,不得已起兵御祸,誓欲清君侧之恶,以安宗社。予有厌于神者,使不得渡此江,神鉴孔迩,昭格予言。」 乙卯,誓于众曰:「羣奸构乱,祸我家邦,扇毒逞凶,肆兵无已。予用兵御难,以安宗社,尔有众克协一心,奋忠鼓勇,摧坚陷阵,斩将搴旗,身当矢石,万死一生,于今数年,茂功垂集,在戮力渡江,剪除奸恶,惟虑尔众,罔畏厥终,偾厥成功。夫天下者,我皇考之天下,民者皇考之赤子,顺承天休,惟在安辑。渡江入京,秋毫毋犯,违予言者,军法从事。于乎!惟命无常,克敬其常,尔惟懋敬,乃永无咎。」先是,贼将盛庸驻军于高资港,缘江上下二百余里,尽列海船严备。至是,上率师渡江,舳舻相接,旌旗蔽空,戈矛曜日,金鼓震地,微风飘扬,长江不波,乘潮而渡,若履平地。缘江备御海船军士,遥望皆惊愕不敢动。渐近岸,盛庸整阵以待,上麾前锋鼓噪先登,继以精骑数百直冲盛庸军, (「继以精骑数百直冲盛庸军」,「继以」原作「先」,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贼众震慑,奔溃上山,弃戈甲而走,追奔数十里,斩首数百余级,盛庸单骑遁,海船将士皆解甲释冑来降,人升二级。

  戊午,诸将言欲径薄都城,上曰:「镇江为咽喉之地,若城守不下,往来非便,譬之人患疥癣,虽不致伤生,终亦为梗。先取镇江,断其右臂,则彼势危矣。」众唯唯。上令所降海船皆悬黄旗于上,往来江中,镇江城上遥见旗帜皆变,惊曰:「缘江海船已降。」于是指挥童俊等率众来降,升俊为都指挥佥事,其余降者俱升一级。庚子,大军驻龙潭。上顾望钟山,怆然下泪,诸将请曰:「今祸难垂定,何以悲为?」上曰:「吾异日渡江入京,既见吾亲。比为奸恶所祸,不渡此江数年,今至此,吾亲安在?钟山孝陵在焉,瞻望云霄,有怀考妣,是以悲耳。」诸将闻上言,皆感泣数行泪下。

  辛酉,允炆知缘江海船皆已降,又闻镇江降,忧郁不胜,徘徊于殿廷之门。方孝孺称疾不起,遣人强之问以计,孝孺曰:「今城中尚有胜兵二十万,城高池深,粮食充足,尽撤城外民舍,驱民入城,足以为守,城外积木,悉运入城。」允炆从其计,乃役军民商贾及诸色人匠,日夜拆屋运木, (「日夜拆屋运木」,原无「屋」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盛暑饥渴,死者相枕籍,劳苦不胜,嗟怨之声盈路,咸引领以望上至,曰:「何不速来,以解我劳苦。」城外积木既多,疲于搬运,纵火焚之,连日不息。先是,城崩,役军夫修筑,将成,而他处复崩,连连不已。军民运砖土,累月不得休息,怨曰:「此去不远,何不便来?来则有此而登,我即解散,胡使我劳苦至此极耶?更迟来数日,我皆为鬼矣。」民之望上以解倒悬,甚于饥渴。

  方孝孺复言:「前遣郡主未能办事,今以诸王分守城门,遣曹国公、茹尚书、王都督往龙潭,仍以割地讲和为辞。以觇其虚实,且待援兵至,选精锐数万,内外夹击,决死一战,可以成功。设有不利,即轻舸走蜀,收集士马,以为后举。」允炆然其计,乃遣李景隆、茹常、王佐至军门。李景隆等见上俯伏,汗流侠背,不敢仰视。上曰:「勤劳公等至此,雅意良厚。」李景隆等再三叩头,不能发一语。久则以割地讲和为请,上叹曰:「公等今为说客耶?始者未有衅隙,欲屠灭诸王,加我大罪,遂削除名爵,贬为庶人,以兵围逼,云以大义灭亲,必欲绝我宗祀,今日救亡不暇,何用割地为?况割地无名,我皇考定天下,一以传于子孙万世,畴敢分之?裂土割地,此亡国之绪耶,孰主张是,其罪当诛。今来为安社稷,保骨肉,复父皇之雠,能悉缚奸恶,付诸法司,使得数其罪而诛之,以谢孝陵,释天人之怒,整肃朝纲,徐听指挥,俾回故疆,实出望外,岂可以土地见啖也。 (「岂可以土地见啖也」,「啖」原作「陷」,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我不即入城者,正为此耳。」乃遣李景隆等归。李景隆见允炆,以上语对,允炆曰:「不欲割地,计将安出?」李景隆曰:「必得所罪者,然后可以退师。」乃令李景隆再出城,且言:「有罪者俱窜逐,今无在城,请退师,后执来献。」用是往返以稽其事。李景隆等不敢出,请拘留京诸王偕行。

  癸酉,诸王来见,上怆然曰:「吾为奸恶所逼,危如累卵,今幸见骨肉,奸臣谋为不轨,欲次第见倾,若落彀中,则覆诸弟如巢鷇耳。」诸王曰:「我等拘来在京,栗栗度日,举动得罪,幸大兄至此,宗社之灵也,我等可以少宽矣。」乃宴劳遣归。诸王归城,允炆知事急,乃骂诸奸恶曰:「事由汝辈而起,今皆弃我而去,卖我者汝辈!」惟长吁而已。

  甲子。上下令禁戢军士,破城之日,不许侵掠,乃徧揭榜, (「乃徧揭榜」,「乃」原作「仍」,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安抚军民。时方孝孺建议坚守不出,遣间谍赍蜡丸四出促援兵,皆为我游骑所获。乙丑,克金川门,按兵而入,城中肃然,秋毫无犯,市不易肆,民皆安堵。上虑允炆害及周、齐二王,各遣骑兵千余驰往卫之。周王初不知为大军,仓卒惶怖,已而知上遣人救之,乃喜曰:「我得生矣。」遂来见上,大哭,上亦哭,道傍观者,怆然下泪。周王曰:「奸恶屠戮我兄弟,赖大兄救我更生,今日相见,真再生也。」言讫,复痛哭不止。上慰止之,与周王并辔至金川门下马,握手相劳苦。上曰:「身遭危祸,无所容生,数年亲当矢石,濒于万死,不图重见骨肉,今与贤弟相见,皆赖天地神明,宗庙社稷,父皇母后阴翼默相,乃得至此。」周王曰:「天生大兄,戡定祸乱,以安社稷,保全骨肉。不然,则皆落奸恶之手矣。」诸王及文武羣臣父老人等皆来朝。允炆欲出迎,左右悉散,惟内使数人而已,乃叹曰:「何面目复相见耶?」遂阖宫自焚。上见宫中烟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死矣。出其尸于火中,上叹曰:「小子无知,乃至此乎?」

  时有执方孝孺来献,上指烟焰处谓方孝孺曰:「今日使幼君自焚者,皆汝辈所为也,汝死有余辜。」方孝孺稽首折哀乞怜,遂命收之。上慰遣周王归第,分命诸将守城及皇城。是日驻营龙江,乃遣人布告天下。各据召募壮丁,闻上已克京师,皆解散。及有啸聚欲为乱者,敛戢曰:「真主已出,毋徒取灭亡耳。」

  上谕京师文武臣民曰:「我皇考封建诸子,巩固邦家于万年,罔有攸斁。予奉守北藩,祗慎厥职,毋敢或怠。不图幼主昏愦,奸臣窃柄,残害骨肉,煽祸兴兵,虐戾下民,逼迫予躬,以危社稷。予不得已,以兵拯难,剪除奸凶,以宁家国。师入京城,有罪者予不敢赦,无罪者予不敢诛,恭顺上天,以行吊伐。或有小人乘间生事,擅作威福,刼夺财货,快骋私愤,虐及无辜,必杀无赦。于戏!兵以定乱安民,岂敢扰之哉?告尔有众,体予至怀。」时卒有取民履者,即斩以狥。上用兵号令严明,信赏必罚,分合应变,机智如神,临敌对阵,意思闲逸,从容自如,及至决战,气勇兼溢。然不避勤劳,与士卒同甘苦,每食,士未食不先食,遇渴,士未饮不先饮。大战数十,小战无算,必先陷阵,未尝被创。自大将而下及于旗校,悉识其能否勇怯,临阵指使,各尽其用。有先退者,辄呼其姓名,以故人人争先, (「以故人人争先」,原少一「人」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不敢后。俘获敌将,置于左右,任之不疑,人心悦感,皆欲奋力自効。凡经营谋画,咸出上心,至于攻城略地,指授诸将成算,从上所言,无不获胜。苟有作聪明自用者,必无所成。然后叹上之神算无遗策也。故能以少胜众,不四载之间,扫除奸恶,内平祸难,奠安宗社,成克复之功。

  丙寅,诸王及文武羣臣请上尊号,上曰:「予始逼于难,誓救祸除奸,以安天下,为伊周之勋,不意孺子无知,自底亡灭。今奉承洪基,当择有才德者,顾予菲薄,岂堪负荷?」诸王及文武羣臣咸叩头苦请曰:「天生圣人为社稷生民主, (「天生圣人为社稷生民主」,「主」原作「者」,据明天一阁抄本改。) 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 (「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原无「今」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生民者太祖之生民,天位岂可一日而虚?生民岂可一日无主?况国有长君,社稷之福。殿下为太祖嫡嗣,德冠羣伦,功施于内,威被四海,宜居天位,使太祖万世之洪基,永有所托,生民永有所赖,不宜固让,以孤天人之心。」上不许。

  丁卯, 诸将上表劝进曰:「臣闻鉏奸去恶,式扬神明之谋;附翼攀鳞,蚤际风云之会。功光前烈,德冠中兴。 恭惟殿下文明武英,宽裕仁孝,为太祖之嫡嗣,实国家之长君,天生不世之资,民仰太平之主。 (「民仰太平之主」,「主」下原有一「时」,据明天一阁抄本删。) 曩奸恶逞毒肆凶,祸既覃于宗藩,几欲倾于社稷,集天下之兵以相围逼,使国中之众不能逃生。乃赫怒而提一旅之师,遂呼吸而定九州之地,战必胜,攻必取,实由天命之有归;绥斯来,动斯和,爰见人心之所在。今内难已平之日,正万方欣戴之时,宜登宸极之尊,以慰臣民之望。臣等忝随行阵,仰仗威灵,素无远大之谋,窃効分毫之力,虽不敢冀云台之图像,实欲慕竹帛之垂名,谨奉表以闻。」上不允。

  戊辰, 诸王上表劝进曰:

  天眷圣明,宏开景运,羣奸既去,宗社永安。恭惟大兄殿下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祯祥昭应于图书;尧舜之德,汤武之仁,勋业夙彰于海宇。迩者憸邪构祸,毒害宗亲,谋动干戈,几危社稷。乃遵承于祖训,聿奉行于天诛。赫一怒而安斯民,备文王礼义之勇;不四载而复帝业,经世祖中兴之功。武以剪戢,克全皇考之天下;文以经纬,聿明洪武之典章。实天命之所归,岂人力之能强?愿俯狥于众志,庶永绍于洪基。惟我诸弟,谊重天伦,情深手足,荷蒙拯溺,得遂生全。祗迓龙舆,蚤正天位,庶皇考之天下永有所托,四海之赤子永有所归,幸鉴微忱,毋频谦让。无任激切之至,谨奉表以闻。

  上不允所请。是日,文武羣臣复请上尊号。上曰:「昔元运衰微,四海鼎沸,强弱相噬,百姓无主。天命我皇考平定天下,以安生民,勤苦艰难,创造洪基,封建子孙,维持万世。岂意弃臣民之日,体犹未冷,而奸邪鞠凶,祸起不测,图灭诸王,以危社稷。予以病驱,志耗力疲,惟欲高枕,以终余年。奸邪一旦起兵见图,令人震慑,不知所为。羣臣告予曰:『太祖皇帝创业艰难,陵土未干,而诸王见灭,宁能束手受戮,以弃我社稷乎?』予佛徨无措,顾望求生,而天下之兵日集见逼,形势之危,犹侧立于千仞悬崖之上,而推使其下也,可为悚惧。勤苦百战,出万死一生,志清奸恶,以匡幼冲,其乃殄绝于今, (「其乃殄绝于今」,原无「其」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遂自焚殒。羣臣劝予即位,予思天位惟艰,有如幼冲,弗克负荷,几坠丕图,非虚为谦让, (「非虚为谦让」,原无「让」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诚思皇考创业艰难,欲推择诸王有才德可以奉承宗庙者立之,主宰得人,天下之福,予虽北面,且无忧矣。」羣臣稽首固请曰:「殿下德为圣人,位居嫡长,当承洪基,以安四海,虽谦德有光,复谁与让?且天命所钟,孰得而辞?殿下宜蚤践大位,使民臣有所依凭,毋逊硕肤,以虚天下之望。」上固辞,不允。

  己巳,上谒孝陵,欷歔感慕,悲不能止。礼毕,揽辔回营,诸王及文武羣臣备法驾,奉宝玺迎上于道, (「奉宝玺迎上于道」,原缺「上于」二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遮上马不得行,上辞让者再三,诸王及文武羣臣跽拜拥上登辇,上曰:「诸王羣臣以为奉宗庙宜莫如予,然宗庙事重,予不足称,今为众心所戴,予辞弗获,用循众志。」遂诣奉天殿,即皇帝位。诸王暨文武羣臣上表称贺。是日,京师人民欢声动地。初,允炆起兵时,有道士谣于途曰:「莫逐燕,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 (「高飞上帝畿」,原无「高飞」二字,据明天一阁抄本补。) 已忽不见,人不知其所谓。至是上即位,方知其言验云。

  壬申,命有司备礼葬允炆,上辍正朝三日。

  甲戌,上谕羣臣曰:「我皇考建造洪基,垂法万世,为子孙计,思虑至周。不意幼冲信任奸回,悉更旧制,使天下臣民无所遵守。予荷天地庇佑,皇考休荫,统承天位,恪守成宪,凡皇考法制为所更改者,悉复其旧。尔羣臣尚竭乃心力,弼予于治。且人之才识,所至不同,或长于此而短于彼,苟于事或有误失,则明以告予,予不汝责。若隐而不言,日久觉露,情同欺罔,法则难容。夫慎终必先谨始,省己在于存诚,始终靡愆,咎何由至。每观前代君臣不谨于始,鲜克有终。予念君臣一体,故披露赤心,叮咛告戒,尔等其钦承予意。

  乙亥,各处守城及有司次第来朝。

  丁丑,执奸恶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至阙下,上数其罪,咸伏其辜,磔戮于市。

  上得羣臣所上允炆谋策,即命焚之。有请上观者,上曰:「一时之言,不必观。」复有言:「允炆所用之人,悉宜屏斥。」上曰:「此皆我皇考数十年作养人材,岂二三载所造就?」言者又曰:「虽仍其官,不宜置之要地。」上曰:「治天下者必资贤才,天之生才以为世用,凡有才能者,随器任使,共理天工,乌得而弃之?」 (自「丁丑」至「乌得而弃之」两段原在「甲戌」条前,据明天一阁抄本改在「乙亥」条下。)

  七月壬午朔,有事于南郊。大赦。改元,以明年为永乐元年。

附录:

奉天靖难记四卷(浙江汪启淑家藏本)

不着撰人名氏纪明成祖初起至卽位事葢永乐初年人所作其于懿文太子及惠帝皆诬以罪恶极其丑诋于王师皆斥为贼故黄虞稷千顷堂书目称其语多诬伪殊不可信按建文元年十一月成祖战胜白沟河上惠帝书并移檄天下军中仓卒语多可笑姜氏秘史所载最得其眞是书于上惠帝书颇有删润而移檄则置之不录则其文饰槩可见矣(四库全书总目·史部·杂史类存目)

创建时间:2006-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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