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丛语 [明] 焦竑
目录
序
序一
二
书玉堂丛语
之一
行谊 文学 言语
之二
政事 铨选 筹策
之三
召对 讲读 宠遇
礼乐 荐举
之四
献替 侃直 纂修
调护 忠节
之五
识鉴 方正 廉介
义概 器量 长厚
退让 慎密 敏悟
之六
出处 师友 品藻
事例 科试 科目
容止
之七
赏誉 企羡 恬适
规讽 豪爽 任达
夙惠 游览 术解
巧艺 伤逝
之八
志异 简傲 谐谑
俭啬 汰侈 险谲
忿狷 刺毁 纰漏
惑溺 仇隙
附录
附录一 明史焦竑传
附录二 四库全书总目玉堂丛语提要
玉堂丛语序一
玉堂丛语若干卷,太史澹园先生,以其腹笥所贮词林往哲之行实,昉临川世说而记之者也。其官则自阁部元僚,而下逮于待诏应奉之冗从。其人则自鼎甲馆选,而旁及于征辟荐举之遗贤。其事则自德行、政事、文学、言语,而微摭于谐谑、排抵之卮言。其书则自金鐀石室、典册高文,而博采于稗官野史之余论。义例精而权量审,闻见博而取舍严。词林一代得失之林,煌煌乎可考镜矣。起元盖尝揽前辈之为衙门存掌故者,如殿阁词林记、馆阁类录、翰林记诸书,视前代韦苏之志,不啻至明且备,然大都以垂典制、辨职掌、纪恩遇、详事例云尔。至于人品之淑慝,注厝之得失,朝廷之论建,隐居之讲求,顾有未之及者。有先生此书,而使人益知其地重,所以居之者恒不得轻;其名高,所以副之者恒不得易。应违之主,綦迅于玑衡之间;衮钺之权,别严于目睫之外。所以扬前徽而诒后鉴者,岂其微哉。先生洽闻强记,酬对若流,奥篇隐牒,了辨如响。尝试咨以朝家之宪章,人伦之品目,矢口而谭,援笔而写,靡不批析枝条,根极要领。即王俭之闇忆朝典,挚虞之详练谱学,亡以隃之。使其承旃厦之顾问,应廊庙之诹询,所以翊润万微,调训九品,必有度越兹录上者。而以抗节高蹈,未究厥施。然经国大业,出其绪余,流而布之,犹使蓬山之秘史,副在人间,东观之新书,传诸天上。先生所以为玉堂重者,又自有在矣。起元三复斯编,为之舞蹈,私谓后之君子,讽而求之,所以矢谟揆策。抚世长民之道,有不下带而存者。若夫成规未泯,轶典如新,于以折衷是非,网罗文献,又其余事。其它流润麈尾,丐馥笔端,咸号碎金,并失拱璧。第曰与前纪录诸书,存之为词林掌故,犹未敢谓窥其大也。万历戊午秋日同里晚学顾起元书。
玉堂丛语序二
玉堂丛语一书,成于秣陵太史焦先生。先生蔚然为一代儒宗,其铨叙今古,津梁后学,所著述传之通都钜邑者,盖凡几种。是书最晚出,体裁仍之世说,区分准之类林。而中所取裁抽扬,宛然成馆阁诸君子一小史然。嘻,奇矣。夫岩穴之士,何与于东观之盛也,姝媛之儒,何接于长宿之谈也。夏虫井蛙之见,何能承宏议崇论之绪也。一旦得是书读之,且咀嚼之,若亲聆名硕之謦咳,躬造金马之创业也。以方之稗官琐说,道之所不该,义之所不出者,是徒侈说铃传赝鼎也。其得失悬绝何如。嘻,亦奇矣!
夫国家二百年来,名臣硕老,强半出自玉堂精选。以故得其寸楮只字、一事片语者,信之若蓍蔡,珍之若夜光。笺笺世儒,安所得全帙一庄诵乎?焦先生脑库茹纳万有,邺架珍藏万卷,能裒集,更能衷裁。抽精骑于什伍,拣粹腋于众白。都内好事者,往往祈得而梓行之,俾千古后学,不致慨我明馆阁无成书,因而补苴国史之弗备也。先生之功,于是为大。不佞粗知易者也,闻之易大畜象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夫德惟一耳,不多也。以不多借资于多,究且化,多而还一,则善畜德者乎!以跻于笃实光辉之盛宁远乎!夫学者得先生所集丛语一善畜之,弘裨身心,匪浅鲜者。讵惟国典朝章、前言往行之蠡测已也。余以是窥先生裒集之深心,敢为之弁其首云。
江右庐陵郭一鹗汝荐甫题。
书玉堂丛语
余自束发,好览观国朝名公卿事迹。迨滥竽词林,尤欲综核其行事,以待异日之参考。此为史职,非第如欧阳公所云夸于田夫野老而已者。顾衙门前辈,体势辽阔,虽隔一资,即不肯降颜以相梯接。苦无从咨问,每就简册中求之,凡人品之淑慝,注厝之得失,朝廷之论建,隐居之讲求,辄以片纸志之,储之巾箱。顷年垂八十,聪明不及于前时,道德日负其初心,不啻韩子所言者,业一切置之不理矣。相知者惜其尝为心思所及而广之,余不能止也。读者倘与近日翰林记、馆阁类录、殿阁词林记、应制集诸书而并存之,亦余之幸也夫。
万历戊午夏五澹园老人焦竑书。
行谊
赞善大夫龙泉章公溢,始生,其音如钟,及成童,嶷然庄重,不习乡井轻儇态。至正壬辰,蕲、黄妖寇自闽犯龙泉,公从子存仁避乱山中,存仁为贼所得。公心计曰:‘吾兄止有一子,不可使无后。’挺身出,语贼曰:‘儿幼无知,我愿代之。’贼素闻公名,方出重购以求之,得公大喜。贼帅欲问计,公正色拒之曰:‘若等皆有父母妻子,顾为此灭族事耶。’贼怒,系之柱,以刀磨其胁曰:‘不降者死!’公曰:‘贪生恶死,固人常情,然吾终不为不义屈。’贼怒曰:‘汝诚不畏死?’曰:‘死即何畏乎!’贼壮之,不敢加害。公夜绐守者,乘间脱归,避地闽中。太祖以束帛召公,遂起为佐命勋臣。
朱善字备万,丰城人。洪武初,以郡邑荐至京,制作称旨,召官翰林。令以家属赴京就禄,值父病,数月不至。上怒,谪居辽阳,不久,放归乡里。买地一区,为终老计。方往经营间,老翁以无依故悲,公闻,恻然悯之,以券还翁,而不索其值。后起为文渊阁大学士。
太祖尝召宋文宪,问廷臣臧否,第言善者。复问否者为谁,对曰:‘其善者与臣交,臣故知之。若否者纵有之,臣不知也。’卒无所毁。
吴琳既家居,高皇尝遣使察之,使潜至琳旁舍,见一农人坐小兀,起。拔稻秧布田,貌甚端谨。使者问曰:‘此有吴尚书家何处,其人尚在否?’农人敛手对曰:‘琳是也。’使者还白,上益重之。
方正学父克勤,洪武初,为济宁州。有诬以擅用仓中炭苇者,被逮。正学上书政府,愿以身从军,赎父罪,不报,竟谪江浦。会空印事起,吏又诬及克勤,正学复草疏,将伏阙诉之,而克勤没于京师。论者谓正学平生,臣子两遂,忠孝并弘。
权谨迎母就养,母疾,禴天祈以身代。母卒,躬负土成坟,庐墓三年。有白兔青蛇,驯扰不去。
杨荣闻父计,告归,赐以钞币,命驰传以往。既襄事,乃料检乡党平日有假贷钱谷弗能偿者,悉焚其券。族人有丧不能举者,悉为葬之。贫弱不能自存,悉收养嫁娶之。有因产业致争者,割己业畀之。诏起公,宗戚乡邻送行者咸垂涕。
杨文敏从文庙北征,蚤发凌霄峰,公与学士胡广、金幼孜迷失路,太宗命中官追寻,得之。时昏黑,中官驰去,公等复迷入穷谷中。幼孜坠马,胡学士、金侍郎不顾而去。公下马,为整鞍辔,不数步,幼孜复坠马,鞍尽裂。公即以所乘马让之,自乘骣马,从夜至旦,不胜疲劳。翼日出山,望见左掖,乃趋赴之,至午,方诣中军。上大喜,慰问良久,嘉公之义。公谢曰:‘僚友之分,谊所宜然。’上曰:‘广非僚友耶,何不顾而行也?’
金问兄声,好古嗜学,问事之如严师。尝病热剧,医云必得螺可治。方盛寒,问解衣循河视之,得百枚以进,病良已。
李希颜足迹不涉城市。一日,藩司驺舆访公,途遇一老,枕袋侧卧,前驱蹴之,乃先生也。遂与班荆,倾囊以别。首戴箬笠,身着绯袍,时临盛会,客嘲之,曰:‘戴者本质,著者君赐也。’
周文襄公忱巡抚江南时,尝去驺从入田野间,与村夫野老相语,问疾苦。每坐一处,使聚而言之,惟恐其不得尽也。
刘铉禄赐之余,必分惠宗族,故旧之贫者,恒馆粟之,僚友卒而乏者,为具后事。复教其孤,有至显官者。有病吏,怜而舍之,染其疾及家人,或请遣之,公弗听,已而皆愈。
宋琰居乡,勇于行义。时疫大作,姑家尤甚,人皆远避,无至门者。公曰:‘若此,噍类绝矣,患难不恤,何以亲为!’遂宿其家,躬治汤药,以全活之。卒者,出地葬之,乡闾为之感化。
陈检讨继幼孤,母守节甚坚,训公严笃。郡邑上其事,朝命巡按御史廉之。御史既得状,复微行至其邻家楼上,潜窥之,节妇方率子灌园,节妇前行,检讨抱盎从,步趋整肃,如朝廷然,已而同灌。少顷,节妇入内,久之,手持茶二瓯来,检讨遥望见,遽掷盎趋迎至前跪,两手捧一瓯而起饮之。御史不觉动容称叹。即以上奏,旌表门闾。
宣宗幸史馆,撒金钱于地,命众取之,学士李时勉独立不动。上嘉叹,亲取袖中余钱赐之。
杨鼎乡试首荐,闻南京祭酒陈敬宗学行,乃求入南监卒业。不携一僮,攻苦力学,躬自执爨,恬如也。敬宗试其文,察其行,叹曰:‘闭户端居,甘人所苦,虽箪瓢不是过也。’亟称其贤。有郡守欲妻以女,鼎以不告父母辞。乃托鼎同乡兵部尚书徐琦与敬宗言曰:‘鼎清贫,而彼富裕,父母闻之,于心必安。’敬宗亦劝鼎从之,鼎对曰:‘原宪虽贫,于道则富,猗顿虽富,于道则贫,鼎也敢贪富乎哉!’敬宗益羡其操。
杨鼎居家,冠婚祠祀,遵用古礼,其家法为缙绅所宗。又筑静善书院,延师以教里中子弟。岁饥,悉出所蓄,以赈亲旧。尝语人及诸子曰:‘吾平生无可取者,但识廉耻二字耳。’为左中允,以才堪经理,升户部右侍郎。恐不胜任,书‘十思’于座隅以自省,曰量思宽,犯思忍,劳思先,功思让,坐思下,行思后,名思晦,位思卑,守思终,退思早。
尚书杨公仲举,从军武昌,杨文贞公适以流落相遇,缔为布衣交。庐陵既贵,首被登荐。景皇帝在邸时,为宫僚,以醇谨见重。景泰初,用旧臣为礼部侍郎。方是时,从潜之臣,无踰公者。佥云枢筦可俟,而公独奉身还吴。宦橐清贫,至居无安泊之处,寓栖故人家耳。北虏也先既革心向化,诣阙表贺。景皇帝制衣一袭,面命服之,以观其修短焉。公手疏乞时朝太上皇帝,受尚书以归。寒素自守,不以身被上知少见于颜色。岁时或诣郡县展礼,布袍角带,独立阶下,未尝先通于阍人。及薨,子津方八岁,朝京师,景皇帝亲引入内,赐果饵,遂授吴县主簿。天顺初罢,及朝廷追理一时柄臣,公独以静退得免削夺。或传犹以前奏故也。公忠厚有雅量,时称长者必曰杨尚书。
杨仲举先生翥,尝讲道于胥溪之上,生徒弥众。杨士奇自庐陵来,邂逅求馆事,公叩其中而善之。乃告主人曰:‘吾不足为若师,尚当求我之所师者师之。’遂辞去。主人询其所谓师者,盖指士奇也,竟延之。公初与士奇不相善,而家且贫,意惟以义相让,而士奇德之。逅入阁首,以公荐入翰林。寻拜礼部侍郎,进尚书。
杨公翥有厚德,为景皇帝宫僚;居京师。乘一驴,邻翁老而得子,闻驴鸣辄惊,公遂鬻驴徒行。天久雨,邻垣穴,潴水公舍,家人欲与竞。公曰:‘雨日少,晴日多,何竞为?’金水河桥成,诏简有德者试涉,廷臣首推公焉。
董璘为翰林编修,有时名,以母老归养。一日母病,思鲥鱼,时无鬻者。即诣镇江,祷于神,命渔者举网,忽得二鲥以归,乡里惊异。升修撰,与修实录。后愤太常典礼乐,不可畀异流,乞以己为其官,遂获谴。
司业吴先生溥,自幼立志不凡,虽窭,夙夜勤苦淬励,不夺于外物。在国子时,以礼率其属官,不检者不便之。相与求先生之短以沮之,率无所得。又饰诈以谤之,然先生素行孚于外者久,谤卒不行。有以告者,自引咎而已。以是名益高,而谤者益不容于清议。
吴先生与弼,司业溥之子。读书穷理,累辟不就。不教人举业,弟子从游者,讲道而已。父在京时,命还乡毕姻,亲迎后,不行合卺之礼,另舟赴京,拜父母毕,始入室。祭酒胡俨,父执也,自京还,与弼往谒之,至大门,四拜而退。明日又造其宅,方请见,曰:‘昨自行拜礼,今惟长揖。’问其故,曰:‘先生,父执也,若四拜,恐劳尊。’凡行类此。有来从学者,不纳贽,或极其诚敬,始收之。后或有过,即以所收者还,辞而不教。非其力不食,一介不以取于人。或亲农事,弟子亦随而助其力,多不能堪。躬行实践,乡人化之。
曹鼐为泰和典史,因捕盗,获一女子,甚美,目之心动。辄以片纸书‘曹鼐不可’四字火之,已复书,火之。如是者数十次,终夕竟不及乱。
商文毅致政归,刘文安见其子孙多贤,乃叹曰:‘某与公同处若干年,未尝见公笔下妄杀一人,宜子孙若是。’公应曰:‘实不敢使朝廷妄杀一人。’
王尝得杨氏别业,有祖陇在,欲徙之。公叹曰:‘彼以全产售人,而不能守此三尺,吾不忍也。’不听其徙,阙其垣,使四时祭扫焉。
杨文懿凡有赐赉,必奉亲及施与族众。迨亲没,而朝廷恩眷日笃,至给三俸。恒以亲不逮养为歉,乃请以少傅俸于乡邑给受,以供祭祀及周恤亲族故旧之贫者,诏允之。
徐溥入官,即分俸以赡族人。及在内阁,乃买腴田千亩为义庄,又立条约,为永久计。上嘉其义,特命蠲其徭役。
徐文靖公少学时,性甚沉质,言动不苟。尝效古人,以二瓶贮黄黑豆,每举一善念,道一善言,行一善事,投一黄豆,不善者以黑豆投之。始黑多黄少,渐积参半,久之,黄者乃多。云平生如是,虽贵不辍。
河南耿公裕为礼部尚书时,尝曰:‘吾暮自部归,必经过三原之门,见一老苍头,每持秤买油。吾自入仕,未尝买油,故每过辄面城而行。’盖愧之也。后耿公代王公为吏书,尝以此语人,其心服如此。又朝士尝言,公之子自三原来京省公,只如贫士,骑一骡而已,有司驿递何曾承奉之。又公女适宋监生者,只乘市井所雇两人小轿。尝以银二两,托云南张凤仪知印买宝石,丁宁勿使公知之。其刑于之化,非一日矣。(裒谈)
黎大朴世居华容,性耿介寡合,重伦尚节,违禄养,极严庙祀。兄嫂卒,其孤名献民及女皆幼,育为己子。山东副使董国器妻死,而董适未还。大朴展省至临清,使携其柩以归。太常卿孟士亨卒,家贫不能举,大朴倡诸乡人合赙,俾襄葬事。乡吏邓禄寓银数十两,禄死,藏所寓物十年,俟其子长,乃还之。所居黄洋渡,潦辄病涉,捐资筑堤四十丈,民甚利焉。后官至礼部尚书。(怀麓堂稿)
黎文僖在部,不受私馈,不行请嘱。尤慎形迹,事涉矫诈,辄穷本末,必暴白乃已。闻人有玷行,虽所甚爱,必摧抑,不曲为庇。下至胥隶,亦畏惮不敢犯。素俭朴,患乡俗好侈,躬自裁抑,婚葬饮宴之礼,人多视以为则。
罗一峰先生为人不视恶色,不听恶声,不耻恶衣、恶食。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臣言依于忠,与居官者言民疾苦。见一善人,爱之如祥麟威凤,见一恶人,恶之如封豕长蛇,见一饥寒冻馁之人,倾家所有以赈之。大率义之所在,毅然必为。人之毁誉欣戚,事之成败利钝,己之死生祸福,皆所不顾也。所交尽一世豪杰之士,其语及先生之为人也,必曰青天白日云。
伦家居,有客晨至,伦令具饭。妻曰:‘瓶粟罄矣。’命其子干之旁舍。比举火,日已午,伦晏如也。
章枫山祖居渡渎,在兰溪城外十五里。后去官家居,过客与上司至兰溪者,必出城访之。至者必留饭,虽鸡黍,枫山不能备,皆族人营办。一月凡数次,族人甚苦之。偶有一废尼寺,上司送与为宅,枫山遂徙居城中,惟旧屋数间而已。寺旧有小楼二间;其卑至于冠,枫山终日宴坐其中。每作文构思,必起坐。绕室中行,纱帻数为所触,枫山亦不知。后年八十六,竟哭于斯,别无营构。
吴文定公忠信弘厚,全德不可胜纪。未第时,家应织,人役征扰百状。公见重于有司,其父不以有公怠事。或当苛甚时,稍谓公:‘盍亦白之上官?’公曰:‘譬我不作秀才亦已矣。’乃潜入金胥徒辈,以宽其事,父不知也。里儇子以私憾,公同夫人出,随詈公于车旁,从人欲一较,公召戒勿应而已。又刓去公所为郡学碑刻名,上官追究,公曰:‘吾文诚不足存。’无已,令校官重刻而已。县官矫激,束缚公家人,固无所可罪,至事公礼仪,亦矫而简慢,公殊不介意。县官述职,公正佐吏部,冢宰欲黜此令,问公,公曰:‘谓之最,固非公,以黜,则亦未至尔。’冢宰即从之,迁佐别郡。(水东日记)
吴文定笃厚伦谊,吴中有田数百亩,每岁租入,视亲戚故旧之贫者分给之。
吴公少有介行,闻于乡偶。百里外一富家,主方幼,有母在,延公为馆师。其家有女方笄,窥见公,心悦焉,朝夕辄以肉羹遣亲婢通意于公,公即以他故解馆去。人扣之,公终不言。及后其女物故,公晚年始道此,以训示子孙。其厚德如此。
吴公为人静重醇实,自少至老,人不见其过举。不为慷慨激烈之行,而能以正自持。遇有不可,卒未尝碌碌苟随。言词雅淳,文翰清妙,无愧士人。成、弘间,以文章德行负天下之望者三十年。然位虽通显,而迄不得柄用,天下惜之。
刘少傅忠为南京吏部尚书时,因司属王主事韦之父致仕家居,素奢而渐贫,乃以三十金与韦,曰:‘恐汝父奉养不给,汝欲曲意以养,则变节之事有矣。幸勿改节!’
谢文肃先世遗有常稔田若干亩,先生议供祠墓。禄稍赢,即别买田代之,分给弟侄。又置田储租,供家塾,建方石书院,周宗党治丧并患难之不赡者。其处宗族,仁义忠厚之行,多可尚如此。(顾璘撰传)
崔铣云:罗景鸣者,振奇人也。故其言捷于异而啬于典,其见昭于细故而闇于大。然能自铸伟词,不乱于颓习。往西涯公处刘瑾、张永之际,不可言臣节矣,士惠其私,犹曲贷而与之,几亡是非之心。景鸣责引大义,愿削门人之籍。逆濠将叛,遣使赍金馈于山中,景鸣知之,一夕逃去,家人莫知其处。噫,烈矣哉!
吕仲木曰:‘吾未见甘贫者也,居翰林而见何子粹夫焉,一布袍六七年。’
王韦字钦佩,南京人,仕至太仆少卿。孝德纯备,丧母,毁瘠卒。父徽,宪宗朝给事中,直谏有声。少卿承志执节,屹有棱范,历仕留署,匪云要枢,确明职司,金石不挠,不曰‘孝思维则’者乎?
陈公甫自京师还,与族弟同舟,至广东阳江,遇寇,乘小艇御之,尽劫舟人财物而去。公甫居舟尾,呼曰:‘我有行李在此,宁取我物耳。’寇曰:‘汝为谁?’答曰:‘我陈献章也。’寇举手作礼曰:‘我小人不知,惊动君子,幸无怪。舟中之人,皆先生友也,忍利其财乎!’悉还于舟,乃去。
正德壬申,湖广调永、保二司土兵,截杀流贼,所经卤掠一空。行至华容,见刘司马大夏,司马谕以善言,各拜曰:‘大人乡里,安敢犯。’遂肃然出境,鸡犬不惊。
山东许道克为学士,母丧家居。一日,族叔负米一囊,置于路,见学士至,曰:‘汝为我负之。’公忻然肩负随行,送至其家而去。
景旸为人笃于孝义,母目盲,万方疗之不愈,旦夕祷于神。一日,双瞳然,旧疾如失,人称其孝感云。姊早寡,奉与母居,为嫁娶其子女,使得所。与张贡约为婚,贡旋死。旸曰:‘礼聘未行,心已许矣,忍负吾友于地下乎!’召其子妻之。一女以瞽废,其友潘准曰:‘可使景女不字乎?愿字吾子。’旸乃求娣以从,曰:‘庶吾女有所归,婿亦不至无以为家也。’
文待诏征明,性不喜闻人过,有欲道及者,必巧以他端易之,使不得言。终其身以为常。
杨公廷和,生多宦游,每归,则为乡人建一惠局。初,通水利,灌涸田万顷,乡人德之,号为‘学士堰’。次,捐建坊费,修县城,城成贼至,生命以万计。次,置义田于城西北,以赡族人。盖三归而修创利物业三焉。
文学
申屠衡,长洲人。幼学于杨维桢,明春秋,肆力古文。洪武中,草谕蜀诏称旨,授翰林院修撰。
高启以修元史成,授翰林编修,擢户部侍郎,不拜,致政归。所著有姑苏杂咏、娄江吟稿、史要类抄,及缶鸣、江馆、凤台、吹台、槎轩、扣舷、凫藻诸集。与杨基、张羽、徐贲齐名,世以拟唐初四子。族弟士敏,亦工缀述。启尝评其文有春容温厚之风,无枯槁险薄之习,所著有辛丑集。
张羽字来仪,乌程人,元末避地吴中。颖敏,读书一览不忘,为诗文俊逸典雅,工绘事。洪武初,举明经,为郡学训导。历官翰林待制、太常寺丞。所著有静居集。羽与高季迪、杨孟载、徐幼文、王止仲、张子宜、方以常、梁用行、钱彦周、浦长源、杜彦正辈结诗社,号‘十才子’。
翰林朱学士允升,歙县人,国初名儒也,一时制诰多出其手。如于李韩公则曰:‘汉廷命相,萧何在曹参之前;唐室纪功,玄龄居李靖之上。’于徐魏公则曰:‘繄自起兵濠上,先存捧日之心,逮兹定鼎江南,遂作擎天之柱。’于常鄂公则曰:‘冯异功不下于邓禹,潘美义无忝于曹彬。’于诚意伯刘公则曰:‘学贯天人,才兼文武。’皆妙得其实。今新编皇明文衡,皆不收入,岂编集时偶未之见邪?(东皋杂记)
翰林侍读学士张以宁,字志道,闽之古田人。由元侍讲学士入国朝为今官。所著有翠屏稿、淮南稿、南归纪行集、安南纪行集、春秋春王正月考。尝奉诏使安南,教其国人行中国礼,世子服三年丧。太祖赐敕,以陆贾、马援比之。又赐御制诗八篇,与宋景濂、刘三吾齐名。
高廷礼棅,少与同郡陈亮、王恭为布衣交,着诗数百篇,号曰啸台集。尝总唐人诗,扬扢上下之,至旁流为十余品,然其宗指,则归于开元。又为品汇百余卷。洪武初,入翰林为待诏,迁典籍,着诗数卷,号曰木天集。为人惇厚,有至性,事亲以孝闻。善与人交,无新故贤愚一也。其为山水画极工,客从廷礼求之,辄自戏曰:‘令我作无声诗耶?’以此称廷礼有二绝云。
宋讷尝同诸儒应制撰敕文,畀僧道录司领教事者十有六通,操笔立成,雅称上意。超授翰林学士。
学士王忠文公祎,字子充,义乌人。文章宏丽沉雄,自成一家。初,太祖征江西,公进平江西颂,上览而喜曰:‘吾固知江东有二儒,卿与宋濂耳。学问之博,卿不如濂,才思之雄,濂不如卿。’除礼部侍郎,礼制多从公所定。除起居注,启沃良多。诏修元史,召宋濂同为总裁,笔削之劳,一无所委。一日,在史局渴甚,谓宋公曰:‘得昨上所赐梨浆,吾渴济矣。’中官窃闻之,言于上,即命赍赐之。洪武壬子,上以云南梁王拒命弗宾,诏公奉命诏谕,竟为梁王所杀,不屈而死。所著华川集、续集、东莱大事记。
太祖之封十王也,亲草册文。适李韩公北征。唐之淳在军中,尝为草露布,上读其文,嘉之,问草者为谁,韩公以之淳对。帝令飞骑召之,使者不喻旨,械之淳。之淳以父肃得罪,悚栗不自保。至京师,过其姑门,告使者止。索其姑出,泣曰:‘善为我敛尸。’姑乃大恸。之淳行次东华门,门已闭,守者曰:‘有旨,令以布裹从屋上递入。’累累易数次,至便殿。膏灯煌耀,帝坐阅书,之淳俯首庭下,帝问曰:‘尔草露布耶?’对曰:‘臣昧死草之。’良久,中侍以短几置之淳前,列烛,帝令膝坐,以封王册文一篇授之,曰:‘少为弘润之。’之淳叩头曰:‘臣万死不敢当。’帝曰:‘即不敢,姑旁注之。’之淳如命。帝令中侍续续报,定毕上之,遥望烛影下,帝微微喜。次第下,凡十篇,悉定之。每奏辄嘉悦,奏毕时,夜未央,帝令明日朝谒,复如故出。至姑家,犹守门,见之淳,相庆幸,具酒食沐具。及旦廷谒,帝问曰:‘尔世宦否?’对曰:‘臣父翰林应奉唐肃。’即日命嗣父官。(剪胜旧闻)
王恭字安中,家故贫,则为樵,往来群山中,自称曰‘皆山樵者’。恭善为诗,援笔纚纚千言立就。永乐初,荐修永乐大典,同郡王你为翰林检讨,戏谓恭曰:‘君无以会稽章绶故来耶?’恭从容笑谢曰:‘吾山中斧柯,幸自无恙,君无深诮我。’居三年,大典成。试诗高第,授翰林典籍。居顷之,投牒归。着诗数十卷,号曰白云樵唱。其在金陵,曰凤台清啸,归田,曰草泽狂歌,轶不尽传。庐陵解缙,称其布衣萧然,不慕宠荣,比之朝阳凤鸣。
詹同文淹贯群籍,随叩而鸣,每讲易与春秋,尤独超诣,听者豁然。赋性爽敏,涵揉浚发。为文操笔立就,水涌山立,可喜可愕。时与上同游,每应制有作,上未尝不称善也。
王褒字中美,博极群书,少有诗名。洪武中,以明经贡入成均。顷之,擢举应天。历瑞州、长沙两郡博士,迁永丰尹。其治永丰,课农桑,兴儒学,县无逋事。永乐初,以文学荐修高庙实录。擢翰林修撰,及修永乐大典,敕充总裁官。
王洪,在永乐间,上方以文学招延天下之士,而四方贡献日寻不绝,如麒麟、白泽、玄兔、驺虞、芝草、醴泉,颂歌赋辞之作,率多先生之笔。文学之臣,苦于考索,求者阗门,而先生应答如注。是时,西江号文献邦,而诸老前辈咸撝逊折节下之。凡卷帙苟缺先生之作,犹无作焉。其见推重者如此。
王汝玉尝与学士解缙应制撰神龟赋,汝玉第一,名大振。然忌者众,竟以他事下狱死。洪熙初,追赠太子宾客,谥文靖,遣官祭于其家。汝玉为文,兼古今体制,而赋尤赡丽,诗语隽永,得唐人风格。举笔数千言,顷刻立就。所著有青城山人集。
朝廷修永乐大典,大臣有言陈先生济者,以布衣召至,为都总裁。时合内外词臣暨太学儒生,众数千人,繙阅中秘四库书,浩瀚填委。先生至,则与故少师姚公、尚书郑公、祭酒学士数辈,详定凡例,区别去取,莫不允惬。而六馆执笔之士,凡有疑难,辄从质问,先生随问响答,未尝抵滞。疏抉剖析,咸有源委,非口耳涉猎者可比。故一时之人,无不服其该博。
毗陵陈济先生善记书,其长子道侍侧,问曰:‘外人云翁善记,试探一书请诵之可乎?’曰:‘可。’因探得朱子成书,曰:‘是书固难记,汝可举首句。’如其言,遂朗诵终篇,不误一字。当时文庙尝谓济两脚书厨云。
太宗在北,有白鹊之瑞,行礼部南京庆贺,监国下及五府六部,例各进表。时士奇以病在告,监国表命宫僚具草,皆未惬。命蹇义持示士奇,曰:‘甚寂寥,且不着题,以贺白鹿、白龟皆可。’命士奇改益,士奇改一对云:‘望金门而送喜,驯彤陛以有仪。’后增一对云:‘与凤同类,跄跄于帝舜之廷;如玉有辉,翯翯在文王之囿。’义以进,殿下喜曰:‘此方是帝王家白鹊也。’(三朝圣谕录)
曾襄敏棨,廷对策几二万言,不属草,宏博鲜俪。时文皇初御极,慨然欲兴起斯文,乃选进士中秀敏者二十八人为庶吉士,以应列宿。开文渊阁,尽出中秘书使读之,朝暮大官供膳,月给内帑钞为膏火费。棨以翰林修撰,居选首。上时召试二十八人,棨信笔千百言立就,辞理俱到,深见奖重,遂名闻天下。扈从巡北京数,燕间应制赋诗,辄称上意。后有荐文士于上者,必问得如曾棨否。其文如源泉奔放,一泻千里,又如园林得春,群芳组绣,读其文信然。工书法,草书雄放,独步当世。
景陵一日禁中阅画,见龙有翼而飞者,讶之。遣问之阁中,三杨辈皆不能对,上顾诸史官曰:‘有能知之者否?’陈继时在下列,出对曰:‘龙有翅而飞,曰应龙。’问所出,曰:‘见尔雅。’命取尔雅视之,信然。
吕文懿勤学,至老不倦。居秘阁,图书左右,有得即识之,手录口诵,自晨至昃不辍。暮归,少暇,即为门人诵解书史。退则吾伊声复达于外,盖寝不移时而起。所修宋元通鉴续编,义例精甚,有先儒所未到者。书成,须发殆白。尝考一事不获,不怿者累昕夕,一旦考得之,谓门人曰:‘进我二阶,殊不若得此可喜。’其好学类此。(李贤撰碑铭)
刘文安之学,六经子史,下至小说、杂技、释老之书,无所不窥。终身成诵,非他人之仿佛记忆者比。其为文数百千言,援笔立就,雄浑高古,变化莫测,逼真苏氏父子者居多。初年所著经义及策略,业举子者,家传人诵焉。年十七八,已名动郡邑间,比登进士,遂名动天下。求文者日踵门户,公皆曲为应答,不少厌倦。初,北虏之变,内外章疏无虑千万,惟公之奏,为人所脍炙。(刘宣撰行状)
张学士元桢,于书务博涉,尤好探经传,多所独得。一时谈学者数人,各树门户,而公岸然不为下。作易书春秋语要、四书集要、太极图说要纲目、近思录、家语解,皆未脱稿。为诗文,始务奇崛,勇脱蹊径,晚就平实,若出二手。为人所重,莫能轩轾。
陈白沙自幼颖悟绝人,读书一览辄记。一日读孟子至‘有天民者’,叹曰:‘大丈夫行己当如是也。’弱冠领乡荐,两上春官,不第。闻临川吴与弼讲伊、洛之学,遂从游。既受业,忽悟曰:‘夫学贵自得,苟自得之,则古人之言,我之言也。’遂筑春阳台,日静坐其中。(张诩撰行状)
南城罗公,好为奇古怪险之辞。居金陵时,每有撰造,必栖踞于乔树之巅,霞思天想,或时闭坐一室,客有于隙间窥者,见其容色枯槁,有死人气,皆缓步以出。都少卿穆乞伊考墓铭,铭成,语之曰:‘吾为此铭,瞑去四五度矣。’今其所传圭峰稿者,大抵皆树巅死去之所得。
罗肆力古文,欲卓然树立,成一家言,同馆类皆推逊。弘治己酉,授编修,名益重,求者户屦相接。然益自重,不苟作。有所酬应,常杜门谢客,终日苦思,必得意,乃始命笔。意苟未惬,稿虽数易,不厌也。每一篇出,酿郁顿挫,多不经人道语。士林传诵,文体为之一新。
丘浚文章雄浑壮丽,四方求者沓至。碑铭志序记词赋之作,流布远迩。然非其人,虽以厚币请之不与。公环奇石失荡,限韵命题,即席联句,动辄数百言。豪词警语,如壮涛激浪,飞雪走雷,云触山而电迸发。同时文正公西涯,峰回海立,公直欲相雄长,无畏。
王端毅公群经无不涉猎,尤熟于书诗。尝言:‘我亦垂老始知学耳。’公之才德,老而不衰者以此。时公年九十,犹考论经史,著述为书。一言一动,必揆诸矩度。尝问蔡清:‘今学者满天下,何故异才难得?’清言:‘上之所以养之者,未尽其道,下之人又幸时之升平,而售之急耳。官既到手,或无暇于学,或自以为无用学矣。识见既浅,践履必薄,规为必粗。以此虽有异质,亦不能成。’公曰:‘然。吾儿承裕,今年二十三,已中乡举,吾未欲急于仕,且令静览群书,间阅世务,冀他日得实用耳。’
周公洪谟,繙阅之余,偶有所得,辄为阐明剖析。其间卓然自得者,于圣经贤传,大有裨益。积久得三百四事,粹以成帙,名疑辩录。在礼部时,以献于朝,意欲缀于各经书本注下以梓行也。公恒对人言:‘吾为此录,发经书之蕴,正先儒之失,破千载之惑,虽三公之尊,黄阁之荣,吾不与易也。’
琐缀录言:李西涯问康斋以‘下学上达’之义,康斋曰:‘未论上达之妙,且言下学。’其言引而不发,至言也。西涯乃言:‘先生亦不记传注,可谓谬矣。岂能记朱注者,皆下学上达之人耶?’李之明达,未必至此,但直之忌语耳。
宪宗一日于内得古帖,断烂不可读。命中使持至内馆,适傅瀚在,且即韵为二诗以复。上大悦,有珍馔法酝之赐。
吴文定为文,不事雕琢,体裁具存,外若简淡,而意味隽永。纾徐则有欧之态,老成则有韩之格。为诗用事,浑然天成,不见痕迹,沉着高壮,一洗近世纤新之习。作书,姿润中时出奇倔,虽规模似苏,而多所自得者。(王鏊撰集序)
倪公谦性敏甚,落笔千言,应制赋诗,中人率立候以进。奉使朝鲜,远人一睹丰采,悚然叹服。有所作,即席挥洒,不加点缀,莫不吐舌,惊以为神,至今国中梓行其文。平生著述有玉堂稿百卷,上谷稿八卷,归田稿四十二卷,南宫稿三十卷,辽海编四卷。
杨守阯与守陈自相师友,博极子史,为文谨严,编纂考校极精详。尝对海外使历举其国中事,其人惊服。其文学论议与所履历,略似守陈,而同为解元、学士、吏侍。一时对署两京翰林,时尤羡之。
俗传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弘治中,孝庙御书小帖,以问内阁李文正。公具疏以对,据圭峰罗、芦泉刘绩之言。承上问而不蔽下臣之美,贤相之盛节也。一曰赑屃,形似龟,好负重,今石碑下龟趺是也。二曰螭吻,形似兽,性好望,今屋上兽头是也。三曰蒲牢,形似龙而小,性好叫吼,今钟上纽是也。四曰狴犴,形似虎,有威力,故立于狱门。五曰饕餮,好饮食,故立于鼎盖。六曰虫八虫夏,性好水,故立于桥柱。七曰睚眦,性好杀,故立于刀环。八曰金猊,形似狮,性好烟火,故立于香炉。九曰椒图,形似螺蚌,性好闭,故立于门铺首。又有金吾,形似美人,首尾似鱼,有两翼,其性通灵,不寐,故用巡警。
方西樵予告南归,刘鈗往候之见,命属吏书缴银图书疏,公止之曰:‘大臣不以仕否异心,翁又受恩独隆者,林下有一得之见,非此莫达。前正统间,三杨曾带之回矣。’口诵三疏,遂斟酌用之,图得不缴。及典籍呈原稿,与所诵只字不差。樵翁但遇客,即称公之善记。弘治以来,办事两房,以博知旧典著名者,公为首,而苏州刘棨贰焉,时谓之‘二刘’,若古称孝威、孝绰‘二刘’云。家故多书,至公则又倍力聚之,凡圣作贤述,山经海志,稗官小说,石室灵文,无不藏焉。有时暴于晴日,非三五识字健仆,兼浃旬之久,盘播不能尽也。与公同姓者古今文集,别置一所,共五十余家,他可知矣。
王韦论诗,专尚才情。其言曰:‘唐风既成,诗自为格,不与雅颂同趣。汉、魏变于雅颂,唐体沿于国风,雅言多尽,风辞则微。今以雅文为近诗,未尝不流于宋也。’故其诗婉丽多致,隽味难穷。或者谓为纤弱,岂知所操之殊向哉。(国宝新编)
江晖字景旸,以翰林修撰为按察佥事,有集曰亶爰子。按山海经曰:‘亶爰之山多水,无草木,不可以上。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发,名曰委页,自为牝牡,食者不妒。’取以名集,别无深义。晖好以奇癖字作文,王稚钦有诗赠之,云:‘江生突兀扬文风,千奇万怪难与穷。博物岂惟精尔雅,识字何止过扬雄。古心已出丘索上,邃旨或与神明通。求深索隐苦不置,一言忌使流俗同。令弟大篆逼钟鼎,绝艺耻作斯、邕等。生也为文遣弟书,一出皆称二难并。纵有楚史不可读,满堂观者徒张目。少年往往致讥评,生也不言但扪腹。君不见好丑从来安可期,豪杰有时翻自疑。伯牙竟为知音惜,卞氏能无抱璞悲。请君宝此无易辙,圣人复起当相知。’
正德丁丑岁,武庙阅文献通考天文星名有注张,问钦天监,不知为何星也。内使下问翰林院,同馆相视愕然。杨公慎曰:‘注张,柳星也。周礼以注鸣者,注,注,咮也,鸟喙也,音咒。南方诸鸟七宿,柳为鸟之咮也。史记律书:“西至于注张。”汉书天文志:“柳为鸟喙。”’因取史记、汉书二条示内使以复。同馆戏曰:‘子言诚辩且博矣,不干私习天文之禁乎?’
嘉靖初,给事中张翀疏有‘矞宇嵬琐’四字,上令问内阁,不能知也。杨用修取荀子非十二子篇以复,梁文康叹曰:‘用修之强记,何必减苏颂乎?’荀子注,矞即谲,诡诈也。宇训大,言放荡恢大也。嵬,说文,高不平也。明兴,称博学饶著述者,无如用修。所撰有升庵全集、升庵诗集、升庵玉堂集、南中集、南中续集、南中集抄、七十行戍稿、升庵长短句、长短句续集、陶情乐府、续陶情乐府、洞天玄记、月节词、升庵诗话、诗话补遗、丹铅录、丹铅总录、丹铅续录、丹铅要录、丹铅余录、丹铅摘录、丹铅闰录、丹铅别录、丹铅赘录、墨池琐录、转注古音略、古音丛目、古音猎要、古音复字、古音骈字、古音余录、古音略例、五音拾遗、古音附录、古文音释、韵林原训、奇字韵、杂字韵宝、金石古文、六书索隐、六书练证、六书探赜、六书统摘要、篆韵索隐、古篆要略、隶骈书品、词品、铭心神品、书画神品目、书画名跋、箜篌新咏、檀弓丛训、墐户录、希姓录、清暑录、瀑布泉行、滇程记、滇侯记、滇载记、录异记、异鱼图赞、夏小正录、升庵经说、经书指要、杨子卮言、卮言闰集、敝帚病榻手欥、晞篯却笔、四诗表证、山海经补注、水经补注。所编纂有蜀艺文志、选诗拾遗、选诗外编、皇明诗抄、皇明诗续抄、五言律祖、李诗选、杜诗选、宛陵六一诗选、五言三韵诗选、五言别选、六言绝选、苏黄诗髓、禅藻集、风雅逸编、唐音百绝、唐绝精选、唐绝搜奇、唐绝增奇、绝句演义、绝句辩体、宋诗选、元诗选、千里面谈、交游诗录、交游余录、词林万选、百琲明珠、草堂诗余补遗、填词选格、古今词英、填词玉屑、词选增奇、韵藻、古谚、古隽、诗林振秀、古今风谣、古韵诗略、说文先训、文海钓鳌、禅林钩玄、艺林伐山、群书丽句、哲匠金桴、群公四六节文、赤牍清裁、赤牍拾遗、谢华启秀、经义模范、古文韵语、古文韵语别录、管子叙录、引书晶托、逸古编、寰中秀句、苍珥纪游、谭苑醍醐、素问纠略、群艳传神、唐史要偶语、经子难字、位图说、连夜吟卷、各史要语、晋史精语、庄子阙误、江花品藻、群书琼敷、群公四六丛珠、舆地碑目、春秋地名考、批点瀛奎律髓、批点文心雕龙、古今柳诗、名奏菁英、写韵楼杂录、晴雨历、龙宇杂俎、韵语阳秋、琼屑。
问马集一卷,十五篇,长洲吴子孝纯叔撰。纯叔,嘉靖己丑进士,南冢宰文端公之子。由翰吉谪邯郸马曹,着此书,盖以自托也,语甚雅驯可观。古有相马经、辩马图、良马论,不下十数种。诸葛颖相马经,至六十卷之多,今不甚传。此编可以补圉人太仆之阙。其谓‘相国马者,经岁不一遇,而相驽马者富于一时’。余读而尤悲之。(澹园集)
王子衡着慎言十三篇,俾相确订,闳深洞达,超诣玄幽,上究乾枢,下稽物变。人伦运世,学统政模,参伍诠析,必要圣轨。殆六籍之精英,名理之楷式与!至其原五行则先水火,辩性本则主缘生,语学术则贵经练,品施措则尚神识。自我开先,特标妙义。殆所谓神解之机,不束曲教而成一家之言也。(顾璘序)
蔡羽见诸论著,奥雅宏肆,润而不浮。诗尤隽永,蚤岁微尚纤缛,既而溅涤曼靡,一归雅驯。晚更沉着而时出奇丽,见者谓虽长吉不过。先生乃大悔恨曰:‘吾辛苦作诗,求出魏晋之上,乃今为李贺耶?吾愧死矣。’其高自标表,不肯屈抑如此。
言语
国初郊祝文有予、我字,上怒,将罪作者。桂彦良进曰:‘汤祀天曰“予小子履武”。祭天曰“我将我飨”。儒生泥古不通,烦上谴呵。’众得释。
国初,朱善为大学士,太祖问:‘卿家丰城,乡里人物何如?’答曰:‘乡有长安、长乐,里有凤舞、鸾歌,人有张华、雷焕,物有龙泉、太阿。’(冶城客论)
施槃在翰林,宣宗问:‘卿家吴下,有何胜地?’答曰:‘有四寺四桥,皆胜地也。’上问:‘何名?’应声曰:‘四寺者,承天、万寿、永定、隆兴。四桥者,凤凰、来苑、吉利、太平。’(冶城客论)
杨守陈语徐少詹曰:‘平昔才无半斗,而喜作文,饮可数合,而喜与宾客燕酣,行不能里许,而喜游陟,今皆不复尔。’入朝班,满前皆少年新贵人,独以白发青衫厕其后,虽未谋引去,宦况已索然矣。
吕仲木家居,有巨臣入都来别。滨行,语仲木曰:‘吾此行得操柄,必大用先生。’仲木对曰:‘张子厚有言,执事苟与人为善,孰不愿在下风?若不然,士有远于千里之外者矣。’其人默然。
弘治中,虏使语馆伴,有一偶语,无能对者,因举曰:‘朝无相,边无将,气数相将。’李公西涯闻之,即口占令应之曰:‘天难度,地难量,乾坤度量。’
世庙登极之日,御龙袍颇长,上俯视不已。大学士杨廷和奏云:‘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上悦。
嘉靖初,讲官顾鼎臣讲孟子咸丘蒙章,至‘放勋殂落’语,侍臣皆惊顾,徐云:‘尧是时已百有二十岁矣。’众心始安。
陆平泉为祭酒,请告归。时唐荆川以中丞御倭,叹曰:‘公得请,未知余何日归耳。’陆曰:‘某如西宾,病则主人只得放回,公乃良医,病势未愈,如何肯放回来?’
政事
章溢拜御史中丞,兼太子赞善大夫,务存大体,不屑屑细故。或以为言,公曰:‘宪台百司之仪表,居其职者,当先养人以廉耻,使人避而不犯,岂直恃搏击为能哉!’
吉安岁凶,赣帅全与吉安守有隙,禁吉民勿入籴,民啼号于道。熊鼎争曰:‘盗之起者,为饥寒所迫也。今使君闭籴,将开盗门,脱吉事亟生变,赣能独全乎?’全悟,即弛前令。
熊君鼎为佥事,分部台、温,二郡经方氏窃据后,争讼以数百计,君悉理其曲直而奏断之。凡威取田宅者归业主,得半直者中分之,两造无验者籍之官。豪胥猾隶六百余户,悉并之别郡。伪官悍将二百人,其暴如虎狼。君出奇计,尽刮种类,迁于江、淮间,民始安。伪万户金甲夺三人妻,其夫讼,则更为娶妇。君至,三夫皆诉,君论金弃市,各以其妇归之。平阳军校掠农妻五年,君摄其妻至,军校恐,抱二儿泣曰:‘妻去儿孰与养?愿公怜我。’君命置儿妻侧,儿避不肯近。君曰:‘此非其子,诈也。’诘之,果邻家子。罪校如律,断其妻还农。于是军中所掠妇数百,皆夜遣去,一营几空。
范敏授户部尚书,上谕敏等曰:‘曩者奸臣聚敛,深为民害,税及天下纤悉之物,朕甚耻焉。自今如军民娶嫁丧祭之物、舟车丝帛之类,皆勿税,户部宜榜示天下,使其周知。’
二十三年,上命杨靖榜谕各处税课司局巡拦,令许所办额课日逐巡办,收于司局,按季交与官攒,出给印信收票。不许官攒侵欺,致令巡拦赔纳,违者重罪。其各处税课司局巡拦,商税俱三十八分税一,不得多收。
京师饥,陈俊奉敕发太仓粟壹百万石,减价籴,以利民。权贵有乘时射利,俊请于上。凡籴以升斗,满一石者闭不与。其计遂阻,而饥者获济。
富民固山周家豪横,以私债杀人。御史按之以法,周乞请大同纳粟三十万以免死。时大同有事用兵,仓库告乏。司钱谷者请集廷臣议,诏可其奏。会议间,众未发言,王强正色曰:‘祖宗律,杀人者抵命,贪赃者落职。奈何贪富民三十万粮,废祖宗法乎!’众莫敢异,卒坐。
胡若思宰桐城,以爱民为本,民间积年逋负,悉与奏免。邑中虎为害,乃斋沐告于神,虎遂灭迹。尝捕蝗涂中,见卧病者,悉命里胥扶掖就民舍,给以医药。是夜大风雨,得免暴露,存活数十万人。议赋役必验丁产,勾摄公事,止遣信牌,行移公文,必于日中决之。暇日辄诣学宫,劝督儒生。故桐城人才独盛,皆公教也。又凿渠引桐溪水溉西郊民田数十顷,民至今利之,名曰桐渠。后公卒,邑人思之,配食朱司农祠。
罗汝敬,宣德初为工部侍郎。奉使看详苏郡岁赋二百二十余万,天下无与比,而郡民征运不胜困弊,卒之力不能继。官存其数,实未始足。列请于朝,得赦常赋三分,为数七十万,宿逋为清。久之,户部复举旧负,况太守钟抗言之,有‘失信于民’之语,诏复赐免。自是民力稍纾。
东杨天资明敏,有果断之才。中官有事来阁下议,必问曰:‘东杨先生在否?’知不在,即回。凡议事未尝不逊,西杨或执古以断,不可行,已而卒就东杨,灼然可行而无碍也。每秋,敕文武大臣赴宪台审录重狱,自英国公而下俱逊避,俟二杨先生决之。西杨讯之未尝决,至不可了,东杨一问即决。庶几子路片言折狱之才,众皆叹服。
正统间,朝廷敕一边将,本左府之职,误写右府。边将受敕,疏请何府支俸,众归罪武选郑厚。东杨徐曰:‘郑主政岂不解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乎?敕书既云右府,即合于右府带俸,何误之有?’
汴城流莩聚集,相为蹈籍,守郡者议逐之,俾还诸属以就赈。李公充嗣曰:‘饿殍死在旦夕,力不自支,又安能匍匐至?彼昔人以设粥之事谓非良术,然驱之使僵仆于道路,而吾辈坐视其毙,诚不忍为也。’亟令城中四门置釜爨数十,选勤能有司,日饘粥以食之。旬日之后,择少壮者给道饷,先令就粟于各属,而老弱病疾之民,膳月余而后遣。由是民赖存活者以万计。
李公时勉为祭酒,崇廉耻,抑奔竞,别贤否,示劝惩,新条教,变士习。诸生贫不能婚、病不能医、死不能丧者,节缩餐钱,力为赡给。督诸生读书,兴寝有常,终夜二鼓方听就寝。或时潜行,以察勤惰。恩义浃洽,不啻父子。
南京户部尚书缺,宋琰摄部事。六月,议以盐引羡金代办漕舟料价。盖卫卒余丁,累年重困,奏行集议,持久不决。至公始议疏为令,疲瘵用苏。
王公翱有所当行,寝食弗遑,坐以待旦。每见朝廷行一善政,则喜见颜色,或有未善,攒眉累日。闻天下水旱灾伤,急寻所在官吏来京者,问有无储积,民不得流离饿死否。其爱国爱民如此。指挥孙璟者,因漏关,鞭戍卒至死,其妻女哭之,相继死。他卒被鞭者,诉璟杀一家三人。王公翱判曰:‘卒死以罪,妻女死于夫,非杀也。其令璟偿葬埋费。’璟后为将,有名。
琉球诸国遣子弟来就学,人曰:‘行故事尔,奚庸教?’刘公宣曰:‘夷狄慕中国而来学,不尽心以诲迪之,是遏抑其良心也。’外国生俱感悦,厚贽金以献者再,固却之。外国生以闻,被命宣受毋辞,宣乃受。
徐武功在张秋治水,久未就功,问于王尚书来,王尚书曰:‘分水势,寻水源。’武功于是先开数渠引水,散为各支流水,而时或泛滥,其害终在。再三求源发处不得,乃投以物,使人离数十丈候之,物复浮出,如是者数处。武功曰:‘水流则不受物,源不在是。’再投之一处,不浮,曰:‘此真水源也。’百计塞之,皆莫效,至下土石若无者。闻一僧有道,武功往谒,问术,僧不肯言,强之,但云‘圣人无欲’。武功归,思而不得。数日,忽悟曰:‘此下殆有龙窟耶!龙所欲者珠也,吾能使之去。’于是铸长铁柱,同釜底贯而下焉,水始受塞,不踰时,遂成平陆。盖铁汁能蚀珠,龙爱珠故去也。武功时为人道之。
徐有贞欲为有用之学,凡军旅、刑狱、水利之类,无不讲求其法,一一欲通之。或曰:‘公职业在文字,事此奚为?’公曰:‘此孰非儒者事?使朝廷一日有事用我辈,吾恐学之已无及矣。’闻者以公有远大志。
正统中,彩绘宫殿,拟用牛胶万余斤,敕巡抚尚书周公忱供办。会公以议事之京,遇诸涂,敕使请公还治。公曰:‘第行至京,自有处分。’至京,言京库所贮皮张,岁久朽坏,请出煎胶应用。回治即拨余米买皮,照数输纳,以新易陈,两得其便。时王振欣然从之,益重公才识。
周文襄公阅一死狱,欲活之无路,形于忧叹。使吏抱成案读之,至数万言,背手立听。至一处,忽点首喜曰:‘幸有此可生。’遂出其人。
江南巡抚大臣,惟周文襄公忱最有名。盖公才识固优于人,其留心公事,亦非人所能及。闻公有一册,自记日行事,纤悉不遗,每日阴晴风雨,亦必详记。如云某日午前晴,午后阴,某日东风,某日西风,某日昼夜雨。人初不知其故,一日,民有告粮船失风者,公诘其失船为何日,午前午后,东风西风。其人不能知,妄对。公一一语其实,其人惊服,诈遂不得行。于是知公之风雨必记,盖亦公事,非漫书也。
周文襄为侍郎巡抚十九年,为尚书巡抚又二年,百姓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或问之,曰:‘当时济农仓米常数十万,一遇水旱,即据实奏闻,求免岁粮,上无不准,所免之数,即以济农仓米补完。所以民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也。’问:‘当时何处得此米?’曰:‘此有二项。其一,奏改南京公侯禄米于各府关支,省下运耗十五万;其一,奉例劝分得米又六万,每岁兑军起运毕,令催粮里甲,运此十二万米入济农仓。赈济补灾之外,岁有宽余皆积之,此米所以多也。米积既多,每腊月征粮毕,新正十五以后,即有文移放粮。’曰‘此是百姓纳与朝廷,余剩数今还百姓吃,种朝廷田,秋间又纳朝廷税也。所放米,每户率二石或三石,不曾有放一石者。时文书虽曰抵斗还官,其实多不取。每岁折粮银布,常以正月半开局’。曰‘百姓多间纳了米,留些须与过年,畜养牲口,至二月可卖以纳银,缉纺绵纱,至三月可织以纳布,四月起解于朝廷。事亦不误也’。粮运过江遭风损失者,公皆先知,人以为异。久之,乃知公于金、焦二山各委一僧,使日具风水报,各与数健卒,给其使令,人感其诚,无不尽力。其思虑详而计算密,虽处家者亦恐不能然也。又曰,公巡抚时,往来皆乘小轿,驿站遇村庄僻处,询访民瘼。五保有王槐云者,夏月林下乘凉。公至,与并坐,说田里间事甚悉,俄而从者至,始知为巡抚,叩头谢罪。公笑而抚之,且毕其说而去。其心勤民事如此。然自视歉然,有感怀一首云:‘日宴忘餐夜半兴,簿书烦恼为无能。秉心初拟逢衡鉴,任戆宁知越准绳。法在恤民民反病,事因除弊弊愈增。前非未悟羞籧瑗,敢叹微躯践薄冰。’(顾清撰年谱)
平阳王复封晋王,即以故护卫官军田庐为请,章敞受命往勘之,则较其军数,量以田庐归之,余给于民。王不悦,敞启曰:‘国中先三卫,今止一千户,所以三卫田庐而归一所之人,得无过?且朝廷以藩屏望殿下,国内军民宜均爱之,庶副皇上至公之意。’王悟曰:‘使方面诸官蚤有此言,吾亦岂敢上烦朝廷哉!’还奏,上嘉之。
孝庙一日召刘大夏,谕曰:‘诸司弊政,虽诏厘革,然闻弊莫甚于内厩(御马监。)及御厨。(光禄寺。)将一清之,如何?’公对曰:‘是干左右,赖圣见定而自主之耳。’先是,勇士及工匠,率中官苍头、京师无赖子弟,一人而冒三四名,大为国储耗。上遂敕佐司马熊绣及给事御史,尽削籍置行伍,计一月顿减冗食十余万金,内外称快。
周经升太常寺少卿兼侍读,识者已知其文学骨鲠,而未尽知其政事。弘治己酉,擢礼部右侍郎。每议政莅事,必傅经义。若却西域贡狮,毁黄村尼寺,为先庙盛德事,皆经与左侍郎倪文毅公赞成之。
诸司以灾异言事,吏部请早视朝,勤听政,节侈费,省游幸,止贡献。而斥乐戏一事尤激,亦出周公经手。后有踪迹为此草者,以问耿公裕。公曰:‘宜以实对。’耿曰:‘吾为尚书,不宜他诿。’时论盖两贤之。
周公经视民病,恫瘝在身。宽逋负,缓征敛,裁冗食,一时善政,多出公建白。四方以灾伤告者,必覆奏蠲之;属吏有务刻以为功者,下其考,人始向慕为惇大宽平之政,掊克聚敛之风为之稍革。每委官监税,必谕以爱节民力,如果入多者,则与下考。
外戚张氏,有河间赐地数百顷,欲并其旁近民田千余顷得之,且乞亩加税银二分。经言:‘河间地多沮洳,比因久旱,贫民即退滩地耕之,遇潦辄没,即欲加税,将贻无穷之害。且王府赐田,例亩税三分,而此独加税五分,人将谓朝廷待外戚与宗亲异矣。宪宗妃柏氏家,亦有私田与民田比,一切夺之。彼亦无以为业,又将谓朝廷待张氏与他外戚异矣。’疏三四上。后有以雄县退滩地献为东宫庄者,上因经前奏,皆抵之罪。一时近戚贵幸有所陈请,一裁以法,皆敛不得肆。
耿公裕为祭酒时,勋戚子齿幼者,裕恐其难教,取所当习读古今嘉言懿行为韵语,授之。它日有献于上,阅之嘉叹。
韩王内使李毅等,不欲居韩王府。一日,相率作令旨,开城门,挟弓跨骑,越关赴京师。锦衣捕获之,毅等出怀中奏辞,讦王过。所司请勘王,尹直以毅等不安王府,逃还,此拒上命,罪一;诈传令旨,乘骑开门,罪二;越关,罪三;摭拾王小过,当杀,罪四。彼既负四罪,又听其虚言以勘王,是重一罪者而轻宗室矣,遂押还。
朝堂审囚,中有殴妻死至大辟。直谓:‘人以无子娶妾,遭妻悍,忿殴之,初恐绝嗣。今顾绝其命耶,世之妒妇凌夫以绝人祀者,且长气矣。’众翕然书可矜,得不死。
徐公溥在内阁十余年,以仁厚养国体,以名节励士风。匡救将顺,恒以正君德为先。其所谋议,必欲慎守成法。或劝其有所建白,公曰:‘国家法度,皆我祖宗神谋庙算,其所以惠元元者甚备,患在不能守耳,岂宜更张?’
锦衣卫官校逻得一僧,自言当大贵,众惑之,至妻以女,觊非分。狱具,当坐反。牛玉援近例,请官逻者。岳公正谓:‘事纵得实,不过合妖言律耳。’活其从十数人,逻者准应捕律。朝论韪之。
王端毅鲠亮峭直,好善恶恶,出于诚意,悯时悼俗,有甚护疾。故身虽在外,而其心无日不在朝廷。如公者,古之所谓社稷臣也。昔宋韩魏公虽在外,其心常在社稷,至身老而心益笃。或有时闻更祖宗一法度,坏朝廷一纪纲,则终日不食。富郑公使虏,功甚伟,每不自以为功。至知青州,活饥民四十余万,常自言过于作中书二十四考矣。公自淮扬以至抚南畿,其所全活以亿万计。至其爱君忧国之心,发于至诚,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婴触忌讳,死生以之,又不但终日不食而已也。世方以阿意顺旨为贤,剥肤椎髓为能。吁,亦可以鉴矣。(裒谈)
王端毅公恕,初知扬州,折狱咸得其情。有一老妇尝诬邻人为盗,公阅其赃,有二裙,一宽而长,一短而窄。老妇谓其子妇之裙,其邻谓其嫂与妻之裙。公诘老妇曰:‘尔一人之裙,讵宜有长短广狭不同耶?’遂明其非盗。有二人争牛,公绐之曰:‘一牛而二人争之,吾将焉归?盍以入官?’命左右拽出之,其一人默然,一人喧争不已。公以与争者。曰:‘此己物也,故恡惜如此。’人称公为神明云。(琅琊漫抄)
王公恕劾镇守中官诸不法事,没其部下所得金宝,输之京师。勋臣世帅,亦为敛戢。所役官军士民,皆还部业。使人至夷方,无敢索赂。势家假驿传搬私货者,皆自顾役,于是声震远迩。
威宁伯王越,罢黜居久。弘治间,恃所亲当国,觊觎复用,自陈有功于国,受谗废弃,欲乞复爵,以图报效。疏既入,下吏兵二部会议,众畏缩不出一语,吴文定独曰:‘若论威宁之功,在先皇之时,已尝论革。今乞复爵,当考自后有何功勋,如念先功而复爵,是今改先皇令也,无从奏请。’事遂寝。(野记)
马公廷用署南京户部,会岁歉,江北流民就食都下者相属。留守诸司议所以拯救之法,或以为当请于朝,公抗言曰:‘若待奏请而后赈济,数万人将化为鬼物矣。古人固有矫制发仓者,吾请独任其罪。’众是之。赖以全活者甚众。
祠部给度,十年一举,时僧道集京师以万计,权贵多为之请。傅瀚力言此辈蠹耗天下,宜痛加禁革。纵未能如祖宗朝之制,亦当稍赐裁抑。遂改十年一给之例。
济川等卫快船工料,额设江西、湖广、南直隶等处,每负课不完。刘公龙请遣官催督,岁终上计簿。锦衣卫赤黑沙洲及陂池苇荻鱼稻之税,不下数千金,率多掊克。公奏差屯田御史及本部属官查计租额,量给支用,其余解部贮库,并新开之田,通收租课,备买马之用。
腾骧四卫勇士,隶在中涓,多窜市人名籍,几至三万。王公廷相佐本兵,奉命清查,留五千余人,尽裁其滥,禁旅肃然。荆、襄等处流民,屯聚生育,莫可数计,而混无名籍。成化初,区处失宜,几至大变,公深以为忧。每与户部议,思有以处之。后司徒韩公文言于上,命刑部侍郎何公鉴经理其事。谢公迁撰旨,令随宜安集,附籍还乡,各从其愿,附籍者终令得所。编户已三十余万,复有沮其事者,遂中止。识者恨之,未几果叛。(朱希周志)
谢文肃在南监,每严约束,禁诸生班见礼。损皂役钱以沛僚属,籍膳夫钱于官,构东西二书楼,以庋镂板。上疏请增杨龟山从祀,而黜草庐吴氏。余若择师儒,慎科贡等,论列尤多。在北,请增号舍,修堂斋。又谓庙门衢斜而狭,买其地而廓之。又买官廨三十余区,居学官以省僦直,皆出夫皂雇役之余。诸生贫困者有给,死者请京府赙给归其丧。凡所建白,皆师古义,持独见,未始有狥俗希人之意。
泾野为北国子祭酒时,监规久弛,先生发明揭示,动以身教。一二贵游子弟有不率者,即绳之以法,不少假借。于是咸知所从事,而乞差争拨之敝风顿息。或有以敬敷五教在宽规先生者,先生曰:‘宽非纵弛之谓,乃日刮月劘以要其成,而不责效于旦夕,故谓之宽。然云敬敷,则不可不谓之严也。古称师严然复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其意正谓是也。今人才渐不如古,岂真古今人不相及哉!内则祭酒,外则提学,皆有师道。而以教人为职者,率多姑息假借,而不知人才之日流也。甘临希悦,违道干誉,且非治民所宜,矧以之教士哉!’规者不以为然,而先生持之愈坚,国子诸生自是知所检束。而弦歌之声,礼让之俗,洋洋于京师首善之地矣。
正德辛巳,嗣君未至,廷和承制专断者二十七日,驾抑奸雄。新诏裁革人数十四万八千七百余,岁省太仓粟一百五十三万余,怨者汹汹。谣曰:‘终日想,想出一张杀人榜。’于是公出入护以卫士,益岌岌邻死矣。然而不死也者,才也,亦忠也,有默相也者耳。
世庙初即位,廷和具诏草上之,报可。始草上,而司礼诸中贵以其关内政者数条属廷和削去,廷和曰:‘往者吾侪之不得职,公等谓出上意,今者亦出新天子意耶?不然,吾侪贺登极后,惟有一去。且叩之上,以谁削诏草,必有当之者。’于是蒋冕及毛纪相继发危言,诸中贵语塞。已而诏下,正德中蠹政厘革且尽,中外加额,称新天子圣人。而所革锦衣等诸卫、内监局旗校工役,为数十四万八千七百,减漕粮百五十三万二千余石,其中贵义子传升乞升,一切恩幸得官者殆尽。失职之徒,衔廷和切骨,入朝有挟白刃恫喝于舆傍者。事闻,诏以营卒百人为廷和出入卫。
杨石斋当武皇大渐之时,其调度区画,取办俄顷,命中书十余人操牍以进,石斋一一口授,动中几宜,略无舛错。此真有宰相之才,虽姚崇何以过之?
霍公韬在南都,禁送丧之设宴饮,绝妇女之入庵院,罪乐户之买良人。毁淫祠,建社学,散僧尼,建祠表岳武穆、何尚宝之忠节。给田表蘖谷、王都宪之清贫,甄别应天乡饮之宾介,援恤忠臣花云之弱孙,此皆关系风化之要者也。禁诸司之强买货物,除夫役之守宿私衙,查坊长之供办酒席,省地方之赁倩卓椅,革乐工之日办茶果,核开读之恤老实惠。此皆关系民隐之切者也。(年谱)
徐公阶擢浙江按察佥事,提督学校,益勤于职,岁周行郡邑必遍。大要以正文体、端士习为先。既唱诸生第,人人为语所以甲乙故,即见斥者,得自鸣而折之,不得已施槚楚,示惨然色,诸生人人退自快服。三载进江西按察副使,仍视学政。所操舍一如浙江时,而加详密。
天下盐额,独淮扬重,岁赋六十余万金,应上供司农为五十万金。而前是分宜之客鄢懋卿,以都御史出经理,肆为蟊盗,乃欲以利孔诡结上心。搜宿逋及积羡得百万金以闻,遂定为岁额。额辄不登,而商渐困,至有雉经者,不则亦鸟兽匿。徐公阶熟知其弊,俾御史发之,拟旨仍旧额,额亦登,流徙悉复。
漕河通,张居正谓岁赋往往迂缓,逾春而后发,即水横溢,非决则涸。乃采漕臣议,督艘卒以孟冬月兑运,及岁初而毕发,未少罹水患。其始,司农颇不便之,久而习以为常。太仓粟至支十年。
铨选
诏汰在京诸司冗官,皇太子令两坊长官简贤者留之,庸者汰之。时邹缉为左坊长,执笔畏缩不敢下,遽起称疾不出。次当陈仲完长坊事,即提笔书某当留,某当汰,众皆服其明决,被汰者亦自愧服。仲完奉命授皇孙经,多所辅益。历官二十年不迁,夷然自足。皇太子恒言春坊如陈仲完不易得。
曹公义尽心率职,品量人物,鲜有不当。时泰和王直为尚书,以义精选法,凡黜陟贤否,一以托之。然义事王甚谨,于事可否,非经咨决不辄行,以故王待之益厚且密。尝谓人曰:‘曹公,端人也。’
黎公淳晋吏侍,持法益坚,有请谒者,笑应之,然竟不行。闻人有玷缺,虽所甚爱,必加摧抑,下至胥隶,亦畏惮无敢犯。权贵用事,不通馈问,卒亦无他。凡出内批,故事,翌日部大臣必陛陈补奏。时除授浸广,有讽令勿奏者,曰:‘此祖宗旧典,所以防伪遏奸,淳不敢废。’讽者色沮。久之,竟停陛奏,而淳亦改南吏部矣。
河南耿公裕为太宰,性宽恕,一日除进士六人为王府长史。六人始登第,气傲甚,闻之殊不平,同诣部堂,哗然争辨,不肯就,极言选法不当。耿惟安慰之,众愈侵侮。吴文定公正色曰:‘诸子亦闻董、贾乎?二人亦曾为王傅,名高百世。诸子厌弃斯职,诋毁主司,岂仕可从人自择耶?不思汝辈皆吾所取士,所学何事。’因谓耿公曰:‘诸生恣肆,甚伤政体,当奏处之。’明日疏上,降旨,为首者谪戍边,余皆发充吏。于是纪纲大振。
越闽胥人革役者,货县胥,窜名吏籍中上部,往往冒官去。刘公忠命四主事稽厥籍,年经月纬,究竟接代,凡革罢千人,虽仕者亦追论除名。
刘公忠于庶寮满秩为署考,必当实。御史某恃势骄横,人皆惮屈,忠署下考。郎中某,瑾党张彩私昵者也,乃署考曰:‘守已乖于士论,行事咈乎人情。’自是诸司弗饬者,惴惴焉缩其纵。
洪武、永乐以来,凡百司朝觐,命吏部都察院考其尤不职者乃黜之,不过数十人。其后吏部患人言,务以多黜为公,方岳以下,少有微瑕,辄黜之,黜者亦不敢诉。丘公浚深知其弊,言于上曰:‘唐虞三载考绩,三考黜陟。今有居官未半岁而黜者,所黜徒信人言,未必皆实,此非唐虞之法,亦非祖宗旧制也。’上深然之。会吏部上大小庶官当黜者几二千人,乃敕凡历官未三载者,俱复其任,虽经一考,非有贪暴实迹,亦勿黜。
当考察之期,刘公龙奋然以进贤退不肖为己任。预奏:考察事重,若被黜官员希图报复,及自知不免媒孽当事者,俱治以重罪。上可其奏,于是裁酌精核,声实必当,评骘品列,不惑浮议,人咸称其鉴。
朱恭靖为南冢宰,适当考察,南科无一人去者。或以恭靖为私,公曰:‘使一曹皆贤,必去一人以为公,则一曹偶皆不肖,亦将姑去一二以塞责乎?’
许公赞素以用人图治为己任。上惩边患未宁,责在巡抚,大臣专恣,罪在言官,各令公考察。公参稽舆论,择巡抚脂韦骫法及苞苴自私者,拟斥十余人,其科道素乖风纪,并建白无闻,冗牍可厌者,拟黜调二十余人。一时士气复振。尤念人才当爱惜,有孤特自立为人挤弃及言事伤激遭摈者,荐起十余人。在吏部前后十年,用人不凭臆决,每遇来京官见,各令举所知,其荐同者注录,不拘疏逖推用之。每铨注,必论才高下,与地繁简,兼风土南北而剂量之。核司公而恕,或疪以细故飞语,悉置不行,以是人德之。
凡投选及各项文移,吏辈多假驳查送问为骗局。霍公韬立法,当堂明谕,奸吏无所措手。吏役应拨诸衙门实参者,例俱拈阄,以示不私。惟吏部及锦衣卫吏,则坐名拨缺,盖皆依托势要,行重赂以图厚获者。新旧相代,索顶首银多至千金。公一概阄拨,痛革顶头之弊。文选司有写本承差十二人,皆势家豪户买纳者,日用厚费供司属宴饮,授选日则择地注官,公尽黜革之。
徐公阶佐铨时,年仅四十三,榜戒语于堂自警。故事,吏部大僚鐍车门所,接见庶官,不能得数言,以示严冷。阶曰:‘若尔,何以能尽人才也。’乃痛折节,修词色而下之,见必深坐亹亹,咨访边腹要害、吏治民瘼,错及寒暄可怜语,冀以窥见其人。见者亦自喜,愿为之尽,阶益有缙绅间声。尚书熊浃雅重阶,托以肺腑,而阶亦为之竭力。相与励廉节,奖恬退,振淹滞,抑躁竞,一时翕然归贤。
筹策
太祖自和州渡江至采石,陶安首先来见。太祖问曰:‘有何道以教之?’安曰:‘即今群雄兵起,不过子女玉帛。将军若能反群雄之志,不杀人,不掳掠,不烧房屋,首取金陵,以图王业,愿以身许之。’后太祖得建康等处,全有江西,安功居多。(本传)
刘公基赴京,道经建德,今严州也,适张氏入寇。时李文忠守建德,欲奋击之,基乃使勿击,曰:‘不出三日,贼当自走,追而击之,可成擒也。’比二日黎明,基登城望之,曰:‘贼走矣。’众见其壁垒旗帜如故,且闻严鼓声,疑莫敢动。基趣其疾进兵,则皆空垒,击鼓者,乃所掠老弱耳。遂穷追至东阳,悉擒之以还。时陈友谅据湖广,张士诚据浙西,皆未下。众以为苏湖沃土,欲先取之,基曰:‘士诚自守虏耳。友谅居上流,且名号不正,宜先之。陈氏既灭,取张氏如囊中物耳。’上遂伐陈氏。已而友谅复攻洪都,上亲征之,大战于鄱阳湖,胜负未决。基密谋移军湖口,以金木相犯日制胜,上皆从之。陈氏平,遂决计伐士诚。暨北定中原,基运筹居多。
高帝剖符功臣,下宋濂议五等爵名,宿大本堂,讨论达旦。濂历据汉、唐以来故典,量其中而奏之,曰此可为法,彼不可法。皆当于理乃已。
宋讷献安边策曰:‘今海内既安,蛮夷奉贡。惟沙漠胡虏,未遵声教,若置之不治,则恐岁久丑类为患边圉。若欲穷追远击,又恐六师往还万里,馈运艰难,士马疲劳。陛下欲为圣子神孙万世之计,要不过谨备边之策耳。备边固在乎屯兵,实兵又在乎屯田,屯田之制,必当法汉。本始年中,匈奴帅十余万骑而南,欲为寇,汉将赵充国乃将四万骑,分屯缘边九郡,而充国统制其间。则当时之筹画区分,概可想见。我朝诸将中,勇智谋略岂无如充国者哉!陛下宜选数人,每将以东西五百里为制,随其高下,立法分屯。所领卫兵,以充国兵数斟酌损益,率五百里屯一将,布列沿边之地,远近相望,首尾相应。耕作以时,训练有法,遇敌则战,寇去则耕。此长久安边之策也,又何必劳师万里,求侥幸之功,以取无用之地哉!’上嘉纳之,遂令边军皆屯田,且耕且守,着为令。
汉王叛,伪命指挥王斌为太师,知州朱恒为都督,夺民马为战马,放囚徒为卒伍,以金帛结京军为内应,差百户陈刚赍本指斥乘舆,声言犯阙。皇太后忧之,召杨荣使定计,荣请亲征,皇太后及上俱难之。荣曰:‘彼谓陛下新立,必不自行,故敢尔。若出其不意,而以天威临之,事无不济。臣请先行,誓不与贼俱生。’皇太后壮之,劝上从其计。荣即起行,昼夜疾驰。至即合围,督军士筑土山,山成而大驾至,众呼万岁,声振城中。汉王知不敌,遂开门出降。
杨士奇言:‘尧汤之世,不免水旱,而尧汤之民不致甚病者,有备故也。我太祖皇帝笃意养民,备荒皆有定制。天下郡县悉出官钞籴谷,各于四乡置仓贮之,时敛散。又相其地宜,开浚陂塘,修筑圩岸,以备水患。天下之民各安其业,此万世之利。历岁既久,奸弊日滋,豪猾侵渔,谷仓尽毁。凡诸水利亦湮废,或被占夺。稍遇旱灾,民无所赖,事虽若缓,关系甚切。请令户部择京官廉干者,往督理粮课,丰稔州县各出库物平籴,储以备荒。陂塘闸埧皆令修复,具实奏闻。若有灾之处,则候稔岁而后行。郡县官考满,以此为殿最。风宪官各务稽考,遇有欺弊怠废者,具奏罪之。
宣德二年十月,黎利遣人进前安南陈王三世嫡孙暠表,乞立为陈氏后,其辞恳切。上览之,密示英国公张辅,辅对曰:‘此不可从。将士劳苦数年,然后得之,此表出黎利之谲,当益发兵诛此贼耳。’辅退,乃召尚书蹇义、夏元吉示之,二人对曰:‘举以与之,无名,徒示弱于天下。’二人退。遂召杨荣及士奇,出表示之,且谕以三人所对。荣曰:‘永乐中费数万命得此,至今劳者未息,困者未苏,发兵之说,必不可从。不若因其请而与之,旋祸为福。’上顾问士奇:‘云何?’对曰:‘荣言当从。求立陈氏后者,太宗皇帝之初心,求之不得,乃郡县其地。十数年来,兵民困于交趾之役极矣。此皆祖宗之赤子,行祖宗之初心,以保祖宗之赤子,此正陛下之盛德,何谓无名?且汉弃珠崖,前史为荣,何谓示弱?臣侍仁宗皇帝久,圣心数数追憾此事。臣愿陛下今日明决。’上曰:‘汝两人言正合吾意。皇考言亦闻之屡矣,今吾三人,可谓同心同德。’遂命尚膳赐酒馔。明旦朝罢,表示文武群臣,且谕之曰:‘太祖皇帝初平天下,安南最先朝贡。及黎氏篡弑,毒虐国人,成祖发兵诛之,本求陈氏之后立之,求之不得,始郡县其地。至我皇考,每追念往事,形诸浩叹。比数年来,一方不靖,不得已屡勤王师,岂朕所乐?今陈氏既有后,尔等试观表中所言,其从之便,抑不从之便?’群臣对曰:‘陛下之心,即祖宗之心。且偃兵息民,上合天心,从之便。’上曰:‘论者不达止戈之意,必谓朕不武,但得人安,朕何恤人言?其从之。’(三朝圣论录)
己巳之难,英宗既北狩,达虏将犯京城,声言欲据通州仓,举朝仓皇无措。议者欲遣人举火焚之,恐敌因粮于我也。时周文襄公适在京,因建议令各卫军预支半年粮,令其往取,于是肩负踵接于道。不数日,京师顿实,而通仓为之一空。
乌思藏等处入贡,其贡使数踰旧制,一岁中有至三四千人者,赏赐糜费,不可胜计。自长河西诸番,皆冒以图利。周公洪谟上言:‘此特无印符为验耳。宜依海外诸番例,各给与符二十道,入贡,备填贡使物数于上,仍识以旧赐金印,至关验,以防诈伪。’诏从其议,其费顿省。
占城王子古来,为安南所逼,弃国至广求援。部议令守臣送之还国。尹直言:‘远夷为强国所侵,其来愬者,恃我能为之主也。若徒遣之归,而一无所处,是弃之矣。宜令大臣至广审度事宜,且敕责安南,敦睦邻好,庶不失以大字小之体。’因荐都御史屠滽往。由是安南敛戢,古来得领封还国。
弘治丁巳虏入塞,师行乏军兴,刘忠宣以户部侍郎出经画。或曰:‘边粮草半属京贵子弟,此行刚且取祸。’公曰:‘处天下事,以理不以势,定天下事,在近不在远,俟至彼图之。’至边,召问父老,得其要领,揭榜通衢云:某仓缺粮几千石,每石给官价若干。凡境内外官员,各客商家,愿输者,米自十石上,草自百束上,听。即中贵子弟弗禁也。不两月,积蓄有余。盖往日籴买法,粮百千石、草千万束方听,以故贵子弟争相为市,转买边人粮草续运,牟利十五。此法立,有粮草家自得告输,贵子弟即欲收籴,无所籴。边人言,自刘侍郎收市法行,仓场有余积,私家有余财。(邵宝撰传)
流贼犯江上,兵书刘公机谋于同事诸公曰:‘今日之事,惟择主将、立赏格、修营栅、恤军士为急。’时李都督昂自贵州罢镇还南,遣人邀致之而委重焉。李以未得朝命辞,公曰:‘朝廷敕谕我辈有曰“敕内该载不尽者,尔等从宜区画”。此即朝命也。’亟取瓦屑坝竹木为营栅,使沿江军士免暴露之苦。又欲发官帑银七千余两犒军,诸公皆犹豫,公曰:‘某当独任。’遂草奏行之。防守有备,人心以安。
甘肃副将鲁麟,恃部落要大将,不遂,弃归,愿抚其众。奏至,上问刘忠宣公,公曰:‘第叙其先世归附之劳,从其请,兵权一去,无能为已。’麟果怏怏死。
尚书汪俊云:‘畿甸群盗,势甚张大,王师屯德州,惠安伯张伟不敢出,提督马中锡倡为招抚之议。司礼张永以问李公东阳,公愤然曰:“此贼本朝廷编氓,悖理犯法,非夷狄比。今攻破州县,拒敌官兵,赤子遭其荼毒数千万众。朝廷养兵百五十年,用在今日,无分寸效。且方出师而以招抚为计,有血气者,宜痛心疾首而食不下咽也。更有何说!”永等皆叹曰:“老先生终是老成人。”议遂定。’
谢铎条上备边事宜,其略曰:河曲近失声援,虏人潜伏,遂为窟穴。夫大河为关、陕之限隔,受降、东胜,乃大河之藩篱,失此则河不可守,况又失河而退守,其何能及?黄甫川西至榆林抵宁夏,二千余里,中间列置城堡二十有三,步军二万三千有奇,不能捍御。往岁寇掠,如入无人之境。朝廷久为搜套之策,迟疑未决。及今无事,正宜蓄兵养锐,渐图收复汉、唐故疆与国初东胜之地。据其形势,守其不攻,此计之上也。又言:今之边将,皆晚唐债帅,士卒战没,而名数不闻,士卒克捷,而赏归权势。克减之私,办纳之苦,怨塞胸腹,志义乖离,尚安能驱而使之乎!言甚剀切,皆凿凿可行。
安化王置鐇反,张永奉命征之,会兵以捕,巡抚杨一清与有力焉。然永素贵,视巡抚蔑如也。一清有智数,永至,一清称疾不出。密赂永左右,俱得其欢心。乃晨起直登永床,与语,谈噱自若。永异之,乃渐与狎。永将械置鐇归,过一清辞,一清曰:‘公今不得归矣。’永惊问故,一清曰:‘公试夜思之,明当奉告。’永思之不得,复往叩之,一清曰:‘公与瑾,平时且相忌,况有功乎?此行至涿州,瑾闻之,必宣旨行勘,以稽留公。嫌隙一开,则事危矣。’永乃促席曰:‘为之奈何?’曰:‘此易耳。公至涿州,瑾必驰使从大路止公,若相遇,夫谁敢违?宜至彼,密从他道直入京,与来使相左,彼固无辞以罪也。宜即见上,数瑾专权,诬以谋反诛之,此在公掌握中耳。’永深然之,阴为之备。至涿州,瑾果诏永及所获反者勿入城,听行勘处。永知之,由他道宵进,直入城。见武宗,甚喜,赐酒肴,从问行间事。永因屏人,密奏瑾浊乱天下,阴图不轨,请诛之。武宗迟疑不决,永惧祸及,乃驰见慈寿,具言状,慈寿许之。时永已布壮士自随,是夜三鼓,直至司礼监捕瑾,瑾方调旨进退诸大臣,见永,问曰:‘何为?’永曰:‘奉旨捕公。’瑾大惊,遂就下锦衣狱。
彭泽将西讨流贼鄢本恕等,入问计,杨公廷和曰:‘以君才,贼何忧不平?所戒者班师早耳。’泽后破诛本恕等,奏班师,而余党复猬起,不可制。泽既发而复留,乃叹曰:‘杨公之先见,吾所不及也。’
国琛集云:杨廷和,新都人。久入阁,漫无所建白,人易之。武皇南巡,天下汹汹,幸臣窃国柄。有狂生上书数其过,公延礼生,泣下曰:‘久当不负良意。’已而武皇崩于豹房,安危俄顷,禁从兵悉属江彬。公密与太监张永谋,启太后请旨敕彬。先传令军士,扈从南巡者就通州给赏,于是边兵尽出。彬觉,顾瞻无人,遂就擒。乃定遣迎今上礼,下诏纪元,厘正国条,裁革传乞升及滥役,月省食粮一十六万余。
杨一清巡边,具疏极陈战守之策,请修浚墙堑以固边防,增设卫所以壮边戍,经理宁夏以安内附,整戢韦州以遏外侵。俱报可。一清往来诸镇,所至急于足兵食,严营阵,选将习射。每按部,旌旗戈甲耀原野,士饱马腾,欢呼动地。虏闻,俱远徙,不敢入寇。
仇鸾时利属国虏朵颜弱,欲掩以为功,谓其实导虏,请大发兵征之。下礼兵二部议,徐公阶曰:‘征之易耳。一征而永彻我百八十年之藩篱,且侯鸾所云导俺答者,即得之俺答所言,焉知俺答之不利其土沃,而假手我也?我得其地不能戍,将无为虏外囿何!’乃弗果。公因颇及京营积弱状,上嘉公忠怀,而询京营之所以弱,今振之何由。公谓:‘营兵皆市人子,口食不给,仍匿迹为舆台,以其羡共妻孥。日练之,则劳而生计薄,劳则苦,薄则怨,怨且苦,则生谣诼,故其帅务为姑息,以相保食寝而已。今欲大振之,必明赏罚,欲明罚,必先赏,赏则财告匮矣。臣以为宜汰去老弱者万人或数千人,仍核其虚冒,而取其饷以充赏费,然后罚可行,兵可渐振也。’上嘉纳之。
史公道在云中,行边出塞,斩将擒王,先后首功数千,殍获马驼牛羊数万。风声赫播,虏贼远遁。大边之三百里内外,绝无一营帐敢住牧者。每遇会兵南抢,虏酋之妻哭以止之,令勿犯大同边界。公之威慑夷虏,有如是者。
宁夏介在河曲,三隅逼虏境,烽火四时不绝。王邦瑞督边,既内治严,又能招携夷党,刺虏中事甚悉,每事先备。虏尝乘冰一入,辄失利,遗其酋而去,不敢复近塞者终邦瑞之任。西人语保障功者,皆归之。
王邦瑞请罢中贵人监军疏,略曰:今国家之所患者惟虏,所最甚患者唯卒弗振。臣以为斯二患者,非深患也,所谓深患者,唯在中贵人典兵权耳。夫今之团营,即汉之北军、唐之府兵、宋之禁旅,所以卫京都,备不虞,至重矣。其令勋臣掌之者,谓其明武略,其令文臣共之者,谓其督怠弛,其令中贵人监之者,谓其防壅蔽,总之以厉兵振威焉耳。乃者胡马来,臣调团营兵,令出城击胡。而十二营半空,见卒又罢弱,不任旗鼓。夫卒至罢弱,罪属之文武二臣,不得解矣。至空无人者,则乃中贵人所为耳。外语藉藉,咸以有为输钱脱更之弊,是本用监军,反用蠹军矣。陛下若不即赫然立罢之,则岁月既积,消耗益甚。假令虏踵前智,复射一矢于阙下,谁与驱逐?此可为寒心者也。夫刑余之人,典在传公车之命,供扫除之役耳。令其参列坛场,固已亏体,而况于作蠹邪?臣闻久服之裘必敝,常用之器必缺,请罢中贵人勿使更滥戎机,亦保躯善后之图也。
倭事起,上以所蹂躏多徐阶乡,而阶又晓畅军事,以故数数询问。时抚按亟告急请兵,而职方郎谓兵发则倭已去,谁任其费?尚书惑之,阶持不可,乃以羸卒三千人往。阶上疏争之曰:‘江南,腹心地也,捐以共贼久矣。今据抚按奏报,或云来者未已,或云意不在抢而在扰,势不欲去而欲留,彼皆真有以验之。而部臣于千里外,乃能隃度贼之必去,又隃度其去而必不来,而阻援兵不发,置此腹心地于度外,臣所不能解也。夫用兵之道,计当发与不当发耳,不当发,则毋论精弱皆不发,以省费;当发,则必发精者以取胜。而奈何用虚文涂耳目,置此三千羸卒与数万金之费而委贼,臣又所不能解也。’尚书乃惧,请发精卒六千人,俾偏将军许国、李逢时将焉。国已老,逢时敢深入而疏,骤击倭,胜之,前遇伏溃。当事者方以发兵为阶咎,冀因而摇阶。而阶复上疏,谓法当责将校战而守令守。将校一不利,辄坐死,而守令偃然自如。及城溃矣,将校复坐死,而守令复仅左降,此何以劝惩也。夫能使民者,守令也,今为兵者一,而民者百,奈何以战守并责将校也。夫守令勤则储饷必不乏,守令果则探哨必不误,守令警则奸细必不容,守令仁则乡兵必为用,臣以为重责守令可也。报可。
庚戌之事,赵大洲力排和议,抗论于朝,言朝廷养士二百年,今一旦有事,遂言无人,岂祖宗立国之意哉!且何代无才?苟以朝命命之,激以忠义,谁敢不尽力效命?况虏人用兵,气之盛衰,视月盈缩,今十八日矣,更一二日则月渐亏,虏必退,宜不动以观其衅。城下之盟,春秋耻之,一与之盟,则要劫君相,求索金帛,何所不至?于是和议遂息,虏人果以二十日退去。苟当时果与之和,则岁遣重使,输以岁币,终不能塞虏人无厌之求,而召戎启衅,其祸有不可胜言者矣。大洲既论列于朝,继上疏陈三事。其一,开损军之令。盖祖宗之制,但边将有损折军士者,即谓之失机,百姓虽尽为掳去,亦所不论。故虏人一入内地,则兵将皆入保城堡,纵其剽略,而百姓遂为鱼肉,此最为失策者。开损军之令,庶边将始敢提兵出战,稍为百姓之卫。其二,录周尚文之功。周尚文,边将之有功而乃论罪者。其三,释放杨爵、杨继盛。盖二人皆以劾奏权贵论死久禁狱中者,遂以此忤权贵。大洲时为国子司业,即命带御史职衔,赍银数万两,出城赏军,又不给以敕印,实陷之也。大洲至西城,请敕印,元宰恨,不许,论辩既久,不能夺,遂给敕印以行。既出城,至仇咸宁营,咸宁希中旨,不肯收银,令大洲遍历各营,唱名给散,大洲窘迫无计。是夜宿咸宁营中,至明旦,虏人退去,果如大洲所料,幸免于难,不然则立为虀粉矣。后以前事责某县典史。
徐公阶念虏移庭牧,宣大与虏杂居,士卒不得耕种,米麦每石直至中金三两,而所给月粮仅七镮,半菽且不继。时畿内二麦熟,石止直四镮,可及时收买数十万石。石费五镮,可出居庸,抵宣府;费八镮,可出紫荆,抵大同。大约合计之,费中金一两,而士卒可饱一月食,其地米麦当亦渐平。具疏上,上大悦,令密撰谕行之。
召对
圣祖时,凡观经史中有句读字义未明者,必召翰林儒臣质之,虽有知书内侍、能文宫人,不得近,盖不特紬绎义理而已。洪武末,侍讲方希直有诗云:‘风暖彤庭尚薄寒,御炉香绕玉阑干。黄门忽报文渊阁,天子看书召讲官。’即其事也。成祖宝训云:上亲朝之暇,辄御便殿阅书史,或召翰林儒臣讲论,永乐以后,盖莫不然。(殿阁词林记)
孝庙尝问司礼监,祖宗时召见大臣,其礼如何,当在何处,萧敬对云:‘英宗多在文华殿。尝见吏部尚书王公翱,问对毕,王公辞去,顾见其衣后破损,再呼还。问衣破何不令家人补之,王公答曰:“今日偶服此到部,适闻命,不及更衣。”英庙抚掌笑,命赐一绮。’孝庙闻之曰:‘朕不能如祖宗简易若此。’数日间,遂召见兵部尚书刘公大夏,见后称‘好好’。邃庵杨公一清亦谈一事,云时甘肃缺总兵官,会推恭顺侯吴瑾,英庙以为得人。召问王公如何,王以为不可。英庙遽曰:‘老王执拗,外庭皆道此人好,独尔以为不好,何也?’王叩头曰:‘吴瑾是色目人,甘肃地近西域,多回回杂处,岂不笑我国乏人?’英庙抚掌曰:‘还是老王有见识。’即命另推。祖宗时,君臣之间契会如此。
徐溥云,弘治十年三月,韦太监急走阁下,言上坐文华殿,宣四先生。溥及刘、李、谢三公仓皇至殿,叩首。上曰:‘近前。’诸司礼皆环跪御案旁。上曰:‘看文书。’诸司礼取诸司题奏与溥及刘,以片纸数幅与李、谢,每一疏,上必曰:‘与先生辈议。’溥等拟批答,上览或更定二三字,或删去一二句,应手疾书,略无疑滞。溥等惧不称上意,顿首请曰:‘疏中事多者,臣等请将下看详。’上稍不说,曰:‘文书尚多,欲尽阅,阁中亦闲,盍就此面议?’诸辅臣又顿首曰:‘唯。’自裕陵召见南阳等后四十年,茂陵及泰陵初,岁不过一二见,道二三语。是日溥等得见上天资明睿,圣心仁厚,大喜。顾应对不能副上意,又自惭也。
刘健云,上方励精,凡国家大事,召见辅臣。宜兴去,召健及李、谢二公至文华殿平台暖阁,面议大政。如吴一贯、张天祥狱,睿皇后陵寝殿礼,进退五府、四营公侯伯,灾异去留大臣,皆上前相可否。健确直,见事稍迟,李才敏达,谢方赞,三人同心。时人语曰:‘李谋刘断,谢尤侃侃。’
孝皇一日召刘大夏、戴珊,谕曰:‘闻今军民多不得所,安得天下太平,如古昔帝王之时?’大夏对曰:‘求治亦难太急,但每事与内阁近臣讲议,必求其当而行之,久自太平。’上曰:‘内阁近臣如大学士刘健,亦尽可与计事。但他门下人太杂,他曾独荐一人,甚不合朕意。’上不言其姓名,大夏等亦不敢问。明日,与司礼太监陈宽相会,询之,宽亦不知。既而曰:‘刘先生曾说刘宇才可大用,上不答,先生疑上听之不真,重举其人言之,上竟未之答。或者是此人未可知。’噫,宇之奸恶,圣明已知之矣。正德初,宇果大坏,荐人之难如此。一日,上又召刘、戴二公议论人物。大夏言,某一时人物,上曰:‘内阁学士刘健屡举此人,朕已熟察之矣。其人作威福,好虚名,无诚心为国。在陕西巡抚时,与镇守内臣同游秦王内苑,厮打坠水,遗国人之笑。及任户部侍郎,令他参赞北征官军,惟以参奏总兵官为事,不能画一策以禆军旅。因其误事,所以退他。这等何以称为人物?’大夏等叩头,不敢复言。
弘治癸亥以往,孝宗时召内阁部院大臣于文华殿或宝座后平台间,咨访时事,慨然欲复祖宗之旧。时大学士刘公健、李公东阳、谢公迁在内阁,学士吴公宽司制诰,倪公岳、戴公珊、杨公守随皆召自南都,岳为吏部尚书,珊为右都御史,守随为大理寺卿。时户部周公经、礼部傅公瀚、兵部马公文升、刑部闵公圭、祭酒谢公铎,既而尚书许公进、刘公大夏、韩公文,都御史史公琳、张公敷华,侍郎王公鏊,相继代任。一时得人甚盛,政事多所兴革,而士之沉抑者举用殆尽。
孝皇召见刘忠宣公,谕曰:‘事有不可,每欲召卿商量,又以非卿部内事而止。今后当罢行者,卿可写揭帖,密封进来。’对曰:‘不敢。’上曰:‘何?’曰:‘先朝李孜省可为鉴戒。’上曰:‘卿与我论国事,岂孜省营私害物者比?’曰:‘臣下以揭帖显行,是亦前代斜封墨敕之弊。陛下宜远法帝王,近法祖宗,事有可否,外付之府部,内咨之内阁可也。如有揭帖,日久上下俱有弊,且非后世法,臣不敢效顺。’上称善久之。(今言)
弘治十八年八月,上召见内阁徐、刘、李、谢四公于平台,议政事。时太监李广以烧炼斋醮横被宠赉,阁疏力谏,上嘉纳,以疏示广。武冈知州刘逊,为岷府所奏,逮逊至京,科道疏救逊,下诏狱者六十余人,内阁疏救得释。十一年五月,上坐平台,召见内阁刘、李、谢三公,议罢成山伯王镛、遂安伯陈韶、宁晋伯刘福总兵。越二日,又召见,议以保国公朱晖、镇远侯顾溥、惠安伯张伟为总兵,代镛等,而以溥同英国公张懋管团营。盖五军、神机、三千,所谓三大营、六提督也。六人中择二人提督团营,皆名总兵官。
讲读
太祖召钱唐讲虞书,陛立而讲。或紏唐草野不知君臣礼,唐正色曰:‘以古圣王之言陈于陛下,不跪不为倨。’尝谏宫中不宜揭武后图,忤旨,待罪午门外终日,上悟,赐饭,即命撤图。唐之正色立朝如此。(双槐岁抄)
李希颜性行峻茂,贯酣群籍。高帝用荐,手书征之南畿,择为诸王子师,今分建十王者是已。教法严毅,虽诸王子,有弗若教者,或击额以管。帝抚而怒,高皇后问故,曰:‘恶有以尧、舜训尔子,顾怒之邪?’帝威用霁。
仁庙在东宫,一日,传上命,召吏部翰林院官,令举老成正大儒者侍皇太孙讲读。明日,东宫特召蹇义、杨士奇问之,对曰:‘臣两人共举礼部侍郎仪智,然众鲜知之。’东宫曰:‘往昔吾举李继鼎,大误,后悔无及。智甚端正,但觉老矣。’士奇对曰:‘虽老,然起家学官,道理明,执守正,精神不衰。廷臣中老成正大,未见其比。’是日午朝,上顾问东宫曰:‘太孙处侍讲读已得人否?’对曰:‘已举礼部侍郎仪智,然议尚未决。’上喜曰:‘此得人矣。虽老,识朝廷大体,能直言不阿。向之元旦日食,吕震等皆欲行贺礼,惟此老与杨士奇言宜免贺,朕从之。仪智可用。’遂令日侍太孙讲读。盖文庙于臣下,有片言之善,皆记忆不忘如此。
文皇帝特简王让侍皇太孙读书,谓侍臣曰:‘孝者百行之源也,君子之所当则也。故诗曰“有孝有德”。朕闻让孝于其亲,故擢用之。’让在讲筵,首陈尧、舜之道惟在孝弟,人主躬行孝弟,则天下感化,不劳而治。每谈经,必端凝拱立,敷宣明畅,皇太孙敬而爱之。时同事之臣张山、陈瑛,以顺旨被宠,戴纶、林长懋则强谏,不少诡随。惟让谦卑自牧,简默寡言。每进规讽,亦委曲切中事情,皇太孙敛容听之,益加礼重。
宣宗尝召王英便殿,谓曰:‘洪武中,学士有宋濂、吴沈、朱善、刘三吾,永乐初,则解缙、胡广有重名。今汝当讲经史,陈道义,启沃朕心,罔俾前人独专其美。’赐内酝及钞千缗,命入内阁。
景泰中,选内侍秀异者四五人,进学文华殿之侧室,倪谦、吕原寔教之。上时自临视,命二人讲论,倪讲国风,吕讲尧典,称旨。问二人何官,倪时以左中允兼侍读,吕以中允兼侍讲。又问几品,曰:‘皆正六。’上曰:‘品同安得相兼?’令取官制视之,乃命二人以侍讲学士兼中允。他日,上再至,二人已迁坐于旁,上讶之,二人对:‘君父所坐,臣子不敢当。’上曰:‘如是乎?’其后至馆中,惟立谈,或东西行,不复坐云。
杨守陈于经筵,一日讲武成篇,曰:‘鲁论无为而治,周书称武王垂拱而天下治。然后世人主,有深拱禁中,委政内侍者,召阎乐之祸。有高居无为,惟嬖宠艳者,启禄山之变。何也?盖舜、武之所以无为者,由其举相、去凶、惇信明义,无一不尽其道。皆忧劳而有为,乃始佚乐而无为也。后世人主,则孟子所谓“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耳。’左右听者竦然。
上游后苑,左右谏,不听。王鏊讲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上为罢游。讲罢,尝召所幸李广,戒之曰:‘今日讲官所指,殆为若等,好为之。’
张学士元桢,南昌人。为日讲官,上命设低几,就而听之。盖张短小不及四尺,貌寝而声音朗彻,闻者竦然,上亦起敬,故设此几以便之。张自七岁能属文,称为奇童。尝请上读太极图、西铭诸书,上亟索之,内阁以图本进。上览而叹曰:‘天生斯人以开朕也。’
孝宗时尤重经筵,多有匪颁之赉。学士程敏政记其事云,弘治元年三月十二日,初开经筵,赐宴及白金、宝镪。十三日,文华后殿早进读尚书、孟子,及午乃进讲大学衍义,以为常。读毕赐宴,讲毕赐茶,上皆呼先生而不名。四月二十八日以后,屡赐桃、杏、郁李、莲房,筥上黄封,鲜笋、青梅、枇杷、杨梅、雪梨、鲜藕,五月二十九日以后屡赐,或题‘上林苑监进干清宫’八字,或题‘上林苑海子进干清宫’九字,或题‘司马苑局进干清宫茶房上用’十一字,敏政等具表称谢。且记之以诗,有曰:‘黄封进带干清字,朱实平分上苑香。’七月二十日,文华殿后讲,上顾中官,赐讲官冠、带、靴、袍。敏政预赐织金云雁绯袍一,有副金带一及乌纱帽、皂靴,面谢讫,上顾谓曰:‘先生辛苦。’共对曰:‘此皆职分当为。’顿首而退。有诗记之:‘日上罘罳晓色深,湛恩稠叠驾亲临。对衣红濯天机锦,束带黄分内帑金。久幸清班容宦履,渐惭华发点朝簪。经生启沃寻常事,消得君王念苦辛。’
孝宗好亲儒臣,一日经筵,刘学士机进讲‘责难于君谓之恭’二句,上注听久之,俯赐清问,因辩析‘陈’字之义,刘仓卒进讲,语不逮意。上谓之曰:‘此即敷陈王道之陈也。’群臣叩首谢。又问:‘何以不讲末句?’答以‘不敢。’上又曰:‘何害?善者可感善心,恶者可惩逸志,自今不必忌讳。’(历代小史)
经筵面奏,近世无闻。惟嘉靖甲申夏,吕修撰楠言,五月十二日献陵忌辰,是日讲筵,君臣不宜华服。己丑夏,陆祭酒深言,讲官讲章,不宜辅臣改窜,使得自尽其愚,因以观学术邪正。吕未几以论礼谪解州判官,陆竟以是谪延平同知。程正叔词严义正,范尧夫色润气和,皆贤讲官也,今难其人矣。(今言)
宠遇
高帝建国初,遣使者樊观以束帛召青田刘基、丽水叶琛、龙泉章溢、金华宋濂至建康,入见,上喜甚,赐坐。从容问劳曰:‘我为天下屈四先生耳。然四海纷纷,何时定乎?’章溢对曰:‘天道无常,惟德是辅,惟不嗜杀人者能一之耳。’上曰:‘卿等其留辅予矣。’既而命有司即所居之西,创礼贤馆处之。
高帝欲俾宋濂参大政,濂曰:‘臣少无他长,惟文墨是攻,今幸待罪禁林,陛下之恩大矣,臣诚不愿居职任也。’上厚之,每燕见,必命茶赐坐,每旦,令侍膳,询访旧章,讲求治道,或至夜分乃退。濂在朝久,若郊社、宗庙、山川百神之祀典,朝享、宴庆、礼乐、律历、衣冠之制,四夷朝贡赏赉之仪,及勋臣名卿焯德耀功之文,承上旨意,论次纪述,咸可传于后也。
洪武八年秋八月甲午,上览川流之不息,陋尹程秋水赋言不契道,乃亲更为之,赋成,召禁林群臣观之,且曰:‘卿等亦各撰赋以进。’宋濂率同列研精覃思,铺叙成章,诣东阁,次第投献。上皆亲览焉,复置品评于其间。已而赐坐,敕大官进天厨奇珍,内官行觞,觞已,上顾濂曰:‘卿何不尽饮?’濂跽奏曰:‘臣年迈,恐不胜杯酌,或愆于礼度,无以上承宠光尔。’上曰:‘卿姑试之。’濂即席而饮。将彻,上复顾曰:‘卿更宜嚼一觞。’濂再起固辞,上曰:‘一觞岂解醉人乎?卒饮之。’濂举觞至口端,又复瑟缩者三,上笑曰:‘男子何不慷慨为?’对曰:‘天威咫尺间,不敢重有所渎。’勉强一吸至尽,上大悦。濂颜面变頳,顿觉精神遐漂,若行浮云中。上复笑曰:‘卿宜自述一诗,朕亦为卿赋醉歌。’二奉御捧黄绫案进,上挥翰如飞,须臾成楚辞一章,曰:‘西风飒飒兮金张,会儒臣兮举觞。目苍柳兮袅娜,阅澄江兮水洋洋。为斯悦而再酌,弄清波兮永光。玉海盈而馨透,浮琼斝兮银浆。宋生微饮兮早醉,忽周旋兮步骤跄跄。美秋景兮共乐,但有益于彼兮何伤。洪武八年八月七日午时书。’濂既醉,下笔字不成行列,甫缀五韵,上遽召濂至,命编修官朱右重书以遗濂。遂谕濂曰:‘卿藏之以示子孙,非惟见朕宠爱卿,亦见一时君臣道合,共乐太平也。’濂叩首以谢。上更敕侍臣应制赋醉学士歌者四人,考功监丞华克勤、给事中宋善、方征、通闻;而续赋者五人,秦府长史林温、太子正字桂彦良、翰林编修王琏、张唯、典籍孙蕡。
洪武五年甘露降,太祖召宋濂,赐坐。上躬执金杓,炼汤于鼎,取甘露投之,手注于卮以赐濂,曰:‘此和气所凝也,能愈疾延年,故与卿共之耳。’
濂奏事久,称倦,上命璲、慎共扶下殿。祖子孙三世皆官内廷,当世以为盛。复以先生艰于行步,特选良马以赐。上亲作歌,复诏群臣咸作之,以宠耀焉。
宋潜溪太史乞归时,御制诗二句饯之云:‘白下开樽话别离,知君此后迹应稀。’太史续之云:‘臣身愿作衡阳雁,一度秋风一度归。’上悦,赐白金锦币文绮,曰:‘与汝作百岁衣也。’自是岁一来朝。后子璲被诛,乃讳迹焉。
太祖尊礼刘基,尝称老先生而不名。又曰:‘吾子房也。’
洪武十二年,太祖召四辅官吴源、杜敩、赵民望、李祐游东苑,命联句作柏梁体一章,云:‘踞盘龙虎肇豪英,(太祖。)五色卿云炫月明。(臣敩。)王气莹然垂景象,(臣源。)民风乐尔见升平。(臣敩。)山河百二金陵最,(臣民望。)宇宙千秋帝业成。(臣祐。)暗忆六朝兴替事,(太祖。)祯祥未尽又加祯。(臣敩。)’详观诸臣之作,虽远不及圣制之尽善尽美,然君臣之间,情礼蔼然,与明良、喜起之歌同一揆也。
状元任亨泰,圣祖宠遇特隆,命有司建状元坊以旌之。圣旨建坊自此始。亨泰,襄阳人,为修撰。每召建议,即赐手诏,书襄阳任而不名。寻与黄子澄并拜詹事府少詹事,仍兼修撰,而擢礼部尚书。
洪武年,择解额内隽异者俾肄业,其中张唯等凡十有七人寔与选。正月甲寅,命题赋诗,诗成称旨,唯等皆擢翰林国史院编修,以赞善大夫宋濂、太子正字桂彦良分教之。上谓曰:‘昔许鲁斋诸生多为宰辅,卿其勉之。’听政之暇,辄幸堂中,取其文亲评优劣。命光禄日给酒馔,每食,皇太子、亲王迭为之主,唯等侍食左右。冬夏赐衣及弓矢鞍马,恩礼甚厚。
建文君即位,眷念旧学,屡问董伦,左右多言伦可用。召拜礼部侍郎兼学士,与方孝孺入内阁侍经筵。是年秋,御书‘怡老堂’三大字及髹几、玉鸠杖各一以赐。
永乐四年八月,集翰林儒臣及修书秀才十数人于丹墀内,同赋白象诗。擢右庶子胡广为第一,王涯为第二,余赏赉有差。
王文靖公弟汝嘉,洪武中以事充五开卫军。成祖一日问文靖公曰:‘闻汝有弟,今安在,其才何如?’文靖叩首言:‘臣弟进,见充军五开卫,其学与臣相似。’上即命取回,试天马歌并经义二道,除大庾县学训导。大庾自开科无举人,汝嘉至,择其天资明敏者,昼夜督教,自是登进士者二人。汝嘉遂入翰林为五经博士,升侍讲,卒。
昆山夏太卿,年少登科,丰姿甚美。一日与中书廿余人在文渊阁写某书,成祖见其字,甚爱之。语诸人曰:‘今后俱效此小中书写。’因问姓名,以其名昶,移‘日’于‘永’字之上,今人遂皆从此体。(寓圃杂记)
王翰林洪以总角登第,成祖喜甚,命礼部与行三加礼毕,赴琼林宴,入官翰林,与王直、王英齐名,称三王。后有忌之者,出为刑部主事,人皆惜之。平生诗文甚多,不能俯仰于人,故终不显云。
孔谔,山东曲阜人。永乐中举乡试,上以圣裔,欲宠异之,特赐进士。官左春坊中允,赐宅一区,命教太子。谔师道严正不阿,上亦惮之。
杨荣进言十事,皆指斥五府、六部、三法司积弊。成祖览而喜之,密与荣曰:‘实切时病,但汝为心腹之臣,若进此言,恐群臣益相猜疑,不若使慎密御史言之。’于是得监察御史邓真,俾入奏。众皆股栗,免冠请罪。诏诸司即日悛改,怙终者不赦。
仁宗皇帝每朝会罢,有机务计议,必亲御翰墨。坐杨文敏姓名,识御宝,或用御押封出,付公规画。公感知遇,益竭诚体国。侍讲王琎,每休沐,会公与语,退谓人曰:‘公志在朝廷,不少间于燕私之时,真可谓为社稷臣也。’(年谱)
仁庙于宫僚邹济、徐善述、王汝玉以及杨士奇、梁潜、蒋御医用文等,皆被诗文、宝翰之赐甚多。近得天台徐氏所藏令旨一通,永乐十六年三月初二日皇太子书一通,冬至赐诗一首,永乐十五年、十六年九月二十二日慰问古诗各一首,十月二十七日呈试王业古诗一首,录之令旨、书、诗各一,以见昭皇帝崇文礼贤之盛德云。其文曰:‘令旨说与好古,尔将选诗内取易入手解意的诗,分类赋比兴三字,每字要十六句八首,十二句八首,八句八首,明日早要进来看。又闻卿染疾,可稍安不?乃冬寒,善加汤药,顺时将息。旨不多及。’‘皇太子致书赞善好古先生:余今欲学作表,卿可一如诗题,立例意思,余为构文请益。’好古具诗题与表题,间日封进,以广琢磨。‘今晨览卿为余所改之诗,甚是丰采清雅,真有益于日新。但卿疾不痊,未及存问,日见扰烦,岂尚古优待高年才望之事乎?然优待之心,岂忘朝夕也。但卿今年迈,恐余为学有日,似卿朴直苦口者百无一二,面谀顺颜者比有之,故特相为覼缕者,为卿才德直謇。趁卿康健,笃于其事,卿无惮劳,弼余成业。惟望药石之言,日甚一日,毋犯鳞触讳之虑。若余成学,报答之礼,岂得忘之?春暖犹寒,当善为汤药,顺时将息,以慰余怀。旨不多及。永乐十六年三月初二日冬至。’赐赞善徐好古:‘清朝盛文治,辅德资儒耆。念彼筋力倦,趣朝谅非宜。赋诗有佳致,纳诲多良规。起予得深趣,欢怀浩无涯。新阳届初复,况此承平时。酬劳见尊酒,庶以劳期颐。’‘皇太子特以牲醴之奠,致祭于故赞善徐好古之灵曰:卿伟量渊宏,博览古今,正宜佑余文学,匡余政治。岂期一疾,遽然而逝。兹者黄钟应侯,天道伊周,顾诸寮吏,不见于卿,哀哉痛哉!不复闻卿赞益之言矣。今特遣庶子邹济,奠于灵筵,卿其不寐,庶克享之。’‘皇帝遣天台县某官谕祭于故赞善赠太子少保谥文肃善述曰:卿昔从朕于储宫,有启沃匡辅之益,嘉念不忘。兹惟仲春秋特致常奠,用伸怀旧之情,尚其飨之。’(水东日记)
仁宗为皇太子,命蹇义兼詹事。时师傅皆勋臣兼之,而辅导责任文臣,詹事盖元僚也。上欲有谕皇太子,率谕詹事往导意,义亦委曲周悉。皇太子尤爱重义,所言靡不信用。满三载,升资政大夫。
蹇忠定,赐第大明门内。上累命中人进式,皆不称,上亲画图,命工戒十日落成。公官冢宰者三十年,取人先纯朴而黜浮华,故永、宣之间,士风吏治,庞厚可观。秦誓所谓‘断断兮无他技’者,公庶几矣。
郭琎代蹇忠定为吏部尚书,上谓曰:‘卿为朕择才,古人当斯任者,必勤于咨访,有得即录,故官不乏人,吕蒙正夹袋虞允文材馆录是也。慎留意。’公秉衡十四年,务采实行,不用浮薄游声誉之士。虽为内阁所侵,能坚忍持正,自行其志。选中书舍人二十八人,专习羲、献书,以黄文简公淮领之。一日,上谓文简公曰:‘诸生习书如何?’公对曰:‘日惟致勤耳。惟今翰林有五墨匠陈宗渊者,一同习书,然不敢侪诸人之列,但跪阶下,临榻颇逼真。’因问:‘卿尝持所书来否?’公因出诸袖中,乃览之,喜甚。目公曰:‘此何乡人?’对曰:‘越陈刚中之后也。’上素闻刚中名,改容久之,曰:‘自今当令此人与二十八人同习书。’公曰:‘然尚在匠籍,又须如例与饮食给笔劄。’俱从之。且令有司落其籍,宗渊遂得入士流云。
礼部侍郎金公问,在仁庙时,尝赐欧阳居士集二十册,宝藏之。既而所居不戒于火,失去八册。后宣庙在文华殿,公被顾问,因从容言赐书事,宣庙令内侍为补之。踰数日,得赐,虽纸色不同,而两朝恩赐复归于完,真殊遇也。
宣德二年春,太皇太后御便殿,召王振欲诛之,三杨申救得免。太后因询诸大臣名,及杨溥,乃叹曰:‘先皇帝尝称卿忠,不谓今日得相见也。’溥叩首感泣,人拟苏轼奇才之对。
宣德中,驾幸杨士奇第,夜已二鼓,士奇惊起,朝服而迎。但见仪从塞屋,香气氤氲,不知上所在,惟向北拜不已。上方倚东阑看月,笑而呼曰:‘士奇,朕在此。’所赐已充庭矣。
宣宗御制诗一章,赐荣及蹇忠定、杨文贞、文敏三公,且曰:‘朕茂膺天眷,惟尔四人赞翼之功。’因赐宴,尽醉而罢。
杨文贞公在内阁时,夫人已早世,惟一婢侍巾栉而已。一日,中宫有喜庆,大臣命妇朝贺,太后闻公无命妇,令左右召其婢至,则诸命妇已退矣。太后见其貌既不扬,衣复俭陋,命妃嫔重为梳整,易内制首饰衣服而遣之,且笑云:‘此回杨先生不能认矣。’翼日,命所司如制封之,不为例,其眷遇之隆如此。闻此即南京太常少卿导之母也。导字叔简,能诗文,善谈论,以尚宝卿升是官。(征明云:文贞薨时,夫人犹在,且不闻有封婢之说,或他日以导推恩,容或有之。按,文贞元配严夫人,继郭夫人,即此婢也。朝廷特降制封之,其制词载在文贞续集附录内,安得云无?衡山一时未之考耳。)
王翱被赏赉金玉束带、锦绣衣服、银币玩器等物,岁无虚月。屡召与近臣同游西苑、南城。及扈从猎近郊,燕赐优渥。一时擢用廷臣,惟公言是听,有出他人荐者,亦必待公而决。每召见便殿,访问从容,呼以‘老王’而不名,其见敬礼如此。
张益故庐被灾,手疏于朝,称‘老母守志,孤臣违养,弱弟相依,以供朝夕。而不戒于火,以毁先人之遗,以伤母氏之心,皆臣不孝所致。愿赐休终养’。奏闻,英庙恻然,谕工部查官房赐之。得故太仆少卿邓浩房若干间,在聚宝门镇淮桥东,遂降敕给与。
正统己巳,大驾北狩,边警日严。选使虏者,得中书舍人赵荣,升大理寺少卿以行。高文义公谷时在内阁,嘉荣之奋忠,解所束金带与之。
天顺改元,薛瑄入内阁。一日,上方小帽短衣,闻先生奏事,为更长衣。世拟之不冠不见黯。
胡忠安公,天顺元年八十二,辞免师傅,以礼部尚书致仕。时公三弟皆年七十余,康强无恙,苍颜皓发,燕乐一堂之上,名堂曰‘寿岂’,自为之记。年八十九薨。盖公自建文庚辰登第,立朝几六十年,为尚书三十一年,知贡举者十,天下学士多其门生。及乎名成身退,而犹有天伦之乐,福寿如公,世之一人而已。
天顺庚辰年四月初六日辰刻,上御南薰殿,召王翱、李贤、马昂、彭时、吕原五人入侍。命内侍鼓琴,鼓者凡三人,皆年十五六者。上曰:‘琴音和平,足以养性情。曩在南宫,自抚一二曲,今不暇矣。所传曲调,得于太监李永昌,永昌经事先帝,最精于琴,是三人者皆不及也。’贤等对曰:‘由此不辍,亦可精。’因皆叩头曰:‘愿皇上歌南风之词,以解民愠,幸甚。’上起,人赐箱鹤顶博带一条,皆亲举授,五人者叩头而出。
刘珝在经筵久,称讲官第一。宪庙雅重之,呼为‘东刘先生’,以别刘吉也。特赐图书曰‘嘉猷赞翊’。
刘忠宣公大夏任兵部尚书,戴庄简公珊任左都御史,时有大政事,上每召二公面议。弘治乙丑春,二公对毕,上令中使出白金二笏以赐,且面谕曰:‘卿等将去买茶果用,朕闻朝觐日,文官避嫌,有闭户不与人接者。如卿等,虽开门延客,谁复有以贿赂通也?朕知卿等,故有是赐。’且命不必朝谢,恐公卿知之,未免各怀愧耻也。(延休堂漫录)
每朝罢,百官侍侧,独宣刘大夏循御陛旁以上,讲论移时,诸僚咸啧啧称赏,而大臣多不悦之。二学士或于阁门伺公出,问上所言。尝有朝士赋诗曰:‘当时密语人不知,左右惟闻至尊羡。’盖纪实也。
刘文靖位极人臣,寿至九十四,功成身退,完名以归其乡二十余年有奇。嘉靖初年已九十,降诏存问,又遣抚臣即其家,赐束帛、饩羊、上尊酒。又官其子为中书舍人,加太师,二十一年又官其曾孙为尚宝司丞。(传)
毛澄,弘治甲子为谕德,侍皇太子于东宫,充讲读官,敷奏明畅。孝宗闻之甚喜,彻御前中秋宴以赐之。
文皇嗜沈度书法,尝镂其名氏于笏,涂金以赐。及孝宗尤嗜之,官其孙世隆为中书舍人。(历代小史)
武宗自南都还,驾过镇江,幸阁老杨公一清第,达夜畅饮,制数诗刻于堂。又爱其假山之胜,取数石去。幸阁老靳公贵第,抚其柩,选番僧善咒者忏之。
礼乐
吴元年七月乙亥,先是,命选道童俊秀者充乐舞生,至是始集。上御戟门,召学士朱升领之入见,设杂乐阅试之,上亲击石磬,命升辩别五音,升以宫音为徵音,上曰:‘何乃以宫作征邪?’起居注熊鼎对曰:‘八音之中,石最难和,故书曰“于予击石,百兽率舞。”’上曰:‘石声固难和,然乐以人声为主,人声和则八音和矣。’因命乐生登歌一曲,上复叹曰:‘古者作乐,以和民声,格禅人,而与天地同其和。近世儒者,鲜知音律之学,欲乐和,顾不难耶?’升对曰:‘乐音不在外求,实在人君一心。君心和则天地之气亦和,天地之气和则乐亦无不和矣。’上深然之。其后命升等撰圜丘、方丘乐章,而朝享太庙诸乐章,则诸翰林儒臣梁寅等分为之。
陶安与省臣李善长等进郊社宗庙议,请分祭天地于南北郊,冬至祀上帝于圜丘,以大明夜明星辰太岁从祀。夏至祀地祇于方丘,以岳镇海渎从祀。宗庙则四代各为一庙,皆南向,以四孟及岁除凡五享。孟春特祭于太庙,孟夏、孟秋、冬岁除,则合祭于高祖庙。社稷宜祭以仲春、仲秋上戊日。皆从之。安复奏:古者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若亡国之社,则屋之不受天阳也。今创屋非礼,若祭而遇风雨,则于斋宫望祭。上是之。复奏议冕服之制。凡国家制度礼文,多安所拟。上尝制对赐安,曰‘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
陶凯以翰林应奉升礼部尚书,请建奉先殿干清宫左,上日焚香,朔望荐新。及节序、生辰祭用常馔,行家人礼。上从之。凯与藁城崔亮相可否,亮亦善论奏,一切礼仪,皆其所定制。燕飨九奏乐章,克协音律,有和平广大之意。元时淫词艳曲,悉屏去之。
永乐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鸿胪寺奏习正旦贺仪。上召礼部翰林院官问曰:‘正旦日食,百官贺礼可行乎?’尚书吕震对曰:‘日食与朝贺之时先后,不相妨。’侍郎仪智曰:‘纵然,同日免贺为当。’上顾问翰林诸臣:‘古有日食,行贺礼否?’杨士奇对曰:‘日食,天变之大者,前代元旦日食,多不受朝。宋仁宗时,元旦日食,富弼请罢宴彻乐,宰相吕夷简不从,弼曰:“万一契丹行之,为中国羞。”后有自契丹回者,言虏是日罢宴,仁宗深悔。今免贺诚当。’上曰:‘君子爱人以德,不以姑息,其免贺及宴,仍赐节钞。’
永乐中,礼部郎中周讷请封禅泰山,胡文穆公力以为不可。上虽黜讷言,而观望者犹不已。公因撰郤封禅颂以上,自后遂无更言者。(杨士奇撰碑)
景泰元年八月,太上皇帝车驾自北狩还,方议奉迎礼,众涉疑未定。千户龚遂荣寓书于大学士高谷,言奉迎当从厚。谷即袖其书以进,且曰:‘武夫尚知此礼,况儒臣乎!’已而朝廷以遂荣非分,下锦衣狱。会车驾至,百官郊迎,谷复上章以伸前议,闻者韪之,而遂荣亦释。
诏集议祧庙,礼部侍郎倪岳请祧懿祖,而以德祖比宋僖祖,百世不迁。杨守陈抗言:‘礼,天子七庙,祖有功,宗有德,乃孔子之言。故凡号太祖即始祖,必事之以配天,若商周之契稷,皆以功而非论其本统也。宋之僖祖及我德祖,可比商报乙、周亚圉,非契稷比。议者徒议大儒尝有取于王安石之说,而不从孔子,遂使七庙之间,既有始祖,又有太祖,太祖既以配天,而不正南向之位,名与实乖,岂先王之礼哉!若谓降而合食为非礼,则王者既立始祖之庙,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而祀之,固无嫌也。宪宗升祔,请并祧德、懿、熙三祖,自仁宗以下为七庙。异时祧尽,则以太祖拟商周契稷,而祧主藏于后寝,祫礼行于前庙,时享则尊太祖,祫祭则尊德祖,各不失尊,庶无悖礼。’议者竟不能从。宪宗山陵礼毕,神主将升祔,于制当祧庙,下礼部集廷臣议。或以德祖以下四庙,以次当祧至太祖,为百世不迁之祖。倪岳力辩:‘此说固所以尊太祖,然岂太祖崇本尊亲之意哉?故周既追王太王,王季又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其意盖出于此。国家自德祖以上,莫推其世,则德祖乃周之后稷也,不可祧。僖、懿、仁三祖,以次当祧。至太祖、太宗,为周之文、武,百世不迁。今宪宗新祔,当祧懿祖一庙,宜于太庙寝殿后别建藏祧主之所,如古夹室之制。每岁暮则奉祧主合享,亦应古祫祭之制。’
倪文毅公岳为礼部尚书,值遣祭金阙真人,奏曰:‘徐知证、知详,唐叛臣之裔也,祀典不敢议,但岁时典祀。一寺官之职耳,宗伯何与焉。’遂为令。
弘治癸亥春,大风伐祖陵松柏,上遣礼侍王公华往凤阳祭告。公陛辞,俯伏三叩头,上命赐酒饭,公起,顿而俯伏三叩头,时朝行叹其知礼。盖前此二事叩头,总一俯伏,若作一事也。
初,往迎世宗皇帝入继大统,毛澄与使焉,既得命,兼程以进。比至,有议行五拜三叩首礼以见者,公曰:‘今遂如此,后当何以加之?且将来劝进辞让之礼行乎?废乎?’上闻而是之,赐彩段十表里,白金千两,下及仆从皆有赉。
世庙成,章圣皇太后欲行庙见之礼,议礼者引唐开元初婚庙见仪,欲太后中宫追谒太庙,次谒世庙,以为礼。刘龙以为祖宗家法,远过汉、唐,百余年来,无母后入庙之礼。会典所载,奉先殿盖为内庭告谒而设,今观德殿既准奉先殿,则世庙不当入矣。陛下盛德中兴,比隆尧、舜,成宪所在,岂容变更。上曰:‘圣母有命,朕不敢违,其令礼官再议。’公复执奏,言:‘妇人无遂事三从之义,春秋不废。陛下以守祖宗之家法为孝,不宜顺圣母之心,臣昧死不敢奉诏。’上震怒久之,竟曲从其议。
庄敬皇太子冠,徐公阶受命赞冠,甫成礼而暴疾薨。公当议丧礼,以上及百官皆为期之服,百官仍诣门哭。上不怿,谓天子绝期不制服,其百官服可无诣门哭临礼,着诣停柩所。辅臣读至服可无而句之曰:‘以青衣角带往可也。’公曰:‘不然。绝期者天子也,非百官也。’曰:‘可无诣门而已,非可无服也。且未有哭临而不衰服者。’定议以齐衰服临。上使中涓诇而是之,令宫中仍皆服衰。
天子方中兴,制礼乐,下有司毋得仍孔子王称,其尊为先师。而言者遂上书,言阙里庙器物如王者,非当。陈公寰持不可,曰:‘陛下尊孔子先师,以抑之耶,将尊之也?即尊之,阙里制当益,亡所裁。言者不自惟,而谬推测圣意,宜置罚。’上报如公。
上好更定礼制,欲绌孔子王号,去像为木主,于笾豆礼乐,皆有所抑损,而首揆张孚敬缘上指而发之。下儒臣议,相顾慑詟,亡异同者。徐阶独条其三不必、五不可,状甚辩,疏上,报闻。孚敬坐朝堂,召阶,盛气诘之。阶徐理前说,且曰:‘高帝尽革岳渎号,而独不革孔子者何也?’孚敬遁曰:‘高帝少时作耳,安可据?’阶曰:‘高帝定天下而后议礼,宁少耶?果尔,明公之议四郊,何以力据高帝少作?’孚敬颊尽赤,曰:‘尔谓塑像应古礼不?’阶曰:‘塑非古,然既已肖而师事之,何忍毁也?’孚敬曰:‘程氏不云乎,“一毫发不似吾亲,可以亲名之乎?”’阶曰:‘有一毫发而似吾亲,毁诸可乎?且明公能尽必列圣之御容无毫发不似乎哉?即何以处之?’孚敬语塞。
修撰姚涞请黜元世祖,以正祀典。下礼部覆议,以为胡元受命九世,世祖最贤,其一代之治,有足称者,所谓夷狄而中国则中国之,亦春秋与善之法。且自古帝王常优崇胜国,以昭忠厚,太祖神谋睿断,必有所见,故载在祀典。百余年于兹矣,宜遵旧制,庙祀如故,此千古不易之论也。上竟从部议。其后以岁有边患,而主事傅伯栋建言,遂撤去塑像,革其祀。
嘉靖时,杨文襄再入内阁,上以张锦奏迁显陵事谕公,对曰:‘地道尚静,体魄宜安,山陵既定,其静已久。大事既襄,体魄已安,无故举迁,恐有他虞。况献皇帝穴葬之后,陛下自藩邸升为天子,不谓之吉壤可乎?’竟不果迁。世庙成,章献皇太后欲谒庙,公奏以为今制无母后谒庙之文,累朝亦无其事,遂止。(行略)
荐举
东里杨先生,尝见昆山屈昉送行诗有佳句,默识其名。一日,知昆山县罗永年以事至京,投谒,东里问:‘昆山有屈昉,何如人?’永年茫然无以对。东里曰:‘士人尚不知邪?’永年惭而退。及还任,乃求昉识之。未几,有诏举经明行修之士,永年乃以昉应,诏除南海县丞,卒官。前辈留心人物如此。
杨文定公溥在内阁时,其子来自石首,备言所过州县官迎送馈遗之勤。南京吏部侍郎范公理时知江陵县,不为礼,公闻而异之。后廉知其贤,即荐知德安府,其为县才八月而已。
正统间,杨文贞公自江西还朝,所过馈送,一切不受。耿清惠公时为淮扬盐运使,馈鸡四翼,茄一盘,杨公受之,且携手而行。其激扬之意,默寓于交际如此。
杨文贞公士奇当国时,有手折子书知府以上姓名,怀之袖中,暇即展阅。尝闻宋吕申公尝籍记人才已用未用姓名,事件当行已行条目,谓之掌记,与公政同。(陆俨山外集)
杨文贞公荐达士类,多践清华,如苏之一郡盖有三人,则天下从可知也。三人为尚书杨仲举、都御史吴讷、五经博士陈嗣初。仲举与文贞在武昌,因患难之交,讷黑窑匠以一文,嗣初教书儒生以一诗,皆入启事,悉登台阁。今人虽曰诗文百篇,谁复闻有荐一人者。
宣德中,鲁穆为福建佥事,持宪甚严,不避强御。杨文敏公家有一家人犯罪,鲁置之于法,略不少贷。文敏知,即荐为佥都御史。
河东薛文清公瑄为御史,巡按山东,建言内外宪臣缄默不言,顾都宪佐恶之。后公考满,顾署下下,不称职,公未尝介意。景泰辛未秋七月,以大理右寺丞乞致仕。户部侍郎兼翰林学士江公渊言于上曰:‘薛瑄历官,罢而复起,始终不易其操。昨者奉命督四川、云南粮饷,以给贵州之师,日夜劳心,思竭筋力,以底有功。今年才六十,耳目聪明,未觉衰耗。臣愚以为瑄之学之才,宜置之馆阁,以资其助,不宜俯狥其情,听之去也。’于是诏留复职,寻升南大理卿,未几果入内阁。顾公在都察院,清刚有重望,为先朝名臣,然以江公爱惜人材之心较之,其优劣何如也。
李文达公初荐布政陆瑜为刑部尚书,石亨以私谮之,久不召对,众为公危。及瑜当拟旨到任,同事者谓宜拟侍郎,公曰:‘吾以尚书荐,而改拟侍郎,则自慊不信矣。’竟拟尚书,从之。后瑜颇称旨,乃复召对如旧。(琐缀录)
黄仲昭历文选郎中十五年,持选法最慎,汲汲以人才为虑。尝曰:‘国朝用人才,犹农家之积粟,粟积于丰年,乃可以济饥,才储于平时,乃可以济事。自顷人矫激沽名,以闭门谢客为高,天下人才何由知之?’故公退,客至辄延见,询访有所得,必书于册,而一参之舆论,荐于天官卿,用之必当其才,虽小官亦不敢忽。或因势家干请,辄力言不可。又谓:‘用人莫要于提学,得人,则能培养天下之才,斯足取用。’每欲推荐周时可、周良石、陈士贤、张时敏、胡希仁诸公次第用之,虽不及尽举,亦可谓知务矣。侍郎谢铎尝称之曰:‘在文选,每见其喜,则知贤者之得进,见其忧,则知小人之不得退。十有五年,始终一节不少变。’(吴宽撰传)
王端毅于弘治之初柄政铨府,如钜鹿耿公、华亭张公、襄城李公、莆田彭公、盱眙何公、钱塘倪公,才猷风节,维国之桢,皆丰芑数世之培植,海内所慕望者。公皆引而置之政事之地,宣谋猷,输忠赤,同寅协恭,以毗弘治之治。君明臣良,至今天下追思遐咏而不能已。忠谏久废如王徽、黄仲昭、贺钦,迂直如周瑛、祁顺,并皆荐用。裁抑侥幸,褒崇名节,无敢以私干者。(神道碑)
杨一清于时政最称为通练,而性阔大,不甚饰边幅,爱乐贤士大夫,与共功名,朝有所知,夕即登荐,以是桃李遍天下。
徐谦斋作相,终始孝庙一朝,当时治教熙洽,可以比隆三代。盖一时正人如王端毅、马端肃、刘忠宣、倪文毅、张东白、杨文懿、张庄简、韩贯道诸人,布列六曹,戴简肃掌都察院事,章枫山、谢方石为两京祭酒。百僚师师,真可谓朝无幸位,野无遗贤,虽则主上明圣,而谦斋之休休有容,诚有所谓‘若己有之,中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者,故能佐成孝庙十八年太平之治。至武宗初,谦斋去位,中更逆竖乱政,其所以镇压而扑灭之者,犹先朝之旧臣也。
林见素,嘉靖初再起为刑部尚书,方到京,适文征明应贡而至,见素首造其馆,遍称之于台省诸公。时乔白岩为太宰,素重见素,乃力为主张,授翰林待诏。见素曰:‘吾此行为征仲了此一事,庶不为徒行矣。’
霍韬自以进贤为己职任,故秉公论荐,不避亲仇。推升霍赐,奏录梁次挹,俱内举之人也。荐丰熙、杨慎、徐文华、唐枢等,皆大礼大狱得罪,陆粲则攻击公与张桂者也,举动光明,人咸钦服。疏荐王守仁平宸濠、平田州思恩八寨军功,及荐王琼之政事优长,王九思、康海、李梦阳之文章古雅,其推贤让能有如此。
嘉靖末,徐文贞公在政府,时典铨为严文靖公,并加意人才,故郎署如李公世达、陆公光祖、曾公同亨、佘公敬中,一时承其意,摉扬殆尽。偶诸郎燕饮,当举令,佘公曰:‘今日之会,不必投琼射覆,但各举林居名士一二人,不当,以大白浮之。’佘即举关内傅应诏、山东崔孔昕,众谓得人。傅方以郡守终养,崔以推官诖误,久居里中。因同白徐公,徐曰:‘吾闻此两人久矣。’遂起用之。
吏部尚书严讷等言:‘今年朝觐考察之后,臣等已将存留官资望相应者,量才推用,然犹惧杂流冗职,尚有遗良也。乃创立访单,发来朝官,令各举所属府佐以下治行卓异者,送部议处。夫朝廷悬爵以励臣工,即待之以优,犹有自处于薄者。若夫位卑禄薄之臣,或自弃于进步之有限,或自懈于作兴之无由,则其苟且随堕,无足过责。而乃有卓然志向,克自树立,非豪杰不能也。夫非常之士,朝廷自不宜以常品待之,故国初有以典史而推都御史如冯坚,以直厅而历布政使如王兴宗者。臣今亦欲稍仿此意,将考荐皭然无疵、历历可证者,间请超擢一二,不为常例。如此,则皇上之斥幽也,觐典之外,又施于不测,而人人既怀兢业之心。其陟明也,循资之外,又加于非常,而在在咸奋廉勤之志,于清时盛治,裨益不小。’从之。
献替
章公溢子存道,部乡兵万五千,从李公入闽,闽平,诏以兵从海道北征,公执不可,曰:‘乡兵农人耳,始令征闽,许以事平归农,今复调之,是爽信也。’上不怿而罢,公继奏曰:‘兵已入闽,俾还州里,昔尝叛逆之民,宜籍为军,使北征,一举而恩威着矣。’上喜曰:‘孰谓儒者果迂阔哉!’太祖与宋濂谈神仙,对曰:‘汉武好神仙而方士至,梁武好佛而异僧集,使移此心求贤,则天下治矣。’
舍人耿忠奉使回,奏广信郡县官多违法,前所陈茶税失实,时新行赦。上怒,趣中书遣御史往廉状,丞相李韩公善长谏,不听,御史已受诏,丞相复谏,不从。乃与给事中尹正谏曰:‘朝廷新立,将布大信于四方,今肆赦之后,复以细故而烦御史按问,既失信,且亵国威。’上良久乃曰:‘止,其追御史毋往。’
上初以叶琛为洪都府知府,至是陈氏入寇,琛死之。上以刘基为太史令,值荧惑守心,群臣震惧,基密奏上,宜罪己以回天意。次日上临朝,即基语谕群臣,众心始安。后大旱,上命基谂滞狱,凡平反出若干人,天应时雨,上大喜。基因奏请立法定制,遂从之。
胡文穆母丧还朝,上问民间疾苦,公对曰:‘百姓颇安给,惟有司穷治建文时党与,枝附扳坐,诬害善良甚苦。’上立命罢追诘者。(行状)
杨文定为司经洗马,一日,东宫问汉廷尉张释之之贤,溥对曰:‘世岂无释之,但无文帝宽厚仁恕之君用之尔。释之固难得,文帝尤难得也。’退采文帝关治道者编为事类以进,皇太子嘉纳之。(古穰杂录)
永乐中,礼部郎中周讷建言请封禅,群臣亦多言此太平盛事,上皆不听,时惟学士胡广之言与上意合。既退,作却封禅颂奏之。
谢琏尝举政要一十五事,名曰直言治平策。反覆万余言,皆裨实用。
英宗问迎复事,贤曰:‘当时亦有要臣者,臣不敢从。’上怪,问:‘何也?’贤曰:‘天位乃陛下所固有,若景泰不起,群臣表请复位,名正言顺,何至以夺门为功?夺之一字,何以示后?此辈实贪富贵,非为社稷计,倘景泰先觉,亨等无足惜,不审陛下何以自解?然天下人心所归向陛下者,以正统十数年间,凡事节省,与民休息故耳。’上竦然大悟。四年春,诏以迎驾夺门冒功升者凡四千人,悉禠职。
李公贤上疏言:‘帝王之道,在赤子黎民,禽兽夷狄,虽圣人一视同仁,其施也必由亲及疏,未有赤子不得其所而先豢养禽兽者。今狮象鞑官,不下万余,以俸言之,指挥使俸三十五石而实支一石,鞑官则实支十七石五斗,是鞑官一员,当京官十七员半矣。传曰“朝无幸位,则食之者寡”。此岂幸位之比?况夷狄人面兽心,一旦有警,其势必不自安,前代五胡之乱,可不鉴哉!乞断自宸衷,为万世计,敕兵部渐次出之于外,不惟省国家万万无益之费,又可以消未萌之患。盖公筮仕即有志当世如此。虽议者难之,而己巳之变,畿内鞑官群起扇乱以应虏,公言始验。
天顺癸未,空中有声。大学士李贤密疏曰:‘传言“无形有声,谓之鼓妖”。上不恤民,则有此异。’因条不便于民者十事,上皆从之,即诏天下。贤又请罢江南所造段疋、磁器,清锦衣卫囚,止各边守臣进贡,下番所遣使臣,停中外买办采办。上不从。贤执之数四,止取前十条行之。左右见贤力争,皆寒心,同列亦为贤惧。贤曰:‘古之大臣,知无不言,今虽不能尽然,至于利害系国家安危者,岂可默默以苟禄位?’然上圣明,亦不以为忤也。
天顺二年,郊礼成,上太后徽号,因褒崇外家,以元舅会昌侯总营兵,其弟复乞升,上曰:‘足矣,复希恩泽,太后必见怒。’李文达贤曰:‘祖宗以来,外戚不与政,今会昌侯若此,不识太后知之乎?’上曰:‘太后正不乐此。’贤曰:‘此见太后盛德,但后不可为例耳。’英皇以景帝薨,欲令汪妃殉葬,公奏曰:‘汪妃虽立为后,即遭幽废,若令随之,情所不堪,况幼女可悯。’上恻然曰:‘卿言是。朕以为弟妇且少,不宜存内,初不计其母子之命。’遂遣居旧府。
天顺初,石亨与太监曹吉祥怙宠擅权,有投匿名书指黜时政者,缉捕甚急,举朝惶骇。亨劝上出榜,募能告捕者,赏以三品职,上令撰榜格。岳季方与吕文懿入见上曰:‘为政自有体式,盗贼责兵部,奸宄责法司,岂有天子自出榜构募之理?纵欲穷治其事,缓则人情怠忽,事自觉露,急则人情危惧,愈求韬晦,不如弗究。’吉祥从傍请究甚力,上徐谓曰:‘正言是也。’
林俊之劾继晓也,下之狱,上怒甚,事且不测。司礼太监怀恩叩首诤曰:‘不可,自古未闻有杀谏官者。我太祖、太宗时大开言路,故底盛治。今欲杀谏臣,将失百官心,将失天下心,臣不敢奉诏。’上大怒曰:‘汝与俊合谋讪我,不然,安知宫中事?’举所御砚掷之,恩以首承砚,不中,复怒仆其几,恩脱帽解带,伏地号泣曰:‘不能复事陛下矣。’上命左右扶出东华门,恩使谓镇抚司典诏狱者曰:‘若等谄梁方,合谋倾俊,俊死,若等不得独生。’乃径归卧家,曰中风矣,不复起视事。上无如之何,命医治疾,使者劳问旁午于道,俊得不死。时以星变黜传奉官,御马监张敏请于上,凡马坊传奉皆如故。敏持疏谒恩,跪于廷,恩徐曰:‘起,起,病足不能为礼。’问何为,曰:‘得旨,马坊传奉不必动。’恩大言曰:‘今日星变,专为我辈坏国也,外臣何能为?今甫欲正法,汝又坏之,他日天雷击汝首矣。’指其坐曰:‘吾不能居此,汝来居之,汝兄弟一家遍居权要,又欲居我位乎?’敏素骄贵,又老辈也,闻其言,不敢吐气,归家愤恨死。章瑾以宝石进,谋为锦衣卫镇抚,命恩传旨,恩曰:‘镇抚掌天下之狱,武臣之极选也,奈何以货得之?’上曰:‘汝违我命乎?’恩曰:‘非敢违命,恐违法也。’乃命覃昌传之,恩曰:‘傥外廷有谏者,吾言尚可行也。’时俞子俊为兵部尚书,恩讽曰:‘第执奏,吾从中赞之。’俞谢不敢,恩叹曰:‘吾固知外廷无人也。’时都御史王恕屡上疏论事,言甚切直,恩叹曰:‘天下忠义,斯人而已。’力左右之,卒免于祸。及弘治初,言路大开,进者过为激切,或指内人为刀锯之余。覃昌大怒,恩曰:‘彼言是也。吾侪本刑余之人,又何怒焉?’
刘公珝善谈论,遇人无矫饰。景泰初,议迎銮,成化初,议睿皇后丧礼,末年论李孜省左道乱政,动摇国本,密疏昌言,卒定储位,有大臣之节。林俊尝曰:‘余以妖僧孽寺,售术贡邪,不揆狂躁,上干宸怒,缚下诏狱。刘公立为上解,乃得薄谪。’
杨守陈尝言,谓:‘国可灭,史不可灭。我太祖既混一,即命儒臣修元史。太宗靖难后,史官不纪建文君事,遂使当时朝政与忠于所事者皆阙略无传,及今犹可补辑。景帝已复位号,而英宗实录标目犹书郕戾王,是宜改正。章疏留中者虽有可传,例不得书,乞宣付史馆。’
谢铎被旨校通鉴、纲目,乃具疏论宋神宗好通鉴,理宗好纲目。徒知留意其书,不能推之于治,因劝上亲贤讲学,见诸行事,不可为二君之徒好。帝嘉纳之。
陈音保治疏,一曰养君德,‘臣闻养德之要,莫先于学问,大舜之圣,犹好问好察,仲虺称成汤好问则裕。陛下虽日御经筵,勤圣学,然势分尊严,上下情隔。上虽有所疑,而未尝问,下欲有所陈,而不得尽。臣愿陛下退朝之隙,早膳之后,择一二儒臣有学行者,日引对便殿,或赐座,或傍立,经典有疑辄问。务使圣心涣然,如天开日皎,则以之正心,以之正百官,正万民,而亿万年太平之业基于此矣。’二曰进人才,‘臣闻人才难得,自古为然,国家养士百年于兹,求其可用者,亦不多得,而一二可用者,又未尝用之,是可为长太息也。姑举臣所知者,如致仕吏部尚书李秉,侃侃公忠,忘身殉国,虽小过不能无,而大节则可许。养病修撰罗伦、编修张元祯,皆抱经济之学,郁不得施,故托疾引退,以免素餐之耻。如新会县举人陈献章,所学醇正,所养充大。臣愿陛下起李秉复为吏部尚书,起罗伦、张元祯为侍从,征陈献章,寄之台谏,则贤才用而治效臻矣。’三曰开贤路,‘臣闻明目达聪,从谏弗咈,自古记之。今朝廷虽置言官,多缄口不言者,以尝言者有摈黜之辱也。臣愿取回判官王徽等、评事章懋等,复其旧职,以彰陛下天地之量。仍敕自今台谏,凡政事得失,生民利病,一切直言无隐,则事无壅蔽,而邦家永享太平之祚矣。’四曰辟异端,‘臣闻异端者,正道之反,害道之大者也。当今号佛子法王者,无寸善可述,称真人者,无片长可取,名位尊隆,赏赉滥溢。臣愿陛下降其位号,杜其恩赏,自今有请建造寺观者,悉置诸法,则妖妄可绝,正道复明,而民兴行矣。’(疏议辑略)
郑纪为国子祭酒,会万寿节修斋醮,礼部预取监生供事。纪以为不可,上疏谏。上在东宫行冠礼,纪采自文王以来嘉言善行凡百条,各绘图作赞,名曰圣功图以进。
王端毅巡抚苏松,以灾异,上疏曰:‘臣奉命巡抚节,据抚属申呈,各部勘合派买各项物料,未免取办于民,里甲多致逃移。臣惟凡此之类,朝廷之上固有不可缺者,亦有可减省者,亦有可缺者,粮饷军需不可缺者也,花样段疋可减省者也,珍奇玩好可缺者也。今当军民凋弊之际,凡百冗费,俱宜樽节,一应不急之务,俱宜停止,俾军民息肩,寔为社稷之福。又两京一应收受钱粮,内外官员,请敕戒谕,各公乃心,悯念民艰,毋刁蹬留难,毋巧取财物,毋多收斛面,务爱惜民力,培养元气。如或不悛,令科道官指实,参奏拿问,则东南困苦,庶其少苏矣。’上命查理禁约。(传)
弘治中,内府仓库诸司宦官每多索贿,民不胜害。谢文正乘间言于上,上令撰旨禁约,公曰:‘虚言设禁,无益也,须令曹司搜剔弊端,明白开奏,而后严立条禁,有犯必诛,庶民困可苏。’上悦,即如其言行之。由是诸司宿弊,一切革去。(朱希周撰志)
弘治十八年二月初七日,上召阁臣刘健等至暖阁,健等因奏曰:‘今国帑不充,府县无蓄,边储空乏,行价不偿,正公私困竭之时,铸钱事最为紧要。其余若屯田、茶、马,皆理财之事,不可不讲也。’臣东阳因奏曰:‘盐法尤重,今已坏尽,各边开中,徒有其名,商人无利,皆不肯上纳。’健等因极论奏讨之弊,上曰:‘奏讨亦只是几家。’东阳曰:‘奏讨之中有夹带,奏一分则夹带十分,商人无利,正坐此等弊耳。’上曰:‘夹带之弊,亦诚有之。’健等又言:‘王府奏讨,亦坏盐法。每府禄米,自有万石,又奏讨庄田税课,朝廷每念亲亲,辄从所请。常额有限,不可不节。’上曰:‘王府所奏,近多不与。’皆对曰:‘诚如圣谕,但乞今后更不轻与,则不敢奏矣。’健因奏曰:‘臣闻国初茶马法初行,有欧阳驸马者贩茶数百斤,高皇帝曰:“我才行一法,乃首坏之。”遂置极典。高皇后亦不敢劝。此等故事,人皆不敢言。’上曰:‘非不敢言,乃不肯言耳。’因言盐法须整理,迁等赞曰:‘请下户部查议。’上曰:‘然。’明日降旨云:‘祖宗设立盐法,以济紧急,边储系国家要务,近来废弛殆尽,商贾不行,各边开中虽多,全无实用。户部通查旧制及今各项弊端,明白计议停当来说。’于是中外称庆,知上思治励精如此。(治世余闻)
孝宗忧劳思治,益明习机务,眷念民瘼。欲尽革诸烦苛弊蠹,召刘文靖公,屏左右,人罕得闻,大惧,窃从隙中观,但闻上数数称善。上仁慈敬慎,尤欲守成法,公等亦见太子未壮,上体清癯,恐一旦祸起不可测,务却谋远顾,省机密发,天下隐受其福。至上语及宫中事,毅然欲创抑尽刷洗近侍权,复高皇帝旧,亦未敢轻动也。(裒谈)
光禄寺之设,供奉内府御膳,备办使臣外夷宴享而已。近成化、弘治以来,添有坐家长随七八十员,又传添汤饭内臣百五十余员。天下常贡已不足用,内责京师铺户买办,官中不给,负累市井赊借。至是,大夏因应天、凤阳、淮扬、苏松等处民饥盗起,因以前事执奏曰:‘光禄日办桌面,不胜查算,日杀牲无虑数百,既非节财之道,亏爱物之仁。’疏入,上为之恻然,即下令裁减,官民乃苏。后光禄卿艾璞曰:‘刘东山此奏,岁省光禄银钱八十余万,古称“仁人之言,其利溥哉。”此之谓也。’
上锐意兴革,一日,召刘尚书大夏至幄中,谕曰:‘各衙门应诏查出弊政,虽俱准行,然未有及内府事者。’大夏对曰:‘凡干系内府,必须皇上见定而自主之。’异日,遣科道官同兵部侍郎各一员,奉敕往清其事,既而二处减去浪费,每月以白金计之,各不下十余万两。上复虑天下有司多不得人,乃召戴都御史珊及大夏,同至幄中,谕曰:‘尔等与各科道官劝朕图治的说话,虽都准行去了,然使天下府、州、县亲民官非人,未必不为文具,百姓安得被其恩泽?欲令吏部择其贤否黜陟,然天下官多,难得停当。细思之,莫若自今与尔等访察各处巡按御史,然后责他们去拣择府州县卫所官,得其人,人受其福,庶几行去的说话,不为文具也。’二人退,因与同列共叹曰:‘尧舜知人安民之德,不过如此。’
公卿中有一人善能结纳嬖近,每于上前誉其才能。一日,上谕大夏曰:‘闻某极有才调。’大夏未敢对,上疑大夏听之未真,复大声曰:‘工部尚书李某,尔知之否?’仍未敢对。上喻其意,遽笑曰:‘朕惟闻其人能干办耳,未暇知其为人也。’大夏叩头曰:‘诚如圣谕。’
刘忠宣公大夏造膝奉对,所谋虽辅臣不与闻。一日,上张缀衣于内宫之隙,屏左右,召公问曰:‘朕守祖训,不敢踰分渔民,然各省岁奏民穷而亡者何?’大夏叩头曰:‘臣在广东久,请言广东事。市舶一阉,岁所敛,与省天下官俸廪埒,稍纵又倍蓰,皆出于民。’上曰:‘此弊久病之,但朕在内势孤,如陈宽、李荣,庸劣不足虑。惟萧敬悉故事,朕所须问,然不假以权,此事卒难大更。但老者死,或以罪罢,不令嗣代可也。’缀衣后一童阉伏地窃听。未几,孝皇弃天下,忠宣竟戍甘州。
内府各库及诸仓场、马坊莅事内臣,多作奸索赂,民不胜其害。而御马监军士,自以禁旅,不隶本兵,虚名冗食,莫敢谁何,其弊尤甚。一日忽召对,命通行禁约,且令所司搜剔弊端,严立条科,有犯者必惩不贷。皆从谢公迁之请也。
关西都御史员缺,冢宰三原王公荐某官萧祯及某官某人堪之,内批不允,而命别选二人。公执奏曰:‘陛下不以臣为不才,任臣铨选,则臣之所举不效,臣之罪也。且陛下安知萧祯等之不可用而拒臣也,是必左右近臣别有所主而图以与之也。承顺风旨,以固此位,臣诚不能。所举祯与某,陛下既以为不可用,是臣不可用也,愿乞骸骨归老。’上优诏慰之,竟用萧祯,果称其任。说者谓公是举有过于赵普补读之勇矣。
顺德知府黎永明,以殴公使人获谴,浙江布政使刘福等,以督造段疋不如法致罪。二罪已会赦而不原,端毅公具疏言:‘诏者国之号令,示信于天下者也。当黎永明犯罪之时,为法司者能如释之之执奏,陛下宽仁,未有不赐俞允,黎永明等未有不蒙恩宥,天下后世未有不称陛下如文帝、称执法之臣如释之者,而乃阿顺至此!比闻镇守内臣有许问四品官及受民词之命,公又具疏言:‘国家律令有云,凡按察司及有司见问公事,但有干连军官及承告官军不公不法等事,须密切实封奏闻,不许擅自勾问。又有例不许镇守总兵等官接受民词。此祖宗之成宪,所宜遵守而不易也。今某者欲专大权,假以各官怠政为词,朦胧奏请,提问四品以下职官,朝廷一时不察,允其所奏。又许接军民词讼,不思祖训条章,自有本等执掌,紏劾提刑,非其所司。今不分四品、五品,不问文职、军职,并听提问,是祖宗累世之宪章,由斯人而变革,朝廷百年之纪纲,由斯人而废坏,臣窃痛心。’(裒谈)
上召左都御史戴珊与刘大夏至榻前,谕曰:‘尔等各衙门,凡事都奏行巡按御史勘报,岂以此官公道可托耶?’珊顾大夏,未敢对,大夏进曰:‘无他,以巡按御史一年一换,无久交,不掣肘,故事多责成之。’上曰:‘责之固是,但权之所在,惟有识量者能不移其心。不然则恃权,好承奉,任喜怒,将或以是为非,以贤为不肖,使民不被其泽尔。珊今后遇差巡按御史,务拣老成有识量者,毋用轻躁新进之人。仍以此意行与各巡按御史知道。’珊承命叩头谢退,与刘公俱叹曰:‘圣谕谆谆,俱切中时病,明见万里之外,惜我辈犹不能悉记其详耳。’戴即通行,以警各处巡按云。(治世余闻)
康陵好佛,自称大庆法王,外庭闻之,无征以谏。俄内批礼部,番僧请腴田千,为大庆法王下院。乃书大庆法王,与圣旨并传。尚书圭佯不知,执奏:‘孰为大庆法王者?敢与至尊并书?亵天子,坏祖宗法,大不敬!’上弗问,田亦竟止。
陕西亲藩有请良田为庄地,钱宁、江彬及宦官张忠辈受重贿,请上许之。兵部及科道交章执奏,谓高皇帝有禁,兹田不得畀藩封。上曰:‘朕念亲亲与之,勿为间言。’大学士杨廷和、蒋冕皆引疾不出。梁储曰:‘如皆引疾,如国事何?’是时上震怒,令内臣督促草制,储承命上制草曰:‘昔太祖皇帝著令,藩封不当益以土地,土地既广,将多畜士马,奸人诱为不轨,不利宗社。今王请求恳笃,朕念亲亲,畀地于王,王得地宜益谨侯度,毋收聚奸人,毋多养士马,毋听强人诱为不轨,危我社稷。是时虽欲念保亲亲,不可得已。王其慎之毋忽。’上览制,骇曰:‘若是可虞,其勿与。’事遂寝。众谓储一草制间,有回天之力。(梁储)
石公所上封事,士林多录之。其要语则劝上清心省事,法尧舜之恭己无为,用汉文之与民休息而已。其愿上力行王道,辨别忠邪,中才皆可用之人,不必求备,平易有近民之实,不必务奇。治有端绪,不必责效于旦夕之间。事可包荒,不必刻意于渊鱼之察。人谓其为救时之药石。
世庙时,有上变言张延龄诅魇怨望,大逆杀人,事颇有状。昭圣恐,乃因上后宫有嗣息者屈节为延龄请。上益怒,至欲坐延龄反,族其家。孚敬固以为延龄杀人抵偿当,而坐之反、族不可。夫延龄守财虏耳,何以能反?凡数诘问,其对如初。论延龄杀人罪,属秋尽当论。孚敬复上疏,谓:‘昭圣皇太后春秋高,卒闻延龄死,能不重伤痛乎?万一不食,有它故,何以慰敬皇帝在天之灵?’上恚,责孚敬:‘自古强臣令君非一,若今爱死囚令我矣,当悔不从廷和事敬皇帝耶?’上故为重语,欲以喝止,孚敬意不已,与少保方献夫复持之,献夫至谓:‘陛下居法宫,谁导以悖伦忍心之事若此者?’上虽不悦,然难二大臣,诏以‘秋报,悉缓诸论死刑’。而终太后及孚敬世,延龄得长系矣。
上幸九龙池,有民妇号而诉其邑令者,上震怒,欲逮令抵法。李时争曰:‘此风不可长也。’令付所司核治,而当民妇犯跸罪,上许之。
大学士杨一清条陈修省疏,内一款言:‘年来文武二途,轩轾太甚,二司与总兵抗礼,县郡与总备平交。不才将官,专事卑谄,以求免祸,一或不至,则文吏以法绳之。或以寸牒不明,而罗织骁勇之将,或搜远年旧事,而摧伤统驭之才,本兵一不之察。则老成惯战者,置散投闲,而新进未试者,超登将领。他日边事之坏,实由于此。’文襄惕历中外已久,其言切中今日士大夫凌压武弁之弊。某兵备襄阳,有府佐不愿与卫指挥同班参谒上司者,浼守为之言,某曰:‘天道有阴有阳,朝廷有文有武,安得以此凌彼?祖宗设府卫官,俱进文班一阶,盖循汉唐故事,政恐承平后文臣恃势束湿之耳。今掌印指挥让知府,已非典制,而佐贰又欲压众指挥,则五府何以劄付六部?三司之序何以先都而后布按也?’守语塞,遂参谒如初礼。近年四川抚按劾总兵,提问者某语执政曰:‘都督官罪状未明,便可以提问乎?则他时劾巡抚者亦当提问乎?’于是被旨得听勘。顷福建总兵以按院论之,即提问矣,而知县七品官,即知府可以提问之,乃其被劾,顾得听勘。文武轩轾,一至于此。主持世道者亦尝闻文襄之论否也?
礼部尚书方献夫遇灾陈言,欲多取进士至五六百名,以补知县之缺。上曰:‘朕惟多取进士以为所缺县令之补,此为途亦狭耳。夫举人、监生非自待之不远,实以概轻之故也,岂无过于进士者,每为所轻,而亦岂不枉人材乎?又如进士之保职守身者固有,而恃纵肆为恶者不无,如今以各处地方灾重,令牧用人,则进士、举人、监生并用,其果廉洁为我爱民者,一体擢用奖劝,上司不许自为轻重之别,庶几可多获人材。亦民或多得安利之日也。’大哉王言,其洞悉进士、举、监之得失,即献夫闻之,当自愧矣。
张孚敬为人刚狠,故所行多从苛刻,如沙汰生员之举,是何意义?孚敬既去位,御史杨宜上疏曰:‘迩者沙汰生员之令一下,而督学使者奉行过刻,略无爱惜之意。其年少者以文词不工见黜,长者以齿貌近迈不容,甚则浪据毁誉,辄加摈弃。沮父兄教子弟之念,驱衣冠为田野之佣。自史册所载,有增广生员,有增置学舍者矣,有沙汰天下僧尼者矣,未闻有沙汰生员之名也。宜下所司,加意作养,毋徒以黜退为功。’时夏言在礼部,尽反孚敬之政,议覆如宜言。万历间,每县入学以十五名为限,亦祖孚敬之意,然指岁岁考校而言也。乃奉行者虚岁不补,唯以少为贵,而当事者负怨愈深。谟在礼部,尝为调停,业已量增其数。而后来矫枉过直,又溢取无度,务以多为贵,不知其即以少为贵者之心也。而贩夫俗子皆滥列章缝,士风日流于薄恶矣。
阶对:‘臣言将官无权,非谓令将官执权也。今各镇将官,职务动有掣肘,如把总等官,兵部题奉钦依,许各将自行推用,而今则仍听于兵备。既已择将,凡选练便宜,即宜付之,而今则以书生之谈,尽成圈套,强之必行,兵马策应,急于星火,而关支钱粮不时,常至饥馁。且总兵于地方为行事之官,而府、州、县官至与抗礼,参、游为领敕之官,而巡抚至加鞭笞。其他跪拜称呼,咸卑屈太甚。今之将材,诚莫逃于圣鉴,无多出类,然使不大辱挫,以作其气,当不至萎薾若此,尚可责于用力也。夫人心公则一,私则万殊,自文武不肯协力之私意一生,渐至于总督、巡抚、兵备亦内相矛盾。边事如此,何能整理?仰惟圣谕“不辱不挫,公同为国”八字,固已尽处之之法。乞天语叮咛,令各官一意遵行,而惩其不率者,则边疆之幸也。’[一]
(校记[一]初印本此下尚有如下一段文字:‘按阶是言,盖深病文臣意气太盛,武臣见陵,率萎薾不肯出力,故对上有重将权之说。老成谋国,自是有超世俗之见。顷年总兵带都督衔者,一不悦于巡抚,则动劾以提问,而当事者辄轩巡抚而轾总兵,若总兵不听勘而可径行提问,则他时巡抚有论及之者,则亦当囚首对簿耶?乃进士知县犯赃,此一知府可以提问之。万历以来,顾间有拟旨听勘者,伤国体甚矣。’重印本删,补下文‘张铎’一条。)
张铎,金陵人。嘉靖辛丑,以翰林庶吉士授监察御史,按辽,锐意经略,规度要害。请于辽阳东边建江沿台、险山、孤山、一堵墙、散羊峪五堡,开原建彭家堡、李屯堡。又积粟几六万余斛,贮辽阳预备仓,为将来兵荒之需。后十年,辽阳果遭大水,疫疠继作,至人相食,虏患频仍,赖此以济。思患预防之功,人咸讴思之,至今祀于广宁名宦祠。(四镇三关志)
侃直
李时勉言事忤旨系狱,学士杨荣荐复职。洪熙改元,复以言触讳忌,仁庙大怒,命武士以金瓜扑十数下,胁断,曳出,大学士杨士奇灌以烧酒,得不死,乃下锦衣卫狱。先是,折胁内向,不相着。及用梃杻,断骨忽自接,人皆异之。
内阁大学士李公贤遭丧去官,朝廷起复之,台谏皆不敢论列。罗伦诣其私第,告以不可者三。复俟数日,上疏历陈古今起复之非是,且谓如其不然,必准富弼故事终丧,刘珙故事言事。反复数千言,一本于天理人心之不容已者。疏奏落职,提举泉州市舶司,然士论益荣之,而缄默之风,为之一变。终先生之世,台省不复有起复者矣。
成化丁亥,上以元宵张灯,命阁臣分题,令侍从诸臣赋诗。时编修章懋、庄曰永,检讨黄仲昭,上培养圣德疏,言过直,上怒,杖之阙下,皆摘补外,时称三君子。先是,修撰罗伦论执政起复被谪,直声震朝野,而章等继之,号翰林四谏。
成化中,太监汪直新坐西厂,立威拟至尊,内外官卧不帖席。商文毅公疏直十罪以闻,且云:‘用此人实系天下安危。’上恚曰:‘用一内臣,焉得系天下安危?’太监怀恩传旨,诘责甚厉。文毅正色曰:‘朝臣无大小,有罪皆请旨收问,渠敢抄劄三品以上京官。大同、宣府,北门锁钥,一日不可缺人守者,渠一日擒械数人;南京,祖宗根本重地,留守大臣,渠敢擅自收捕;诸近侍,渠敢擅自换易。此人不黜,国家安乎危乎?’怀恩闻之,咋舌而退,即日撤去西厂。
自罗伦、王徽等贬斥,中外结舌,以言为讳。陈名为编修,上疏曰:‘窃见近年灾异屡见,雨旸愆期,翰林论思之地,臣敢不竭其愚?臣观春秋二时,陛下虽间御经筵,以讲圣学,然势分尊严,上有所疑未尝问,下有所见不敢陈。愿于退朝之暇,择一二儒臣有学行者,引对便殿,少霁天威,有疑辄问,务使圣心涣然而止。方今人才日降,言路日塞,异端日炽,宜召还致仕吏部尚书李秉、修撰罗伦、编修张元祯、评事章懋、给事中王徽、举人陈献章,置之台谏。革去法王佛子真人位号,禁止创建寺观。则正人用,言路开,妖妄息。’不报。
王公云凤为祠部郎时,上疏请斩李广,广恨之,会驾还自泰坛,嗾校尉诬王驾后乘马,下诏狱。群珰议助广,为上言,重其罚。徐文靖公争之曰:‘余闻天子驾后,从千乘万骑,未闻罪乘马者,尔辈欲借此快忿,外廷宁无抗辨者邪?’王由是得从末减,出知陕州。
弘治新政,万安、尹直以次罢去,刘吉独不动。尤虑科道言之,乃曲身阿结,昏夜款门,蕲免弹劾。建言欲超迁科道,待以不次之位。会诏书举用废滞,吉特为奏升原任给事中贺钦、御史杨珍、部属员外郎林俊。此时吏部已次第拟用,而吉为此以媚众,自是人无复有言之者矣。弘治改元,风雹发自天寿山,毁瓦伤物,震惊陵寝。上戒群臣修省,遣官祭告。于是左春坊庶子兼翰林侍读张升疏言:‘应天之实,当以辅导之臣为先,今天下之人敢怒而不敢言者,以奸邪尚在枢机之地故也。’因数吉十罪,且谓:‘李林甫之蜜口剑腹,贾似道之牢笼言路,合开为一。伏望陛下奋发乾刚,消此阴慝,拿送法司,明正其罪,则人心悦而天意回矣。’科道交章劾升,指为轻薄小人。上命谪升南京工部员外郎。同乡何乔新赠以诗曰:‘乡邦交谊最相亲,忍向离筵劝酒频。抗疏但求裨圣治,论思端不忝儒臣。自怜石介非狂士,任诋西山是小人。暂别銮坡非远谪,莫将辞赋吊灵均。’
邹吉士智,四川合州人。秀伟聪悟,弱冠领解首,丁未连第,入翰林。其年十月丙子五鼓,有大星飞流,起西北,亘东南,光芒烛地,蜿蜒如龙。朝宁之间,人马辟易,盖阳不能制阴之象也。适诏‘天下大小衙门政务,如有利所当兴,弊所当革者,所在官员人等,指实条具以闻’。汝愚疏言:‘正天下之衙门,当自内阁始,以利弊言之,莫利于君子,莫弊于小人。少师万安,恃权怙宠,殊无厌足;少师刘吉,附下罔上,漫无可否;太子少保尹直,挟诈怀奸,恬无廉耻。皆小人也。南京兵部尚书致仕王恕,素志忠贞,可任大事;兵部尚书致仕王竑,秉节刚劲,可寝大奸;巡抚直隶右都御史彭韶,学识醇正,可决大疑。皆君子也。然君子所以不进,小人所以不退,岂无自哉,宦官阴主之也。’累累千余言,不报。未几,谪石城所吏目。在所有诗云:‘人到白头终是尽,事垂青史竟谁真。梦中不识身犹系,又逐东风入紫宸。’忠爱之心,溢于言表。
上倦于政,皆近侍诱引为驰骋荒淫等事。李东阳同刘健等上疏曰:‘近日视朝太迟,免朝太多,奏事渐晚,嬉游渐广。夫奢靡玩戏,非所以崇俭,弹射钓猎,非所以养仁,鹰犬狐兔,田野之物,不可育于朝廷,弓矢甲胄,战斗之象,不可施于宫禁。使正人不亲,直言不闻,而此数者交杂于前,臣窃忧之。矧六月中,忽风雨飘荡,雷霆震怒正殿鸱吻、太庙脊兽,天坛树木,禁门房柱,摧折烧毁,灾异尤甚。惕然省悟,侧身励精,庶可以回天慰人,国家之福也。’不听。
李东阳同刘健等上疏曰:‘先帝顾命惓惓,以陛下为托,臣痛心刻骨,誓以死报。迩者地震天鸣,五星凌犯,星斗昼见,白虹贯日,群灾叠异,并在一时。历观古今,未有如此而不乱者。且诏令废格,变易殆尽,忧在于民生国计,若罔闻知。事涉于近幸贵戚,牢不可破,或旨从中出,略不预闻,或有所议拟,径行改易。臣若诿顾命之名,不尽辅导之责,天下后世,其谓臣何?’不报。
故事,非由翰林,不得入阁,本朝虽有数人,然皆出自特简,邃庵杨公其一也。公归田,年七十余,嘉靖初,特起公于家,改兵部尚书兼宪职,总制三边。道经洛阳,谒刘文靖公,文靖出见,辞色甚倨,阳问曰:‘我记汝亦曾为阁老耶?’公随问而对,文靖曰:‘既为阁老,复出作总制,内阁体统,为汝一人坏尽矣。’公云:‘朝廷简命,不得不赴。’文靖仍曰:‘进止由汝,何得乃尔?我老不能对客矣。’遂命二孙陪茶,杨大惭而出。
翰林院编修杨名以星变陈言,欲上省察其喜怒失中者。上令明言之,名乃再疏,其略云:‘汪鋐心行反覆,举动乖张,不当用掌吏部;郭勋邪回险诈,不当用典戎务;陈道瀛、金仁辈,庸恶道流,不当用司享祀。此圣心之偏于喜也。皇上践祚以来,诸臣建言,触冒天威,自取罪戾。今惩创已久,虽有以爱惜人才为请者,皇上终未释然,此圣心之偏于怒也。又如真人邵元节,猥以末术,过蒙采听,常命于内府修建醮事,此虽皇上祈天永命之心,但自古祷祠无验,乃不惜糜费,使之频举。且命左右大臣奔走供事,遂致不肖之臣妄为依托,且闻有昏夜乞哀出其门下者,恐为市恩播威,夤缘偾事之渐也。此皆圣心之少有所偏者。伏望圣明,察臣愚直,宥臣狂戆,将汪鋐等早赐罢斥,而远却祷祠’云云。是时,上始向意斋醮,在廷诸臣无言之者,乃名首倡批鳞之论,已触上忌。逮汪上辨疏,指名四川人,与杨廷和同里,廷和与张孚敬议礼不合,顷孚敬去位,廷和之党,私为报复,遂攻及臣。故上益怒名,处名编戍。上素优容翰职,而名被祸独深,一斥不复,为可惜也。
春坊赞善罗洪先、司谏唐顺之、司经局校书赵时春,以上不御朝,各疏请来岁元日朝贺,礼成,请皇太子出御文华殿,受文武百官及朝觐官朝贺。礼部覆洪先等所言谬妄,不达大体。上曰:‘东宫目上视未愈,且朕疾未平复,遂欲储贰临朝,是必君父不能起者。罗洪先等狂悖浮躁不道,姑从宽,俱黜为民。’由是三人名重天下。时东宫尚在童髫,即无疾,亦非朝百官之日,矧上方不预,岂欲闻此不祥语,三人之名固不当倚此为重。而独怪夫希声附影之徒,恒以事之不足重者为可重也。其后,时春、顺之相继以兵事起而不效干用,独洪先名在疏首,为上所记忆,卒不及用,故得全其名云。
丹徒靳文僖贵之继夫人年未三十而文僖公卒,比老,有司以其孙为严氏客,默有所授,为之奏请旌典。事下礼部,时仪曹郎与靳有连,力为之地。礼书吴山曰:‘妇以节旌,制也,第今令甲所载义夫节妇、孝子顺孙诸旌典,疑为匹夫匹妇发潜德之光以风世耳。若士大夫之家,何人不当为节义孝顺者乎?文僖公身为鼎臣,夫人已生受殊封矣,奈何与匹夫匹妇争宠灵乎?文僖公在地下,恐非所乐闻也。’执寝之。而仪曹郎以故事持山,山曰:‘往年都督孙堪,护母丧还浙,道卒,浙中有司以其弟宗伯公故,奏旌为孝子。而其犹子为之请,予谓:“礼毁不灭性,汝伯宜为母死,则汝父不宜独存,何忍轩伯以轾父也?且已都督,荣矣,又欲专孝子名乎?矧灭性非孝也。”后主篆者昧礼而自行之。乃今何以渎靳夫人也?’会当赴直入西苑,与大学士徐阶遇,阶亦以为言,山正色曰:‘相公亦虑阁老夫人再醮耶?’阶语塞。自是觇公戆,不复与言。又金坛曹编修以病痿其一足,彳亍行。会有册封,差曹请之于山,山曰:‘先生病矣,恐不任使事。’曹阴有挟,遽曰:‘三阁下业许之矣。’山曰:‘此职掌在礼部,吾知而使之,是不忠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即三阁下,能强予以笃疾人为王国持节乎?先生止矣。’曹大惭,遂拂衣出。会稽诸修撰乃自诣山请行,而不及次,山曰:‘得无陵乎?’诸以省母对,山阻之曰:‘既以母故,人莫大焉,何不请捐半年俸以假归为有名乎?又无损于后日叙迁也。’诸曰:‘诺。’遂辞不行。时分宜之子阴执朝权,尚书唯唯听命,第不敢犯山。有求嘱者,姑应之曰:‘俟他日老父自言之。’其见惮如此。
吏部侍郎郭朴,以三品六年考满,吏部引奏,上谕严嵩:‘郭朴淹矣,得非以撰直之故迟之乎?旧时有四阁臣否?’意将用礼书吴山入阁,以郭代之也。山子闻之,诣西直告其父曰:‘今上意虽如此,亦须赴严公所一揖,以示干之之意,令恩自彼出也。’山斥之曰:‘儿不解事,岂有阁老可以揖求之者乎?’卒不赴。嵩遂密沮之。比上封景王之国安陆,盖激于郭布颜之疏,以尝人心耳。谕下礼部具仪,嵩使人风山,仪注虽具,似当另疏留行。山曰:‘国本久未定,今幸承上指,复当留行耶?’册封之日,更请上御殿,目送景王出大明门。上曰:‘此成化间以兄封弟故事,今以父封子,亦当如是耶?’竟不升殿,而山自是寝失上意矣。当是时,山生一女,而嵩子世蕃欲求为媳,因设酒享山,而以大学士李本为之介。酒未行,山与本奕,本以手掩局,语山:‘今日之酒,为何而设?’山对:‘不知。’本乃以世蕃之情告,山曰:‘某老矣,何从得生女乎?’世蕃闻之,蹙然不安,遂罢酒,而山于是与严失欢。后严氏败,而其姻家无不得祸者,人始服山之先见。
张文肃治虚怀高朗,临事果断,秉直不挠。时严相用事,一时脂韦淟涊,不敢与伉。公庚戌主会试,发策问,乃以权臣重臣立题,辞峻峭弗之讳。是秋,虏犯京师,力疾抗疏,乞决白河御之,不报,遂怏怏而终。(国雅)
中外怨嵩父子刺骨,而刑部郎中徐学诗历指其误国无状凡数十事,且谓:‘其威权足以假手下石,机械足以先发制人,财势足以广交自固,乘机构隙足以示威劫众,文词辨给足以饰非强辨,精神警敏,揣摩精巧,足以趋避利害而弥缝阙失,私交密惠,令色脂言,足以结纳权路而杜塞人口。故诸凡论嵩者,即不能显祸于正言直指之顷,亦必托事假人,阴中之于迁除考察之际,臣不能悉记。即如先任给事中王烨、陈垲,御史谢瑜、董汉臣等,于时幸蒙宽宥,而今安在哉!故天下之人,视嵩父子如鬼如蜮,不可测识。宁是痗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何者?诚畏其阴中之也。’上乃捕学诗,下诏狱,斥为民,而温旨慰留嵩。嵩不自安,请遣世蕃归田里,不许,令给假,随任侍亲而已。学诗疏虽不见用,然天下传诵,以为名言。
余公继登在位,执法守政,夙夜勤恪。遇天地大灾,时政阙失,抗事力谏,无少规随。戊戌岁终,举奏四方所报地震雷火,及西宁钟自鸣,绍兴地出血,二气舛错,古所未有。今郡国元元,苦征调、酤榷、织造、开采,抑郁无聊,易动难安。幸上思惟天心,图谢过之实。疏入,报旨惕然。
纂修
吴元年,初置翰林院,首召陶安为学士,时方召四方宿儒集阙下议礼,命安总之,诏修律令,安为议律官。十二月甲辰,律令成,命刊布中外。洪武元年正月,大明令刊修,分吏、户、礼、兵刑、工,大明律亦如之。儒臣奉二书以进,上曰:‘律令者,治天下之法也,令以教之于先,律以齐之于后。今所定律令,芟繁就简,使之归一,直言其事,庶几人人易知而难犯。’八月己卯,上念律令尚有轻重失宜,有乖大典,命儒臣四人同刑部官讲唐律,日写二十条取进,上择其可者从之。其或轻重失宜,则亲为损益,务求至当。六年十月,复命刑部与本院审定大明律,七年二月律成,学士宋濂撰表以进。二十二年八月,更定大明律,初命本院同刑部官将比年律条参考折衷,以类编附,曰名例律,附于断狱下。至是特载诸篇首,颁行之。
元危素再入翰林仅一日而天兵入燕,素曰:‘国家遇我至矣,国亡,吾敢不死!’趣所居报恩寺,俯身入井,将就溺,寺僧大梓与番阳徐彦礼力挽起之,且谓曰:‘公毋死,公不禄食四年矣,非居任者比。且国史非公莫知,公死,是死国之史也。’已而兵入府藏,垂及史册,公言于镇抚吴勉辈而出之。由是累朝实录无遗缺者,素之力也。
高帝以宋濂为翰林学士,令总修元史。时编摩之士,皆山林布衣,发凡举例,一仰于濂。濂通练故事,笔其纲领及传纪之大者,同列敛手而已。逾年书成,濂之功居多。
詹同自翰林待制迁直学士升侍读学士,上尝谕曰:‘古人文章明道德,通世务,如典谟,皆明白简易,无深险怪僻之语。孔明出师表亦何尝雕刻为文,而诚意溢出,至今使人诵之,忠义感激。近世辞虽艰深,意实浅近,即使过于相如、扬雄,何裨实用?自今翰林为文,但取通道术、达时务者,无事浮藻。’
刘三吾博览善记,应对详敏。上尝命公编集历代帝王祭祀、祥异、感应可为鉴戒者萃为一书,名曰存心录。录汉唐以来灾异之应于臣下者,别为一书名曰省躬录。
陶凯言:‘汉、唐、宋皆有会要,纪载时政,以资稽考。今起居注纪言纪事,藏之金匮,已呈为实录。凡诸司领录圣旨及奏事簿籍,纪载时政,可以垂法后世者,宜依会要,编类为书,使后之议事者有所考焉。其台、省、府,宜加置铜匮,藏领录簿,以备稽考。’俱从之。
王备官翰林检讨,进讲经筵,以文字供职。时钱塘王洪擅词垣,与同官,一见过相推重。敕修大典,萃内外儒臣及四方韦布士,毋虑数千人,以总裁属之。
高帝御制集有授翰林编修马沙亦黑、哈麻敕,谓:‘大将入胡都,得秘藏之书数十百册,乃乾方先圣之书,我中国无解其文者。闻尔道学本宗,深通其理。’命译之。今数月,测天之道甚是精详。时洪武壬戌十二月也。二人在翰林凡十余年,岂所译者即此历书与?
洪武十五年,命翰林侍讲火原洁等编类华夷译语,上以前元素无文字,发号施令,但借高昌书制蒙古字行天下,乃命原洁与编修马懿赤黑等以华言译其语,凡天文、地理、人事、物类、服食、器用,靡不具载。复令元秘史参考以切其字,谐其声音。既成,诏刊布。自是使臣往来朔漠,皆能得其情。(今言)
永乐甲午十一月,上谕行在学士广,侍讲荣、幼孜曰:‘五经四书,皆圣贤精义要道,其传注之外,诸儒议论有发明余蕴者,尔等采其切当之言,增附于下,其周、程、张、朱诸君子性理之言,如太极、通书、西铭、正蒙之类,皆六经羽翼,然各自为书,未有统会,尔等亦类聚成编,务极精备,庶几垂后。’广等总其事,举朝臣及教官有文学者同修,开馆东华门外。明年九月书成,上御殿受之,群臣表贺。时文贞辅献陵南京监国,故不预。
成化初,谢文肃被旨入校先帝实录,见章公景泰中论复储下狱事,辄叹息泣下,曰:‘公疏动万言,而一不载,何以示天下后世?’亟以告总裁官刘文安公。公曰:‘诸臣奏疏,凡留中者例不得书。’谢曰:‘天下事宁复有大于此者?此而不书,将奚书?公盍上其事增入之?’刘公怃然曰:‘业已成,无益也。’迄今以为恨。(本传)
丘琼山谓朱子家礼最得崇本敦实之意,然仪节略焉,为考诸儒所言,作家礼仪节,使好礼者可举而行。通鉴纲目以正统为主,然秦隋之末有不可遽夺,汉唐之初有不可遽予者,乃作世史正纲,着世变之升降,明正统之偏全。又谓西山真氏大学衍义有资治道,而治国平天下之事缺焉,乃采经传子史有系于治国平天下者,附以己见,作大学衍义补。
吴希贤拜检讨,预修英庙实录。有贵家子寇姓者,密以贿丐希贤致口词于其父。希贤拒之,曰:‘苟为此,他日何以见董狐于地下?’
顾清与修孝庙实录,书妖人李孜省事。焦芳与彭华有隙,诬其附以得进,欲清以风闻书。清云:‘据实直书,史职也,他不敢与闻。’焦不能敚,中官蒋琮诬逐台谏,涉历既久,章疏杂沓。时逆瑾方炽,佥畏触其党,莫敢涉笔。清潜披精核,尽载其实,有嫌而欲节略者,不为动。
孝宗实录,焦芳多以意毁誉其间,而武宗朝大奸相继乱政,其事棼杂,诸史官相顾不能书。董公于纪载详而不冗,简而能尽,又因以正前录之讹谬,归之至公,其有功于国史甚大。少师费公每举以语人。
毅皇帝实录方修,检讨陈寰言:‘迩者采尚书故实上六馆,此不过从牒囊中探得之,何关人主大计?即翰林臣,胪列具员耳。今以为宜复左右史记,言动秘燕之间,备列彤管,亡令他日(幸多)皿爽国是。又文皇帝下金陵,诸缘故主骈僇父老,一二志焉,上幸人赐一传,瑕瑾不掩,庶有以风示永永。’不报。
嘉靖初,董文玉同修武宗实录,因言:‘昔武宗即位,纂修孝宗实录,时大学士焦芳依附逆瑾,变乱国是,报复恩怨。又肆其不逞之心,以欺后世,其于叙传,即意所比,必曲为掩护,夙所嫉,辄过为丑诋。又时自称述,甚至矫诬敬皇而不顾。凡此类,皆用其私人暗写,同在纂修者或不及见。伏望将孝宗实录一并发出,逐一校勘,出芳一人之私者,悉改正之,庶敬皇知人之哲,不为所诬,而诸臣难明之节,得以自雪,传之无穷,可据以为信矣。不然,后世安知此为芳之私笔也哉?’疏上,士论惬然。其诸经筵陈奏议礼,亦多类此。
调护
解学士缙应制题虎顾众彪图曰:‘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文皇素不喜仁宗,感此诗,甚思之。时仁宗留守南京,颇怀忧虞。因命所亲信者莫如夏原吉,即日往迎之。
解缙之才,有类东方朔,然远见卓识,朔不及也。方汉庶人夺嫡,淇国公丘福力成之。成祖惑之,遂欲易储。召帷幄重臣决之,诸臣莫对,缙独曰:‘好皇孙。’由是成祖释然,仁庙之位固矣。缙以三语而决此大事,古未有也。后丘福泄其语于汉庶人,庶人衔缙次骨,以至屡贬,逮赴诏狱,庾死雪中,皆庶人之谮也。自今观之,列圣及圣子神孙享万世无穷之业,缙不为无助。百余年来,褒赠之典不及,而诸臣亦未有为白之者,诚缺事也。
文皇晏驾于榆木川,杨文敏公荣、金文靖公幼孜恐事泄,尽军中锡器,镕为殓具,覆以龙衣,日进膳如故。锡工尽除,以灭其迹。至京师,人未之知也。(畜德录)
仁宗在东宫时监国,为汉庶人所谮。盖太宗初有易储之意,而庶人实觊觎之故也。于是使给事中胡滢往伺察之,令书其不法事以闻。时梁潜、黄淮、杨士奇等皆东宫官,善于保护,教太子守礼法,而滢亦不敢曲意上承。回朝但言皇太子敬天孝亲诸实行以对,上意顿解。
彭文宪在朝,凡大臣为新进所媒孽者,必反覆辩析,且以爱惜人才之意上达。言官以言语微过被谴,亦必委曲言其不足深罪,赖以全者甚众,人称得宰相体。(琬琰录)
天顺末,谗者谓:宪皇,景帝尝废之,当别立嗣。英皇意颇疑之,独李贤不从。一日,上病卧便殿,召贤谕曰:‘今庶事颇宁,顾大者反摇,奈何?’贤曰:‘此国本也。’力陈不可动。上曰:‘然则此位竟传太子乎?’贤叩头贺曰:‘宗社幸甚。’遂传旨召太子,须臾至,贤曰:‘殿下事定,趋出谢。’太子抱上足对泣,谗遂不行。成化初,贤遭丧夺情,实宪皇固眷云。(后渠杂识)
天顺中,李文达公独见宠任。时冢宰王翱、大司马马昂,皆为英庙眷遇,而尤赖公所维持。凡公有所荐举,必先谕意二公,至御前畴咨时,于文则诿诸王公,武则诿诸马公。或既自举其人,亦必曰:‘臣所知如此,还须召某等再审。’二公亦如公言。以是上不致疑,下皆信服。
中官李广死,言者劾文武大臣尝以贿交者,欲据广所籍记,大行斥逐。罗谓:‘具瞻攸在,不必指其名而暴其恶也。宜谕令自陈,或黜以他事,庶不贻朝廷羞。’识者韪之。
广东布政徐奇朝京师,载岭南土簟诸物,将以馈廷臣。或得其单目以进,上阅视,无士奇名,独召士奇问故,将以私交罪之。士奇曰:‘奇自都给事中受命赴广时,众皆作诗文赠之,故有此馈。臣不与名者,以当时病,未有作,不然亦不免。今众名虽具,而受否未可知。且物微甚,当无他意。’上意解,命中官毁其目,一无所问。
刘瑾威权日盛,狎视公卿,惟见东阳则改容起敬。时焦芳与东阳同官,又助瑾煽虐,东阳随事弥缝,去其太甚,或疏论廷辩,无所避忌。所以解纾调剂、潜消默夺之功居多,否则衣冠之祸,不知何所止也。或者乃以其依违隐忍不决去非之,过矣。
籍瑾书籍,得秦府永寿王为瑾庆寿诗序,中间称谓过于卑谄,上怒甚,欲降敕切责。东阳上疏曰:‘自古治乱贼者,正名定罪,诛止其身。昔汉光武平叛贼王郎,得吏民交通文书数千章,不一省视,会诸将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当刘瑾专权乱政之时,假托朝廷威福,以劫天下,生杀予夺,惟其所欲,中外臣民,谁不屈意待之?往来书信礼意,虽于律法有,但因畏罪避恶,多不得已,情有可原。况王府懿亲,尤宜优待,自非知情助叛法不可赦者,其细故小过,亦须曲赐包容。若指为罪,降敕切责,则凡有书信馈送者不知其几,传闻惊骇,各不自安,或愧惧终身,或遂致失所,不可不为之虑。今刘瑾罪状明白,已正典刑,伏乞圣明洞察,广大涵容,将此寿词置之不问,并一应文书涉叛逆事情者,并行烧毁,以灭其迹,使人心安帖,事体稳当。’上以为然。于是悉焚其往返文字,无延及者。
温公仁和,举止端重,有大臣体,沉深善谋,数抗论国事。大同之卒拥兵阻城,公谓当以慰问,代藩遣官,因视卒罪状,可抚则抚之便。又宁夏抚臣以庆王不轨事闻,请徙之高墙,因兴兵案诛从反者。公言:‘事未彰白,未可即禁锢。请敕戒谕王,不悛而后治之,以明朝廷议亲之仁。’既而遣官薄问,王果得赦。而夏人免于兵,家图像以祀,曰:‘活夏城者,温公也。’
翟銮颇以温厚回上意,上尝怒言官奏事不实,銮徐对曰:‘彼岂恃许风闻故耶?’为之解。又尝从容语边将,銮曰:‘边将骁勇者多所见,无踰于周尚文,小过严耳。’上曰:‘卿言之善,严固当以宽济也。’尚文果为名将。
有小珰以事干巡城御史,不应,则踵门而詈,御史怒,执而笞之。群珰趣之司礼中贵所,欲奏讦御史,阶业为解得免。而御史乃劾论珰。珰恨甚,结党百余人,要御史午门,殴辱之。都御史王廷拟疏群珰,以问徐阶,阶念疏即行,彼珰争自匿,欲得其主名,则且展转不可究诘,万一彼先之以诬我,祸且叵测,先朝事可监也。乃使人致司礼之上佐曰尚文者,语之曰:‘诸贵人群殴御史,业何处?’文倨谓:‘内外各有体,相公毋但为御史惜。’阶曰:‘吾非为御史惜,为国家大体惜,且为司礼诸公惜耳。’文怪,问:‘何谓?’阶曰:‘毋论御史王臣,即天子临御之所,而群殴人,能保上之不怒乎?诸公何不以时诇得其人,而速奏治之,即外廷有继者,其轻重在诸公手,而上必不怒,诸公体故在也。’文悦,以告其长滕祥,悉得其主名参之。王廷疏继上,群珰窘不能自匿,又无可以宛转道地者,悉就逮。杖其首恶三人百,发边戍,余九人各六十,为南京净军。
先帝朝言事诸臣得罪者,多自田间起暴贵,而既以阶胜拱,则恃而益强。事毋论大小辄争,上久而不能堪,谕阶等责其欺肆,令详处。阶言:‘言官遭际昌时,思欲报答,非敢为欺,第性气粗率,则言或过当,事出风闻,则语有失实,不谙事体诚有之。谨录圣谕转示,使各省改。’而同列尼之者云:‘奈何不拟薄谴?’阶曰:‘即上遽有谴,我曹且力诤而乃导之谴乎?’则曰:‘如上谕详处何?’曰:‘令省改,即处也。’及疏上,上亦竟弗罪。
忠节
方孝孺,洪武中以学士吴沉、揭枢荐,召见,高皇谓枢曰:‘孝孺孰与汝?’枢曰:‘十倍于臣。’使见皇太子,赐宴,故欹其几以试之,孝孺必正之乃坐。高皇使人觇之,喜谓皇太子:‘此庄士也,当老其才以辅汝耳。’丙子征入,典应天试。太祖大渐,遗令先召孝孺。建文即位,驰驿召还,为翰林博士,进侍讲学士,日侍经筵,备顾问。凡将相大政议辄咨孝孺,读书每有疑,即召使讲解。临朝奏事,臣僚面议可否,必命孝孺就扆前批答。比定官制,改侍讲学士为文学博士,即以授孝孺。靖难兵起,日召谋议,诏檄皆出孝孺手。兵既渡淮,画策坚守,誓死社稷。知事不可为,乃作绝命辞,未几,不屈而死。
陈迪,洪武初为训导,尝代郡草万寿表,高皇览而异之。近臣以通经荐,召为编修,升侍讲,转山东参政,晋云南布政。建文初改官制,定六部一品,征迪为礼部尚书。属时更修制度,诏群臣集议,条奏沿革损益,迪议居多。靖难兵起,与齐泰、黄子澄上疏陈大计,极论李景隆奸邪不可任军权,恐损国威。时受命督军储于外,过家不入,闻变,即赴京师。文皇即位,召迪责问之,迪抗声指斥,并收其子凤山、丹山等六人,同磔于市。于迪衣带中得诗,云:‘三受天王顾命新,山河带砺此丝纶。千秋公论明于日,照彻区区不二心。’又有五噫歌。
黄观字澜伯,洪武二十三年发解京府,明年会试第一。廷试对御戎策,以天道福善祸淫之机、人事练兵讲武之法为言,高皇嘉之,擢状元,授修撰,复黄姓,历尚宝卿。建文初,迁礼部右侍郎,定官制,增左右侍中员次尚书,改观为礼部侍中,与孝孺等日见亲用。文皇索齐、黄时,观草制,极陈大义,辞多指斥。北师渡淮,观奉诏征兵上游,率诸郡入援。至安庆,闻金川门变,痛哭谓人曰:‘吾妻翁素有志节,必不辱。’遂招魂葬之江上。文皇命收观妻翁氏并二女,给配象奴。翁持钗钏,佯使出市酒肴,遂携二女投通济门桥下死。观至东阳河,知事不可为,会有朝使召观,观绐使者曰:‘入贺新朝,礼当预习。’乃朝服东向再拜,遂自投罗刹矶湍急处,舟人急钩之,仅得珠丝棕帽以献。命束刍象观,帽之,而剉于市,籍其家。初,翁夫人及二女尸,顺流至赛工桥侧,土人藁葬之。万历癸卯,青阳施益臣立墓祠,请于京兆春秋祭祀不绝。
胡子昭为荣县训导,建文初,升检讨,历刑部左侍郎。文皇即位,被逮,死之。临刑,有诗曰:‘两间正气归泉壤,一点丹心在帝乡。’
练子宁名安,以字行。洪武乙丑,廷试第二,授编修。建文初,为吏侍,改御史大夫,时见信用。北师起,子宁与卓敬等画策防御,极论李景隆奸邪怀异志,卖国丧师。及召还,子宁执景隆于朝,数其奸邪不忠,请速诛之,不听,愤激大呼曰:‘卖陛下者,必此贼!臣备员执法,不能摧奸,请先伏诛。’不怿,遂罢朝。靖难兵至,李景隆以前憾请诛之,及责问,子宁语不逊,断其舌,曰:‘吾欲效周公辅成王。’子宁手探舌血,大书地上:‘成王安在?’遂族其家。
景清试礼部为第三人,对大廷,赐第二人,授编修。建文初,为左都御史,改御史大夫。文皇继统,方孝孺、练子宁等皆死,而清委蛇侍朝,人疑之。一日早朝,清绯衣入。先是,文皇夜梦绯衣人挟刃,图不轨,占者又奏文曲星犯帝座甚急,文皇因疑清。及朝,清独衣绯,命收之,得匕首于清怀中。诘责之,曰:‘欲为故主报仇。’直立嫚骂,不屈而死。
陈性善,洪武间为检讨,晋礼部左侍郎。皇太孙时熟闻性善名,及即位,独召性善,赐坐,问治天下之要,且使手书以进。性善感知遇,尽所欲言,朝廷悉从之。然施行未竟,辄为权奸所尼。性善请见,曰:‘陛下不以臣愚猥,承顾问,臣既僭尘上听,许臣必行,未几辄改,所谓作法自戾,何以信天下?’建文帝为之动容。北师南下,改性善副都御史监军,战灵壁,败绩,性善披执,旋纵遣之。性善愧忿,衣朝服,跃马入于河以死。
黄子澄名湜,以字行。洪武乙丑会试第一,廷对擢第三,授修撰,累迁太常寺卿。皇太孙立,诸王多不逊服。一日,太孙御东角门,召子澄,谓曰:‘诸王尊属,各拥重兵,何以制之?’对曰:‘诸王仅有护兵,才足自守,万一有变,以六师临之,谁其能支?汉七国非不强,卒底亡灭,小大强弱之势不同,而顺逆之理异也。’太孙喜曰:‘得先生谋,吾无虑矣。’既即位,命子澄兼学士,与齐泰同倚任。会周、齐、湘、代、岷相继煽动,建文君朝罢,谓子澄曰:‘先生忆昔东角门言乎?’子澄顿首应曰:‘不敢忘。’遂出,与齐泰议削夺诸王兵权。北师遂起,首以诛泰、子澄为名。诏以李景隆为征虏大将军,率诸将兵百万以往。未几,景隆累战皆大败,弃其师遁。召还,又赦不诛,子澄痛哭谏曰:‘景隆出师无纪度,意在观望,怀二心,不亟诛,何以谢宗社惩将士?’练子宁亦执景隆于朝,且哭且数其罪,请诛之。皆不听。已而江淮诸将继踵败衄,子澄拊膺号泣曰:‘大事去矣。误荐景隆,万死不足赎误国之罪。’文皇即位,子澄逮至,责问,不服,族诛,姻党戍边者四百余人。同时被戮诸臣,俱号齐、黄奸党,扬谕天下。
卢原质字希鲁,原质于孝孺为外兄,而问学得之方门为多。洪武戊辰,举进士第二人,授编修,历太常少卿。建文中,多所建明。靖难后召见,不屈,死之。
高逊志,元末侨寓嘉兴。好学问,为文深纯典雅,成一家言。洪武二年,征修元史,为编修,累迁侍读学士。建文时,为太常少卿兼学士,与董伦同为会试考官。靖难后遁去,不知所之。
林右,洪武初尝奉玺书行边,有戡定功,进春坊大学士,命辅导皇太孙,以事谪中都教授,寻挂冠归。靖难师起,闻希直族诛,为位哭于家。永乐戊子,岛夷讧海上,台被其毒。监司闻右才,请为闾里计,右不得辞,勉起视兵,督郡子弟剿平之。上以此知右,遣使召,不赴,令武士械至京师,然犹为温语相慰劳,冀加录用也。右对云:‘罪人逃死已久,藉令可仕,当与方孝孺同朝矣。’上大怒,命曳出劓之,竟死。
戴德彝,洪武二十一年进士第三,入授编修,建文中,改左拾遗。北师南迫,与齐、黄等日夕谋画防御。文皇即位,逮至责问,不屈,死之。
侍读楼琏,靖难兵入京,文皇命方孝孺草诏,孝孺不屈,戮死。复改命琏及王景,琏入,见孝孺受极刑,惶怖受命。归而愤叹,妻子问之曰:‘得无伤方先生耶?’琏愧曰:‘我受刑犹可,正恐累及汝辈耳!’逡巡一夕间,自经死。
王叔英召为修撰,上资治八策,援古证今,凿凿可行。建文嘉纳之,与孝孺日见信用。北兵至淮上游,兵逼江干。建文遣使四出募兵,叔英奉诏,行至广德,闻建文逊位,恸哭。会齐泰奔,叔英曰:‘泰二心矣。’急擒泰至,问之故,乃相抱恸哭,与泰且图后举。已而知事不可为,沐浴衣冠,书绝命词藏裾间,自经于玄妙观银杏树下。
王艮,建文元年江西乡试第一,明年举礼部,廷对策最优,以貌不扬,易胡靖第一,艮次之,又次李贯,并授翰林,如洪武十八年故事。艮初闻靖难师起,辄忧愤不食,及渡淮,即诀妻子曰:‘食人之禄者,死人之事,吾不可复生矣。’迨北师入城,胡靖、解缙、吴溥为艮乡人,寓舍连楹,皆踰垣集溥舍。缙陈说大义,靖亦愤激慷慨,艮独流涕不言。溥曰:‘三子受知最深,事在顷刻。若溥,去就固可从容也。’随别去。时溥子与弼尚幼,叹曰:‘胡叔能仗节,大是佳事。’溥曰:‘不然,独王叔死耳。’语未竟,隔墙闻靖呼曰:‘外闹甚,可看猪!’溥顾与弼曰:‘一猪不忍,宁自忍乎?’须臾艮舍哭声动,已伏鸩死矣。靖、缙与李贯皆迎附。永乐初,出建文时群臣封事千余通,命贯与缙等编阅,留军马田粮数,尽焚诸干犯者。因从容问贯、缙等曰:‘尔等宜皆有之。’众未对,贯独顿首曰:‘臣贯实未尝有也。’文皇曰:‘尔以是为美耶?食其禄,思任其事。当国家危急时,官近侍,独无一言,可乎?朕非恶夫尽心于建文者,但恶导建文坏祖法乱政耳。尔等前日事彼,则忠于彼,今日事朕,当忠于朕,不必曲自遮蔽也。’后贯迁中允,坐累系狱十年,竟死狱中。贯亦吉水人。
永乐中,有一人居洞庭湖之滨。久而复有两人至,聚居一室,不轻出门户。风月之夕,则棹小舟,操酒榼,泛湖而饮,饮至醉,扣舷而歌,歌竟,相持大恸而归,人莫测也。居人时以钱米周之,或受或否。而一人病革,呼其邻曰:‘吾欲告汝以姓名,恐为女累;不言,女终见疑。奈何?’其人固请,乃曰:‘我建文朝某编修也,幸葬我湖旁某山下。’居人收葬之。其二人后不知所在。(冶城客论)
正统八年,雷震奉天殿吻,诏求言。刘忠愍球时在翰林,陈言十事,其一言宜亲政务,权不可下移。王振览之,大怒,欲嫁祸,无由。锦衣指挥彭德清往来王振门下用事,公卿率趋谒,而忠愍独不为礼,彭衔之。会公上疏,乃激振曰:‘刘某疏中权不下移之言,暗指公也。’振大怒。而公疏中尝言‘太常不可用道士,宜以进士处之’。未几,编修董璘自愿为太常少卿,振因诬公与璘同谋,故先言以为璘地,并逮下狱。已而阴嗾锦衣卫使马顺,以计杀公。一日五更,携一小校推监门入,公与董璘同卧,小校前持公,公知有变,大呼曰:‘太祖、太宗之灵在天,汝何得擅杀我!’小校持刀断颈,流血被体,屹然不动,顺走前,举足踢倒,因曰:‘如此无礼!’遂支解之,裹以蒲包,埋卫后空处。董从旁匿其血裙数日,密归公家,家人始知公死,乃以血裙为衬,葬之。正德中,赠学士,谥忠愍。始,钟公同父与公同馆,相厚善,封事实约与偕,疏成,为妻所窥,泣劝乃止。明日,公如其家,钟他往,妻大骂曰:‘汝自干事,何得累及他人!’公惊走,且叹曰:‘钟固谋及妻孥耶!’遂独举。未数日,钟病死,妻亟悔之,每号辄曰:‘早知,曷若与刘侍讲公同死耶!’时同年尚稚,习闻之。比长,疑以问母,告之故,同怀忿恨,常欲申父志。比后谏易储,杖死,入祀郡中忠节祠。与公同日迎主,且联坐云。
正统十四年七月,虏酋也先大举入寇。中官王振力请亲征,上命英国公张辅等、兵部尚书邝野等、吏部侍郎学士曹鼐与侍读学士张益扈从巡边,驾次双寨。王振,蔚州人也,邀上幸其第。癸丑,次白登,振益骄恣强愎,挟令进兵。成国公朱勇、户部尚书王佐噤无一语,惟钦天监正彭德清首斥振曰:‘象纬示警,不可复前。若有疏虞,蹈乘舆于草莽,谁执其咎?’鼐、益继之曰:‘臣子不足惜,主上系宗社安危,岂可轻进!’振詈之曰:‘傥有此,亦天命也。’八月辛酉,次土木,相地布营,阵未定,虏已据河南。次日虏伪退,振复矫制,起营追之,虏大蹂躏,我师败绩,死者十余万人,鼐、益及诸臣五十二人皆死之。景泰初,赠鼐少傅、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谥文襄。赠益院学士,谥文僖。遣官谕祭,并荫叙其子云。
识鉴
高帝渡江,取太平,陶安与李习等出迎。安见上状貌,谓习等曰:‘龙姿凤质,非常人也,今有主矣。’上召安与语,安因献言曰:‘方今四海鼎沸,豪杰并争,攻城屠邑,互相雄长,其志皆在子女玉帛,非有拨乱救民之心。明公率众渡江,神武不杀,人心悦服。以此顺天应人,天下不足平也。’上曰:‘足下言善,吾欲取金陵,何如?’安曰:‘金陵龙蟠虎踞,限以长江,据其形胜,以临四方,何向不克?’上喜。从克金陵,由行省都事拜左司员外郎郎中。吴元年,置翰林院,开礼乐二局,召为学士。凡制度仪章,诸所草创,皆委之。锡以诰命曰:‘朕初渡江,尔首谒军门,赞襄政务。宣号令,则军民信,议礼乐,则体要成。建白以忠,出纳惟允,朕甚嘉焉。顷开翰苑,以崇文治,设学士以冠儒英,重道尊贤,莫先于尔。尚勤献纳,赞我皇猷。’
中书省设御座,将奉小明王,以正月朔旦行庆贺礼。刘基大怒,骂曰:‘彼牧竖尔,奉之何为!’遂不拜。适上召基,基遂陈天命所在,上大感悟,乃定征伐之计。遂攻皖城,自昏达旦不拔。基以为宜迳拔江州,上遂悉军西上,陈氏率其属走湖广,江州平。
刘基陈时策一十八款,上从之。会陈氏入寇,献计者或谋以城降,或以钟山有王气,欲奔据之,或用决死一战,不胜而走,未晚也。基独张目不言,上召基入内,基奋曰:‘先斩主降议及奔钟山者,乃可破贼尔。’上曰:‘先生计将安出?’基曰:‘如臣之计,莫如倾府库,开至诚,以固士心。但天道后举者胜,宜伏兵伺隙击之,取威制敌,以成王业,在此时也。’上遂用基策,乘东风,发伏击之,斩获凡若干万。上以克敌之功赏基,悉辞不受。
朱升以卫国邓愈荐,被征入见,顾问称旨。上问之,对曰:‘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上嘉其材,遂参密议。凡礼乐、征伐、典章、文物,多所赞画。吴元年丁未,拜侍讲学士。
常忠武王薨,高丽王遣使来祭。曾鲁索其文观之,使者靳不与,鲁不可,使者不得已,出之。外则袭以金龙黄帕,内则不书洪武之号。鲁责之曰:‘龙帕固疑误用,若纳贡称藩,而不奉正朔,君臣之义安在?’使者顿首谢过,皆命易去,乃已。
安南来贡,主客曹已受其表。将入见,鲁取其副览之,其王乃陈叔明。鲁曰:‘前王陈日熞,尔今骤更名,必有以也。’亟白尚书诘之,使者不敢讳。盖日熞为叔明所逼而死,遂篡其位,中心怀惧,故托修贡以觇朝廷之意。上叱之曰:‘岛夷何狡狯如此!’却其贡,不受。
永乐年,一日且暮,宁夏报被虏围。上急召阁下诸老,皆已出,惟编修杨子荣赴命,上不怿,示以奏曰:‘尔后进,宁解此?今当以何处兵往救?’子荣徐曰:‘不须救也。’上曰:‘何也?’子荣曰:‘臣尝奉使至彼,其城坚,且人皆习战,今其发已十余日,虏必已退。但敕守臣固守,及邻近诸城堡堤备可矣,不必遣兵,重为烦扰也。’上颇回颜,曰:‘明日与诸老来议之。’夜半,虏围解报至,诘旦,上召子荣,以报书示之,曰:‘卿何料之审也。’喜见于色。问其名,曰:‘杨子荣。’命去‘子’字,单名荣,即命入阁,宠遇日隆。然入谋于内,未尝以宣于外,外人亦不知趋之,故成永乐之治。文敏才实通敏,机务沓至,断决如流。而善承人主意,徐引于正。二杨皆以谏东宫事系狱累年,文敏虽尝谏,上不罪也。说者谓其相业有姚崇之风焉。
永乐初,成祖一日出右顺门,召内阁诸臣,独杨荣一人在,出三司奏章示之。言吉安乡民啸聚者已悉复业,朝廷初有闻,即遣行人许子谟赍敕抚谕,子谟行将一月,又遣都督韩观率兵继之,如抚谕不下,即加兵。及是奏至,上曰:‘非观至不下,其降敕褒观。’荣读讫,奏曰:‘计发奏之日,观尚在中道,未足褒也。’从之。后询之,果然,荣自是益见重。
虏酋阿鲁台既纳款,收女真、吐蕃诸部,听其约束,请朝廷刻制词于金锭,集诸部长磨酒饮之以盟。上以问翰林诸臣,黄淮对曰:‘胡人狼子野心,使各自为心,则力易制,若并为一,则力大难制矣,此举实为奸谋也。’上顾左右曰:‘黄淮如立高冈,无远不见,尔等如立平地,所见惟目前耳。’
高煦反,杨荣劝上亲征,上有难色,问夏原吉,对曰:‘臣昨见命将而色变,退语臣等而泣,在廷如此,临事可知。宜卷甲而往,一鼓可平,所谓先声有以夺人也。杨荣言是。’上意遂决。
王振谓三杨曰:‘朝廷事赖三先生,然皆高龄倦瘁矣。’文贞曰:‘老臣当尽瘁报国。’文敏曰:‘不然,当荐几个后生报主耳。’振喜,令具名,翼日即荐陈循、高谷、苗衷等。文贞让文敏,文敏曰:‘彼厌吾辈矣,一旦内中出片纸以某入阁,则吾辈束手而已。今数子皆是我辈人,当一心力。’文贞叹服。
大同猫儿庄,本北虏入贡正路,至是虏使有从他路入者,上因守臣之奏,许之。姚夔请筵宴赏赐一切杀礼,虏使有后言。夔令通事谕旨云:‘故迤北使臣进贡,俱从正路入境,故朝廷有大筵宴相待。今尔从小路来,疑非迤北头目比,只照他处使臣相待耳。’虏使不复有言。人以为得驭夷之体。
成化间,朝廷好宝玩,中贵有迎合上意者,言宣德间尝遣王三保使西洋等番,所获无算。上命一中贵至兵部,查西洋水程。时项公忠为尚书,刘公大夏为车驾郎中,项使一都吏检旧案,刘先检得之,匿他处,都吏检之不得。项笞都吏,令复检,凡三日夕,莫能得,刘竟秘不言。会科道连章谏,事遂寝。后项呼都吏,诘曰:‘库中案卷,安得失去?’刘在旁微笑曰:‘三保下西洋时,所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者亦以万计,纵得珍宝,于国何益?此大臣所当切谏。旧案虽在,亦当毁之,以拔其根,尚足追究有无邪?’项悚然降位,向刘再揖而谢之,指其位曰:‘公阴德不细,此位不久当属公矣。’后刘果至兵部尚书。
天顺初,夺门报功领重赏者甚重。吴溥谓兵部尚书陈汝言曰:‘今日封侯伯皆是矣,独一人未封。’汝言曰:‘是谁?’溥曰:‘当时非奉皇太后手诏,则曹、石二公焉敢提兵入禁?’盖以迎复之功归诸皇太后,请上尊号。明日汝言入奏,英宗皇帝即命择日上圣烈慈寿皇太后尊号。语载钱文通谱略中。
天顺初,石亨从子彪镇大同,遣使献捷。内阁询其状,其人盛陈战伐,且称斩首无算,皆枭于林木,不能悉致。岳正取地图,指示曰:‘某地至某地,四面皆沙漠,枭于何所?’其人惊伏。
丘仲深编修与修英庙实录,或谓于少保之死,当着其不轨,丘曰:‘乙巳之变,微于公,天下危矣。人挟私诬之,其可信乎!’或谓黄竑易储之奏出尚书江渊,丘曰:‘竑杀其兄,而以此觊免死。且广西奏楮用土产,易辨也。’索其奏验之,果土楮。
陕西守臣熊翀得玉玺来献,乞颁示天下,以为传国之宝复出也。傅瀚言:‘以史传诸书考之,形制篆刻皆不类,其为赝作无疑。即使非赝,人主受命在德不在玺。自前世以秦玺为宝,得之者君臣动色相庆。我太祖以圣德受命,制一代之玺,传之圣子神孙,寿昌之福,万世无极,何藉于彼哉!’上乃以其玺属库藏之。
平凉土达满四反,官军累失利,都御史项忠奉诏讨之,时策其必成功。而朝议咸欲再遣将,彭时与商辂执不可,或动以危语,时不为动。未几,献俘至,议者始服。
胡俨尝典湖广乡试,取杨溥居首,批其所刻文曰:‘初学小子,当退避三舍,老夫亦让一头地。’又曰:‘他日立玉阶方寸地,必能为董子之正言,而不效公孙弘之私曲。’后溥历内阁少保,为时名臣,人服其识。
赵荣微时,馆其舅翰林萨琦家,杨文敏公一见深器之,言孟仁贵于其舅,后果然。
杨士奇南还祭扫先茔,至南京,黄福卧病不出。士奇即往见之,福惊曰:‘公辅幼主,一日不可离左右,何为远出至此!’士奇服其言。
尹旻素负学识,善断大事,尤精凿强记,每经铨注,虽稠人小吏,阅数年犹识其名。时料人寿夭成败,历历多奇中。
尹公旻司铨日,闽士翁晏以贡就教职,公试之,不许曰:‘子当科第发身。’后果举进士,终广东副使。又有三举子选知县,色不豫,公曰:‘莫以知县为小官,且去做看。’后三人皆不终其职,人称公之识鉴。
刘公大夏善知人,自两广来,经某所,总帅毛伦谒公舟中,拜起,涕泣不已。公曰:‘奸人之雄也。’竟公任摈弗用,后果附逆瑾。戍肃归,至某所,遇都御史某,见其驺从服食之盛,公曰:‘富贵之徒也,必不善其后。’卒如其言。
刘公大夏谪戍时,参戎某遣使馈公,敕使不受亡返。公曰:‘第归语,老惟一仆,日食不过数十钱。苟受汝金,而仆窃以逃,孤身沙漠,非陷之死地乎?’时同戍钟尚书颇携囊箧,未几仆果窃而去。人谓公如神。
杨公廷和才器恢廓,乡先达司马余肃敏夙重之。归老之日,独持大明律与别,曰:‘介夫当相天下,为我熟此,以助他日谋断。’
杨石斋当国日,一弟为京卿,二弟为方面,诸子姓布列中外甚众。子慎复举进士第一人,贺者毕至,公颦蹙曰:‘君知为傀儡者乎?方奏伎时,次第陈举,至曲终,必尽出之场。此亦吾曲终时已,何贺为?’亡何,公以议礼不合去,慎谪戍滇南,而佥事恂以杀人抵大辟,家声顿衰。
宁庶人者浮慕文先生征明,贻书及金币聘焉。使者及门,而先生辞病亟,卧不起,于金币无所受,亦无所报。人或谓:‘王今天下长者,朱邸虚其左而待,若不能效枚叔、长卿曳裾乐耶?’先生笑而不答。亡何,宁竟以反败。
张居正少颖敏绝人,为诸生渺小,而是时尚书顾公璘抚楚,行郡,试其文,奇之。已,得召见,复大奇之,曰:‘此儿国器也。’遗以金钱为膏油费。明年举于乡,谒谢,璘解所系犀带以赠,曰:‘为若异时围腰饰,然当且玉,不足久溷也。’
方正
王文端公直在吏部时,其子为南京国学博士,考绩在吏部,文选郎中欲留侍公,改北学,公不可,曰:‘是乱法自我始也。’
澹然陈公,以南祭酒九载奏绩之京。时中贵有柄国者,势倾朝野,素慕公,欲收之门下。适工部侍郎周公忱巡抚南圻,在京进谒,中贵知其与公同年,微露其意。周公以为言,公曰:‘敬宗忝为人师表,而求谒中贵,他日无以见诸生。’周公因讽中贵曰:‘陈祭酒书法极高,姑以求书为名,先以礼币,彼将谒谢矣。’中贵乃遣人致彩段羊酒,求书程子四箴,公为走笔书之,而却其礼,竟不往见。故为祭酒十八年不迁,士大夫益高其风节云。(郊外农谈)
祭酒陈公久不迁,泰和王公直时为天官,从容语公曰:‘老先生久居司成,将以司寇相转何如?’陈起揖曰:‘某托公为知己,岂有与天下英才终日讲道论学,而顾以桎梏之徒见辱,何哉?’王公顿服,卒寝之。前辈风节岩岩有如此。(客座新闻)
太监金英奉使道南京,诸司皆饯之江上,薛公瑄独不往。英言于朝曰:‘南京好官,惟薛卿耳。’
王振之专政也,问三杨曰:‘吾乡亦有可为京堂官者乎?’三杨以薛瑄对,乃召为大理寺少卿。瑄初至京,居朝房,三杨先过之,不值,语其仆曰:‘若主之擢,王太监力也,朝罢可诣谢。’明日朝退,又使人语之,终不往。振至阁下,问薛少卿安在,三杨为谢,且曰:‘彼将来见也。’知李贤与瑄厚,令转语之,贤往道三杨意,瑄曰:‘原德亦为是言乎?拜爵公朝,谢恩私室,吾不为也。’久之,振知其意,亦不复问。一日,会议东阁,公卿见振皆先拜,先生独立,振自是衔之。
薛文清初入阁,以疾辞,石亨素敬先生,来视疾,因谓先生曰:‘如不留,我为先生启上,请敕书,即家为塾,以训子弟,且以资其养。’先生曰:‘昔鲁斋去元,世祖赐敕书以教人,鲁斋悬于梁,终身不以示人,及卒,发而视之,乃敕书也。某若资其养,曷若不辞官之为愈也。’(行状)
英庙复位,薛文清居内阁数月,朝议遣使求狮子于西域,谏不听,又见石亨窃弄威权,叹曰:‘君子见几而作,岂俟终日乎?’引疾恳乞致仕,得允,即出城。行至直沽,遇风雨,舟不能行,糇粮俱乏,日中犹未举火,吟咏不辍。子淳私愠曰:‘人家好好做官,他便要退,受困谁怨!’先生闻之,恬不为意,曰:‘我虽困,而道自亨也。’
正统丁卯,刘宣补父戍卢龙,徒步学京师。冬无纩,手足皲裂,忽冻死道上,有老妪饮以羹,复生。夏尝中暍,有递夫以热土覆脐,摘园瓜食之,乃复苏。己巳,北虏假贡献图窥伺,公上疏,言虏不可信,宜豫为备。后六师失利,公从武官守天津,密赞戎事,或诱之逃,或留妻以女,皆弗听,事定乃返。
杨文贞欲识吏部郎李贤,示意南阳守陈正伦,因邀往见,贤不肯,曰:‘无一面之雅而造门,是求知也。’
景帝即位,杨翥以郕府长史来朝。其还也,疏言刘铉、吕原可大用。会易储议起,礼部两亚卿俱缺,议必得有才力者为之。上命欲用铉,陈循乃拟铉以进。江渊盛言铉才薄不可用,乃易萨琦。铉闻渊言,曰:‘此深知我。’久之,铉为祭酒。一日报欲易储,诸司皆劝进,司业请祭酒列名,铉曰:‘我辈谏止则可,劝进则不可。’乃止。迨英庙复辟,阅诸疏,见劝进无祭酒名,问祭酒何人,徐有贞以铉对。上曰:‘吾欲一识之。’因召对文华殿,曰:‘卿可遂傅东宫。’乃擢少詹事。后以完名终,卒谥文恭。
章文懿立朝,决大疑,临大事,凛不可夺,自号戆夫。或劝公少贬以狥,曰:‘在我者有义与命,在彼者我不知也。’故悦公者寡。(言行录)
章文懿为庶吉士时,刘定之方教诸士,一日以小玉堂蔬圃诗令诸士赋之,公诗结语云:‘贤哉公仪休,拔却园中葵。’遂以轻薄目之。后又试中秋赏月赋,公言:‘天下之人,有罹悲、愁羁、患贫苦者,见月则不乐,惟高堂厚禄身享太平无事之日者,见月则乐也。’刘愈怒之。后试应制灯诗,遂不肯为。疏入,遂谪。其节概才识,当时以为第一也。(余冬序录)
南阳李先生当国,每以诗寄薛文清先生,始终不答。门人问之,曰:‘昔温公退居洛中,吕申公当国,屡以书问起居,温公不答。某亦此意。’
朱恭靖公初举状元,略无喜色,归里中,惟徒行,人甚器之。后为礼部侍郎,家载席一车,为公买宅费,都城宦者阻之,且云:‘必得一刺,以别真伪。’公弗许,家人云:‘必入乃得利。’公曰:‘不得利,又何伤乎?’竟止于城外,平价售之。
召复罗一峰修撰,当道者语人曰:‘某之复官,我之力也,乃无片言谢,可乎?’先生闻之,曰:‘渠非私我也。’坐是,改南京,供职三月,以疾辞。章三上,始得归。
杨守陈官五品十六年,所教中人己多贵幸,凡预教者,率因之以进,独公泊然无所藉。有欲出力援之,则谢曰:‘我(未)女妇也,抱节三十年,乃垂老而改志邪?’荐绅往往传诵其言。
王文恪与寿宁侯有连,绝不与通,岁时问遗,辄斥去。或以为过,公曰:‘昔万循吉攀附昭德,吾尝耻之,乃今自附寿宁耶?’
刘忠宣居官接物,虽称从容和易,至属官之不才者,一裁以法,未尝姑容苟免。尤不喜属吏承奉,有曲意承奉者,未尝喜,不见者,未尝怒也。
谢文正初入翰林,为御史某骤升都宪,台中循例请公文为贺,公曰:‘此人素不为公议所与,恶可以谀言悦之。’竟不与作。
王华才识宏达,操持坚定。方贼瑾用事,士大夫争走其门,华独不往。华子守仁论瑾,瑾怒,逐守仁。顾素敬慕华,不辄迁怒,间以语人,欲讽使就见,华不往。及转南京,瑾又使人言华不久当召用,冀得往谢,华竟不往。其平生大节如此。
优人臧贤被宠,能轩轾士夫,士夫或与善,贤因是请改牙牌,制如群僚印文改方者,傅圭不可,召老优更事者诘曰:‘尔优,敢乱法,尔宠可常保否?即遗尔辱,祸靡极矣。’优乃戢,俱与新之。
陆文裕公为山西提学时,晋王有一乐工,甚爱幸之。其子学读书,前任副使考送入学,文裕到任,即行文黜之。晋王再四与言,文裕云:‘宁可学校少一人,不可以一人污学校。’坚意不从,乃已。
正德戊辰会试,崔铣为同考,宰执欲私其子,以托铣,铣不可,竟出他手。时阉瑾窃政,囚戍元老,奴仆端揆,铣与修撰何瑭,见瑾长揖而已。瑾怒,谓其党吏部尚书张彩曰:‘翰林白面书生,轻薄如崔铣尤甚。’欲重罪之,彩不可,瑭谓曰:‘吾两人不可易节。’对曰:‘铣安义命久矣。’是岁实录成,瑾伪传上旨,史臣未练政体,各升俸一级,调部属州县,铣改南京吏部验封司主事。部储岁纵粮长赂请权贵,固执不可,尚书谓曰:‘尔谪仙也,何苦为此?’对曰:‘何勤非忠,孰忠非分?’竟革奸。庚午瑾诛,召还史馆。辛未会试再为同考时,辅臣治文义,铣上书劝以及时悟,上救民、荐贤、理财、强兵,毋事琐末,恳恳千余言。(南雍志)
邵康僖魁礼闱,逆瑾虐焰方炽,同年多请往谒,公毅然却之曰:‘可使天下后世谓进士谒中要自锐始耶?’卒不往。及吕仲木为状元,亦不往,舆论并高之。(家传)
屠应埈典试江右,阁臣有属其三子者,屠曰:‘国家百七十余年,惟贡士之法秉公不废耳。苟狥私请,安用试为!’遂行。至则梦人有以酖进者,辞不受,覆地,地坟,觉曰:‘宁坟毋乱。’卒无所私。
马公汝骥调泽州知州。泽故多王府,王率听用群小,暴侵民利,泽人苦之,而未能禁也。乃因事稍惩其左右不法数人,为条告诫,暴止。又王以书来请私好,答使者去,己即投书椟中,封之。所请或于法得释,又使将谢,乃引使者至椟前启,取书还之,实未发。为报曰:‘法诚如是,吾安敢低昂狥情乎!’后书不更至矣。
衡山待诏素不到河下拜客,严介溪语顾东桥曰:‘不拜他人犹可,余过苏,亦不答拜。’东桥答曰:‘此所以为衡山也。若不拜他人,只拜介溪,成得文衡山乎?’
衡山有病起遣怀二律,盖不就宁藩之征而作也,词婉而峻,足以拒之于千里之外。诗云:‘潦倒儒官二十年,业缘仍在利名间。敢言冀北无良马,深愧淮南赋小山。病起秋风吹白发,雨中黄叶暗松关。不嫌穷巷频回辙,消受炉香一味间。’‘经时卧病断经过,自拨闲愁对酒歌。意外纷纭知命在,古来贤达患名多。千金逸骥空求骨,万里冥鸿肯受罗。心事悠悠那复识,白头辛苦服儒科。’后宁藩败,凡应辟者崎岖万状,公独宴然,始知公不可及也。(读书笔记)
万公士和介然绝不为诡随,故尝忤分宜去臬,已又忤新郑去卿贰,已又忤江陵去卿。即华亭,称与公最契者,华亭请老,诸大臣各疏留,公独否。若公者,所谓贞而孤,非耶?
廉介
宋潜溪临财廉,尝大书于门曰:‘宁可忍饿而死,不可苟利而生。’君子以为名言。权要非其人,虽置金满橐,一字不肯,纵与之,亦不受馈。日本使奉敕请文,以百金为献,先生却不受。上以问先生,先生对曰:‘天朝侍从之臣而受小夷金,非所以崇国体也。’(行状)
张洪,洪武间以明经荐,授靖江王府教授。永乐元年擢行人,奉使日本,却其馈金,二年,复使辽东,修茶政于蕃界,亦不受馈。时缅甸宣慰那罗塔杀孟养宣慰刁木旦,并其地,命洪赍诏责还所侵地,立孟养后。塔不服,凡六往,始听命。塔欲毒之,服其诚信,乃已。
廖钦经河内,休于途,民见之,曰:‘是我昔日父也。’公绐曰:‘我商人,非尔父。’于是聚老少争识公,乃罗拜于前,公不能隐,竞持酒肴相慰藉。明日,各持缣以遗公,须臾,裒数百匹。公辞不受,民曰:‘父有德于我,欲报无所,今父幸涉我境,持此以报父,愿卒受之。’公曰:‘我何德于汝?纵汝德我,何不爱我以德乎?苟以所赆为可受,则昔之所为,不过沽名以觊今日之利,我岂受哉!’民益恳请受。公揣知其意牢不可却,一夕不告而去。其所行类如此。
吴溥在翰林及国学二十余年,操守如一日,未尝一涉足权贵人之门,权贵人亦莫之知也。或念溥久次不迁,劝其少贬者,答曰:‘遇不遇,命也,吾知安命而已,安能枉己哉!’天下之为士者皆高之。家素贫,而笃于义,故人有遗孤、贫无依者,辄赈给不吝。及卒,无以为敛云。子与弼,以道学闻于时,亦古朴有父风。天顺中,以隐士征,授左春坊谕德,不拜。学者称为康斋先生。(南雍志)
张以宁清洁自守,所居萧然,未尝营财产,其奉使也,襆被而往。临终时有诗云:‘覆身惟有黔娄被,垂橐都无陆贾金。’有诗文数十卷,号翠屏集。
黎文僖淳性耿介,门生尹华亭以云布寄淳,不受,责之曰:‘古之为令,拔葵艺麻,今之为令,织布添花,吾不用妖服也。’
高谷官至台鼎,家业萧然,敝庐瘠田,仅足衣食,身没未几,子孙贫窭。方毅廉洁,卓然有古大臣之风。
上即位,当颁诏外国,江西刘璟以侍讲使交南,时交人吞占城,侵缅甸,或难其行。刘毅然上道,携二仆由南宁直抵其境。交人駴曰:‘昔之人皆航海来,扬樯蔽洋,贸重易奇。今岂自天下耶,何其简速也!’奉迎馆候,视昔倍恭,陪臣拜跪,刘据大明集礼之文受之,不与交一语。至之日颁诏,明日宴毕即行。王大惊曰:‘一国生灵,命缘天使。’致馈遗丰腆倍昔,金珠犀象珍玩甚多,刘一不顾。复令陪臣要于路,期必致之。刘复书,示以初入关诗:‘咫尺天威誓肃将,寸心端不愧苍苍。归装若有关南物,一任关神降百殃。’交人益敬悚,遣陪臣入谢表,有‘朝臣清白’之语云。
端木孝文,溧水人,尚书以善子,与弟孝思皆以儒士起家,孝文为翰林待诏,孝思为翰林侍书,先后使朝鲜,以清节为远人所服,立双清馆。(应天府志)
尚书童公轩性寡合,不妄取予,居南京时,家人衣食或不给,惟三原王公馈以米及白金,或不受。毗陵王尚书知其介,不敢致馈,值有持礼币求文者,因谓曰:‘童公之文胜余,令人导汝往求之。’至则童公问其人曰:‘汝自来乎?抑有使之者乎?’其人以实对,遂却而不纳。其介如此。(濯缨亭笔记)
成化丁酉,王端毅公恕来巡抚云南,不挈僮仆,惟行灶一,竹食箩一,服无纱罗,日给惟猪肉一斤,乳豆二块,菜一束,酱醋水皆取主家结状,更无所供。其告示云‘欲携家僮随行,恐致子民嗟怨,是以不恤衰老,单身自来。意在洁己奉公,岂肯纵人坏事’云云。人皆录辞而焚香礼之。
王恕以中丞抚两浙,致政,朝廷命驰驿还乡。公每至驿旁,先命夫人与家众投宿民居,然后单骑赴驿,官吏固请同寓,公辞之。一切馈遗不受。
三原王公为吏书,署于门曰:‘宋人有言,受任于朝者,以馈及门为耻,受任于外者,以苞苴入都为羞。今动曰贽仪,而不羞于入,我宁不自耻哉!’一时帖然。使非真诚积久而孚,亦自不敢书之,适足以增多口矣。
何淡所撰李充嗣墓志铭,赞曰:‘嗟乎,贪夫狥财,烈士狥名,余尝悼夫世之狥财者之众,而狥名者何少也?前数十载,吾广士大夫多以富为讳,争自洒濯,以免公议。及余接世务以来,闻人仕,众必问曰:“好衙门否?”闻人退,众必问曰“有收拾否?”且耀金珠广田宅以骄里闾者,世不以为过也。夫势大则用奢,父骄则子汰,卒之颠覆,而后知财为祸梯,亦已晚矣。充嗣之名,乃今知之,为其廉也。居官廉,故莅事公,莅事公,故民爱敬,民爱敬,故功业昭,功业昭,故修名立,修名立,然后仁。孔子曰:“君子去仁,恶乎成名!”信哉。’
东山刘公为广东方伯时,广中官库有一项羡余钱,自来不上库簿,旧任者皆公然取去,以充囊箧,相袭以为固然。公初至,发库藏,适前任有遗下未尽将去者,库吏以故事白,云不当附库簿。公沉吟久之,乃大声呼曰:‘刘大夏平日读书做好人,如何遇此一事,沉吟许多时,诚有愧古人,非大丈夫也。’乃命吏悉附簿,作正支销,毫无所取云。(南岳集)
正德初,兵书刘公大夏既谢政,逆瑾窘,摘以事遣官校逮系,检其橐,惟俸给三十余金,公以与之,官校感涕不纳。
张尚书邦奇,李公东阳门人也。一日侍坐,有兴化守者亦公门下士,以觐事至京,缄两帕四扇,令从吏馈公。公曰:‘扇以染翰,固可,但多帕奈何?’吏顿首于庭。乃启缄取扇,而归其帕云。公致政后,邃庵杨阁老载酒肴过怀麓堂为寿,觞以金。公讶曰:‘公近亦有此器耶?’邃庵有惭色,自是不敢用以觞云。耿子曰:‘公仕宦五十余年,柄国且十有八年矣。’郑端简谓,公卒之日,不能治丧,门人故吏,醵金钱赙之,乃克葬。又谓,尝过其门,萧然四壁,不足当分宜辈一宴会之费云。彼时权珰狂猘,公卿鲜不受其螫者,而卒不敢有加于公。公岂有权术牢笼之哉!毋亦贞操洁履,有以服其心耳。
梁储册封安南国王充正使,礼成,亟返,馈遗无所顾。持大体,不与陪臣倡和。
景公旸,居官清约过甚,不异布衣时。每升监,乘一牝羸蹀蹀行,旁观者若不能堪,旸自若。典簿馈公廪,私益以斛,公知之,归其益,切让之曰:‘吾虽贫,何相贼也?’惧谢而去。
罗念庵曰:‘世以多欲病杨文襄,某独知其廉介。’或曰:‘何?’曰:‘有故人馈宝珠一斗。受之,客既退,分劳左右,投之地,顷刻立尽。一生有以贫归者,发囊助给,率数十金为常。夫为天下用财而不以私蓄,即比于一介不取可也。非廉介乎?’(念庵集)
文征明家居,郡国守相连车骑,富商贾人珍宝填溢于里门外,不能博先生一赫虎。而先生所最慎者藩邸,其所绝不肯还往者中贵人,曰:‘此国家法也。’前是,周王以古鼎古镜、徽王以金宝他珍货值数百镒贽,使者曰:‘王无所求于先生,慕先生耳,盍为一启封?’先生逊谢曰:‘王赐也,启之而后辞,不恭。’竟弗启。四夷贡道吴门者,望先生里而拜,以不得见先生为恨。
每勋戚大臣病故,上遣谕祭,丧家辄厚币为谢,习以为常。刘公春曰:‘以尚书而受其赠遗,岂惟轻己,如国体何!’故事,功臣袭爵表谢文皆礼部堂上分撰,谢以银币,悉却之。其谨峻有守如此。
国琛录云:石公,澹约性成,躬躬自戢,位跻台鼎,供具如寒素士。正德末造,侈局肇开,公不逐世好,亦不迥立异帜。嘉靖初入阁,严诫阍从,不滥交与,谒者以帕为仪见,则还贽。致政归,行李奁配,不满一舆。
念庵罗公以修撰归,道经芜湖,病亟,抽分项东瓯为调医药。有扬贾犯重辟,愿献千金求解,时公之舅为言于项,公闻,呼项曰:‘君子爱人以德,使我为清白鬼。’项吐其实,公责项曰:‘我即死,君宁无俸可赙乎!’事乃寝。病间,舅申理前语,公惊曰:‘是大贾不活矣,项君必以我故而不脱之狱。’乃贻书谢项,因潜为解之。贾得生,不知为公力也。
万公士和与直指交无加礼,直指以为倨,衔之,欲巧诋以法。抵粤,悉取诸钱谷籍,稽公出纳,无所得。则榜掠筦榷吏,属诬引公,吏忍死不服曰:‘有之,万公不应饮粤地一勺水耳。’直指愈益怒,捃摭益亟。香山黄公佐家居养高,不可致,忽出谒直指,直指心喜己独能致黄公也,自起迎黄公,黄公入揖曰:‘老夫迹不至公府久矣,今为万公来,公即欲涅之,其人非可缁者。’直指心怍,不敢出一语,事乃寝。公之饶时,唐先生赠以双磁罂,曰:‘夫饶非乏磁,而吾以磁赠,知君不取磁于饶也。’公服其言。
义概
解缙性孝友,重义轻利,笃于故旧,喜引拔士类,文翰皆精绝。尝语人曰:‘宁为有瑕玉,不作无瑕石。’
胡俨尝督漕至三山,中流有覆舟,命仆夫急援之。道见饿死者,命掖就民舍,给以药食。是夜风雨大作,所全活者数百人。
检讨陈继为一妇人志墓,已刻石矣,有客诋此妇不孝,继即率童子碎其石,曰:‘吾岂妄誉不孝妇耶!’
司成李时勉以言忤权奸,困首木者三日,炎暑,殆欲不胜。太学生石大用蹙然号于众曰:‘师犹父也,父师遘难,弟子乃晏然坐,可乎!’众莫应。大用退,杜门草疏,愿以身代,时勉亟止之,弗听。挟所奏诣银台投进,银台以祸惧之,对曰:‘生以义,死亦以义,何惧之有!’疏闻,上并释之。
刘忠愍球从弟玭为莆田知县,奉夏布一疋,即日封还,贻书戒之曰:‘当力行清白,以光前人,此非所望于贤弟者。’议论慷慨,卒以直言取祸,天下冤之。
许彬,景泰中议遣大臣迎驾朔漠,公毅然请行,曰:‘主辱臣死,分也,敢靳一死。’卒能以大义折虏,奉驾以还。然滨于不测者屡矣,以是受知英庙特深。
成化中,司礼黄赐母死,省、寺、监、院无弗吊祭,翰林独未之诣也。一日,徐侍讲琼言于众曰:‘时且如此,独得不往乎?’众或应或否。陈愧斋音奋然怒曰:‘堂堂翰林,相率而拜中人之门,天下其谓何?斯文其谓何?’词气愤激,闻者戄然,事遂已。汪直之在西厂也,气焰烜赫,出没如鬼神。一日,有校士突入兵部郎杨士伟家,拷掠及其妻属,众骇,莫敢闯焉。先生其邻也,登墉呵之曰:‘尔何敢不畏国法?’其人曰:‘尔何人,敢尔?不畏西厂!’先生曰:‘尔欲知我乎?我翰林侍讲陈音也。’闻者为之缩颈。(经济录)
吴文定公有同年贺解元恩,在京遘疾,迁至其邸,晨夕视之,贺死,为服一月丧。乡人教官某死于京,贫甚,其子假货于人。公闻之恻然,亟命还所贷,自出金为赙,众皆乐助,竟得以丧归。
刘公大夏尝过厓山,吊大忠祠,念宋慈元后陵寝无主,辄泫然曰:‘后与陆、张二臣同死国,今大忠有祠,而慈元不祀,于义弗称。’谋于白沙陈公甫,为之立庙,人感其义,不日而就。
刘忠宣忤逆瑾,矫旨逮诏狱。同系者请行贿以求生,大夏曰:‘如此而死,祸止一身,称贷免死,则累及子孙,且丧此一生矣。’法司附瑾意,引例戍肃州。公至河西买葬地,不挈子侄侍行,或以问公,公曰:‘吾仕宦日不能为子孙乞恩泽,今发配老死,顾令子孙补伍,岂人情乎?’(后寿藏记)
戊辰春,戴大宾以妙龄赐进士第三人及第,刘瑾欲招致为婿,戴执义不从,登科录竟刊妻姓氏,瑾不悦,遂绝婚。戴乞养病归,未几卒。
霍韬己丑主考会试,帘内外弊铲革殆尽,文体为之一变。杨少师博、葛尚书守礼、程尚书文德、唐都宪顺之、罗修撰洪先、杨编修名、杨御史爵并表表,皆公所录士也。公谆谕诸士,不可以门生座主结私恩而忘大义。超俗之见,时所仅闻。
张罗峰当国,甚器重何瑭,举翊圣治,期大用之。始入京,元正相晤,辄面数张十三愆,众为愕然。(柏斋集)
器量
永乐中,汉庶人谋夺嫡,离间宫臣,石首杨文定公时为司经局洗马兼编修,下锦衣狱垂十年,家人供食数绝。又上命莫测,与死为邻,公励志读书不辍。同难者笑之曰:‘势已如此,读书何为?’曰:‘朝闻道,夕死可也。’其不以患难介意如此。
解大绅素无崖岸,求文与书者日辐辏,率与之,无厌倦意。或言有不当与者,公笑曰:‘雨露岂择地而施哉?且人孰不可与进者?’
金忠于人有片善必称之,虽有素与公异者,其人有他善,未尝不称也。里人有数窘辱公,公为尚书时,其人以吏来京师,惧不为容,公荐用之。或曰:‘彼不于公有感乎?’曰:‘顾其才可用,奈何以私故掩人之长?’
金问坐系狱十年,非义相馈,皆不受。时黄淮、杨溥同坐系,三人相得甚欢。省躬念咎之暇,各持一经讲论,曰:‘此处忧患之道也。’
马绍荣与永嘉姜立纲同僚久,并以能书名。姜善子昂,荣善宋克,为一时宗。其升少卿也,立纲以出身布衣,不得齐荣官,诸老怜其年深,曰:‘不抑马君,无以为姜君地,奈何?’先生闻之,往告曰:‘愿损一级,与立纲齐。’故马得太常。姜得太仆,拜曰:‘吾固不能窥君际也。’
助教李洪,南昌人。尝言古廉先生因除庭树被罚,是日,先生方坐堂阅试卷,而锦衣官校猝至前,即掩卷起身,免冠解带,受缧绁。合监师生来观者,皆惊愕失色。先生神色自若,徐呼诸生近来与语,曰:‘某人某处讲是,某处非,某人今次稍胜前,某人比前不及。’因顾诸先生曰:‘还校定高下出榜。’语毕乃行。已而枷置监前,监生三千余人上疏救解。有石大用者,又独具本愿代枷,事乃释。
薛文清为廷尉,欲出一冤妇,王振嗾言官劾公故出入人罪,论死,公怡然曰:‘辩冤获咎,死何愧焉!’临刑神色自若。会振一老仆哭于厨下,振问何以,仆曰:‘闻今日薛夫子将刑,故泣。’振为之动,赦归田里。
王文端公直在吏部,御史有求诗者,公峻拒不为作。所介者寔公故人,言公于他人多有所作,何独靳是。乃应之曰:‘老负此累,公等行当自知耳。’然公尝以诗寄钱塘戴文进索画,且自序昔与文进交时尝戏作一联,至是十年而始成之。临川聂大年题其上曰:‘公爱文进之画,十年而不忘也。使公以十年不忘之心,[一]待天下之贤,则天下岂复有遗才哉!’语亦稍闻于公,公置之不省。后大年举为史官,困于讥谗,卧病逆旅,自度不可起,乃使所亲投诗于公,有云:‘镜中白发难饶我,湖上青山欲待谁?千里故人分橐少,百年公论盖棺迟。’公得诗泣下,曰:‘大年欲吾铭其墓耳。’明日而大年卒,公为墓志,有曰:‘吾以大年之才必能自振,故久不拟荐,而乃止一校官耶!’大年所题之言,固为正论,使隘者闻之,将必以为议己,其孰不加挤也?而公不以为意,至泣而铭其墓,真所谓休休有容者矣。
(校记[一]上句‘十年而不忘也’,‘不忘’,初印本作‘不心’,非。此句‘十年不忘’,初印本作‘不忠’。作‘不忘’为是。)
罗一峰家居,偶留客饭,不知绝粮也。夫人乞邻,得湿粟数升,旋炒旋脱,日已西矣。一峰旷然不以为意。
杨守陈以洗马乞假觐省,行次一驿,其丞不知其为何官,与公坐而抗礼,卒然问曰:‘公职洗马,日洗几马?’公漫应曰:‘勤则多洗,懒则少洗,无定数也。’俄而报一御史且至,丞乃促令让上舍处之。公曰:‘待其至而让未晚也。’比御史至,则公门人也,跽而起居。丞乃睨御史不见,蒲伏阶下,百状乞怜,公卒亦不较。
徐溥在翰林,不以文学名,及入内阁,承刘吉恣威福报私怨之后,一以安靖,调和中外。行政不必出于己,惟其是,用人不必出于己,惟其贤。时称休休有大臣之度。
王公恕以中丞填滇,先此,镇守中官多不法,乃百方冀悦公,公不为动。察其政不便人者,悉革之,并剪其羽翼,中人衔之。公每出行部,导从者十数人而止。一日公出,中人令刺客杂其中,将乘罅贼之,公于马上遽问曰:‘今从者何多一人?’因检之,得其怀刃,客吐实,因具爰书,杖遣之,而不加罪。中人闻之,欲自杀,公偕三司谓之曰:‘我所行之事,不过为民除害耳,所罪之人,不过为公清恶耳,公何与?毋用过自疑也。’中人知无害己意,乃惶恐谢罪,不敢别行非义,而百姓安堵矣。
三原王公为都御史时巡抚南畿,尝一日至吴市,市井无赖乘醉面骂公于道。公见之,略无怒色,但从容言曰:‘此人醉矣。’命吏卒遣之。
陈白沙素不与物竞,邻人有侵其居地者,扬言曰:‘陈氏子,我必辱之于途。’及见,不觉自失。先生曰:‘尺寸地,吾当为若让。’其人惭而去。
刘东山公当发戍,毡帽布袍,徒步过大明门,匍匐顿首乃行,策一蹇驴赴戍所。时以兵部尚书谪发,莫不加礼,欲不至戍。公曰:‘大夏有罪,不加之诛,今复不服役邪?’被甲持锐,与诸卒无异,莫不叹服。
弘治十一年,监生江瑢奏言:‘刘健、李东阳杜绝言路,掩蔽聪明,妒贤嫉能,排抑胜己,急宜斥退。’健、东阳疏言:‘近日两京科道,指陈时弊,并劾奔竞交结、乞恩传奉等官,虽未尽当,类多可采,而乃漫无可否,概不施行。自祖宗朝至今,未有此事。皆臣等因循将顺,苟避嫌疑,不能力赞乾刚,俯从舆论,别白忠邪,明正赏罚,以致人心惶惑,物议沸腾,草野之下,其言乃至于此!乞罢。’上不许,下瑢诏狱。健等又上疏力救,瑢得释。(今言)
谢公迁既归,瑾意叵测,人皆危之,曰:‘天祐皇明,我当无他,不见刘元城之事乎?’处之裕如。日与客围棋赋诗以自娱,若不知有忧患者。
世庙御极,言官联疏劾梁公储假宸濠卫兵故纵反者,请置诏狱正其罪。公不辩,惟曰:‘余只致仕去已矣,勿论宸濠卫兵事由也。’劾者犹不已。久之,知与宸濠卫兵非公也,实石斋杨公当制,正德九年三月十五日也。旧例,凡阁下当制,拟旨人亲署衔,着笔迹,故不得诬而移之他。
杨石斋久入阁,漫无建白,人易之。武皇南巡,幸臣窃柄,天下汹汹。有狂生上书数其过,公延礼生,泣下曰:‘久当不负良意。’已而武宗崩于豹房,禁从兵悉属江彬,安危俄顷,公密计擒之,始服公之才量。(国琛集)
嘉靖己丑,邃庵杨公为首相,上倚注甚切。时议礼诸公,受知于上,相继登枢要。尚书霍文敏公韬时为詹事,忌公尤切,特疏劾公,上大怒,削秩赐罢。文敏犹欲根蔓公门下士,一网打尽。有太学生孙育,公之乡人也,受恩最久,百凡家蛊,公保护如子弟。公在相位,援育入文华殿供事,以书写劳,例得京职。时亦以公党与,恐遭斥逐,乃录公居官事数十条,呈于文敏,以求自解。不意数月后以暴疾卒于京,其子奉柩还,公犹易服吊其丧。其子跪泣曰:‘人子固不敢言亲过,但悖德者不祥,吾父负公而死,天也,愿公无吊。’公笑曰:‘尔父岂负我者?我为人所陷,波及汝父,汝父欲保全身家,万不得已,姑借我以免祸耳。吾独不能谅之,是我又负汝父矣。’人皆服公雅量。
张孚敬复用,李时居次,改兼吏部尚书,事孚敬甚谨,亦不敢有所抵牾。而孚敬意更不能容,如议孔庙及言官冯恩狱,密疏谮时出异语以徼结物情,上亦不为动。彗星见,条陈三事,曰务安静、曰惜人才、曰慎刑罚,且请宥大礼大狱诸臣。报闻。上与少师孚敬务以刻核严切为急,而时数用宽大调剂之,所救解不少。始时在礼部,上赐银记一,其文曰‘忠敏安慎’,至是置之阁中而失之,疏请罪,上弗问,特为补铸以赐。久之,加少保。册皇后,为大礼副使。上在位久,益明习政务,尝召时与尚书夏言,从容品骘诸大臣材器,皆精当,时叹服,以为非所及。
长厚
金忠以尚书兼詹事,有谤廷臣及宫寮者,上密令忠察之,每白其诬。上或不喜,即又顿首言:‘臣保无他,即如人言,臣甘连坐。’以故全护者众。每导人宽爱,无为苛刻,公事辄推同官,使展其能,有阙误,引为己过,俸赐有余,周赈乡族。仁皇初,赠少师,谥忠襄。以其子达为翰林检讨。
朱文恪善自辽阳放归,买地一区,为终老计。方往经营,闻老翁哭声甚哀,询之,乃知翁子鬻此以偿公帑,翁以无依故悲。公闻恻然,以券还翁,而不索其值。[一](谈纂
校记[一]此条已见卷一行谊类第二条,此处复出。)
彭文宪公荐人材,未尝私以语人。言官以言语微过被谴,亦必委曲言其不足深罪,赖以全者甚众。
王公翱于权豪势要有所嘱,毅然拒之,辞色俱厉。及处之,不甚拂其情,故人虽畏公,而心不为怨,累遭变,无他虞。公于恩仇,一不介意。尝曰:‘吏部岂报恩仇之地耶!’
有以同年友事诬王华者,人劝其一白,答曰:‘某,吾同年友,若白之,是我讦其友矣,是焉能浼我哉!’竟不辩。后新建复官京师,闻士大夫之论,甚为不平,欲具疏奏辩,华驰书责止之,曰:‘汝以是为吾耻乎?吾本无可耻,今乃无故而攻发其友,是反为吾一大耻矣。人谓汝智于吾,吾不信也。’于是遂止,不复辩。
吕仲木,关西人。夏贵溪怙宠负才,傲倪一世,独心敬仲木。夏方与霍文敏交恶,文敏之为南宗伯也,仲木为贰,文敏时时诟贵溪,仲木乘间讽曰:‘大臣有过,规之可也,背噂非礼。’文敏疑其党夏,心衔之。未几,仲木以考满之都,谒贵溪,时贵溪柄国矣,得仲木,甚欢,亟欲援之为助。已,乃对仲木数短文敏,至谓不可一日近。仲木毅然曰:‘霍君天下才也,公奈何以寸朽弃栋梁耶?’贵溪又以仲木附文敏而异己,历岁不迁,仲木乃致政归。(耿先生集)
徐文贞归里,遍召亲故,一人取席间金杯藏之帽,公适见之。席将罢,主者检器,亡其一,亟索之。公曰:‘杯在,勿觅也。’此人酒酣潦倒,杯帽俱堕,公亟转背,命人仍置其帽中。只此一端,想见前辈之厚。
太宰渔石唐公致政家居时,出入惟徒步。陈大参良模说之曰:‘翁官居八座,年踰七旬,天下大老也。孔子曰:“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翁学孔子者,而顾欲过之耶?’公曰:‘固然。第吾枫山先师致政归,祗是步行,未尝乘轿,乃侄朴庵公(名拯,侍郎。)及竹涧潘公,(希曾,侍郎。)俱守此礼,吾安敢违耶?’
退让
国初,丙申三月克金陵,七月置江南行中书省,以陶安为左司员外郎,升郎中,日赞机务。既而得刘基、宋濂、章溢、叶琛四人,上问安四人者何如,安对曰:‘臣谋略不如刘基,学问不及宋濂,治民之才不及章溢、叶琛。’上多其善让。
金文靖幼孜,简易沉默,温裕有容,且不伐善,不矜名,名其燕室曰退庵。古所谓金玉君子者,乃其人也。七人之中,保全始终坚立名节如公者,盖不多见。
洪熙元年正月,命杨士奇兼礼部尚书,寻改兼兵部尚书。士奇辞曰:‘臣为少傅、大学士,已踰涯分,尚书一职,更不敢当。’上厉色曰:‘黄淮、金幼孜皆三职,卿独二职,人将谓何?卿勿辞。’士奇请辞俸,上曰:‘卿于朕劳勤二十年,故周以此禄,何用辞?’士奇曰:‘尚书月俸六十石,可养壮士六十人。臣受二俸已过分,安敢复加?’蹇义言:‘宜听辞学士俸。’士奇言:‘辞禄当辞厚,何取虚名?’上曰:‘朕成卿志。’乃听辞。
修撰梁潜,文名擅一时,于词林最鲜许可,独谓宋琮诗文经义雄峻不群,每称扬之。乙未会试,以琮充同考试官校阅,所得皆名士,或欲荐琮入翰林,琮辞曰:‘炫词藻以躐华要,此贾祸之端也。’竟不肯以名上。时同乡杨士奇辈方以侍从用事,莫不重其恬退。
英庙复位,素知薛瑄学行,迁礼部右待郎兼翰林院学士,召入内阁知制诰。一日,上御便殿,召瑄入,语移时,谆谆启沃,皆有关于圣学君德者。寻命主考会试,事竣,转左侍郎。居数月,瑄见石亨等窃弄威权,叹曰:‘君子见几而作,岂俟终日乎?’遂引疾恳乞致仕。
耿裕再入吏部,上疏曰:‘臣明敏不如尹旻,公直不如王恕。’人以是多之。
王公翱为吏部尚书,忠清为英皇所任信,仲孙以荫入监,将应秋试,以有司印卷白公,曰:‘汝才可登第,吾忍蔽之哉!如汝误中选,则妨一寒士矣。且汝有阶得仕,何必强所不能,以冀非分邪!’裂其卷,火之。
枫山章先生懋擢福建按察佥事,以考绩赴部,坚乞致仕,冢宰尹公旻慰留之,辞益力。尹诘之曰:‘不罢软,不贪酷,不老疾,如何可退?’先生对云:‘古人正色立朝,某之罢软多矣;古人一介不取,视民如伤,某之贪酷多矣。年虽未艾,须发早白,亦可谓老疾矣。请举一事退之足矣。’尹怃然惊叹,知其意决,特为上请,从之。时先生仅四十一。
吴文定掌詹事府事,久之,程学士敏政以策免起复。故事,起复官前所历俸不入考,公曰:‘少詹学士,职与我同,彼则先官。’即日上疏,请以印让,有旨命公仍掌之。士论益多公。(徐源撰行状)
弘治乙丑,大学士谢公木斋乞致仕,荐吴文定公宽、王文恪公鏊以代己,言极恳至。一时恬让之风感动中外。
兵部右侍郎缺,中官有欲荐郎中刘公大夏者,遣人言于尚书,冀一往见,大夏巽辞谢之,卒不往。时又议以太仆卿处之,大夏私语所知曰:‘郎中转京堂,固人所欲,但吾穷居时,见府县政事不得其平,辄曰使我做时,某事当如何行,某事当如何罢。今幸登朝,不得一亲民官,非素志也。况郎中一出,非知府即参议,官阶崇重,何为不可?但恐人负官耳。’吏部乃升大夏福建参政,后迁布政使,累官至大司马。尝言曰:‘我能至今日,参政布政之力也。’
朱恭靖公归吴,趋里中,市货溢衢,纷华满耳。入公之堂,萧然如村落中,见野翁环堵,出与宾客游,鱼鱼雅雅。里中后生思畏名检,欲一有为,曰:‘恐玉峰先生知也。’田庐闺闼猥事,一不置念。老隐阳山几三十载,未尝一日去书不观。当道疏公当起者前后几三十人。为人淡然自守,廉不徼名,学惟务实,思以友三代之英于百载之上。临终,戒其子孙不得请恩于朝。万一台章以闻,主上怜之,赐谥易名,愿无以文为谥,脱犯吾父讳,亡魂何安?小子切记之。’终于正寝,远近慕惜之。朝廷恤典,不烦陈乞,于是赠官太子太保,谥恭靖,从公志云。
杨士云,正德间为翰林庶吉士,授给事中。以外艰归里,养母不出。嘉靖间举遗逸,有司强之起,至京师,迁左给事中,推为宫僚,以病辞不就。人问其故,曰:‘吾岂能俯仰人以求进乎?’乞归,里居二十余年,甘贫自乐,不入郡城。乡人不知婚丧礼节,教以易奢为俭,所居环堵萧然。
尚书毛澄极淳实,陆完被逮,会推冢宰,佥举毛,坚执不允署,至欲趋出,遂举王晋溪。国朝以来,不爱作天官卿者,毛一人而已。
慎密
宋景濂性慎密,禁中问对语,绝不以告人。应制之作,亦削其藁。署‘温树’二字于居室之壁,有问及内事者,指以示之。
宋景濂在上前所陈说,不为文饰隐蔽,虽家事,苟有问,亦一一道之。尝曰:‘君犹父也,天也,其可欺耶?’上尝问:‘昨日饮酒否?座客为谁?馔为何物?’悉以其人及膳馐品对。上笑曰:‘卿饮时,朕令人视之,果如卿言,卿信不欺我。’故上久而益信其诚。先生常戒子孙曰:‘上德犹天地也,将何以为报?独有诚敬忠勤,略可自效万一耳。’(行状)
刘诚意凡遇廷臣有过失得谴者,密为救解而免,其人或知而诣公谢者,则拒不纳,其人不知,亦未尝为人言也。
胡文穆公广小心敬畏,出入禁闼,目不忤视。在上前承顾间,应对必尽诚据理,而忠厚为本,未尝及人过失。于奉旨制敕视草,即有所见,必具实以闻,多见采纳。
石文隐沉默寡欲,居政府不轻发言,遇事所难,徐出一二语,辄中节。
敏悟
景清游国学时,同舍生有秘书,公求而不与,固请,约明旦即还书。生旦往索,曰:‘吾不知何书,亦未假书于汝。’生忿,讼于祭酒,公即持所假书往见,曰:‘此清灯窗所业书。’即诵彻卷。祭酒问生,生不能诵一词,祭酒叱生退。公出,即以书还生,曰:‘吾以子珍秘太甚,特相戏耳。’
一日,中使传旨,命制元宵诗。刘定之据几不停挥,顷刻成四句七言诗百首以进。其敏速如此。
出处
白沙归,至南安,守张弼问出处,对曰:‘康斋以布衣为石亨所荐,所以不受职而求观秘书,冀得间悟主也。惜当时宰相不悟,以为实然,言之上,令受职然后观书,殊戾康斋意,遂决去。某以听选监生荐,又疏陈始终愿仕,故不敢伪辞以钓虚誉,或受或不受,各有攸宜。’弼唯唯。
庄定山被荐召用,巡抚何公鉴躬诣定山劝驾,继遣应天府官候行。先是,冢宰王公恕、司寇张公瑄辈诸荐疏,皆出部檄,非特旨也。故先生曰:‘吾向以谏谪,退处几三十年矣,乃今特旨,敢不行乎?且学士丘琼台尝嫉曰:“引天下士夫背朝廷者曰永也,吾当国,必杀之。”承特召而不行,非其可逭乎?’遂行。九月入京,陛见,大学士徐溥语郎中邵宝曰:‘定山,我朝出色人,当官翰林,乃协舆情。’丘语人曰:‘我不识所谓定山也。’徐公又与李西涯曰:‘定山,君之故人,君当注意。我已致政,不能为国家荐贤矣。’李唯唯。谒吏部,三揖不跪,冢宰耿公裕起,延之以茶,令四司送出部门。先生曰:‘第令不失己,官职外物耳。’吏部题补行人司副,升南京吏部验封郎中。到任十二日,病作,赴部告归,不为题处。又明年丁巳,遇考察,尚书倪岳以老疾去之,乃先生告去已改岁矣。故白沙诗曰:‘欲归不归何迟迟,不是孤臣托疾时。此是定山最高处,江门渔父却能知。’(湛甘泉撰墓志)
谢文肃丁内外艰,水饮疏食,一如古礼。终制,亲友劝起复,先生曰:‘初心縻禄,为亲尔,今复何为?’乃闭门读书。时侍叔逸老登眺方山雁荡之上,怡神自足,弹冠之念泊如也。孝皇登极,诏起之,李长沙移书劝驾,极言乘运救世之义,始勉力入朝,补国子监祭酒。以师道难尽,请致仕,不许,适丧仲子,力求解任。将十年,特升公礼部右侍郎,掌祭酒事,遣使就其家起之。未踰年,疏凡五上,每优旨勉留,不能夺,乃许养疾。(李东阳撰碑)
刘瑾擅国日,人皆责李文正不去。盖孝宗大渐时,召刘晦庵、李西涯、谢木斋三人至御榻前同受顾命,亲以少主付之。后瑾事起,晦庵、木斋继去,使西涯又去,则国家之事将至于不可言,宁不有负先帝之托耶!文正义不可去,有万万不得已者。西涯晚年,有人及此,则痛哭不能已。此一事,顾东江言之。
师友
刘诚意年十四入庠,从师受春秋经,人未尝见其执经读诵,而默识无遗。习举业,为文有奇气,决疑义,皆出人意表。凡天文、兵法诸书,过目洞识其要,讲理性于复初郑先生,得濂洛心法,先生大器之。元揭傒斯见而奇之,曰:‘此魏征之流,而英特过之,济时器也。’(黄伯生撰行状)
柴广敬言其师国学典簿赵撝谦订声音文字,通可收录。遂奉命驰传,即其家取之。典簿先生以学官没岭表,其子夭死,无后,广敬为经纪其葬。及在翰林,又状其行,恳词尽礼,乞表其墓于学士解先生。近世师友义薄,独广敬能惇而厚之,非笃于义者不能也。
金先生问、陈先生继少时,从俞先生贞木游,先生日录多书金、陈二生某日讲某书,某日作某文,颇优待之。尝与王文靖公汝玉曰:‘二生学问略相似,金之名位,过陈远矣。’后两先生皆以白衣荐,陈为翰林检讨,不久而归,金至礼部侍郎,享福禄荣名者甚久。俞之孙嗣尝以日录示余。
宋景濂先生嗜学日笃,时柳文肃公贯、黄文献公溍皆大儒,天下所师仰,又各及其门执子弟礼,二公皆礼之如朋友。柳公曰:‘吾邦文献,浙东为盛,吾老矣,不足负荷此事,后来继者,所望惟景濂耳。’
国子多大臣子弟,宋先生莅之以勤,率之以正,日进诸士立两序,据坐执经,敷扬阃奥,教以孝悌忠信之道。学者帖帖遵度,惟恐不得为先生弟子。
戊辰,诏择进士颖敏者为庶吉士,属教之,刘铉惩曩之事虚文者,慨然以师道自任,俾力追古作,有一字未惬者,经月不置。以故诸吉士大有所造,后多以文学致名。
方孝孺在宋濂门为高第弟子,从濂后,每私居念及,或见其手迹,或谈及濂事,辄涕泣。既官汉中,其家不能存,言于蜀王,厚抚恤之。墓在夔,每舟次夔,必往祭墓下,恸哭移时乃去。
永乐中,陈检讨继少孤贫,尝就学于俞贞木先生。每归饭,辄就返,俞异焉。窃视其所之,至密芦中,怀出一糖饼,哺之即行,俞以是留食于家,以为常。一日妻失留之,俞归,切让其妻,乃改而加礼焉。后继以布衣仕翰林检讨,未必非励志所为也。(西樵记)
永乐间,胡文穆公与杨文贞公俱在内阁,文穆尝语文贞曰:‘吾二人将老,得退,即各具小舟可二僮操者,舟中贮书册、楮笔、壶觞、棋局。如广访君,舣舟君门外一里所,遣童子招君,君迳入舟,溯流至五云驿,望夫容峰则返棹,至君入舟处,君独归。君访广亦然,但溯流至玉峡而返,岁必五六过,用此共适余年。及文穆殁后半岁,文贞夜梦偕文穆泛舟,自快阁至郡城下,同载甚乐。共联诗,文穆起首句,文贞续第二第三句,相续成一律,觉而忘第六第七二句,文贞悲怆不胜,遂补之,诗曰:‘金螺潇洒对夫容,鹭渚渔洲窈窕通。远树白云秋色净,故人清兴酒尊同。河山梦冷讴吟后,生死交深感慨中。犹想胜缘如夙昔,并骑黄鹤过江东。’
徐健尝与洛中名士阎禹锡论学,阎改容礼之,谓乡人曰:‘伊洛渊源,续有人矣。’又与白良辅论,不合而罢。比晓,白扣门揖曰:‘吾中夜乃思得之,始知吾子贤予远甚。’由是益知名。
李贤奉命察山西河津蝗灾,时学士薛公瑄以御史家居,往造之,叩质所疑。薛公亟称之,以为英悟淳确,非流辈可及。
蒲州王神曰:‘河津薛德温,直内方外,果敢自取,可谓得许子、平仲之传矣。’蒲州卫述学于河津,忠信无诡,可透金石,可谓不愧乃师矣。
编修梁諲病,语家人曰:‘朋游中惟陈同年汝同心地好,且有家法,孤子女可托也,询闻而诺焉。’及諲卒,为经纪其家事,无不曲尽,至冒谤毁而为之不恤。嫁其女,得松人黄瑜。后参福建政,竟以梁之丧归其乡。其笃于友谊如此。
蔡虚斋清友宁永贞、孙九峰,拜何椒丘,愿为弟子,既又友储殖庵、杨月湖。好古独信,贞风渊轨,使人躁息妄消。
正统十一年,太师英国公暨侯伯二十余人早朝毕,奏曰:‘臣等皆武夫,不谙经典,愿赐一日偕诣国子监听讲。’上命以三月三日往,于是太师率诸侯伯至日到监,始携茶汤果饼之类甚丰。祭酒李先生时勉命诸生立讲五经各一章,讲罢,设酒馔奉款。诸侯伯让曰:‘受教之地。’皆就列坐。惟太师与先生抗礼久之,太师屡辞,先生曰:‘秀才家饭不易措置,愿太师少宽。’命诸生歌鹿鸣之诗,宾主雍雍,抵暮而散。此亦太平盛事也。
王公恕在扬州立资政书院,如高尚书铨、储侍郎巏,所造就孔多。在江西提学,如浮梁戴恭简珊、泰和萧尚书祯、淦县孙都宪仁、安福刘祭酒震,皆文艺之外,而别其器识,诱以远到。
李西涯当国时,其门生满朝,西涯又喜延纳奖拔,故门生或朝罢或散衙后,即群集其家,讲艺谈文,通日夜以为常。一日,有一门生归省,兼告养病还家,西涯集同门诸人饯之,即席赋诗为赠。诸人中独汪石潭才最敏,诗先成,中有一联云:‘千年芝草供灵药,五色流泉洗道机。’众人传玩,以为绝佳。呈稿于西涯,西涯将后一句抹去,令石潭重改,众愕然。石潭思之,亦不复能缀,众以请于西涯曰:‘吾辈以为抑之此诗绝佳,不知老师何故以为未善?’西涯曰:‘归省与养病是二事,今两句单说养病,不及归省,便是偏枯。且又近于合盘。’众请西涯续之,西涯即援笔书曰:‘五色宫袍当舞衣。’众始叹服。盖公于弘、正间为一时宗匠,陶铸天下之士,亦岂偶然者哉。
西涯晚年致政家居,至临没时,门生故吏满朝。西涯凡平日所用袍笏、束带、砚台、书画之类,皆分赠诸门生,顾东江亦分得数件,东江子顾伯庸尝言之。即书籍所载古之宰相,亦未有如此者。
许公诰弘奖风节,绌抑华竞,以经世为士筌,尊德为学轨,故一时人士翕然化之。不徒敦悦典坟,涉志弦诵而已。时太学生有遐方旅衬暴露无归者几三十人,岁时名字,漫灭无稽,公乃以公帑羡余,购地葬之。复察生理窘迫衣食弗给者数十人,周恤之,由是生徒感德怀服。又奏罢教职不称者,及劾勋戚习礼不律者,一时成均条约,肃然改观。
顾公清教庶吉士,陶镕造就,一时出门下者若江右舒芬、南广伦以训、建康陈沂、贵溪汪佃、关中马汝骥,至今称为一代雅流。
顾华玉曰:‘景伯时自穷时与维扬火城相知交,为中允时,数向余称其为人。余以伯时方贵盛,游者固自厚,不甚入心。比伯时卒,遗孤孑孑,门户衰落,曩时亲匿,多不相往来。独火君顾念益勤,时时遣人过江问遗,踰于生时。伯时有遗文数十卷,火君捐百金梓行之,曰:“吾不忍故人菁华遂殒于地。”火君可谓贵贱死生无替交态,而伯时之知人未易及也。’
徐公阶以学士诲庶吉士,虽名不废课习,而脱去所谓骈丽帖括之旧,推所真得于身心者訾娓说之,又间勖以国典民事。其后多卓然称名臣,咸归公善诱功。
荆川于文称曾子固,诗称击壤集、黄山谷,学则笃信朱元晦。一日倏云:‘吾觉朱子所解书,无一句是者。’非有会于言语之外,胡以及此?学者不如此汗悟一番,与不读书何异?
词林故华贯,国初惟材是畀,不局身格,后独以一甲进士若庶吉士充之,他有与者,辄摈不相容,而其途狭矣。嘉靖初,永嘉、贵溪受上异知,所遴士不主故常。谢公与槐繇御史改春坊司直,至今指摘棼如,余亦不能明也。顷其家出所藏交游尺牍,独邹东廓、程松溪、赵大洲、唐荆川、罗念庵五六公,皆名硕也。手书款密,非肺腑交不及此。噫,诸公岂世之泛交苟相说者哉,非数公不能知司直,非司直不能以友数公。乃知流俗相诋,皆承媢疾者之误,非实录也。语曰:‘不知其人,观其友。’执此可以为论公左券。(澹园集)
品藻
杨文懿守陈曰:‘子房不见词章,玄龄仅办符檄,刘诚意勋业造邦,文章传世,可谓千古人豪。’
解缙赞刘三吾曰:‘余闻之故老,多言国初草昧时官民冠冕衣裳之制皆出自三吾,可谓有制作才矣,不独擅华国之文而已也。’论者又谓三吾文章不如宋濂,而浑厚过之,先见不如刘基,而直亮过之,勇退不如詹同,而事功过之。语曰:‘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信哉。
学士欧阳玄评宋景濂文气韵沉雄,如淮阴出师,百战百胜,志不少慑;神思飘逸,如列子御风,翩然骞举,不沾尘土;辞调尔雅,如殷彝周鼎,龙文漫灭,古意独存;态度多变,如晴霁终南,众驺前陈,应接不暇。非才具众长,识迈千古,安能与于斯?
高帝尝谓宋濂:‘浙东人才,卿与王祎耳。才思之雄,卿不如祎,学问之博,祎不如卿。’
国初,宋学士景濂精于释,释宗泐季潭精于儒,太祖每称之曰:‘泐秀才,宋和尚。’
上欲相杨宪,刘基与宪素厚,以为不可。上怪之,基曰:‘宪有相才,无相器。夫宰相者,持心如水,以义理为权衡,而己无与焉者也。今宪不然,能无败乎?’上曰:‘汪广洋何如?’曰:‘褊浅,观其人可知。’上又曰:‘胡惟庸。’曰:‘此小犊,将偾辕而破犁矣。’上曰:‘吾相无逾于先生。’基曰:‘臣非不自知,但臣疾恶太深,又不耐繁剧,虑且孤大恩。天下何患无才,愿明主悉心以求之。如目前诸人,诚未见其可也。’既而授弘文馆学士,进封诚意伯。逾年,赐归老乡里。后上使克明以手书问天象,悉条答其大意,以为‘霜雪之后,必有阳春,今国威已立,宜少济以宽’。书奏,上悉以付史馆。
太宗尝命解缙评诸臣,缙以实对。于蹇义曰:‘其资重厚,中无定见。’于夏原吉曰:‘有德有量,不远小人。’于刘俊曰:‘虽有才干,不知顾义。’于郑赐曰:‘可为君子,颇短于才。’于李志刚曰:‘诞而附势,虽才不端。’于黄福曰:‘秉心易直,确有定守。’于陈瑛曰:‘刻于用法,好恶颇端。’于宋礼曰:‘戆直而苛,人怨不恤。’于陈洽曰:‘疏通警敏,亦不失正。’于方宾曰:‘簿书之才,驵侩之心。’既奏,上以授仁宗,曰:‘李志刚,朕烛之矣,余徐验之。’
御史汪宣疏云:‘先任吏部之臣,廉介端贞不如王翱,公忠直亮不如王恕。坦夷无物不如耿裕。’
霄问吕仲木曰:‘何仲默何如?’曰:‘其诗有汉魏之风,可取也,其文沿六朝之体,不可取也。然而其人则美矣。’问李献吉,曰:‘为曹、刘、鲍、谢之业,而欲兼程、张之学,可谓系小子失丈夫矣。’问康德涵,曰:‘汉马迁之材也,而学则未逮。’问马伯循,曰:‘见善而能聚,见恶而能劝,其志远哉。’问张仲修,曰:‘直而敏,足以从政矣。’(泾野内篇)
事例
洪武二十六年,选秀才张宗浚等随詹事府左春坊官分班入直文华殿,侍讲毕,近前说民间利害、田里稼穑等事,间陈古今孝节、忠信、文学、才艺诸故事,日以为常。
高皇帝命翰林编修、检讨、典籍,春坊司直郎、正字、赞读,考较诸司奏启,如平允,则署其衔曰‘翰林院兼平驳诸司文章某官某’,列名书之。
永乐五年,迁翰林院学士兼右春坊大学士阶奉政大夫,谕吏部曰:‘胡广等侍朕日久,继自今秩满,勿改外任。’
宣宗欲选进士之尤者绩学以备官僚,既命杨溥抡宣德五年进士,得三山萨琦等八人,与列作养,后又敕通取二年、五年、八年进士,召试于文华殿,取二十人,镃为首。通前二十八人,如永乐间应二十八宿之数。
太宗尝命翰林院覆试下第举人,得张铉等六十人,赐冠带,入国学,以俟后举。又尝进副榜举人亲试之,拔三人入翰林,时复有副榜进士之例。(历代小史)
宣德六年五月,行在礼部成,踰月,上命寮属入莅事,赐什器百六十二,刻‘礼部公用’四字其上。已,南礼部复析所藏古今书百十二部,总二千八百册,以实之。(刘忠愍集)
宣德七年,以故鸿胪寺为翰林院,落成,诸殿大学士皆至习礼,不设西杨、南杨座。或问之,应曰:‘此非三公府也。’二杨以闻,上命工部设座,礼部叙位次,二杨始自内阁出,座诸学士上。
自太祖相传,列圣临朝,每至日昃,不遑暇食,惟欲达四聪以来天下之言。英宗以幼冲即位,三杨虑圣体易倦,因创权制,每日早朝,止许言事八件。前一日,先以副诣阁下,豫以各事处分陈上,遇奏,止依所陈传旨而已。英宗既殂,三臣继卒,无人敢复祖宗之旧者,迄今遂为定制。
取孔、颜、孟三氏子孙至京,从陪祀。顾鼎臣上言,以为孔子之道,为万世帝王法,在当时门弟子唯曾参之传独得其宗,而二千年以来,未有能表章之者。我皇上崇儒重道,远迈帝王,似兹旷典,所宜肇举。伏乞命礼官详议,盍访曾氏子孙,与孔、颜、孟三氏一体录用,则吾道幸甚。上是之。于是求得曾氏子孙名质粹者,授博士,以主祀事。
正统四年夏,诏百官悉遵诸司职掌定员,员外者送吏部改除。修撰林在列,林,宣德庚戌都魁也,上知其贤,不欲以处他职,特诏记其名,赐归以待用。(姜洪松冈集)
景泰元年九月,初令九卿内阁相移文书名,内阁移司属书孔目名。(今言)
彭时杂记:戊寅年二月,上圣烈慈寿皇太后尊号告天下,诏草已进,予谓李公曰:‘此事宜有恩典。’李曰:‘先年两赦,数赦非所宜。’予曰:‘非赦也,但行优老之政。欲朝官父母七十者,与诰敕,百姓年百岁,与冠带,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也。如此恩典,斯与上徽号相称。’李公甚喜,因共拟仁政数条呈,上大悦,命即行之。
李公贤在内阁时,太监曹吉祥尝在左顺门令人请说话,公语云:‘圣上宣召则来,太监请不来也。’曹乃令二火者掖而至,公云:‘太监误矣,此处乃天子顾问之地,某等乃谨候顾问之官,太监传圣上之命,有事来说,自合到此。岂可令人来召耶?’曹云:‘吾适病足耳,先生幸恕罪也。’闻李公没后,有事,司礼监只令散本内官来说,太监不亲至,今日阁老请太监议事,亦不至矣。内阁体势之变,又非前比。
洪武、永乐以来,凡百司朝觐,命吏部、都察院考,其尤不职者,乃黜之,不过数十人。其后吏部患人言,务以多黜为公,方岳以下,少有微瑕,辄黜之,黜者亦不敢诉。丘公浚深知其弊,言于上曰:‘唐虞三载考绩,三考黜陟,今有居官未半载而黜者,所黜徒信人言,未必皆实,此非唐虞之法,亦非祖宗旧制也。’上深然之。会吏部上大小庶官当黜者几二千人,乃敕凡历官未三载者,俱复其任,虽经一考,非有贪暴实迹者,亦勿黜。
孝宗临御,弘治七年以后,天下章奏,早朝后幸文华殿,司礼监奏送,御览过,大事亲批,庶事发内阁调帖,送司礼监批行。当中批行者,圣批也,傍行批行者,调贴批也。至于事有所疑,必召内阁大学士谕以圣意所在,使之参酌可否,然后行,真推心置臣腹也。
焦芳入阁,仍欲兼部事,瑾屡遣人来与李阁老商议,李云:‘无此例。’瑾云:‘曾闻李贤兼管。’李云:‘李贤是吏部侍郎,入阁后升尚书,时王翱掌部事。’又问:‘前有之乎?’答曰:‘蹇义为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夏元吉五日一赴东阁,与大学士三杨议事,未尝兼学士也。’次日吏部请印信,内批令焦芳兼管部事,芳以问李,李曰:‘某已言之,此二事实难兼摄。内阁佐天子出令,吏部所拟升调官间有可否,今自拟之,而自可否之邪?又每日通政司奏事奉旨吏部知道者,即当廷跪承旨,内阁班侍立听。今亦将出跪而更起立耶?又部事差谬,或章奏错误,小则回话认罪,大则罚俸,脱有之,亦将随同认罪乎?’芳乃辞部事。
吴文定公卒后,朝廷赠官议谥,命祭葬,仍官其一子为中书舍人。时公长子奭已承荫为国学生,部以次子奂进,上特改奭为中书舍人,而以奂补国学,谓弟不可先兄也。群臣叹服。
藩府亲臣,无不任京朝官之禁,弘治十二年诏修问刑条例。吏书屠公滽与大理少卿王辅有隙,因言辅系仪宾,不当居辇下,乃出为参政,遂条为例,至今遵之。不知国初王亲多掌禁兵,为辅佐,曷尝有是耶?
贡举试院诸需,旧皆取之顺天宛、大二县,裁数百金而民不堪,用且不给。费宏议以各省乡试用度皆有羡余,请俱令解部,转贮顺天府库而取用之。遂加旧额三之二,诸用以足。
刘春,初开武举充试官,武举有录自此始。其条格皆创为之,最称折衷。
王瓒升南祭酒,六年,南礼部移文本监,撰述庆贺皇上尊慈圣康寿太皇太后、慈寿皇太后表文,瓒以非奉旨不敢撰述答之,部复查有成化二十三年旧规,本监乃与南翰林公同撰述。
或曰,今内阁一人兼四官,非礼。此不然,顾其人称否耳。唐虞三代盛时,大禹嗣崇伯,为司空,加百揆,三官也,其帅师征苗,又兼士师蛮夷猾夏之职。伊尹为冢宰,领阿衡,又兼师保,太甲称为师保,高宗称为阿衡,意当时亦有封爵,非四官乎?周公以鲁侯代太公为太师,兼冢宰,领东伯。召公以北燕伯入为太保,代周公为冢宰,领西伯司马。毕公以列侯代周公为太师,领东伯。皆四官也。景泰时,陈芳洲一人领五官矣。(今言)
国初,自徐太傅达出为征虏大将军,入为中书右丞相,其出将者,文襄而后,若翟文懿巡九镇,杨文敏三使宁夏、甘肃与宁远、西宁,谋军务。景泰中,王毅愍、高文懿皆以赈济行,江少师督察四川军情,理储饷行,李文正以次辅祭孔庙,兼撰碑文,以阙里完,故重之也。
张永以东厂功乞封,已持内旨,引内官刘马儿例,要杨公廷和,公曰:‘刘以功封其族人,非封自身也。事载岳公类博稿中。’取示之,乃已。
刘公龙掌翰林院事,奉命同吏部考察本院并内阁两房官。旧例,四品自陈,五品听考。往年王文恪公独以学士掌院事,免考。先生申明旧例,奏可,着为令。
故事,台省有缺,选博士等官充之,而南监不得与。贾咏疏以南北一体,宜采择以励有志,诏可之。
诸大绶修撰满考,是时生母陈与所后母金并在邸,而制不得兼,封本生,则疏请貤封,肃皇帝许之。庚申春,乞假奉两淑人归,陈淑人卒于涂,制又不得服本生,而公衰绖疏水,竟三年,然后赴阙,则阅假限两岁矣。当事者矜其情,为请于上,凡为人后者,皆得服其本生,着为令。嗣是廷臣得貤封及服本生者,咸推公,谓孝能锡类云。
祖宗时,凡遇常朝,内阁与锦衣卫官俱墀下侍班,而领敕者亦非翰林官捧给。嘉靖九年,上始定制,常朝毕,内阁官于东陛,锦衣卫于西陛,各以次升立于宝座之左右,捧敕用翰林官,日轮一员,立于内阁官之后候承旨,由左陛下至御道,授领敕官,毕,方回本监。盖自是阁臣愈严重,而锦衣亦日崇显矣。
旧制,经筵讲官及执事官失仪,许令出班请罪,得面宥。至是,鸿胪寺卿黄绅等奏言:‘经筵乃圣天子讲学亲贤之地,非视朝听政比,一切差误,宜令侍仪科道等官退而具奏上,请免其面奏。’从之。经筵官失仪不面奏,自嘉靖六年始。
东阁在六馆之下,祖宗时初不设官,后来以翰林学士年深者居之,专管文官诰敕事。在正统年间,已久不设,弘治七年复设,如石、贾咏皆以吏部尚书兼学士,吴一鹏、温仁和皆以礼部侍郎兼学士管诰敕,若藉以为入阁地者。大学士张璁谓:‘此官实内阁私门,况诰敕,彼无一字之劳,徒建虚名,以希幸进,宜革之便。’上从之。故嘉靖六年以后,文官诰敕俱属之史官,阁臣看正而已。
故事,科道官有父兄位九列者,例得改除馆职,俟其积有年资,仍出为外官。武庙实录成,加恩,而大学士费宏拟升检讨席春按察佥事,则以春原系避其兄礼部尚书席书改除馆职者也。书憾宏,上疏历稽累朝升官无调外者。上以书言,特令升春翰林修撰。宏疏奏辨明前拟,不得已,升春副使,御笔复改为佥事,盖出宸断也。其能容大臣守法如此。
故事,父任京堂而子为科道者,例得回避改他官。耿裕、许诰俱以父任冢卿故得改授翰职。嘉靖九年,御史胡效才以父琏任都御史,奏当回避,上曰:‘近年科道改翰职,此阴厚私弊,效才准于在京别衙门相应职事改授。’以后俱照此例行,凡回避者,不得改翰职矣。
张文忠久于科第,谙世故,得位,每事欲复祖宗旧制,行进士、举人、岁贡三途并进法,士风一变,人思奋庸,贤才辈出而无滞。又科举,各省差京朝官主试,亦复旧例,且免夤缘外帘诸司之弊,又刻举子中式原卷文字,以免作小录误阅卷之功。后夏言当柄,尽废之。
科试
永乐甲申科,庐陵周孟简与弟述同登第,述在孟简之前,太宗曰:‘弟不可以先兄。’乃置述于后,此即二宋故事也。
永乐二年,曾棨举状元及第,周述、周孟简次之,皆江西人,述与孟简,兄弟也。文皇御批棨策曰:‘贯通经史,识达天人,有讲习之学,有忠爱之诚。擢魁天下,昭我文明,尚资启沃,惟良显哉。’批述曰:‘伟之才,充实之学,朕用尔嘉,擢居第二。勿自满假,惟时懋哉。’批孟简曰:‘辞足以达意,学足以明理,兄弟齐名,古今罕比。擢尔第三,勉其未至,罔俾二苏专美于世。钦哉。’
曾公鹤龄考顺天乡试,初试之夕,场屋火,试卷有残缺者,有司惧罪,不敢以更试为言,惟欲请葺场屋,以终后试。公曰:‘必更试,然后百弊涤,至公着。不然,虽无所私,亦招怨谤。朝廷何惜一日之费以成此盛举哉!’有司具二说以进,命下,竟如公言,众皆慑服。
似钟监秋试场,黜举子之私以贿请者,而不暴其名,曰:‘毋以一人玷我宾兴盛典。’
景泰改元,诏以边圉孔棘,凡生员纳粟上马者,许入监,限千人而止。然不与馔饩,人甚轻之。成化己丑进士安邑张璲当在首甲,以援例抑置二甲第一。成化甲辰,山西、陕西大饥,复令纳粟入监,两阅月放回依亲,有告愿自备薪米寄监读书者听。寻令监生年二十五岁以上,方准食粮收拨,其省费如此。丘文庄以礼侍掌监事,季考以南城罗为首,曰:‘此解元才也,取之者其惟李宾之、程克勤乎?’是年丙午京闱,果二公主文柄,论题‘仁者与物为体’。以‘无我,则视天下无非我’立说,理既明畅,词亦奇古。参以前后场俱称,遂置首选,连第入史馆,文名震海内。于是援例之士增价矣。
景泰间,吉安刘公宣代戍于京师龙骧卫,为卫使畜马,昼夜读书厩中,使初不知也。公偶与塾师论春秋,师惊异之,以语使,使乃优遇之。未几,发解及第,由翰林编修仕至工部尚书。取解时,刘文恭公铉主试,讶其文,谓必山林老儒之作,及启封,乃公也,人始识公,而文恭知人之名益着。
彭华为詹事时,成化壬辰殿试,与读卷,乡人刘震当为第一。华兄时在内阁,避嫌欲置震二甲,华曰:‘举不避亲,何嫌之有?’乃以震居第二,识者谓华有宰相器。
天顺庚辰,会试罢,李文达询人物于考官,或曰:‘五魁中,张元祯神童也,人物独王一夔。’及选庶吉士,英庙欲专选北人,公曰:‘南人亦须选。’乃会选于吏部,元祯不与,公曰:‘此神童,不可以貌取。’急追回与进之。成化丙辰廷试,王冢宰以程敏政卷字精楷,力赞为第一,公曰:‘论文不论书。’卒取罗伦第一。
黎淳考乡试时,有试卷甚奇,公喜得人,及后二场卷入,辄不类。公移文外帘,使勾稽墨卷,果誊录生截卷为所亲地者。公具发其奸,而卒置初卷于首,乃名士马中锡也。
柯潜考应天乡试,舟维淮扬,有举子暮夜投公,公叱之,彼固以请,以所赂遗置公前。公怒,命执付有司,治以法。是秋场屋肃然,比揭晓,咸称得人。
学士吕原、修撰柯潜为会试考官,揭晓后,有落第举人奏考官校文颠倒者,上问李贤,对曰:‘此乃私忿,考官实无弊,如臣弟让亦不中,可见其公。’上意始解。乃命九卿会翰林院考前奏者,多不能答题意,因疏其狂妄,命枷号部前以示众,浇风顿息。
傅圭主应天试事,时应天帘外官有行私者,既知不可为,又畏其人之权势,乃欲委祸于圭。送廪饩时,令一私人随至帘内,欲有所请白,即叱出,痛笞之,曰:‘此岂汝所至之地?’其人竟不敢言。说者谓当时一容其人启口,则行私者得以借词矣。
国初,考试官虽儒士亦在所聘,惟其人而已。后专任教职,乃有遗珠之叹。弘治甲子,礼部议各省主试以进士为之,而不拘见任致仕,故少卿杨廉以服阕主浙江试,主事王守仁以病痊主山东试。言官劾杨为不孝,王为不忠,法遂废。至嘉靖戊子复行之,而两畿同考,亦用京朝官,仅两试而止。(历代小史)
霍韬言:‘变诗丧礼,至道攸寓,特以命题,不复拘忌。春秋比事,碎裂经旨,不可以试士。’与帘内弊尽革之。
田汝成记,壬辰礼部尚书夏言上言:‘举子经义论策,各有程式,请令今岁举子,凡骋词浮诞,磔裂以坏文体者,摈不得取。’上从之。会试既毕,夏公复召予语曰:‘进士答策,亦有成式,可谕诸生,毋立异也。’予曰:‘唯。’因诸举子领卷,传示如谕。既廷试,诸达官分卷阅之。时内阁取定二卷,都御史汪公鋐得一卷,诧曰:‘怪哉,安有答策无冒语者?’大学士张公孚敬取阅一过,曰:‘文字明快,可备御览。’遂附前二卷封进,上览之,擢第一,启之,乃林大钦也。夏公大骇,谓予何不传谕前语,予无以自解,乃就大钦询之,对曰:‘某寔不闻此言,闻之安敢违也。’予乃检散卷簿,则大钦是日不至,次日乃领之。因叹荣进有数,非人所能沮也。
登科考:大学士李公时等以李玑等十二卷进,上批答曰:‘卿等以堪作一甲卷十二来呈,朕各览一周,其上一卷,说的正合题意。“夫周道善而备”,朕所取法。其上三说仁礼为用,“夫仁基之,礼成之”。亦甚得其意。其上四论仁敬,“夫敬而能仁,他不足说,可以保治矣”。其上二“略泛而滞于行”,其下二“却似谠”,虽与题不合,言以时事,故朕取之,可二甲首。余以次挨去,不知是否,卿可先与鼎臣看一过,再同读卷官看行。’上复亲为品题,首三卷各有批语。于韩应龙曰:‘是题本意,可第一甲第一名。’于孙升曰:‘说仁礼之意好,可第一甲第二名。’于吴山曰:‘敬为心学之极,此论好,可第一甲第三名。’时等以余卷皆经御览,不敢遗,乃以李玑等九人对策皆刻之。
礼部侍郎夏言,当嘉靖壬辰会试,条陈科场事宜内一款:‘应试之士,于风檐寸晷之中,欲其文可为程式者,盖已绝无间有,所以试录文字,多出主司之手,而两京会试,皆馆阁儒臣所为,足为海内矜式。近令录士子本文,不必考官自作,所以各省试录,文理纰缪,体裁庞杂。今次会试,若士子之文纵有可录,仍令考官重加裁正,以示模范。’此疏申明已极妥当。乃万历乙酉,言官复以主司作文有碍看卷,欲仍录士子之文,而本年试录所谓纰缪庞杂之病,闻亦有如言所论者,殊失华国之体。不知场中看卷,止分黑白,与各省小试不同,只三四日可毕事矣,何忧其无隙晷作文也?当时礼部不考故案,而漫为题覆,后来终当改。
浙江较士日,大雨如注,号舍皆漂流。诸生急,乃投瓦砾,掷按察,按察走匿,堂阶哄然。监临大惧,欲易明日试,刘公大夏曰:‘非制也,且雨骤,势必霁。’乃令一武官立案上传言:‘诸生宜自度,能决科则留,否者出。’诸生皆听公言。已而出者云涌,监临惧,以为遂空群矣。薄暮雨止,诸生请烛者尚八百余,诸执事方喜公处分得宜。是岁试者少,主司精于检阅,得人最盛。
嘉靖甲午,吏部尚书汪鋐子试顺天不第,上疏指摘场事,以太祖诛刘三吾为拟。考试官侍讲学士廖道南、侍读张衮,引刘俨、陈循、王文事答之,俱不问。
张桂执政,黜翰林二十余人改别官,杨邃庵一清遂得乘间引所厚入院。时戊子顺天乡试,韩邦奇、汝节、方鹏、时举俱以按察司副使改春坊庶子,兼修撰,主试事。韩前序引经‘元首起哉,股肱喜哉’。又曰‘帝光天之下,万邦黎献,共惟帝臣’。倒节其语。提学御史周易因劾韩,经语本‘股肱喜哉,元首起哉’,‘帝光天下’,至于‘海宇苍生’,而韩引云云,亦误书海隅为海宇。内批捃其失,两谪之,四方相传为笑。然周劾虽当,实因韩序不载其名而发。
万历己卯,高中允主南京试,出题‘舜亦以命禹’。一时试者,以非素所拟,皆阁笔,遂恶语詈主司,谓用禅受事媚江陵,因而籍籍。至甲申,言官遂劾高,谓江陵谋不轨,而高从臾之。削其职,仍追毁诰敕。大抵当江陵盛时,媚之者伊周之不足而至大禹,诚可恨,而若如言官所言,非也。毋论江陵无不轨谋有不轨谋,而以此示人,可乎?因忆徐武功与曹石媢而下狱,锻炼无所得,乃摘其自撰告词有‘绩禹神功’语,坐不道,几弃世,以雷震流金齿。然则禹岂人臣所宜拟也?
科目
宋学士集云:濂闻前定二事,甚异之,语于金溪吴君伯宗,伯宗曰:‘岂惟是哉!庚戌之夏五月二十二日,临川通判王黻梦城中作乐迎状元,黻甚讶之。二十五日,忽闻使者来颁科举之诏。其年秋,伯宗滥充江西乡试第一,众已谓与梦叶,至廷对日,复擢置榜首,乡里至今以为美谈。’濂观传记中所载,如此类甚众,未敢信也。今亲闻吴君之言,其有不可信者乎?姑书之,以见人囿气化中诚有一定之命,不可以智求,不可以计免也,自修之外,一听于天而已。
洪武十八年乙丑会试,黄子澄第一,练子宁第二,花纶第三。及殿试,读卷官奏花纶第一,子宁次之,子澄又次之。是年童谣云:‘黄练花,花练黄。’时人莫解,后果验。殿试先一夕,上梦殿一巨钉缀白丝数缕,悠扬日下,及拆首卷,乃花纶。上以其年少抑之,已而得丁显卷,姓名与梦符,遂擢居第一。数先定矣。
永乐丙戌,闽人林环梦其友人李文渊馈犬肉一片,环弯一臂,受之,遂状元及第。一片犬肉,乃状字,弯一臂,类元字。后官文渊阁学士,李文渊其兆也。
徐琼始入邑庠,掌教预梦有驰告之者,云西王先生至,盖先年礼部尚书王公英,亦金溪人也。翌日,掌教见公曰:‘子勉之,西王先生声迹,将于子乎在?’厥后入翰林,历学士,词翰名四方。式媲美西王先生,官至礼部尚书,位望亦与之等。而掌教之梦果符。
永乐甲辰,上临轩策士,以孙曰恭为第一,邢宽为第二。既而曰:‘孙暴不如邢宽。’遂擢宽第一,仍朱书其名于榜首,一时以为盛事。
正统戊子,吴县学池中莲一茎三花,巡抚周文襄见之曰:‘行有当之者。’明年,施修撰槃以县学生状元及第。成化辛卯,郡学池莲亦一茎二花,明春,甘露降于学之桃梅,越二月,而吴文定为状元。又吴人旧传云:‘穹窿石移,状元来归。’弘治丙辰,状元为朱学士希周,前一岁穹窿山风雨中大石自移,时学士犹为诸生云。(庚巳编)
孙状元贤赴会试,途中投宿一民家,主人礼之甚隆,饮食一呼而具。贤疑其家有他会,问之,主人云:‘昨夜梦状元至,故治具以俟,今日公至,应此梦无疑矣。’贤窃自喜,至期下第而归,后一科果状元及第。
王华在塾,尝一夕梦迎春,归其家,前后鼓吹旛节,中导白土牛,其后一人舆以从,则方伯杜谦也。既觉,以竹轩公、岑大夫人皆生于辛丑,谓白为凶色,心恶之。遂语诸生欲归,诸生坚留之,宁生曰:‘以竑占是梦,先生且大魁天下矣。夫牛,丑属也,谓之一元大武;辛,金属,其色白;春者一岁之首也,世以状元为春元,先生之登,其在辛丑乎?故事,送状元归第者,京兆尹也,其时杜公殆为京兆乎?’辞归,舟过洞庭,阻风君山祠下,因入祠谒,祝者迎问曰:‘公岂王状元耶?’华曰:‘尔何从知之?’祝者曰:‘畴昔之夕,梦山神曰,后日薄暮有王状元来,吾以是知之。’华异其言,与梅庄之梦适相协。
固安县偶大水,崩岸断桥,岸边出一碑,碑上题十字曰:‘桥崩天子过,碑出状元来。’其年武宗南幸,过其邑,次年辛巳,邑人杨维聪状元及第。
张治庚辰举南宫第一,州有龙化湖,旧有谶云:‘龙湖坼,榜元出。’公尝憩而乐之,因号龙湖。及计偕北上,湖忽暵涸龟裂,果符应。
嘉靖己丑试卷,肃皇帝亲为批阅,有御笔者,登科录尽刻之。工书刘清惠公麟在读卷之列,纪以诗曰:‘宫阙东偏紫阁西,九官分局主恩齐。明明抚运收才俊,穆穆临文自品题。手谄日中垂藻鉴,奎文时暝散云霓。安车打伴南宫宿,中使宵传有御批。’
我朝状元,以直谏而被谪者三人,罗伦、张升、舒芬也。罗伦论李文达夺情起复,张升论刘吉,舒芬谏武宗南巡。此三人者,直可谓不负大科矣。
李旻字子阳,钱塘人,成化二十年进士及第,一授翰林修撰,历两京国子祭酒。明习典礼,振举师模,盖亦不负科名。仕至南京吏部侍郎。(浙江)
成化丙戌,罗状元伦以言事谪外,复官修撰,赠谕德,谥文毅。嘉靖己丑,罗状元洪先亦以言事为民,官止赞善,赠光禄少卿,谥文恭。两人地同姓同,大魁同,言事同,讲学同,从六品得谥同,赠官从五品同,尤为奇绝。
诸大绶第时,越卧龙山鸣,声闻数里,君子知公非常人。其后十五年,而张元忭及第,是山亦鸣。
宋乾道间,单尚书夔生母媵也,又往耿氏,生侍郎延年。及死,尚书、侍郎争葬其母,事达朝廷,孝宗曰:‘二子毋争,朕为葬之。’一时以为美谈。永乐中,长乐马某娶妾,生子铎矣,而妻妒不容,嫁之同邑李氏,方有娠,未几生子,故以马名之。后铎中永乐壬辰状元,马中戊戌状元,一母而孕两状元,可谓旷古之奇。
国朝状元,正统丙辰周旋,至弘治丙辰,则朱希周,正德甲戌唐皋,万历甲戌则孙继皋,亦一奇。
会元登状元者八人:黄观、商辂、吴宽、钱福伦、文叙、杨守勤、韩敬、周延儒。
状元曾登解元者十一人:黄观、吴伯宗、林环、萧时中、陈循、商辂、柯潜、彭教、谢迁、李旻、杨维聪。
状元入阁办事者十一人:胡广、曹鼐、马愉、陈循、商辂、彭时、谢迁、费宏、顾鼎臣、李春芳、申时行。
状元官学士者二十三人:吴伯宗、胡广、曾棨、陈循、曾鹤龄、邢宽、马愉、曹鼐、刘俨、商辂、彭时、柯潜、孙贤、王一夔、吴宽、谢迁、曾彦、费宏、顾鼎臣、唐皋、姚涞、李春芳、罗万化。
状元兼学士二衔者五人:胡广文渊阁学兼翰学,胡广左坊学兼翰学,商辂同上。曾棨左坊学兼读学,彭时同上。刘俨右坊学兼读学。
状元兼殿学二衔者一人:陈循以华盖殿兼文渊阁学,修寰宇通志。
状元赠三官者一人,本朝所无之典:曹鼐赠少傅、吏部尚书、文渊阁学士。
状元有谥者二十七人:胡文穆广、曾襄敏棨、马襄敏愉、曹文忠鼐、施庄僖槃、刘文介俨、商文毅辂、彭文宪时、孙襄敏贤、黎文僖淳、谢文庄一夔、罗文毅伦、张文僖升、吴文定宽、谢文正迁、费文宪宏、毛文简澄、朱恭靖希周、顾文康鼎臣、吕文简楠、舒文节芬、罗文恭洪先、李文定春芳、诸文懿大绶、丁文恪士美、申文定时行、罗文懿万化。
状元三主会试者二人:曾棨,永乐戊戌、甲辰以读学,丁未以左坊学,三主会试,复再主顺天。柯潜,天顺庚辰、癸未以宝少两主会试,癸未火发而出,仍以洗马主之,而景泰丙子以学士主顺天乡试。
状元两主会试者二人:吴宽,成化丁未以右谕德,弘治壬戌以吏侍学士,两主会试。申时行,万历丁丑以詹事学士,庚辰以尚书大学士,两主会试。
陈循以正统九年入内阁,至户书,景泰中,至华盖殿学,典枢机者十年。天顺初谪戍,五年十二月放还。
商辂,正统己卯领解浙江,乙丑为会试廷试第一人,士林艳羡。盖年二十二发解,十年而成进士,四年而以修撰入阁,七年而以兵侍归。归十年而复入,二十年而以少保归,又十年乃卒。在内阁十八年。
朱希周,弘治丙辰状元,盛德为天下师表,寿至八十四,及见嘉靖丙辰状元诸大绶而歾,亦为盛事。
彭时在内阁二十年。
谢迁腰玉者二十九年。
状元加上柱国一人,申时行。
弇州别集云:状元入内阁者,自国初至今十一人,入阁而不得大学士者,马公及曹公也。官大学士而非入阁者,吴公伯宗也。入阁又为大学士而止五品者,胡公也。
容止
王祎长身山立,人初见之,若不可近,及接之,听其言,情意蔼然,恨知之晚。
陈性善入翰林为检讨,初,诚意伯刘基卒,上遣御史李铎往取其遗书,基子琏出书于石室中,从铎诣阙上之。召善楷书者,入便殿繙录,性善与焉。时上威严,进见者人人惴恐,或惶汗不成一字。性善动止安雅,书法妍正,上嘉悦。
倪公谦生异甚,体有四乳,双瞳炯炯如电,子岳,其丰如公,而修伟过之。父子同官翰林,同为尚书、宫保。金陵人并其封公称三代尚书倪家。
王守溪云:成、弘间翰林声望最著者,吴宽、谢迁二人,皆状元及第,仪貌修伟。宽温粹含弘,迁明畅亮直,并有公辅之望。
陈白沙身长八尺,目光如星,右脸有七黑子如北斗状,音吐清圆,大类中州产。常戴方山巾,逍逍林下,望之若神仙中人。
尹同仁,天顺庚辰同考会试,得谢公一夔卷,列之第三,进试于廷。英庙览对策,嘉悦,擢第一。传胪之旦,褒然众中,缙绅属目。李文达公尤喜得人,后有及第者辄曰:‘安得伟器如谢某者乎!’初从尹凤岐游,语人曰:‘大观他日所造,吾不及也,吾于文字间卜之矣。’卒以大魁,官学士,位司空。
顾鼎臣长七尺,虬须虎颧,目炯炯射人,声吐如钟。性斤弛,好声酒及内,或以风之,意殊勿屑也。自其在班行,上固以目属之。
赏誉
曾公鲁修元史时,景濂为总裁,极推曾博雅。尝坐论至夜分,叹末学之空虚,伤古道之寥落,辄相视冁然一笑。严陵徐尊生曰:‘南都有博学士两人,曾以舌为笔,宋以笔为舌,实相俪也。’
正统间,文贞为西杨,文敏为东杨,因居第别之。文定郡望,每书南郡,世遂称南杨。西杨有相才,东杨有相业,南杨有相度。故论我朝贤相,必曰三杨。
邵二泉云:论名臣,于正统、景泰间,刘忠愍敦君臣大义,章恭毅明国家大纪,于肃愍建社稷大功。皆愿为执鞭而不可得者。
李南阳尝曰:‘皋陶言九德,王翱有其五,乱而敬,扰而毅,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彭惠安公赞翱:‘淡然无欲,不识姜姬,而况苞苴,孰我敢施?古三不惑,于公见之。’人皆以为确论。
丘文庄不屑一世,每称蔡介夫学醇行洁可方古人。
晦庵刘公语人曰:‘在仕途肯读书究理,惟杨方震、蔡介夫耳。’
世称丘文庄不可及者三:自少至老,手不释卷,好学一也;诗文满天下,绝不为中官作,介慎二也;历官四十载,仅得张淮一园,邸第始终不易,廉静三也。
陈宪副伯献称林文安瀚曰:‘贱者即之,不知公贵,卑者即之,不知公尊,不肖者即之,不知公贤且智。非意相干者即之,始知公凛然不可犯也。’
石文隐为诸生时,与兄户部东滹公俱有文名,李文正每曰:‘诸后进可托以柄斯文者,其石氏季芳乎!’
邹东廓为野亭序摘稿云:‘正德辛未,益试南省,受知于野亭刘公。逾月,公赐敕扫先茔,亟趋以别,公握手语曰:“吾归不复来矣,子国器也,善自爱。宁直无媚,宁介无通,宁恬无竞。”只此三言,可以观野亭矣。’
世宗在藩邸时,献皇帝语之曰:‘吾楚有三杰,若知之乎?兵部尚书刘大夏、大学士李东阳、杨一清也。’(行略)
胡世宁荐詹事霍韬,云:‘荐贤如不及,论事常有余,孤忠劲节,近世鲜俪。’
企羡
宋景濂四持文衡,得人为多,接引后学,惟恐弗及。色温气和,近之者如大寒之加重裘,盛暑之濯清风也。天下之能文者,多经先生指授,朝廷英俊,咸以先生为法。初奉敕教文华生数十辈,至是出参大政、为御史之列郡者相望,四方士得一见先生,夸于人以为幸,承一言之赐者,人辄改观视之,不敢与齿。士大夫言当世有德者,必曰先生,而天下之人无贤若愚,咸推先生为大人长者。及先生归,上面发后学无师之叹。盖先生之道,内诚外恕,一出于正,故上下信服若是云。(行状)
吴公名祐,字伯宗,幼而颖悟。乡先达葛元喆曰:‘此儿玉光剑气,终不可掩。’洪武三年乡试,明年礼部廷对,皆第一。
廖道南曰:‘予游翰林,见有亭一区曰柯亭,有柏二株曰柯学士柏,何其流风遗泽令人永矢勿谖也?盖其孤介之节,刚正之气,所渐被者远矣。’
薛文清为御史时,每至三杨门,止投刺而去,三杨慕其为人,恨不得一见。后访于朝班中谁为薛御史,始识其面。其见重于人如此。
刑部尚书杨宁、都御史张纯,初以才力相尚,及与瑄同事,叹曰:‘如薛公,当于古人中求之。’
吴文定未遇时,受知于徐武功,有人来乞墓志,公曰:‘若欲名宦以荣亲耶?欲传世之文耶?’其人言:‘为亲不死计,正欲传世耳。’公曰:‘若是则吴宽秀才,其文足传世者,盍往求之?’
刘东山邑举人张某,会朝鲜使于鸿胪寺,使见其贯趾,因问公起居。某诘其故,曰:‘吾闻中国有李西涯、刘东山。’某复扣其优劣,使画地,徐曰:‘是何待言?’乡人令广中,遇安南使者入贡。问曰:‘尔乡刘司马远戍西鄙,今安否?’其为夷狄所重如此。
岭南人游国学者,北士必问曰:‘游白沙先生门否?’以一字一墨为验,而因以轻重其人焉。壬寅,先生别都御史朱英于苍梧,英预约束参随官,先生至,掖之从甬道出入。先生力辞,英叹曰:‘古帝王尊贤之礼,有膝行式车者,况区区乎!’若中贵谒先生庐,至江浒却肩舆,走数百步。庚申,朝廷遣官使交南,交南人购先生字,每一幅易绢数疋。入京师时,经南安,知府张弼仿曹参师盖公礼以待先生。左布政使周孟中甫下车,即谒先生于白沙,欲请先生入省,南面坐,受拜咨问,以风一方,先生辞,不果。贺给事钦执弟子礼,悬先生像于内室,有大事必启焉。进士姜麟以使事使贵州,特取道如白沙,以师礼见先生。出曰:‘吾阅人多矣,如先生者,耳目口鼻,人也,所以视听言动者,殆非人也。’至京师,有问之者,对曰:‘活孟子,活孟子。’(行状)
崔铣跋何粹夫书:‘何子超卓之见,具此三书,可谓前无古人矣。何子守身之洁,一介不取,蹈道之坚,终日不俟,俗缘时态,扫除尽矣。吁,可仰哉!仆矢心竭力,企其一二,而愧未能焉。’
嘉靖初,朝鲜国奏:‘状元吕楠、主事马理为中国人材第一,朝廷宜从厚遇。仍乞颁赐其所为文,使本国传诵为式。’
廖道南曰:‘予为编修时,值杨邃庵柄国,见其奖拔善类,练达事几。每奏报虏情,羽檄旁午,一夕十疏,口占指授,悉合神算。’
恬适
永乐十八年,吾绅升行在礼部右侍郎,命初下,文皇帝顾谓尚书吕震曰:‘此朕昔所造就,今日得人用矣。’于是自六卿以下,皆走贺于其家。绅一室萧然,了无供具,惟一再进茗而已。司寇金公曰:‘叔缙欲学向敏中耶?’众皆笑而起。
正统五年,杨公士奇求归未遂,与馆阁同志者七人倡真率会,叙略曰:‘世以文学仕,而得入馆阁者鲜,馆阁而得其僚之德同志合又相与,壮老不相违离,尤鲜也。今学士七人,在馆阁或二三十年,或四十年,皆历事四朝,德同志合而以自幸,于是皆老矣。正统戊午,士奇年七十有四,建安杨公六十有八,南郡杨公六十有七,文江钱公六十有六,安成李公六十有五,临川王公六十有三,泰和王公六十。遂仿唐、宋洛中诸老真率之会,约十日一就阁中小集,酒各随量,肴止一二味,蔬品不拘取,为具简而为欢数也。以是岁二月六日肇事序仍以官者,在馆阁不改旧也。顾在坐者,文雅风流,道义相发,如群玉交映,可谓盛矣。而士奇最老,犹厕于列,能无愧乎?因赋近体四韵,且属和章,以备他日馆阁故事云。’(文敏公年谱)
吴文定被选宫僚,人动色相贺,公独蹙然曰:‘我何以当此任?’及日讲内殿,尤世所荣,而公辞之再三。及掌制久,众望公柄用,当道忌之,邅回不进,意公亦不能少无望。公曰:‘吾初望不及此,今处此甚安之。’众议为之冰释。公未遇时,下第回,闻母病急奔,过关不待报。辖关主政拘留,公不为意,以诗上之,云:‘献策金门苦未收,归心日夜水东流。扁舟载得愁千斛,闻说君王不税愁。’主关者惭而释之。
吴文定好古力学,至老不倦。于权势荣利,则退避如畏。在翰林时,于所居之东,治园亭,莳花木,退朝执一卷,日哦其中。每良辰佳节,为具召客,分题联句为乐,若不知有官者。
鲁文恪以祭酒告归,乃辟小园于梦野台之东,凿池筑亭,杂莳花木,为游息之所,总名之曰己有园。客至,则葛巾野服延坐,或泛舟呼酒,三数行,自歌古诗,有物外之趣。自作记曰:‘盖吾材类樗,而今复病,是加之朽也,樗而朽,盖无所用之。无用则无所属,吾其属吾矣,吾吾属吾,园始为吾有也。苟药物能吾扶,孰使吾不乐?’观此,则公之风致可知矣。(己有园集)
刘野亭自制墓志,其略曰:‘归之日,有先公敝屋数楹,城之南有别墅一区,田百亩,桑、枣、榆、柳百余株。继又于居舍后凿小池,放一舟其中,每当春暖秋晴,病起意适之时,或驾舆登墅,或张席命舟,徜徉自放于水云林月之际。其所获赐,余则岁分十之三四,以颁诸流离贫饿者。间尝进元嗣,谕之曰:“吾老且病,没之日,勿请葬祭谥赠,勿干名笔为诔文诗挽,有一于是,吾不汝子矣。”文成,或者乃曰:“公筮仕几四十年,所历非一官,各有所职,今何为不书?”盖予虽以文翰着衔,其所职,则启沃辅翼,有关于上下者颇重大,予于是无一能效焉,书之,徒以自贻愧也。公孤穹阶而居之,若不能一日安者,盖予性峭直狷介,既无功业以为显明之资,又乏低昂以为植立之地。不即去,则罪日大,愧日集,士夫清议,并以先所有者而夺之矣。归而居家,虽杜门谢客,然犹有车马游从之乐,有贫饿周恤之惠,若未能绝意于世者。盖游从之乐,所以章上之赐,周恤之惠,所以侈上之恩,外此则非所知焉。其不敢有恤典文诔之请者,盖无实德而尚虚名,此予平日所深耻者。今若是,使予昭昭累士夫之余议,冥冥为地下之愧魄矣。尚幸有不死,可持之以见先祖考于九泉者,自揣平生无大过,此心无少负焉耳。其铭曰:呜呼野亭,胡为而生?胡为而仕?胡为而归?胡为而死?盖其生也,穷天地之委和,其仕也,滥皇明之介祉。考诸己,考诸人,则归有余裕。委者还,滥者收,则死获所止。呜呼,世有为野亭嗤者,曰如斯如斯,后有为野亭嗟者,曰乃尔乃尔。’
东江致仕还家,即筑一傍秋亭在西园中,乃次子伯庸新造宅,尚未徙居,中多隙地,可以莳蔬也。东江日处其中,课僮仆锄灌,农桑辑要一书,涂抹删改,细书于行间及额上皆满。其书房中,见其以药瓢贮各色菜子,悬之梁栋间,不下数十种。夫以侍郎家居,绝足不与外事,闭门闲适,学为老圃,若将终身焉。东江之风流大节,亦过于寻常万万矣。
阎禹锡云:‘薛文清先生平日奏疏,削其藁皆不存。一日检阅旧书及读书录,束置架上,为诗曰:“七十六年无一事,此心惟觉性天通。”忽遘疾弥留,正衣冠危坐而逝。’
王文端公致政家居,年踰八十,每与夫人各乘肩舆,循观阡陌,子孙称觞上寿,备享晚福。一日,坐观澄江洪涨,谕子孙曰:‘初东里先生不欲我同事内阁,时不能平。然使我在内,则天顺初元,当坐首祸,今日安得与汝曹观水为乐哉!’
李文正当国时,每日朝罢,则门生群集其家,皆海内名流,其坐上常满,殆无虚日,谈文讲艺,绝口不及势利。其文章亦足领袖一时。正恐兴事,建功或自有人。若论风流儒雅,虽前代宰相中,亦罕见其比也。
邵锐,正德初礼部第一人。改庶吉士时,逆瑾擅政,与焦芳、刘宇相结纳,芳子黄中、宇子仁皆为庶吉士,未几俱授编修,锐以甲第列仁上,亦并授焉。锐耻与为伍,具疏辞免。会兄钦力沮之曰:‘以会元而得史职,亦分耳,何辞为?’俄丁艰归,瑾败,革传奉官,亦并及之,非其罪也。后起官江西、福建学使,抑浮躁,奖恬退,士习一变。官至太仆卿,即移疾归。制行绝俗,而耻于近名,然闇然日章,世归其贤。没之日,笥无数金,田仅百亩,遗命勿干恤典。赠副都御史,谥康僖,盖公论云。([一]浙江通志
校记[一]此‘邵锐’一条。是重印本抽去‘衡山病起遣怀二律’条补入。‘衡山病起遣怀二律’已见卷五方正类末第二条。原为复出。)
杨升庵书壁云:‘老境病磨,难亲笔砚,神前发愿,不作诗文。自今以始,朝粥一碗,夕灯一盏,作在家僧行迳。惟持庞公“空诸所有”四字。’
何公瑭家居,庐舍不过数椽,敝衣疏食,日以观书玩道为乐。当世达人公卿,亦罕接见,惟王浚川、吕泾野诸公至,屏从造庐,雅谈终日。为翰林时,古朴衣冠,不事藻饰,而文美在中,志存当世。既忤时俗左官,卒以人望致仕通显,又复乞归。杜门扫迹,官司礼馈,悉却不受,其于货利,若将浼焉。
规讽
方孝孺为翰林侍讲,典国家大政。同郡王叔英时为汉阳知县,遗书曰:‘凡人有天下之才固难,能自用其才者尤难,如子房之于高祖,能用其才者也,贾谊之于文帝,不能自用其才者也。子房之于高祖,察其可行而后言,言之未尝不中,故高祖得以用之。贾谊之于文帝,不察其未能而易之,且又言之太过,故大臣绛、灌之属,得以短之,于是文帝不获用其言。方今明良相逢,千载一时,但天下之事,固有行于古而亦可行于今者,如夏时周冕之类是也。亦有行于古而难行于今者,如井田封建之类是也。可行者行之,则人之从之也易,难行者行之,则人之从之也难。从之易,则民乐其利,从之难,则民受其患。此君子之用世,贵乎得时措之宜也。’孝孺深然之。及与政,又辄慕古王政,即欲见诸事,以故多纷更,卒无成效。
李侍郎绍,江西安福人。与人交,必推心置腹,务尽忠告。察后进志于学者,奖借诱掖,惟恐不至。处僚友间,劝善规过,言直意尽,虽衣冠不正,举止失度,亦必告焉,而人不为迕。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一]
(校记[一]此‘李侍郎绍’一条,是重印本抽去‘解学士缙应制’条补入。‘解学士缙应制’条已见卷之四调护类第一条,原为复出。)
瑞安高氏墓有穹碑一通,吴中太湖石所砻,碑阴锯纹朗朗而欹。闻宣德间,永嘉黄少保淮葬父,锯其半为神道碑,锯且尽,高之裔孙某曰:‘相公取之薄矣。’黄问故,高曰:‘恐后人复欲锯耳。’黄默然。
己巳北狩,学士周叙自南京贻王文端书曰:‘永乐、宣德间,尝仰望少师东里先生,然即其举措,究其底里,士大夫公论,不容掩也。易曰:“知几其神乎?”书曰:“慎终于始。”又曰“惟克果断,乃罔后艰”。窃思三杨辅政之初,一几也,不深思熟虑,身任其责,惟阳敛阴施,掩人耳目,虽曰自保,其实误国,致今岁七月之祸。此时先生与诸君子辅政之初,又一几也。宜鉴覆辙,为宗社生灵永远之谋,失今不图,噬脐莫及。岂得即效子房之从赤松,晋公之营绿野乎?叙官至学士,又冒膺宋史之修,傥不即死,成此一事,窃名穹壤间,他富贵皆无所望。所念者,国家安则民皆安,叙辈亦可偷生,毕其素志。今岁以来,因朝廷屡有更张,不敢避祸,屡有所陈,未审朝议以为可否?自是以往,亦不敢渎告一语矣。’
何文肃为副使,见时政阙失,致书于翰学彭华曰:‘古之善观人国者,不观其国势之强弱,而观其用人之贤否。今用人贤与否,愚不能知,但见升一官,进一秩,士论辄哗然,曰某以亲旧当道而得之,或曰某以通书政府而得之,某以纳贿权门而得之。仆始闻之,以为人言不可信,徐而察之,巧宦者悉皆超擢,自守者往往沦弃,亦不能不信也。夫平居之时,既苟利以进身,多事之秋,肯捐身而报国乎?不待智者可知也。愚谓当奖恬退,抑奔竞,以振名教于风颓俗靡之际。夫知人固未易,大抵刚介寡合者君子也,媚柔易亲者小人也,于此察之,十得八九矣。果君子与,拔而用之,不必亲也,不必故也,不必识其面也。果小人与,黜而退之,亲不可私也,仇不可避也,群言交属,不可狥也。以此处之,庶几有招之不来,麾之不去之君子出焉。此时事之大者。阁下官为学士,职号论思,时政之得失,人才之贤否,知之素矣。经筵进讲之余,宜从容陈之,使天下阴受其赐可也。昔欧阳永叔、司马君实为翰林学士,所论奏者,岂徒发挥经义而已哉!舍二子而他取法焉,非仆所望于阁下也。尊兄少保先生,实秉国成,古人有云,政经及子,可不预虑而熟图之耶!’
李西涯当国二十余年,一日有人投以诗云:‘清高名位斗南齐,伴食中书日已西。回首湘江春水绿,子规啼罢鹧鸪啼。’李得之大惭。(北窗琐语)
正德时,李西涯于刘瑾、张永之际,不可言臣节矣。士惠其私,犹曲贷而与之,几无是非之心。罗公乃李之门人,引大义责之。书云:‘生违教下,屡更变故,虽常贡书,然不敢频频者,恐彼此无益也。今则天下皆知,忠赤竭矣,大事亦无所措手矣。易曰“不俟终日”,此言非与?彼朝夕献谄以为常依依者,皆为其身谋也。不知乃公身集百垢,百岁之后,史册书之,万世传之,不知此辈亦能救之乎?白首老生,受恩居多,致有今日,然病亦垂死,此而不言,谁复言之?伏望痛割旧志,勇而从之,不然,请先削生门墙之籍,然后公言于众,大加诛伐,以彰叛恩之罪,生亦甘心焉。生蓄诚积直有日矣,临椷不觉狂悖干冒之至。’李得书泪下。
陆文裕云:‘弘治癸亥,兰溪章先生德懋起为南京国子祭酒,一见予,遂蒙顾待。尝以事见,辄慰谕之曰:“大凡为礼,贵敬而和,不必太促缩,令人气索。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凡见一有爵位者,须自量我胸中所有,若不在其人之下,何为畏之哉。”此为庶吉士与座主刘学士司直先生偶道此,先生微哂曰:“此老失言矣,孟子所谓藐者,是藐其势位,若如所云,是藐其人矣。”章公接引之至,刘公析理之精,前辈风度如此。’
王抑庵先生典选,遇不如意事,好诵古人诗以自宽。一日有新得给事中即欲干挠选法者,则曰:‘偶然题作木居士,便有无穷求福人。’御史有言铨部进退官不当,则曰:‘若教鲍老当筵舞,更觉郎当舞袖长。’要多切中云。
何元朗云:‘余在南馆时,府公王槐野先生喜谈西北事,一日言王晋溪总制三边时,每一巡边,虽打中火,亦费百金,未尝折干。到处皆要供具,烧羊亦数头,凡物称是。晋溪不数脔,尽撤去,散与从官,虽众头目,亦皆沾及,故西北一有警,则人人效命。时东南适有倭寇,余与陆祠部五台相遇于舍弟家,祠部方有赞画之命,余举似之,余曰:“盖当时法网疏阔,故晋溪得行其意,使在今日,则台谏即时论罢,不能一日容矣。”舍弟云:“近闻总督有驰数皮箱银去者,不闻有人论之。”余曰:“此数皮箱之物,未必尽以自私,必有同其利者,既同其利,谁复言之?若如晋溪所为,则论者交至矣。但昔之当事者,损己之奉,以悦犯难之人,今之当事者,割犯难者之肉,以饲权贵,何怪偾事之不旋踵耶!”’
豪爽
吉水解学士缙,天资甚美,为文多不属草,顷刻数千言不难,一时才名大噪。时杭有王洪希范,吴有王璲汝玉,闽有王偁孟阳,尝谓希范曰:‘解学士名闻海内,吾四人者,足以撑柱东南半壁。’识者谓其知言。
永乐中,曾状元棨,体貌魁硕,文学充赡,朝野咸耸望焉。有交趾贡使饮量绝人,上令左右举善饮者款之,或举二都护以对,上曰:‘朝廷上无一能饮者乎?’曾闻之,即自请往。上问曰:‘卿量几何?’曰:‘款此二使足矣,不必尽臣量。’于是饮彻夜,二使皆醉愧而去。翼旦,俟谢恩,上悦曰:‘不论卿文学,只是酒量,岂不作我明状元耶!’益赐之酒。后病卒。且气绝,呼酒,饮至醉,题曰:‘宫詹非小,六十非夭,我以为多,人以为少。易箦盖棺,此外何求?白云青山,乐哉斯丘。’
力士李金枪来吴,徐武功召试其艺,李运枪庭中,公哂之,呼家人:‘取吾棒来。’棒乃纯铁所为,重六十余斤,顾李曰:‘盍试诸?’李谢不习。公笑起,运棒如飞,时时及李颈,李慑伏,不敢起。公掷棒叱之去,曰:‘吾岂与若校技者耶!’
崔侍郎铣,饮量洪,亡可敌。每酣辄歌‘刘伶能饮几杯酒?也留名姓在人间’。陈约之束,其同年董侍郎婿也,小于崔三十一岁,视学河南,崔业六十余矣。约之雅知量不敌,恃其少壮,值崔病初起,即往按部安阳谒之,崔与轰饮,至夜分,约之大醉,跌宕不能支。崔谓其从者曰:‘彼且乘我瑕而斗我耶!’复举十余白乃别,陈遂病至咯血不起。崔尝与董饮,而遇一方士,自云能饭,崔请之较,每崔一瓯酒,方士一瓯饭,崔已醉,而饭不止,凡得五十四瓯。董至夜俟其归而侦之,则饭固在,盖障眼术也。
徐文贞督学江西,道遇毛尚书伯温,过其舟,毛曰:‘君得无饥否?’呼侍者捧大盘四,其二装炙鹅,鹅皆大脔,其二装馒头,大如碗者,各五十许。又不置筯,以手掇之。银碗二,使注酒。长醊大釂,傍若无人。时文贞年少,勇于酒,互举无算,欢然而别,曰:‘公大器也。’
任达
高启字季迪,吴郡人。少孤力学,能诗文,好权略,每论事,辄倾其座人。元季张士诚开府平江,文士响臻。启独依外舅周仲达,居吴淞江之青丘,歌咏自适而已。时饶介之、丁仲容以词学自雄,旁睨若无,见启诗大惊,礼为上客,启怡然不以屑意也。洪武初,与修元史,授翰林编修。一日薄暮,上御阙楼,召见启,大悦,擢户部右侍郎。辞罢去,仍赐内帑金,给牒放还。启身长七尺,具文武才,于书无所不窥,为文喜辩博,驰骋上下,精采焕发,而于诗尤工,与按察使杨基、翰林待制张羽、布政使徐贲,号吴中四杰,皆有集行于世。
解大绅十八举乡试第一,以进士为中书庶吉士。上试诗,称旨,赐鞍马笔劄,而缙率易无所让。尝入兵部索皂人,不得,即之尚书所谩骂,尚书以闻,上弗责也,曰:‘绅逸乃尔耶?苦以御史。’即除御史。久之,事文皇帝入内阁,词笔敏捷,为一时冠。而意气阔疏,又性刚多忤,中汉庶人谗,出参议广西,日与王检讨偁探奇山水自适。上书请凿章江水,便来往。上大怒,征下狱,三载,命狱吏沃以烧酒,埋雪中死。
黄谏尝作京师泉品,郊原玉泉第一,京城文华殿东大庖井第一,每进讲后,必连啜数器乃去。谪广州,每游白云蒲涧山水间,评其泉,以鸡井为第一,更名学士泉,人谓不减李赞皇云。
崔子钟好剧饮,每至五鼓,踏月长安街,席地坐。李文正时以元相朝,天微早,遥望之,曰:‘非子钟耶?’崔便趋至舆,拱曰:‘老师得少住乎?’李曰:‘佳。’便脱衣行觞,火城渐繁,始分手别。崔每一举百余觥,醉辄呼:‘刘伶小子,恨不见我!’
康海罢官,自隐声酒。时杨侍郎廷仪,少师廷和弟也,以使事过康,康置酒,至醉,自弹琵琶唱新词为寿。杨徐谓:‘家兄居恒相念君,但得一书,吾当为君地。’康大怒,骂曰:‘若伶人我耶!’手琵琶击之,杨走免。康遂入,口咄咄‘蜀子’,更不复见。
康德涵六十,要名倡百人,为百岁会,既毕,了无钱,第持笺命诗,送王邸处分。时鄠杜王敏夫名位差减,而才情胜之,倡和词章布人间,遂为关西风流领袖。浸淫汴洛间,遂以成俗。
康海答寇子惇云:‘放逐后,流连声伎,不复拘检,虽乡党自好者,莫不耻之,又安可与士大夫同日语者!阮籍之志,在日获酩酊耳。三公、万户,非所愿也。’
王廷陈削秩归,益自放,达官贵人求见者,多蓬首垢足囚服应之,间衣红纻窄衫,跨马或骑牛,啸歌田野间,人多望而避者。
王九思答王德征云:‘九思者,当世狂人也,翰林不容,出为吏部,吏部获罪,左迁寿州,寿州不可,罢归田里。世之自负豪杰者,耳其姓名,罔不怒焉。执事独曰:吾何愧,此可发英雄一笑也。’
王廷陈语余懋昭曰:‘仆林居无营,上不慕古,下不肖俗,为疏为懒,不敢为狂,为拙为愚,不敢为恶。高竹林之贤,而丑其放,怀三闾之忠,而过其沈,智鸱夷之逝,而污其富。每景物会意,辄命酒自歌,酒不尽量,歌不尽调,倦则偃卧,卧不为梦,厌苦俗途,宁独无与。复究心老庄,保养性命。江湖乘兴,涨则不舟。雅好云峤,苔滑磴危,鲜不缓却。此仆大略也。’
杨用修好纵倡乐,刘绘以书规之,答云:‘兹荒戍瑟居,得以息黔补刖。自惟千钧之弩,一发不鹄,则可永弢矣。且文有仗境生情,诗或托物起兴,如崔延伯每临阵,则召田僧超为壮士歌,宋子京修史,使丽竖熯椽烛,吴元中起草,令远山磨隃糜,是或一道也。走岂能执鞭古人?聊以耗壮心,遣余年,所谓老颠欲裂风景者,良亦有以。不知我者,不可闻此言,知我者,不可不闻此言。’
杨用修谪滇南,有东山之癖,诸夷酋欲得其诗翰,不可,乃以精白绫作祴,遗诸伎服之,使酒间乞书,杨欣然命笔,醉墨淋漓裙袖。酋重赏伎女,购归,装潢成卷。杨后亦知之,便以为快。
用修在泸州尝醉,胡粉傅面,作双丫髻,插花,门生舁之,诸伎捧觞,游行城市,了不为怍。人谓此君故自污,非也,一措大裹赭衣,何所可忌?特是壮心不堪牢落,故耗磨之耳。
夙惠
宋景濂年十五六,里人张继之闻先生善记诵,问以四书经传若干日可背诵,先生以一月为答。继之不之信,抽架上杂书,俾即记五百言。先生以指爪逐行按之,按毕辄背,一字不遗。继之告先生之父尚书公曰:‘是子天分非凡,当令从名师,即有成尔。’
方孝孺髫龀已善属文,双眸炯炯如电,读书十行俱下,日积寸许。见典册所载圣贤名字,或良将相形貌,辄默记,欣然有愿慕之志,乡人呼为小韩子。
罗一峰五岁时,随母李入园收果,长幼竞取,独赐而后受。年七岁,父训于庭,不匝月,童蒙诸书咸遍。明年,学于里师,时乏书,里师令遍逐诸生授读,诸生未成句读,而先生皆已成诵矣。
彭华方十五六,尝过邑城,坐客有持故券证以争产者,辩论不已。公齿坐下,独抗声曰:‘此赝也!’众惊问故,曰:‘券果出革除庚辰年,则当以建文三年,书乃曰洪武三十三年,非赝而何?’争者赧然而罢。
王华六岁,与群儿戏水滨,见一客来濯足,以大醉,去,遗所提囊。取视之,数十金也。公度其醒必复来,恐人持去,以投水中,坐守之。少顷,其人果号而至,公迎谓曰:‘求尔金耶?’为指其处。其人喜,以一铤为谢,却不受。
练子宁幼从乡长竹庄先生学,命作水竹村居诗,子宁曰:‘千山暮雨石泉通,一夜春雷长箨龙。’乃其志少则然矣。
倪文毅生而岸秀异,甫五岁,闻邻塾书声,即请入游。间侍文僖公,问曰:‘天上更有天,地下亦当有天。’盖已悟天包地外之理。业文之余,兼通吏事。偶有群吏将赴吏部试,戏出狱词为题,令剖断,旁观者曰:‘此老吏笔也。’识者已知公他日非特以文名者。
李东阳四岁能作大书,景皇帝召见,抱置膝上,赐上林珍果。六岁、八岁,复两召之,试讲尚书。尝与程敏政同召,上试对云‘螃蟹浑身甲胄’,敏政对曰:‘凤凰遍体文章。’东阳对曰:‘蜘蛛满腹经纶。’后程官学士,李大拜,兆于此矣。
王文恪公年十二能诗,人以吕纯阳渡海像求题,公援笔书其上云:‘扇作帆兮剑作舟,飘然直渡海风秋。饶他弱水三千里,终到蓬莱第一洲。’识者知其为远器。
邹公智生而颖异过人,十二岁能文章,群经子史,一经目即不忘。尝居龙泉庵,贫无继晷之具,则聚树叶燃之,读书达旦。如是者三年,文思警拔,千言可立就。蜀虽多才,未能或之先也。年十六,举四川丙午乡试第一,乡人聚观,公马上口占曰:‘龙泉庵内小书生,偶窃三巴第一名。世上许多难了事,乡人何用大相惊?’丁未第进士,授庶吉士。
舒芬之父得一葬地,形家曰:‘此地当发鼎元,然必四世之后。’舒父曰:‘我不能待也。’时芬童年,曰:‘父无患,若地果胜,请移三世祖骸葬于此,儿即应矣。’父从之,芬果大魁。
程篁墩生而蚤慧,人方之孔文举、李长源。十余岁随父参政蜀藩,方镇大臣以神童荐之朝。英庙喜其应对拜起如老成人,命赐之食。诏馆阁即日试之,赋圣节瑞雪诗并经义各一篇,援笔立就,文采灿然,诸阁老皆嗟异之。暨进呈,上喜甚,诏读书翰林院,官给廪馔。大学士南阳李公贤、安成彭公时皆当世硕儒,就之讲授,李公尤加爱,而以女妻之。弱冠,中成化丙戌第一甲第二,授编修。(先东之撰传)
杨文襄幼颖异,日诵数千言。八岁以奇童荐,大宗伯姚夔独器之,疏补翰林秀才,宪庙命内阁选师教之,受业于黎文僖公。成化戊子,年十四,中顺天乡试。时已抗颜为人师,有文中子之风焉。(谢纯撰行略)
蒋公冕十岁,书过目成诵。十五,举成化丁酉乡试第一,丘文庄见而奇之,曰:‘台辅之器。’(行状)
杨石斋廷和少神异,称奇童,年十二举乡试。其第进士也,先于父春。(名世类苑)
游览
文渊阁芍药三本,中澹红,左纯白,右深红。天顺二年,盛开八花,李贤遂设燕,邀吕原、刘定之等八学士共赏。时贤有玉带之赐,诸学士各赐大红织衣,因名纯白者曰玉带白,深红者曰宫锦红,澹红者曰醉仙颜。惟黄谏以足疾不赴,明日复开一花,众谓谏足当之。贤赋诗,阁院宫僚咸和,以为盛事。
徐武功平生好奇,每遇游览,必穷其胜。林屋洞天在包山,其中深窈幽黑,久无游者。武功列炬而入,行颇久,至一处,平敞宽崇,特为幽妙。壁上下皆作金色,有石乳自上滴下,相接至地,莹如白玉,谓之曰金亭玉柱者是也。中设石床,类为仙者之外室。再欲进步,则有流水,阻绝渐深,不能前矣。不知何人题曰‘隔凡’,字势飞逸,疑非人间书也。武功欲留作其间,为同游所促,怅然而出。自后更无往者。
柯潜供职之暇,时偕二三知己,穷览胜概,雅歌投壶,分韵赋诗,襟度豁如也。既综院章,就词林后圃结清风亭,亭下凿池莳莲,决渠引泉。公退偃坐其中,又翛然若真登瀛洲者。
同官词林者,骆公文盛年最长,乃与诸君约,岁时宴公堂,分韵咏菊,公各为属和。词采烂然盈卷,称一时胜事。
刘公龙,官暇则与翰林宦南都者,不问品秩崇卑,修复瀛洲胜会,登览游宴,辄纪诸吟咏,盖宛然前辈风度云。
术解
至正间,瑞州上高县有术士曾义山,世居县十五里胡芦石畔。尝开卜肆于县南之桥埠,有瞽而丐者,日过肆前,义山必礼而与之语,或啖之果饵。久之,丐者告山曰:‘明日有三人共一目来者,有异术,君宜叩之。’明日,果有眇一目者,曳杖导二瞽人过肆,山随之,拜于县北之鸬洲。一瞽者曰:‘当以小桡为誓。’遂以其书授山,且画沙指诀,尽其秘妙。其书名银河棹,山后占卜如神,邑人皆知预避。红巾贼行掠无所得,恨欲杀之,隐匿县西观音阁得免。遂不复行其术,密藏其书于胡芦石涸中。临终,谓其子曰:‘某月某日,有刘姓过吾家取书,畀之,戒不可泄。’后刘公伯温官江西高安,果经山家,其子如山言授之,公遂弃官归青田,见太祖于金陵。今献汇言乃云刘公得石匣兵书,乃瞽吏以欺愚人者耳。
赵天泽,蜀新都人,与同邑杜圭明春秋齐名。弃官薄游江南,无贵贱皆倒屣迎之,最善括苍刘公伯温。一日行省大臣论江左人物,天泽首以伯温对,众愕然疑且窃笑之。赵公退而赠刘公文曰:‘萧何拔韩信,玄德师孔明,非信任之笃,则泜水之奇,八阵之妙,何由照耀后世?’其文载于翊运录中。方刘公之未遇也,授之以卜法者曾义山,而深奇预识者,赵公也。赵有吴江月下泛舟诗云:‘余霞敛遥岑,微霭生近浦。江行得良夜,月出鸣柔橹。茫茫天欲流,历历星可数。水萤明乍灭,沙禽或翔舞。此意谁与同,三高渺千古。’
刘伯温与夏煜、孙炎辈,皆以豪诗酒得名。一日游西湖,望建业五色云起,诸人谓为庆云,拟赋诗,刘独引大白,慷慨曰:‘此天子气也,后十年其下有英主出,吾当辅之。’众皆掩耳。寻高帝下金陵,刘建帷幄勋,为上佐,开茅土,其言若契。上使都督冯胜将兵攻某城,命刘基授方略,基书纸授之,使夜半出兵,云至某所,见某方青云起,即伏兵;顷有黑云起者,是贼伏也,慎勿妄动。日后黑云渐薄而回与青云接者,此贼归也,即衔枚蹑其后,击之,可尽擒也。众初莫肯信,至夜半,诣所指地,果有云起,如基言,众以为神,莫敢违,竟拔城擒贼而还。
上欲刑人,刘基曰:‘何为?’乃语以所梦,基曰:‘三人头上有血,此众字也。以土傅之,得土得众之象也,后三日当有验。’越三日,海宁果以城降。上大喜,悉以所留刑者俾基纵之。
有齐琦者,得传邵子先天数,推言天人兴衰甚验,见王公祎,叹曰:‘子充异代人物也。’公亦知世道终不可为,乃归隐青岩山中,若有所待者。岁戊戌,太祖亲取婺,遣使征之,公幡然许曰:‘吾闻大乱极而圣人出,齐琦之言,良足征乎!’即日诣行在,上见大喜。每商略机务,悉契上衷,益加礼敬,语必称子充而不名。
宋琮明于易数,谓其同进诸进士曰:‘旬月间,翰林多罪僇,琮其窜乎!’人初不之信也。是科,西北人士无一登第者,乃讦奏试官学士刘三吾及赞善王俊华、司宪侍读张信暨琮同年修撰陈、编修刘谔,皆置于法。琮以三吾首举连坐,安置威虏卫,其精验如此。
程济,有道之士也,建文时,以明经为岳池教谕。岳池去其故乡朝邑数十里,寝食在朝邑,而治岳池学事不废。革除初,上书言某月某日西北兵起,宜蚤为备,朝廷谓非所宜言,系至京,将杀之,召入,仰面大呼曰:‘陛下且囚臣,至期无兵,臣死未晚。’遂下狱。已而兵果起,赦济,以为翰林编修,充军师,护诸将北行。徐州之捷,诸将立碑,叙战功及统军者姓名。济一夜往祭碑,人莫测其故,后文皇过徐,见碑大怒,命左右以铁椎击碑,甫椎,遽曰:‘止,止,为我录碑文与姓名来。’按碑族诛,诸将无得脱者,济名正当击处,得免。及淮上诸将败,建文召济还,问计,济曰:‘天数已定,惟可出走免耳。’立召僧为建文落发,济从之出,每遇险,几不能免,济以术脱去。相从数十年,建文既考终,济竟不知所之。
李古廉、陈敬宗同在翰林,袁柳庄曳二人并列,曰:‘二公他日功名相埒。’时陈公仪貌魁梧,古廉短小,闻者未之信。后并为祭酒。陈公以方严肃下,古廉以公恕得士,声望耸然,众始神柳庄之术。
武功伯徐公有贞,天才绝世,其学自天文、地理、释老、方技之说,无所不通。己巳之祸前数月,荧惑入南斗,公私语刘元博溥,元博亦善占候,曰:‘吾亦知之,久之不退舍,祸不远矣。’亟命妻孥南归,皆重迁,有难色,公怒曰:‘尔不急去,直欲作达人妇也?’遂行,比过临清数驿,而土木败报至矣。其后得君柄国,锐意功业。而居闲多不乐,时谓所亲曰:‘火星甚急,俟稍退,吾方可以为。’未几,竟为曹石所挤,迄不得伸其志以去。天顺辛巳七月,公居乡,一日语客曰:‘子见天象乎?宦官之祸作矣。吾为吉祥所陷,今彼之受祸,视吾更惨也。’未旬日而吉祥从子钦被诛。甲申春,茂陵已嗣统,公推运造,当得二十四年,族人以他事憾公,将发其语,公谢而得免。以成化改元并嗣统之岁数之,正得二纪。辛卯岁,偕太守林公入郡学,指大成殿鸱吻曰:‘此有青气,上彻重霄,文明之祥也。来年吴士其有魁天下者乎!’明年,吴文定公及第。公雅重文定,家食时,已有大魁鼎辅之望,后果如其言。(庚巳编)
萧提学鸣凤精星命,正德丁丑廷试,或以八字杂质之曰:‘孰为状元?’萧指舒梓溪芬八字曰:‘此是也。’梓溪果及第。复以后事质于萧,答曰:‘功名寿数始终,皆罗一峰。’梓溪矍然曰:‘止此乎?’曰:‘忠孝状元足矣。’后果谪闽提举,寿亦止此,且配食一峰祠。
姑苏别驾夏泉,江西南城人,精象纬之学。弘治甲子,摄昆山事,云:‘夜观乾象,明岁状元当在此。’语稍闻于人,举子十余辈往问,云:‘状元在城中,但未知为谁。’顾未斋欣然自任曰:‘属我矣。’已而果然。
巧艺
高棅善画,法米南宫。方壶子画妙一时,初识棅,称赏不置,曰:‘异时当为名家。’在翰院二十年,四方求诗画者争致金帛修饩,岁常优于禄入。
会有事于方丘,熊鼎受告导驾,既斋宿,习射苑中,百官雁行入。上敕近臣,以弓矢授君射,君一发中鹄,上喜,勺湩饮以赐。明日又射,上诏君至榻前,俯身御弓矢,为射容以教君。君跪受弓,左执之,右手执一矢,鞬二矢,向鹄三发,连三中,上嘉劳久之。
滕用亨,初名权,字用衡,避讳更今名,苏人。自少游学四方,颇多见闻,问学辩博,文词尔雅,尤精六书之学,篆法之妙,高出近世。永乐三年被荐,时年几七十矣。召见,面试篆书,用亨作麟凤龟龙四大字,又献祯符三诗,称旨,授翰林待诏,预修永乐大典。在官四年卒。用亨善鉴古器物书画,尝侍上阅画卷,众目为赵千里,用亨顿首言:‘笔意类王晋卿。’及终卷,果有驸马都尉王駪名。(延休堂漫录)
太宗征善书者,试而官之,最喜云间二沈学士,尤重度书,每称曰:‘我朝王羲之。’
文皇览沈度书,称善,一时翰林善书如解大绅之真行草,胡光大之行草,滕用亨之篆八分,王如玉、梁用行之真,杨文遇之行,皆知名当世,而度书独为上所爱。凡玉册金简,用之宗庙朝廷,藏秘府,施四裔,刻之贞石,传于后世,一切大制作,必命度书之。书婉丽飘逸,雍容矩度,兼篆八分,八分尤高古,浑然汉意。
张益登进士,入翰林。益与夏曰永同年,及见陈嗣初、王孟端,俱喜作文、写竹。后曰永见益作石渠阁赋出己上,遂不复作文。益见曰永竹妙绝,亦不复写竹。
黄谏,陕之兰县人。博学多通,工篆隶行草,尤长八分,着从古正文五卷,艺林宗之。兼善绘事,馆中壁旧写白菜,其上题者,先后数百人,一日圯,众共惋惜,谏一一书之,并绘白菜如旧。
傅瀚,书法遒丽,有晋人风韵。弟潮,亦攻书法,时人称一家二妙。
周洪谟上疏,请造璇玑玉衡,宪庙即命洪谟自制。众谓必不可成,旬日间,乃制成以进,赐赉有加。
伤逝
孙蕡字仲衍,号西庵,五羊人。为翰林典籍,无书不读,诗高古,为蓝玉题画坐诛,临刑,口占曰:‘鼍鼓三声急,西山日又斜。黄泉无客舍,今夜宿谁家。’死后,太祖闻知此诗,曰:‘有如此好诗,不覆奏,何也?’并诛监斩者。尝访驸马不遇,题壁曰:‘踏青骑马未还家,公主传宣坐赐茶。十二栏杆春似海,隔窗闲杀碧桃花。’
邹汝愚谪雷州石城千户所吏目,苍梧吴献臣廷举尹顺德,令邑民李焕于古楼村建亭居之,扁曰‘谪仙’。其父来视,责以不能禄养,棰之,泣受而不辞。弘治辛亥十月卒,献臣往治其丧,适方伯东山刘公至邑,不暇出迎,廉知其故,反加礼重,共资还其丧。献臣自是知名。
魏庄渠与林勿欺书云:‘霍渭厓之亡,于世道有大关系,南京一小内臣大叫曰:“朝廷崩一座山矣。”里人有在山东作县回者,曰:“昔传驾又将出,官民俱不知死所,卒赖渭厓回天。”则渭厓非但忠臣,乃直隶、河南、山东之再生父母也。’
万公士和之殁也,邓直指适按其地,晨坐堂皇,见左右侍者相向泪承睫,询之,曰:‘万公殁矣。’嗟乎,此岂可声音笑貌取哉!(徐显卿墓志)
志异
刘青田读书青田山中,忽见石崖豁开,公亟趋之,闻有呵之者,曰:‘此中毒恶,不可入也。’公入不顾。其中别有天日,见石室方丈,周回皆刻云龙神鬼之文,后壁正中一方,白如莹玉,刻二神人相向手捧金字牌,云:‘卯金刀,持石敲。’公喜,引巨石撞裂之,得石函,中藏书四卷,怀出,壁合如故。归读之,不能通其辞。乃多游深山古刹,访求异人,至一山室中,见老道士冯几读书,公知其非凡人也,再拜恳请,道士举手中书,厚二寸许,授公,约旬日能背记乃可受教,不然无益也。公一夕记其半,道士叹曰:‘大才也。’遂令公出壁中书,道士览之,笑曰:‘此书本十二卷,以应十二月,分上中下,以应三才。此四卷,特其粗者,应人事耳。’乃闭门讲论,凡七昼夜,遂穷其旨。公拜请益,道士笑曰:‘凡天人授受,因材而笃。昔子房、孔明并得其六,予得其八,今子得其四,亦足以澄清浊世矣。’嗟乎,自古异人经世,皆有所授,独子房授素书于黄石,其事大著,余多秘不闻,夫岂偶然之故哉。或云,道士乃九江黄楚望,高帝雅闻道士名,令驿召至阙,年且八十,而容色甚少。命与诚意及张铁冠择建宫之地,初各不相闻,既而皆为图以进,尺寸若一。上欲留,不可,遂放还山,不知所终。
陶凯微时,夜归,陷于大溪,不能渡。忽有人撑小舟拍岸,即摄衣登舟,人皆无见者,异之。一日,里人家大疫,凯探视病者,见妖神入瓮器中避之,奉纸笔与封识,命弃水中,疫即愈。
景清赴举时,过淳化,主家有女,为妖所凭。公宿其家,是夜妖不至,去,却复来,女诘之,曰:‘避景秀才。’旦日,女以告其父,父追及公,语之故,公书‘景清在此’四字,令父归粘于户,妖遂绝不至。
胡忠安公在母腹时,母尝夜梦有老僧来谒,手持三花,以其一遗之。惊寤,而公遂产,其发尚白,踰月乃黑。数日,有僧至门曰:‘闻汝家生男,亦有异乎?’其家不对,僧遂索观之,公出见僧,微有笑容。家人怪问,僧曰:‘此吾师天池长老后身也。吾师示寂后,梦我而告曰:“今托生常州胡家,尔当来视,以一笑为记。”今真是矣。’闻者咸叹其异。后李翰林宾之、郡人邵文敬挽公诗,皆有前身是禅之语,盖纪实也。天池山在吴城西四十里。
英宗时,有雷震奉天殿鸱吻,翰林侍读刘球应诏陈言,语多侵,王振大怒。而会编修董璘言事忤上下狱,王振嗾锦衣指挥马顺搒笞璘,使引球为具疏稿。球被收,仰天曰:‘若谀振杀我,我死即诉上帝耳。’顺有子,年二十余,病孱,久困床第,歘起持顺发,拳且蹴之,曰:‘死老奴,而异日祸踰我,我刘球也。’顺再拜谢罪,俄而子死。后顺党振,被给事中王竑等击死于朝班,血肉俱尽。
白公圭会试,偕同事数人者往觅饷舟,舟卒方假寐,梦神人叱之曰:‘急起,尚书来矣,众中最少者是也。’卒方寤,而白公至,卒延纳之,日致款馈甚恭,与之值不受,问其故,亦不应。比登岸,始潜以实语公,公识之。是年,公果登进士,后至兵部尚书。公为都御史征麓川时,计别卒二十余年矣,江行遇漕舟,有人坐其上,疑卒也,止而问之,是已。移檄俾从军事,抵麓川,卒以功累升为指挥使,食厚报云。卒之梦虽为公征,而实己被遇之祥也。
蜀人周洪谟举乡试,舟泊邗江,夜见一异人,谓曰:‘子前程万里,慎自爱。’谟曰:‘子何人?’对曰:‘吾即子前身友鹤丁山人也。’谟官南翰林,以诗讯太守王恕曰:‘生死轮回事杳冥,前身幻出鹤仙灵。当年一觉扬州梦,华表归来又姓丁。’恕得诗,甚讶,集郡人问之,罗文节曰:‘友鹤山人,吾友丁宗启之父,元末以诗名隐居,至建文初,殁于成都。德人也。’恕即以此复周。世以为羊祜、房琯之事云。(维扬志)
余姚戚澜字文湍,景泰二年进士,授翰林编修。尝诣京,渡钱塘,风涛大作,有绛纱灯数百对,照江水通明,丈夫九人,帕首裤靴,带剑乘白马,飞驰水面如平地。舟人大恐,戚公曰:‘毋惧,吾知之矣。’推窗看之,九人皆下马跪,问曰:‘若辈非桑石将军九弟兄耶?’曰:‘然。’曰:‘去,吾谕矣。’皆散。公命舟人返棹,曰:‘有事吾当还。’遂归。抵家,谓家人曰:‘某日吾将逝矣。’及期,沐浴,朝服坐。向九人率甲士来迎,行践屋瓦,瓦皆碎,戈矛旌帜,晃耀填拥。有顷,公卒后,车骑腾踔,前后若有所呵卫者,隐隐入空而灭。后琼山丘文庄公夫人入京,舟过鄱阳湖,夜梦达官呵拥入舟,曰:‘吾乃翰林编修戚澜也,昔与丘先生同官,义不容绝,特报尔:三日后有风涛之险,只帆片橹无存。可亟迁于岸。’夫人惊觉,如其言,移止寺中。未几,江中果有风涛,众舟尽溺。至京,夫人白其事于文庄公,公以闻于朝,遣官谕祭,文庄又为文祭之,云:‘於乎,文湍,刚劲之质,豪放之气,高义激切,直上薄乎云天,巨眼空阔,每下视乎尘世。凡众人之嗜欲,举不足以动其中,一时之交游,少足以当其意。时发惊筵之辩,臧否罔不称情。间若骂坐之狂,毁誉皆有所试。醉言无异于醒,面折不违于背。仆也于君,若有宿契,始落落以难合,终偲偲而交励。奈何命与心违,中道而逝。老我后死于十二,孰知冥冥之中,犹有旧交之谊。老妻北来,舟次江澨,梦中见报,风涛将至,预告以期,使知趋避,既而果然,幸免颠踬。於乎,人传君之为神,莅胥涛而享祀,即今所过而验之,无乃秉司乎江湖之事。由其生也,不尽用于明时,故其死也,仍见录于上帝。於乎,友道之废也久矣,曰友曰朋,如兄如弟,指金石以为盟,刑鸡犬而设誓,头角稍殊,情态顿异,云泥隔则易交,势位判则相忌,对面如九嶷之峰,跬步有千丈之势。半臂才分,遇诸涂则掩面而过,宿醒未醒,踰其阈则腾口以刺。过门不入室,反为操戈之举,落阱不援手,忍抛下石之计。亲于其身也遑恤,况伉俪乎?生为人也尚然,况下世乎?於乎文湍,生死无二心,始终同一致,不忝为聪明正直之神,真可谓英迈特出之士。缅想旧游,稠人广会,一饮百十钟,挥毫数千字。故以平生之素好,用答故人之阴惠,诗以写不尽之情,酒以侑有从之泪。具别纸以焚燎,就宿草以浇酹,灵神如在,来鉴于是。不鄙世人之凡言,特歆御酝之醇味。尚飨。诗曰:幽显殊涂隔死生,九原犹有故人情。曼卿真作芙蓉主,太白常留翰苑名。念我冥冥来入梦,哀君恻恻每吞声。朝回坐对黄封酒,怅叹鸡坛负旧盟。’(琼台类稿、升庵集)
余姚戚澜,少时尝得危疾,息已绝,踰时复苏。自言被人执至一官府,有贵人坐堂上,引见,问乡里姓名年几何,具以对,贵人曰:‘非也,追误矣。’顾吏令释之,得出,还,至途中遇雨,憩佛寺,步入一室中,满地皆纱帽楦也,以手扳,举之不动,旁有人谓曰:‘此非君物也,君所有者在此。’指一架,令取之,随手而得。视其内,有字曰七品。后澜果以进士终翰林编修。(烟霞小说)
少师脢庵刘公健字希贤,洛阳人也。赠太师,谥文靖,九十四岁终时亦无疾。康修撰德涵云:‘往岁奔丧西归,见公于洛阳里第,留入卧内,微揭帏帐示之,双瞳炯然,童颜黑发,自帏中语云:“往岁陈澜编修借来俞琰参同,是汝批抹的,却是我几被此书误了。”既而,相对则一老翁也,大声云:“我眼目已昏闷闷,见人休胡说。”丁宁再三。德涵以为仙去,入敛时甚轻,惟夫人知之,故速举入柩,人不甚传云。’(陆俨山外集)
傅瀚欲攘取内阁之位,乃嗾同乡监生江瑢奏大学士刘健、李东阳。既而恐谋泄,遂倡言瑢与学士程敏政善,且奏事决非瑢所能,而奏中‘排抑胜己’一言,又实敏政平日心事。以此激当道之怒,而敏政之狱,自是始矣。敏政既死,瀚果自礼部改詹事,代其位。后瀚家人忽晨见敏政入瀚室,又数见怪异,因忧悸成疾,踰年瀚竟死。
弘治己未,篁墩程先生主考会试,以言去国,未几,疽发背卒。是年,京师有雪夜祈仙者,先生至,降笔云:‘夜偕东坡游,闻有谪仙者,予亦谪仙之流也,事之不偶,殆有甚焉者,诗以纪之。’因书一绝云:‘江山何日许重来,白骨青林事可哀。吾党莫怜清梦远,海东东去是蓬莱。’又二律云:‘紫阁勋名迹已休,文章空自压儒流。孤忠敢许悬天日,浩气还应射斗牛。苏子蛰松遭众谤,杜陵荒草唤穷愁。乾坤不尽江流意,回首青山一故丘。’‘斯文今古一堪哀,道学真传已作灰。鸿雁未高罗网合,麒麟偶见信时猜。迅雷不起金縢策,紫电谁知武库才。此气那同芳草合,浑沦来往共盈亏。’读者悲之。玩其气格,盖仿彿先生平昔云。(烟霞小说)
袁公宗皋为长史时,中酒昼寝,梦一美姬扶床跽请曰:‘妾充李白洲下陈,今愿治相公帷幄。’公惊觉,召黄夫人语,异之。既而李以党宸濠败,妻孥没入官,至是公所受赐婢李姬预焉,则昔梦中人也。荐绅闻之,皆叹定数之不可移如此。
广之英德江中,有怪石为患,众神之,建庙祀焉。霍公韬毁其庙,未几雷击去其石,洪涛驱沙,江为安流。清远峡飞来峰有虎患,公移文山神,虎遂绝。今其文竖寺中,人呼驱虎碑。
简傲
王廷陈为文,顷刻便就,多奇气。然好狎游,黏竿风鸱,诸童子乐,又蹶不可驯。父母抶朴之,辄呼曰:‘大人奈何辄虐海内名士耶!’为翰林庶吉士,诗已有名,其意不可一世,仅推何景明,而好薛蕙、郑善夫。故事,学士二人为庶吉士师,甚严重,稚钦独心易之,时登院署中树,而窥学士过,故作声惊使见。大恚,然度无如何,徉为不知也。乃已当授官给事中,用言事,故诏特予外补裕州守。既中不屑州,而以谏出,知当召,益骄甚。台省监司过州,不出迎,亦无所托疾。人或劝之,怒曰:‘龌龊诸盲官,受廷陈迎耶?当不愧死。’一日出候其师蔡潮,以他藩道者,潮好谓曰:‘生来候我固厚,而分守从后来,亦一见否?且生厚我以师故,即分守君命也。’稚钦曰:‘善。’乃前迎分守,而分守既下车,数州吏微过,当稚钦笞之十。稚钦大骂曰:‘蔡师误,先生见辱。’挺身出,悉呼其吏卒从守,勿更侍,一府中慑伏,亡敢留者。分守窘,不能具朝餔,谋于蔡潮,潮为谢过,稍给之,仅得夜引去。于是监司相戒,莫敢道裕州者。既归,愈益自放,达官贵人来购文见者,稚钦多蓬首囚服应之。间衣红纻窄衫,跨马或骑牛,啸歌田野间,人多望而避之。
王允宁长大白晰,谈说时事,慷慨激烈,男子也。于文,远则祖述司马、少陵,近则称北地而已,意不可一世士。又好嫚骂人,人多外慕而中畏之。其所最善者,孙尚书升一人。其同年敖祭酒以书规切之,允宁答云:‘仆犹夫故吾耳,顾于南中不宜,且南中亦不宜于吾,以故人取其近似者以为名,曰伉厉守高也。且仆戆直朴略,受性已定,犹仆之貌,修干广颡,昂首掀眉,揭膺阔步,皆造化陶冶,不可移易。古之挟仙术者,能蜕人骨,不能易人貌。今公责仆勿高勿卑,择中而居之,亦尝有以里妇之效颦闻于公者乎?仆即死,勿愿也。’允宁后念其母老病,乞南,得国子祭酒。归省,道经华山,为文祭之。大约以母素敬神而不蒙庇,即愈吾母病,吾太史也,能为文,以不朽神。其辞支离怪诞。居无何,以地震死。西安李户部愈素恨允宁,假华山神为文詈而僇之,今并传关中。
谐谑
胡颐庵居京师,惟携二仆,后偶置一妾,杨文敏公以诗戏之云:‘长将病态比维摩,喜得新鬟乐事多。不用叹衰怜皓首,且欣暖老得青娥。千金买笑何须惜,百岁流光苦易过。从此客边心绪好,更无高兴到汤婆。’(应庵随录)
解缙、胡俨同观进士榜,解以胡不由科目,戏曰:‘大丈夫必得黄榜书名耳。’胡笑曰:‘彼亦有侥幸得之者。’
李至刚尝以罪褫冠服,平巾入史馆供职,阍人谁何之。李既不敢举其衔,又非徒役,乃自称修史人。李至刚直操乡音,于是馆中皆称之曰:‘羞死人李至刚。’
曾公鹤龄,永乐辛丑会试,与浙江数举子同舟,其人率年少狂生,议论锋出。曾为人简默,在众中若无能者,各举书中疑义问之,逊谢不知,皆笑曰:‘夫夫也,偶然与荐耳。’共呼‘曾偶然’。已,众下第,曾抡大魁,乃寄以诗曰:‘捧领乡书谒九天,偶然趁得浙江船。世间固有偶然事,不意偶然又偶然。’(陆延枝说听)
罗汝敬、马铎同在馆阁,严冬冱寒之时,罗不带暖耳,铎不穿毡袜。时人戏之曰:‘裸耳马足。’(闲中今古)
聂大年为杭州教授,以诗文名。天顺初,征修通鉴纲目,大年扶病至京师,未入馆,遂不起。词林诸公有惜其不获一见者,童大章在座,素好谐谑,因曰:‘不必见其人,彼但多一耳,少一目也。’众为哄然。盖大年聂姓,而眇一目也。
今制,东宫官名多袭古,如庶子、洗马是也。景泰间,刘主静升洗马,兵部侍郎王伟戏曰:‘先生一日洗几马?’刘应声答曰:‘大司马业洗净,少司马尚洗,未净。’众闻之噱然。后谓主静曰:‘众人皆是假庶子,先生真庶子。’盖主静庶出,闻之默然无以答。二公可谓善谑矣。
童庶子缘,京师人,善谈谑。尝撰一事云:‘元世祖既主中华,令华人皆胡服,辫发缒髻。尝视太学,见塑先师孔子及四配十哲像,皆冠冕章服,命有司以胡服易之。子路不平,愬于上帝,帝曰:“汝何不识时势?自盘古以来,历代帝王,下至庶人,皆称我曰天,今胡人名曰腾吉理也,只得应他。盖今日是他时势,不得不然,须宁耐少时,必有一日复旧也。”’
庐陵陈文,簠簋不饬,及病革,其门下士有善滑稽者,谓人曰:‘昨夕二夜叉来取公,一夜叉搀之,公不肯去。其一曰:“彼将望升太师柱国,如何舍得去?”搀之者曰:“此去即为阎罗王,何恶也?”公喜曰:“如何便得为阎罗王?”夜叉叹曰:“公有淮盐十余万,非阎王而何?”’闻者绝倒。
愧斋陈公,性宽坦,在翰林时,夫人尝试之。会客至,公呼茶,夫人曰:‘未煮。’公曰:‘也罢。’又呼曰:‘干茶。’夫人曰:‘未买。’公曰:‘也罢。’客为捧腹,时因号‘陈也罢。’及擢南京太常,门生会饯,有垂涕者,大学士李文正公东阳在席,为句曰:‘师弟重分离,不升他太常卿也罢。’公应声曰:‘君臣难际会,便除我大学士何妨。’一座绝倒。(客座新闻)
陆式斋大参,成化间留滞郎署最久,其迁职方也,西涯学士戏之曰:‘先生其知几乎,曷为又入职方也?’陆应声曰:‘太史非附热者,奈何只管翰林耶?’闻者以为雅谑。
成化间,陈翰林师召鬻所乘盲马,得六百钱耳,西涯公以诗谂之,有‘斗酒杜陵堪再醉’之句,盖使子美‘恰有三百青铜钱’语也。即此可以见前辈风度。
戚学士澜,美须髯,院中呼为‘戚胡’。一日与司成陈鉴会宴,投木漆壶,陈顾戚曰:‘戚胡投漆壶,真壶也,假壶也?’戚应声曰:‘陈鉴看臣鉴,善鉴欤,恶鉴欤?’
刘文安公为学士,掌院事,会礼曹移文,大书名押,公不喜,题其后云:‘诸葛大名垂宇宙,今人名大欲如何?虽于事体无相碍,只恐临书费墨多。’曹郎深以为愧。
陈太史嗣初家居,有求见者称林逋十世孙,以诗为贽。嗣初留之坐,自入内手一编,令其人读之,则和靖传也,读至‘终身不娶,无子’,客默然。公大笑,口占一绝以赠云:‘和靖先生不娶妻,如何后代有孙儿。想君别是闲花草,未必孤山梅树枝。’客惭而退。
西涯在翰林时,偶失朝被罚,翰林旧有语云:‘一生事业惟公会,半世功名只早朝。’言其清无事也。至是,西涯续二句云:‘更有运灰兼运炭,贵人头上不曾饶。’一座哄然。
乙丑科,内阁试庶吉士,以‘春阴’为诗题,下注不拘体。同年王韦钦佩作歌行,为诸老所赏。时柴墟储静夫巏为太仆少卿,过访钦佩,予时在座,因索其稿读之,至警句云:‘朱阑十二昼沉沉,画栋泥融燕初乳。’柴墟击节叹赏曰:‘绝似温、李。’予曰:‘本是王、韦。’盖指摩诘、苏州以戏之,为之一笑。
吉水徐舜和先生穆为侍读,以生朝,设席邀诸吉士会饮。凡同年会皆序齿,若至座主家,则门生逊一席。舜和尝考易房,时徐子容、穆伯潜皆执门生礼,舜和以次行酒,大声:‘徐、穆二生坐于此。’而忘其名之自呼也,亦为之一笑。
南京国子监,日有鸱鸮鸣于林间,祭酒周先生洪谟恶之,令监生能捕者,予假三日。一时跅也之士,多得假,人目为鸱鸮公以讥之。其后刘先生俊为祭酒,好食蚯蚓,监生名之曰蚯蚓子,以为鸱鸮公之对。
费文宪公宏,官侍郎,其兄为太常少卿。公宴以长少易其位,刘瑾适过之,云:‘费秀才以羊易牛。’公答云:‘赵中贵指鹿为马。’瑾怫然去。
廖鸣吾、伦彦式偕入朝,洞野曰:‘有一偶语,试对之。人心不足蛇吞象。’白山徐应云:‘天理难忘獭祭鱼。’廖,楚人,伦,粤人,盖以物产相嘲云。
陆平泉见赞宁笋谱,曰:‘秃翁老馋,不惜口业,好事者据为食史,不知此乃淇园渭川之刑书也。’
高中玄为严介溪门生,师生好相谈谑,为编修时,严自内直回,往候之,适其乡人如墙而立,严一至,众张拱以前,高曰:‘有一雅谑,敢为老师道之否?韩诗中两语,与目前事酷相类。’严曰:‘何语?’曰:‘大鸡昂然来,小鸡耸而待也。’严亦大笑。人素嘲江西人为鸡,故云。
内江赵文肃公贞吉,高才负气,好谈禅。时万鹿园恬雅,精于禅学,以淮上阃师如京师。文肃公访之郊外,与之谈禅,议论蜂涌,鹿园不答。文肃大喜,归语人曰:‘仆今日降却万鹿园,与之谈论娓娓,鹿园惟有唯诺,不能措一语。’华亭陆平泉宗伯闻而笑曰:‘此是鹿园降却赵公,何言赵公降却鹿园也?’
俭啬
古朴字文质,洪武中,以乡贡隶五军断事,司理刑。奏家贫愿仕,冀得禄养母。太祖嘉之,除工部营缮主事,累官至户部尚书。先是,主事刘良素行不检,朴考其绩下,良叩上左右求最考,朴曰:‘贪侈之人,幸未觉露,不改终败,最考不可得也。’后果以赇败。朴在朝三十余年,守身如处子,所治职务,退未尝语其家。公尝寝疾,杨文贞入视,见所居萧然,几上惟自警编一帙,此与韩魏公论语、唾壶事颇类。世称古公廉信,然哉。
高谷字世用,性谨朴,永乐乙未进士,改庶吉士,授中书舍人。尝赴海印寺写佛经,遇雨,徒跣以归。或讶其劳苦,谷曰:‘我一人何足惜,盍达诸当轴大臣禁写佛经,则所全者大矣。’当轴闻其语,甚器之。会考满,改翰林编修,及升侍讲学士,历官已二十余年。上任公宴,犹以新花样补缀旧锦袍,外人谓高学士锦上添花。
李西涯冬月不炉,披册操觚,不胜其栗,辄就日暴之,日移亦移。
汰侈
夏言久贵用事,家富厚,高甍雕题,广囿曲池之胜,媵侍便辟及音声八部,皆选服御,膳羞如王公。故事,阁臣日给酒馔,当会食,言与嵩共事二载,言不食上官供,家所携酒肴甚丰饫,什器皆用金,与嵩日对案,嵩自食大官供,寥寥草具,不以一匕及嵩也。
张居正奉旨归葬,所经由藩臬守巡迓而跪者,十之五六。居正意未慊,檄使持庭参吏部尚书礼,至是无不长跪者。台使越界趋迎毕,即身为前驱,约束吏卒,干陬饬厨。传居正所坐步舆,则真定守钱普所创,前重轩,后寝室,以便偃息,旁翼两庑,各一童子立,而左右侍为挥箑炷香,凡用卒三十二舁之。始所过州邑邮,牙盘上食,水陆过百品,居正犹以为无下箸处。而普无锡人,独能为吴馔,居正甘之,曰:‘吾至此仅得一饱耳。’此语闻,于是吴中之善为庖者,召募殆尽,皆得善价以归。
险谲
石曹谮徐有贞怨望,使亲信马士权为谤书,而灭其迹。上命权臣门达分遣逻卒追有贞于途,收士权等,俱下锦衣狱。达陈诸恶刑于廷,必欲士权承,以及有贞,士权几死者数数,终无一言,若少龃龉,及有贞矣。七月二十五日,以天变得释。有贞出狱,感士权,许以一女嫁其子奉汤药,洒泣而别。天顺四年,有贞自金齿归苏,士权自泰州来谒,欲成婚约,有贞有难色,士权辞曰:‘贫儒不能当侯家女。’有贞遂从其言,而以微物赠之,士权略无怏怏意。士权貌甚鄙,长不踰五尺,议论雄伟,气节凛凛,无一言及徐,真信义士也。
英庙有意江南买办,徐有贞度不可言,将入对,谓学士薛瑄曰:‘予若多言,恐忤上意,若度稍可,从后触止之。’瑄以为信。然语半,伺其后,有贞即大声曰:‘薛瑄欲有所言。’上问:‘言何事?’瑄仓卒无所对,即以江南买办一事言之,上不悦。
上左右小珰来谒夏言,言奴视之,其诣严嵩,嵩必执手延坐款款,密持黄金置其袖,以是争好嵩而恶言。上或使夜瞰言、嵩寓直何状,言时已酣就枕,嵩知之,故篝灯坐,视青词草。言初以是得幸,老而倦思,听客具藁,亦不复检阅,多旧所进者,上每掷之地而弃之,左右无为报。言亦不复顾,嵩闻而益精专其事,以是上益爱之。
忿狷
高谷夫人悍妒,无出,置一妾,又禁谷不容入寝。偶留陈循酌,谈及此,夫人于屏后闻之,即出诟,循掀案作怒,以一棒扑夫人仆地,因数之曰:‘汝无子,又不容妾,是欲绝高氏后也?吾当奏闻,置汝于法。’自是妒少衰,高得御妾,生一子峘。友人称之曰:‘此陈公一怒之力也。’
大学士张璁,自以非由翰职起家骤居辅导,而议礼时又辄被词臣攻击,颇怀怨忿。入阁未几,上以侍读汪佃进讲洪范九畴不称旨,令吏部改调外任,因命内阁选择翰林诸臣称职者留用,不称者量除他官,盖疑璁有密揭也。杨一清等言:‘翰林清要之地,诚不可以匪人处之。且文学政事,材各有宜,枉而用之,终无成绩。宋两制儒臣,皆尝惕历州郡,遂多名臣,内外均劳,自昔然矣。臣请选自讲读以下,其学有本原,文能华国,行义无玷者,存留供职,以备经筵史局之选。即文学未称,而材识疏通,堪理政事者,请下吏部,量才外补。’上报可。寻调佃宁国府通判,而中允刘栋、杨维璁等侍讲,崔桐等皆补外,多至二十人,而翰林诸臣,十去其七矣。璁又以庶吉士皆乳臭之子,不堪教养,又不当出为科道,止据其中第除选。于是吏部以袁袠等补司属,有出为知县者矣。以璁进阁时,庶吉士不屑赴揖也,此亦翰林一时之厄。乃博学强记如璁,敏给精练如一清,即翰林中亦罕见其比。信乎,储材不可不广也。
严嵩尝奉使至广西,道谒乡人李遂,遂故御史司其省试而得嵩者,当宴鹿鸣日,诸生前为寿,时嵩猯羸鹑衣,遂不复盻接。至是,投刺见而讲钧礼,遂出叵测,漫应之。次日始修门生礼,布币再拜而曰:‘某非敢薄公也,以公向厌之,恐终弃之耳。’其狷隘急睚眦如此。
刺毁
永乐间,沈度以能书为学士,许鸣鹤以能文为中书。朝中语曰:‘学士不能文,中书不能书。’
庄曰永卧病不起,入定山,据真珠、达磨二泉交流之内居之,绕山垦田,引流种树,赋诗为乐。名公过者,无不造焉。丘文庄深恶之,曰:‘引天下士背朝廷者,曰永也,吾当国,必杀之。’
丘文庄自制饼,软腻适口,托中官进,上食之喜,命司膳监效为之,不中式,俱被责。因请之,丘不告以故,中官曰:‘以饮食器用进上取宠,此吾内臣供奉之职,非宰相事。’由是京师盛传为阁老饼。
琼台丘公浚,学博貌古,然心术不可知,人谓阴主御医刘文泰讦奏三原公令人作传事,可见其概矣。尝与同寅刘阁老不协,刘作一对,书之门曰:‘貌如卢杞心尤险,学比荆公性更偏。’时论颇以为然。
翰林院学士一人多或三五人。阁老洛阳刘公健修会典成,翰林一时升学士者十人。时余姚谢公迁以礼书为大学士,在内阁,苏州吴公宽以礼书在东阁,南昌张公升为礼书,汤阴袁公守直,以礼书掌通政事,贾公斌以礼书掌鸿胪事,神乐观道士崔志端以礼书掌太常寺。京师为之语曰:‘礼部六尚书,一为黄老;翰林十学士,三是白丁。’朝绅一时盛传。盖十学士内,三人皆成化戊戌阁老万公安所选为庶吉士者,至是三十年,而公论终莫掩也。
芜湖胡爟字仲光,弘治癸丑进士,改庶吉士,内阁试上苑闻鸠诗云:‘风日晴和欲醉人,耳边忽送一声新。似将明主三推意,唤起良农四海春。花鸟有情怜好景,雨旸无补愧微臣。听余忽起江南思,百亩沙田野水滨。’内阁以‘雨旸无补’句为讥,已,黜为户部主事。
纰漏
文庙过江,廷臣有约同死难者,已俱负约,独纪善周是修自缢。后解缙为墓志,杨士奇为传,谓其子曰:‘使我与汝父同死,今谁为作传?’
钱学士溥升天官侍郎回,自诧云:‘我平生感左珰之恩为不浅。’盖尝在翰林中领教诸小奄,今怀珰是也,举实其力。怀尝于圣诞日被赐金二铤,奏云:‘今某至此,皆师父之教,留以转奉。’溥至京,怀置燕,以前金为寿,因跪曰:‘与师父置一酒器。’溥答曰:‘当与房下作首饰,常常顶戴太监。’闻者皆绝倒。
刘俨主顺天乡试,内阁陈循、王文子入试,属之,皆不从。二人因劾俨考阅不明,并摘命题‘虽欲自绝’语,请如洪武中刘三吾等坐罪。上命高文义公覆试诸得举者,高力言俨等无罪,上令准二子会试。王文复疏辩,上不喜,曰:‘敢再言者,以大臣擅法论。’遂已。先是,庐陵罗崇岳举顺天第一,以诡籍斥还,时人为之语曰:‘榜有姓名,还是学生,榜无名氏,京闱贡士。’
虏逼京师,徐珵自负意识过人,锐志功业。兼云能测天象,谓胡人当复,即今不如回南,以淮为界,各守一方。太监金英咈然不说,兴安亦大怒,喝詈:‘这厮该死,敢如此妄言。圣驾在口外,谁整理迎回?祖宗山陵宫阙谁守护?’众因斥出之,寻命守彰德等处。
尹直致仕去,又数载太子出阁,上承华圣德箴颂,因举先朝黄淮例,冀复得赐对。上责以亡耻,却之。直愧沮,老且病死。所著有琐缀录。万安故直党也,力诋之欲自解。一时大臣如尹旻、项忠,贤有声望如吴与弼、陈献章,咸指摘其私,亡少恕。人谓直不得志,其是非谬盩如此。
太常卿陈公音,字师召,福建莆田人。有文行,而性恍惚多误,前辈传其事以为笑。刑部郎中浙江杨某,字文卿,又有山西人杨文卿为户部郎中,一日,浙江杨氏招饮,而师召造山西杨氏,时文卿尚寝,闻其来,亟起迎之。坐久,师召不见酒肴,乃谓曰:‘觞酒豆肉足矣,毋劳盛设。’文卿愕然,应曰:‘诺。’入告家人使治具。俄而浙江使人至,白以主翁久俟,师召始悟曰:‘乃汝主耶?我误矣。’一笑而去。
陈清旦入朝,误置冠缨于背,及睹同列垂缨,俯视颔下而骇曰:‘公等悉冠缨,而吾独无,何也?’一人遽持其缨而正之曰:‘公自有缨,独无背后眼耳。’诸公大噱。
陈尝自院中归,语从者曰:‘今日访某官。’从者偶不闻,引辔归舍。师召谓至某官家矣,升堂周览曰:‘境界全似吾家,何也?’又睹壁间画曰:‘是我家物,何缘在此?’既而家僮出,叱之曰:‘汝何为亦来乎?’僮曰:‘是吾家也。’师召始悟。(此节与北齐刘仪同相类,初疑讹传,及闻蔡林屋云,尝见吴匏翁述之为笑谈,乃信真师召事也。)
陈太常音尝考满,误入户部,见入税银者,惊曰:‘贿赂公行,至此已极。’
上钟爱兴王,或为焦芳计曰:‘盍说昭德,劝上废太子,改立兴王,是昭德无子而有子,兴王无国而有国也。如此可长保富贵,岂直免祸哉。’芳大以为然,即言于昭德,如其言以劝上。时怀恩在司礼监,曰:‘此事只在怀恩。’间召恩,微露其意,恩免冠叩首曰:‘奴死不敢从,宁陛下杀恩,无使天下之人杀恩也。’伏地哭不起,上不怿而罢。恩退,闭门不出,诏往凤阳守陵。恩去,次及覃昌,曰:‘以怀太监之力量,尚不能支,我何能为?’忧不知所出。或为之谋曰:‘废储必下诏,诏必出内阁,不如谋诸阁老,使分其责。’昌以为然。于是以上命各赐金一箧,乃诣阁下言之,万安不对,次刘吉,亦默然。上又质,昌无所容,屡欲自颈死。会泰山震,内台奏曰:‘泰山东岳,应在东朝,得喜乃解。’上曰:‘彼亦应天变乎?’曰:‘陛下犹上帝,东朝上帝之子也,何为无应?’上首肯,始为东宫选妃,不复言易储事矣。
凤翔之麟游有虎臣者,慷慨有节气,成化末,贡入太学。适闻万岁山架棕棚,以备登眺,臣上疏极谏,宪庙奇之。祭酒费訚不知也,惧其贾祸,乃会六堂,鸣鼓声罪,以银铛锁之以待。俄官校宣臣至左顺门,中官传温旨劳之曰:‘尔言是也,棕棚即拆卸矣。’命选,时吏部予臣七品正官,訚闻而大惭,臣名遂播天下。后知云南鹗嘉县,卒于官。(双槐岁抄)
焦芳为孝庙实录总裁官,笔削任意,尤恶江西人,一时先正名卿,无不肆丑诋,以快其私忿。所书多矫诬不根,往往授意所厚若段炅辈,使笔之,挟瑾威以钳众口。同官避祸,皆莫敢窜定一字。
焦芳寡学,阅章疏,不大了了,而日伺瑾所,颐授辄奉行。四方赂瑾者,首具三之一赂芳以转及瑾,亡不如愿。欲去增解额,斥翰林外补,日夜汲汲,修睚眦不少遗也。
叶淇与内阁徐溥同年最厚,溥以淇淮安人,盐商皆其亲识,因与淇言:‘商人赴边纳粮,价少而且远涉,在运司纳粮,价多而又易办。’淇遂奏准两淮运司盐课,于运司开中纳银,解太仓银库收贮,分送各边。盐价积至一百余万两,人以为利,而不知坏旧法也。盖洪、永以来,天下盐课,俱开中各边,上纳本色米豆,商人欲求盐利,预就边开垦,转运本色以待。故边方粟豆,无甚贵之时,而阡陌林木,交互森茂,胡马不得内侵。今废商人赴边报中之法,虽曰利多,而土地抛荒,米豆腾涌,盐政亦并大坏。二人误国之罪,不可胜诛矣。
巡抚江西都御史闵圭,以江西盗贼多京宦大家佃仆,遣人捕之,占不发,乃奏欲并及其主者谪戍边方,下所司。谢一夔与兵部侍郎尹直恐其家被罗织,汲汲欲沮圭奏,而所司不然,以为巡抚奏事,必有所见,宜从其言。但重治罗织者罪,自不敢犯。议入,上竟寝其奏不行,调圭于广西。执政有疑之者,一日言及,一夔曰:‘闵圭之谬,得吾李孜省密本才止,不然,几为吾乡人害。’自是人始知朝廷纷更颠倒,皆孜省之为也。故一夔升尚书之骤,力疾督永昌寺之役,清议大为鄙薄云。
翟銮二子应乡试,主试官来谒辞銮,銮为恫喝关节,咸唯唯,即取荐。会试亦如之,而复昂其对策,取上第。大学士嵩负上宠,日恚銮先之,乃嗾给事御史,使论劾銮等,上怒责銮自辩解,銮枝梧,又其语多引西苑直。上益怒,下诏称:‘翟氏子虽有轼、辙才,不得并进夺寒士路,并銮除名。’其主试少詹事江汝璧、中允秦鸣夏、赞善浦应麒,咸从坐矣。
中允郭希颜久废,欲钓奇取显位,上疏请建帝立储,世庙恚甚,命即其家斩之,传首四方。庚戌,虏阑入边,司业王同祖上书,请捐内帑数百万金,遗迤北荒外之虏,与中国夹攻之,凡再上。科臣谓非所宜言,紏止之。同祖益愤愤不自得,请上还宫改元,创新政,以整齐宇内。建帝与改元,皆上所恶闻,见之,亦欲置大辟,然希颜不免,同祖遇怒解,斥为民。人固有幸不幸也。
前南京刑部主事陆澄,始以议礼不合见摈,已大礼既定,澄不胜希用之念,乃自悔议礼之非,初为人所诖误。后质于师王守仁,而知张、桂诸贤之是。疏下吏部,尚书桂极言他时执政偏谬狥私,牵连百司,张罗伏机,更相倾构。故当时明智之士,明知其非,不敢明言以触时忌。澄乃修慝不隐,事过不欺,宜听自新,以风各司。于是诏复其官。以之邪谲,岂不知澄之反复,而顾为之嘘植,盖亦揣朝臣之附己者少,故曲召党援,令嚣嚣竞起,阴树赤帜。持衡之地,不宜存此心也。
惑溺
杨文贞子稷恶状已盈,王文端为文贞言之,遂请省墓,实欲制其子也。稷知,每驿递中,先置所亲誉稷贤。后扬言曰:‘人忌公功名之盛,故谤稷耳。’稷复迎于数百里外,毡帽油靴,朴讷循理,家中图书萧然。文贞遂疑文端妒己,还京即,出之吏部。
涂埈豪宕风发,饮酒百钟不醉,又爱近女,后庭多稚齿婑媠,艺文之暇则御之。后居官十五六年,大致皆然。或云欲念损真,公疾则宜也,藉令不病,则不自废退,即病能勉晋坊局,则六七年间,亦可遂跻台鼎。卒以病废,病亦遂卒。
新建好聚敛,多姬妾。自诡知字学,语姜仲文曰:‘妇人口液名华池神水,吮而咽之,可不死,故活字乃千人口中水也。’一时传以为笑。
仇隙
历城尹公素不善尹直,礼侍缺,他有举荐,上不允,以直为之。翼日廷遇历城,举笏谢之,历城曰:‘公简在帝心者。’自此结怨尤深。
景泰间,用人多密访于少保于谦,时缺祭酒,翰林徐有贞向意补之,以门生杨宜为少保内姻,托为之请,至于再四,少保曲意从之,因中使言于上。一日退朝,宣少保至文华殿,辟左右,谕之曰:‘徐有贞虽有词华,然其存心奸邪,岂堪为祭酒?若从汝用之,将使后生秀才,皆被他教坏了心术。’少保无所对,惟叩头谢而已,退则汗出浃背。左右遥闻祭酒之说而未悉,有贞竟不得知,遂衔少保。至天顺元年正月十七日事,果诬以重罪。
焦芳为侍讲九年,当迁学士矣,时相善詹事彭华,而意薄芳也,迟之曰:‘芳亦学士乎?’芳恚,扬声谓:‘华与时相好,而尼我不迁,不迁,将剸刃长安道中。’华惧,不得已,谋于相,迁芳侍讲学士。
郑淡泉云:‘方逊志宠任时,荐西杨,西杨修实录,乃谤方叩头乞余生。西杨荐陈芳洲,芳洲嗾人讦西杨之子稷,竟死西市。芳洲令徐武功更名进用,武功竟置芳洲于铁岭。武功为石总兵画夺门之谋,石又置武功于金齿。近日永嘉、贵溪,亦颇类此。’
严相谓华亭公:‘吾生平为贵溪所狼籍,不可胜数,而最不堪者二事。其一,大宗伯时,贵溪为首揆,俱在直,欲置酒延贵溪者数矣,多不许,间许,至前一日而后辞,则所征集方物,红羊、貔狸、消熊、栈鹿之类,俱付之乌有。一日候出直,乃敢启齿。又,次揆诸城为从臾,则曰:“吾以某日赴,自阁出,即造公,不过家矣。”至日,诸城为先憩西朝房以俟,乃贵溪复过家,寝于它姬所,薄暮始至。就坐,进酒三勺,一汤,取略沾唇而已,忽傲然起,长揖,命舆,诸城亦不敢后。三人者,竟不交一言。’
附录一 明史焦竑传
焦竑,字弱侯,江宁人。为诸生,有盛名。从督学御史耿定向学,复质疑于罗汝芳。举嘉靖四十三年乡试,下第还。定向遴十四郡名士读书崇正书院,以竑为之长。及定向里居,复往从之。万历十七年,始以殿试第一人官翰林修撰,益讨习国朝典章。二十二年,大学士陈于陛建议修国史,欲竑专领其事,竑逊谢,乃先撰经籍志,其他率无所撰,馆亦竟罢。翰林教小内侍书者,众视为具文,竑独曰:‘此曹他日在帝左右,安得忽之?’取古奄人善恶,时与论说。
皇长子出阁,竑为讲官。故事,讲官进讲罕有问者,竑讲毕,徐曰:‘博学审问,功用维均,敷陈或未尽,惟殿下赐明问。’皇长子称善,然无所质难也。一日,竑复进曰:‘殿下言不易发,得毋讳其误耶?解则有误,问复何误?古人不耻下问,愿以为法。’皇长子复称善,亦竟无所问。竑乃与同列谋先启其端,适讲舜典,竑举‘稽于众,舍己从人’为问,皇长子曰:‘稽者,考也。考集众思,然后舍己之短,从人之长。’又一日,举‘上帝降衷,若有恒性’,皇长子曰:‘此无他,即天命之谓性也。’时方十三龄,答问无滞,竑亦谒诚启迪。尝讲次,群鸟飞鸣,皇长子仰视,竑辍讲肃立,皇长子敛容听,乃复讲如初。竑尝采古储君事可为法戒者为养正图说,拟进之,同官郭正域辈恶其不相闻,目为贾誉,竑遂止。竑既负重名,性复疏直,时事有不可,辄形之言论,政府亦恶之,张位尤甚。二十五年主顺天乡试,举子曹蕃等九人文多险诞语,竑被劾,谪福宁州同知。岁余大计,复鑴秩,竑遂不出。
竑博极群书,自经史至稗官、杂说,无不淹贯。善为古文,典正训雅,卓然名家。集名澹园,竑所自号也。讲学以汝芳为宗,而善定向兄弟及李贽,时颇以禅学讥之。万历四十八年卒,年八十。熹宗时,以先朝讲读恩,复官,赠谕德,赐祭荫子。福王时,追谥文端。子润生,见忠义传。
附录二 四库全书总目玉堂丛语提要
是编仿世说之体,采摭明初以来翰林诸臣遗言往行,分条胪载,凡五十有四类,而终于仇隙。案朱国桢涌幢小品曰:焦弱侯率直任真,元子初出阁,定讲官六人,癸未则郭明龙,丙戌唐抑所、袁玉蟠、萧元圃、全元洲,己丑则弱侯。太仓相公谓宜择其近而易晓者勒为一书进览。无何,太仓去国,诸公不复措意,惟弱侯纂养正图说一册。郭闻之不平,曰:‘当众为之,奈何独出一手?’后其子携归,刻于南中,送在寓所,正在案,珰陈矩适至,取去数部呈御览。诸老大恚,谓由他途进,图大拜。又载其序吕坤闺范,郑国泰乞取添入后妃一门。众大哗,谓郑氏著书,弱侯交结作序云云。竑作是书,以仇隙终篇,盖感此二事,借以寓意。然陈矩为司礼太监,郑国泰为贵妃之侄,何以二书适入二人之手,俱得进于宫禁?当时物议,实有其因,未可尽委之排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