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荟记 明 杨士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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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荟记 明 杨士聪

  .作者:杨士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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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籍简介

  第二五七种「玉堂荟记」

  本书(一册九八面五八、八○○字)分上、下两卷,杨士聪撰。士聪字朝彻,号凫岫;山东济宁人。明崇祯进士,官至谕德。是编杂记崇祯朝故事,成于距北都之亡仅有百余日。「自序」有云:『余叨史局,不废存记,且积有年岁矣。壬午(按即崇祯十五年)再入春明,感舆时事,甚惧世道之沦丧也,乃取旧所编辑,更加撰次,不拘年月,惟有慨于中则书之,汇为一帙;凡十余年来世局、朝政、物态、人情,约略粗载于此。而戏笑不经之事,亦往往而在』。如就体栽而言,绝类小说笔记;但就史料以观,亦不无深意存焉。中有记杜三策册封琉球,旁及彭湖岛(今澎湖)及东岛(按指台湾)情况;记曾樱,并及郑芝龙辇金入京为其谋升事。

  ●序号  篇名

  1 玉堂荟记提要

  2 序

  3 玉堂荟记卷上

  4 玉堂荟记卷下

  ●玉堂荟记提要

  玉堂荟记一卷,国朝杨士聪撰。士聪字朝彻,号凫岫,济宁人;前明崇祯辛未进士,官翰林院检讨。入国朝,官至谕德。是书成于崇祯癸未之十二月,距明之亡仅百余日。自序谓:古来正史所阙,或得之杂录漫记,以补其所不足,亦识其小者之意也。自余叨史局,不废记存,且积有年岁。壬午再入春明,感兴时事,乃取旧所编辑,更加撰次,不拘年月,惟有慨于中则书之,汇为一帙;凡十余年来世局、朝政、物态、人情,约略粗载于此。而戏笑不经之事,亦往往而在。今观其书,于当日周延儒、薛国观、温体仁、王应熊诸人门户倾轧之由、政刑颠倒之故,颇能道其委曲,多正史之所未及。然士聪为延儒门生,笔墨之间,颇为回护;而于黄道周、倪元璐皆有不满之意,至谓道周不坐宦官之房、不以通家名刺与宦官,皆为太过。其记张溥试诗,亦诋諆已甚:皆不免于恩怨之词。又孔有德之变乃新城王氏所激,毛霦平叛记言之最详;而以为由于诛袁崇焕失辽人之心,殊非实录。至于鄙谑秽语,皆备载之,尤为猥杂;又非归田录诸书偶记俳谐之例矣。是书自序称一帙,而书首题卷一字,则当有二卷;中间癸未九月经筵以下,旧本别为一页,与前不属,疑为下卷之首,传写佚其标题也。

  ●序

  春秋之作也,定、哀则微,岂非以身际两朝当世之故,有不敢尽言者乎!若夫数世而上,其人往矣、其事往矣,可惟吾所论列而无他顾忌,固也。然非耳闻而目见之也;或传之故老、或披诸载籍,使非身当其世者有所遗留,又安所得据以尽言也。故扬雄把三寸柔翰,遇有所得,归而以铅摘次之于椠,独方言一事然乎哉!我朝词林之设,名为史官,而每易一代,乃修实录。其簪笔螭头,仅存故事;于当世之故阙如也。官则设而职则废何欤!今上御极之初,命史官记注。迨后召对,渐用喜怒,恐不可以示后,而记注废矣。向者日讲六员,专司起居,一切诏谕传宣,月有其籍。近因一二执政间奉密谕,不欲闻之于外,而起居废矣。虽然,未尽废也,端木氏不云乎,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古来正史所阙,或得之杂录漫纪,以补其所不足,亦识其小者之意也。自余叨史局,不废记存,且积有年岁矣。壬午再入春明,感兴时事,甚惧此道之沦丧也,乃取旧所编辑,更加撰次,不拘年月,惟有慨于中则书之,汇为一帙;凡十余年来世局、朝政、物态、人情,约略粗载于此。而戏笑不经之事,亦往往而在,命曰荟记,明其杂乱无统,未足比于作者之林也。然摭实而不敢为诬,余亦窃自信焉。或歋歈余曰,此昧乎定、哀则微之义者也;余固所不辞矣。

  崇祯癸未嘉平之吉,菏水杨士聪题于鲁馆之问月楼。

  ●玉堂荟记卷上

  菏水杨士聪朝彻撰

  滥,泛也;江出岷山,其源可以滥觞,言水浅,仅可浮觞耳。见孔子家语,本言开端托始,非言末流。近日时文多误用为末流,或若酒醉潦倒者,然殊为可笑。戊寅冬,乃见之,票拟曰:驿递滥觞已极。夫驿递流弊诚有之,不合咎及开端。且云已极,何也?省中不可有伏猎侍郎,阁中岂可有滥觞学士乎!

  文湛持为讲官,为日不多,而能致主上之听。一日讲次,上方加足于膝,遇讲中有云:为人上者,可不敬哉!文郑重言之,上为悚然。下足肃容以听。使其久在讲筵,何事不可得之于上。此等讲书,方为有益。

  文之入阁,出自特简。乌程虽素与不合,弗能间也。乙亥册封差,旋升少詹,文既久次,又老惫不能乘马,屡托人以三品为请。乌程固靳之。指己坐曰:不久此处亦须他到,何论三品。文甚不乐,多称病注籍。七月召对,试票拟,文正在杜门,乃御札与试,七人而文在其中。七人者,陈子壮、蔡奕琛,俱乌程所荐,乃吏部具履历以进,竟不用陈、蔡,而用文也。

  文湛持性疏直,不类苏人,入阁后,余止再晤,每谈无所不及,凡票拟及上意,如何倾吐,惟恐不尽,故人情翕然。余独私语人曰:文决非久于位者,古人不对温室树者谓何?未几而乌程用许霞城事逐之矣。

  许霞城誉卿,家居已久,与之京堂,非过科道中,碌碌无奇,而取京堂者甚多,岂必尽胜许也。资俸兼论之说,特德州与乌程算定以难之者耳。难许即所以难文也。文自恃特简,于温无所依倚,但公事龃龉可也?甫入政府,岂宜树私,其与乌程论郑鄤者曰:晚生已叨冒至此,岂宜但复庶常,乌程对言,从容再议,会许忽欲转南,又欲转北,而德州疏上矣。文犹不察,而谬争之。盖事事在乌程笼络中,如何展脱得乎!

  何香山在阁中二年,乌程亦颇相安,至是并逐之。何与文辞朝之日,即温开籍见朝之日,阁吏为温投报单禀温云:来日二位辞朝,恐不便相见。温曰:不妨。至次早,行礼毕,何与文拜温,温亦还拜,一揖一茶之外,彼此不交一言,真所谓一鵰挟两兔者非耶!

  黎左严元宽,为浙中督学,乌程长子俨干之而不尽从,亦非能尽拒之也。黎实不能尽惬浙中人情,其为部科磨勘,非尽乌程意也。黎遂将俨书刻揭,与乌程作对,乃乌程自辨,俨为秀才、侃为童生,岂有秀才、童生而敢干督学者乎?不知秀才、童生乃官生公子也,其目中岂有督学?温之借口,未可以欺人也。

  乙亥六月大旱祈祷,乌程宿朝房,数日未归寓,次子侃与恶少年游狭斜,为言官所纠,事颇猥亵,宜自引咎,乃哓哓置辩。且云:侃不幸而为臣子,卫编修允文笑语余曰:乌程袭王荆石语误矣,彼时王缑山中解元,宜云不幸而为臣子,阻其上进之路。今云不幸而为臣子,无乃阻其花酒之兴也耶!今昔之相悬至此。

  乌程之结主知,亦非偶然。甲戌春,长山相君殁于戍所,同乡总宪张华东等相约于朝房,候乌程,求代题结勘合归里。乌程不肯曰:此事如何使得!众等各无辞而退。乌程入阁,即日俱揭,至次日,而准给勘合之旨下矣。

  王坤之疏及宜兴,乌程实阴使之,将以倾宜兴而为首辅也。自王东里召对后,坤又有一疏,二十余款,皆有事迹。上恐疏下又起争辨,乃留中不下。而陈金铉赞化之疏上矣。于是,即羲皇上人一语,穷究不已,以至宜兴罢去,实则用王坤之言也。陈为刑科都给事中,适范木渐淑泰疏言狱囚淹滞,有旨责刑科回奏,陈疏既上,传闻票拟降三级调外,陈遂疏纠宜兴,甫上而回奏旨下,并无降调之说,陈深悔之,已无及矣。初,王东里召对时,上语宜兴曰:卿昨辨王坤疏,日后录入史书,甚是好看。宜兴默然,无辞以对。或云:宜兴对曰:阁疏原不发抄,此可以支吾否乎?上意有在,直因事而发耳。每见宜兴,语相知曰:有我在不妨。此任事之言,亦召祸之言也。宜其及矣。

  殿试分卷,在受卷官,其实中书掌房者,主张居多,读卷多人,每人分不及三十卷,若授意中书,以书字不工之卷,聚于一处,而以注意之卷入其中,不拘分到何人,自是第一。但得第一,则一、二、三名惟首辅之所寘,他人不敢问矣。然是科江西陈泰来因梦状元而改今名,如舒芬、刘国裳者,则又前定之数也。

  辛未馆选后,言宜兴者有曰:何地不生才,而鼎甲三人及会元、馆元,必出于苏、松、常、淮四府。以淮与江南并称四府,此何以服宜兴之心,乃不辨此而辨馆元曰:至于选馆首名,亦别无优异,未名亦别无差殊,安所得馆元与称之。夫馆元岂无,此可以服言者之心否耶!但馆元虽有,实无关系,从来亦无以此自标者。甲戌曾就义刻树牌,扁称馆元及第,则又咄咄怪事矣。

  辛未馆选,他未遑论,但以南直言之,额取三人,江南二人,江北一人,此成例也。江北已拟张一如矣,但以吴馆元、马张二人皆名士,不可去,遂夺一如,而并与之。此谓之无私可乎?张溥卷有涂注字;卷完时政府极为懊恨(?)翌日,竟以进呈,上既不驳,言者亦未之及,幸矣。

  乌程当宜兴在位,已自用事。宜兴不敢较。盖戊戌至癸丑十五年,前辈也,故辛未馆选,乌程亦得主持;北直吴慎旃,乌程祭酒时监元也。鄞县沈宪申,四明相君之侄孙;而四明即乌程房师也。又江右本拟朱徽,宜兴乡会门生也。丰城唐馆师卷在内阅在力荐罗小逊,宜兴以为年老,唐忿然曰:场中尚欲作会元,而今庶吉士反作不得,宜兴不得已,乃以与罗,其余他省,多有类此者。若非限数、限省,不知攘臂交口作何光景?

  郑方水馆师入阁偶票一疏,内有何况二字,误以为人名也。票云:何况着抚按提问,上驳改乃悟,由是有馆员须历推知之谕,轻变成法,大启营竞,此亦治乱之一大关也。方水师极其博学,历三十年词林,虽无他谋画,而居心平恕,未必非对症之药,乃以一时之误,为主上所轻,未几遂卒于任,良可惜也。

  方水师刻有诗集,每首自注律诗一首,注有十余行者,为绝句云:万历年间老庶常,光宗己未复登堂。盖己未、辛未两教习也。按己未乃万历四十七年,明年庚申神宗宾天,光宗即位,以明年辛酉为泰昌元年,九月又宾天,乃以八月为泰昌元年,岂己未属光宗乎?大都年迈不及详确处有之,大段亦无甚错,若韩城之滥觞,大贻嗤笑,而上殊未觉也。

  庶常常字,章奏中有改为恒者,颇因讳由之谬。天启年间,魏珰用事,因知县给由借题以处江西巡抚,遂一切改之。迨后又改举人朱由■〈木〈爂,焚代火〉〉为田■〈木〈爂,焚代火〉〉,此益府宗室也。宗室可改,是为蔑赐名矣。且宗室以由名者,何止数百,果尽改之,则高皇二十字何以设为?改由字已谬,而无识者,并及常字,果尔,则高瞻祁见佑厚载翊,何字不当讳?至高皇帝之元字,尤当讳也。何概不闻讳而独讳常由二字乎!戊寅讲筵,讲由也可使从政一节,讲官读由为咎繇之繇,上谕以不必,因传谕阁中,见在九庙,单讳下一字;其祧庙,惟二字相连乃讳,则炽基等字亦不讳也。此谕未经通颁,乃谬讳如故矣。我朝讳字原甚疏阔,英庙讳镇,而边镇之镇,三百年未尝改也。即武庙之照字书,本从火,未尝讳四点者,故自世庙至熹庙,百余年照字如故,而今乃追讳为照,甚无谓也。

  昊天上帝,人主所尊敬,但从来无高抬之例,即祖宗等字,不过与皇上并抬,今上谓与祖宗并列,意有未安,令章奏遇祖宗字,各加高一字,诚哉尊祖敬宗之意。至天与上帝,至尊无名,安用高抬,意欲尊之,而反下同于人类,适所以亵之也。

  孝纯皇后,上生母也。崩时,在神庙年间,未尝传写御容。辛巳,忽传上意,于新乐侯家求子侄似孝纯者一人,据以传写,乃以新乐侯弟某貌为酷肖,遂写成大轴,由大明门迎入,此何礼也。无论男女,年岁之殊,未必尽与相符,即甚似矣,果可认为真否。上意又嫌于独厚生母,又别为先帝御容,及令博平侯家亦求一人似孝元皇后者,一并传写迎入。夫孝纯御容,偶得于新乐之子弟,既已奇矣;乃孝元亦依仿为之,岂俔天之姿,定有一亲属宛肖,以待夫后来之传写乎?不知先帝御容,又以何人为的据也。此等典礼,决当谏止,而竟无一人言者。

  进御容之日,上出甚早,百官多未到者,时德州已入阁矣,亦未到,乃上揭参班役及裁缝。参班役,以其赴寓迟也;参裁缝,以其缀系不坚,临期而落也。此等举动,书之史册,可发大噱。大臣凡事当自引咎,不可诿罪于人,况诿之下役乎,虽微事,可以卜相业。

  德州掌铨,凡德州人,不令来选,来选者辄得劣地归。德知府杨本针,操守治行俱无议,大计忽以浮躁处河南,山东人俱不知所从来,久之乃知一乡绅,府佐有一揭在德州处,止以本针为同乡,不得不处。夫官评不凭抚按,而凭劣绅之仇揭,冢宰之执法安在也?即以同乡示公,讵足述乎!

  德州内附乌程,步趋不爽,于同乡中独厚宋鸣梧父子,迹其所为,又未尝不纵不徇也。夫内植党援,而无关轻重之人,苛求以示公,此辈心事,真不可令人见也。

  张瑶号悔湄,开封府推官,才品亦卓然,第负气不屑为人下。辛未考选,至京例见同乡诸贵时,高硁斋为佥宪,宋氏父子在垣中,其门役有所需索,亦事理之常。张自负吾同乡也,不惟不与,作怒詈之。高与宋俱不悦,及考选之日,以宋九青玫为吏科,而黜张为同知,其实两人治行不甚相远,一旦抑扬太过,不平之鸣,所自来矣。岂独张之过哉!高、宋诸人与有责焉。

  张指宋为倩人代书,往日神庙中多有此事,盖官评久定,借考试以结局,其倩人代书,皆骄贵之态,非不能书而假手于人也。宋或有此事,亦未可知,张上疏后,宋自辨寸心不死,两腕犹存云云。上竟令覆试,与前卷无异,或云宋之原卷,非已书者,已潜易之矣。宋覆试疏,得旨如故,张由是降河州判官。孔有德陷登州,张被杀,赠太仆寺少卿。

  张疏论鸣梧云,青琐非世及之官,既以私其子,又以私其犹子。宋辨云:年家兄弟相呼,乃仕途之常,而必加人以不可受之名,余窥鸣梧刺书。宗伯,玫刺书宗侄,俱不着姓,似非年家通套。

  二宋在垣中,虽称兄弟,后各遇艰;在京同时者不多日,之普本以馆资在前,丙子以父艰回至,戊寅服未阕而玫转都垣,之普闻之不乐,遂成嫌隙。后入京,玫转大理少卿,之普历都垣,仅升仆少,益不乐。玫旋升太常,之普即升副宪,以傲之。玫未几升刑部侍郎,之普乃升户部侍郎,以班更在上傲之,互相争长。余壬午入京,二人俱处分去,识者告余,谓其稚气。

  任者泰,沂州人,鸣梧之儿女姻家。辛未为余同年,而其人老矣,又太长厚,第后在东城一锦衣家,踰年来选,复馆其家,余语以宜过西城寓,选有地方,便于缙绅接见。任竟因循不果,后选得雄县令,谒之普,用拜帖,又不跪,之普大不然之。到任未久,嗾巡盐御史劾之,降调复升,令屯留,卒于任。余时奉差,及旋京,问之普何不为令亲地。之普云,甚以为媿。当日曾言之主者,主者云吾劾疏须一甲科,若别有一甲科相易,乃可舍之,因向余嚬蹙云,却教小弟何处寻此甲科。余知其交辞,微笑而去。

  丁丑九月,车驾阅城,总督京营成国朱纯臣及协理陆完学,以营兵屯札宣武门外,上临视,大加称奖,于西南城楼召二人,各赐以酒三杯,杯用金碗,便以碗赐之。至是而培城议决。培城者,以南城太薄,培如内城,殊不思南面有城,尚嫌其薄,东西北三面无城,何以不论,真无益于胜败之算也。

  初出阅城,余知必且培城,盖前此议之久矣。培城未已,又浚大隍于五里之外,坏百姓冢墓以千万计,工竟未成而止,又以外城无羊马墙,诸内纯认助筑此计,砖万万,力不能办,乃以土筑之,涂以石灰,墙既濒隍,霖雨时作,不旋踵而圮,归隍中矣。王者守在四夷,况三百年来之京师,金汤巩固,岂待后人之增加耶?

  戊寅四月、六月、八月,皆有火药之变,而四月为甚。石板平起空中,人家酱瓿或移寘屋脊,而酱不倾,骑驴过者,人驴俱在空中,驴腹肠溃破而人徐堕地无恙,似有物凭之者也。八月,正值太学丁祭,陈井研为祭酒,黎明祭毕,飞砖及陈之肩而未伤,三次余皆在寓所,有声自远而至,地如簸扬,由门窗殷殷而过,说者谓火药,至精则能自焚,年来碾作极细,寘少许于掌中,焚尽而肤不伤,精之至也。是时,内操方盛,无岁不变,而戊寅为甚,迨后辛巳罢内操年余,而火变亦绝,得非以类而相召欤!

  四月之变,火药飞至西山,其下如雨,须臾地上厚寸余也。监督主事刘某飞石伤足甚重,是日约御史宋学朱同往,偶有他故未往,得免。余见宋贺曰:年兄必有殊福,宋寻出按山东,明年正月二日济南城陷死焉。死生信有地也。

  遵化知县秦世英,己未进士,忽调蓬莱,盖以遵化经己巳之警,不为善地,登州僻处一隅,可自固也。未几,孔有德发难,吴桥旋破登州,世英死焉。朱之裔,京师人,为青州道佥事;戊寅冬,有进表;差以青州空虚,移家寄济南。城破之后,母妻妹皆死于井,而青州故无恙也。之裔后改名之凭,以此见祸福之来,非人所得而趋避矣。

  中贵有玉犀带而无金银花素之制,其玉犀亦非品级所宜得也。祖制极于四品,安有玉犀?但因贵幸而赏之,虽玉犀非玉犀也。累朝相沿,已为定制。今上辛巳创为定品,乃自花金以至光银等带皆有之。又为定补服,斗牛飞鱼而下,以各色异兽分品,或云御制有歌,未之闻也。是真以为官矣。每朝时,牵马一人,系光金带;马杌一人,系光银带;余谓宁可滥用玉犀,未可滥用金银。此预政之渐,识者惧焉。

  自宜兴师再入,上不信中官,禁朝官与中官往来。曩日两阙及承天门、端门憩足之地,皆不得入。于体甚正。其实结交近侍,不在此也。此等中官,有何可结,终年往还,居停不过一餐;馈送不过一金,彼密通奥援,在不见不闻之中,有以千百计者,孰从而致诘乎?

  黄石斋朝参,不坐中官房间,有用帖处,不用通家字,自持甚严。余不尽然之。窃谓坐亦无妨,通家字亦无妨也。人贵自立耳。此等处,有何干涉。尝见一中官,安坐时,再三称不敢,又云通家侍生不敢,令人失笑。谓此辈足与较乎?何其不广也。余自壬午再入,遂禁往来,亦省却许多周旋,恨石斋不在此,不知如何快惬。

  丙子变将出,以张元佐为侍郎,抚治昌平,三日尚未行。同时所遣提督天寿中珰即日北行。上谓阁臣曰:内臣即日已行,而朝臣三日尚未动身,何怪朕之用内臣耶?阁臣默然。此年,昌平城陷,乃内臣强巡关御史王肇坤开门纳假兵而起内应者。阁臣何不举以为辞,岂其詟于天威,而未敢耶!

  张彝宪之总理户、工二部,所司不过稽核,非有出纳之寄也。且初时尚坐部堂,迨自立署,绝不至部,朝觐各官即有钱粮相关,遣吏投册可矣。乃相率而诣之,行见部礼。至于考选各官,以功名所系,趋之尤急,拜伏堂下,了不知耻。异日翱翔言路,责其风节,不亦难乎?况欲取馆员于此中,为异日辅弼之用,如何使得!

  中堂体统,不为不尊,即吏部尚书至阁相见,必候门吏跪禀,称某官见,然后得入。中堂出阁,至花台相揖,立语而退,无入阁就坐之礼。至于总兵及两司会敕,俱报门行跪礼。王弇州云,两司于中堂无跪礼,岂未之亲见耶?夫阁体隆重。乃尔,何事不可为,乃居其位者,动以本朝不设宰相为言,及至恣睢行私,则又莫敢谁何?是居事权之实,而隐其名也。彼遇事推诿及窃弄威福者,亦复何怪!

  掌房中书,其势不得不通内府,阁中诸事,皆与文书房相关,一刻不通,则内外悬隔,政多龃龉。然以济事则可,以行私则不可。是亦存乎其人耳。其人果端,即以此辈通之,不害其为公忠,如峻其界限,概示屏绝,一事也不能作。

  翰林讲读而下至阁外,报门而入,中庭而揖,俨然属礼,旧例管诰敕,则官虽讲读,而下不报门,先入揖毕,过东各官方报门入揖,然诰敕止六员,率先尽宫坊,不能及讲读而下。己卯,衙门人少,王炳藜、邵韩芹、城四维俱以史官管诰敕,不知果如仪否?但史官执属礼未为过也。新中堂谢恩,尚未到任,与史官何与,乃相率诣精微科揖,此一事甚无谓,所当改正者也。

  宫坊入阁内平揖送出,自尚书以下皆同。但送出相让有过屏不过屏之异,然出阁时,中堂让尚书先行,侍郎不让。盖从来中堂皆尚书衔,故不让侍郎耳。今以侍郎入阁者尽多,而不让侍郎可乎?旧例六品宫坊,列衔在讲读后,自万历己卯,改列于前。盖中堂以宫坊非属,自以意改之非旧制也。

  旧制衙门自学士而下,俱有其官,讲读学士五品,光学士五品,而作四品;张江陵、王太仓俱以庶子升学士,即升正詹侍郎,不历少詹也。壬戌诸公三年尚转讲读,乙丑以后,并讲读不转,止以久次得为宫坊。至辛未,乃并赞善而无之。衙门官自学士而下,止为兼官,并不正授,其故何也?

  古学士有朱衣吏双引单引之制,今代无之。惟讲读以上,例用红鞍笼,司业讲读单,引赞善以上。双引,是亦古学士遗制也。

  锦衣官属太滥,至千有余人。其旗尉效有年劳者,皆得补官,层累而上;而最冒滥者,为东厂理刑,夤缘径熟,即一赤棍,不数年,位至极品。如乔可用者,是已其例,不由南北二司者,虽官都督,不得称堂上官。即北司较南司为重。然惟富者得之。其选可知。如可用,亦由司转,而称堂上官者也。为吴昌时居停,以此革职提问。余谓此带刀宿卫之选,宜稍郑重之,非世荫勋戚,不得推堂上官。其出身旗尉者,虽有年劳,止许带俸,庶几其少瘳乎!

  锦衣惟世庙最重,至神庙末年,北司生草无一系诏狱者。至天启年间,又太重矣。今上锦衣,虽无大恣睢,而诏狱接踵,虽欲轻之而不可得也。

  戚畹皆于堂上列衔,而不与卫事,亦不至卫,到任勋卫亦然。惟皇太子侍卫,乃用戚臣,何不斟酌此意,掌印办事,间及勋戚,惟其人之可用与否,无俾例拘。盖神庙时亦尝用成国之弟矣。不犹愈于市棍乎!

  锦衣治岳,虽与刑部不同,然亦伺上意旨所在,而加轻重也。如王世成鞫问巴县家人,竟至忤旨,非持正也。上一面温慰勉留,一面严鞫家人,安知上意所在。至熊鱼山开元下诏狱,狱中具款累累,锦衣匿不以闻,则以相君之宠未衰也。严刑之下,蒙蔽反甚于刑部,徒使怨归于上耳。

  章格非正宸,参巴县下刑部,次日王炳藜偶晤巴县云:成就老先生作文潞公矣。巴县艴然不悦曰:这个皇上如何作得,潞公退而具疏,满纸不平之气,无一字申救。夫潞公所事,非庸主也。以上为过于仁宗乎?以上为不及仁宗乎?诿过于君以泄私忿,甚非大臣之体。

  已县在阁中二年,纠者甚多,而不能动摇。至凤阳失事,纠者益多,以杨昆岑为巴县座师也。杨之死,比失陷城堡律,亦未确。其实受巴县之累,而巴县佐政如故。是年冬,陵工肇兴,阁中随例捐助,范木渐署工科,乃出疏驳正,言陵寝失事,实由昆岑。昆岑撤防,原因巴县。使巴县不拟此旨,何至失事?在他人可捐助,在巴县不宜捐助也。巴县素称利口,到此亦失所措,乃上揭引咎,而上亦遂允其去。范曾以王维章事参巴县,至是踰年也。

  杨昆岑名一鹏,为蜀中司李时,曾遇一异僧,至甲戌为淮抚,已经二十余年,忽遣人送书,则四绝句也,皆归隐之意,未几祸及,杨死数日,主稿郎中纪克家在署白昼见杨,入遂仆地,舁归,未三日而卒。其精爽可畏如此。于忠肃不至是也。纪引盗陵树律,虽无共盗之情云云,宜乎杨之见形也。

  皇陵失事,地方官当任其咎,然抚按官非专责,岂得与内珰同罪!窃谓此案以内珰杨泽当失陷城堡律,而抚按量从递减,庶得其平。乃言者以事属重大,将借此以去二辅,遂哓哓于温之亲(指吴振缨)、王之座师,各加力攻。此意何能揜主上之知?宜乎杨辟、吴戍,而二辅仍如故也。

  乙亥春,成德为滋阳令,庶子倪鸿宝、元璐上制实制虚疏,与少宰张捷争辨。又皇陵失事,言者纷纷。二月余过滋阳,成示余刻成章疏,并问通政司上疏事宜,实有建言之意。其后偶处府厅,一二积役,任事太过,府厅忌之,遂言于巡按御史禹好善而劾之。又恐不坐贪酷或拏他不倒,故造列多款,然而在任清操,不可泯也。成既被提入京,欲伸前志,每为范木渐所阻,迨范以艰去,而成遂奏揭纷出,小题大作矣。

  成事上亦疑之,遣人至滋阳访之,百姓言屈者十人而九,已有昭雪之意,而成在狱中,构讦不已,又遣母各处投揭,至随乌程之舆,诟詈至朝门;乌程具揭,上乃命于长安门杖之六十。由是不待追赃,而以发戍结局,盖乌程亦畏之也。

  己巳之变,自嘉靖庚戌而后,仅再见焉。但士马物力仍足相当,袁督师初至一战,人心始定。迨后钤制诸将,不为无见,而袁为人疏直,于大珰少所结好,毁言日至,竟罹极刑。厥后满桂总督一战而败,安见钤制诸将为非宜哉!乃京城小民,亦群然以为奸臣卖国;此等事,人多不敢言之。

  袁既被执,辽东兵溃,数多皆言以督师之忠,尚不能自免,我辈在此何为?盖袁在辽左,最得将士之心,故致如此。上乃出谕,谓暂令解任听勘,而先入之言深,卒无转圜之意。其后再踰年,而有孔有德之乱,得非伤辽人之心而然欤?封疆之事,自此不可问矣。

  毛文龙之死,何所关于成败之数;自袁败而议者执以为辞。于是连及大学士钱机山、龙锡逮入狱论死。初,华亭陈继儒曾赞成诛毛帅之议,钱既论死,其家子弟日至陈家,加诰詈也。辛未大旱,上释死罪六臣,机山与焉。使其当近日韩城、宜兴之间,岂复有余生哉!乃知人主用法以渐而手滑也。昔人之言曰:恐他日吾辈亦不免,此言真可惕然思已。

  苏有功,毛文龙营中副总兵,原名毛有功。文龙死,东降后,被擒解京,在槛车中饮酒放歌,旁若无人。及被旨处死,而其夜自演象所逃矣。究其故,乃解役于途中每夜放出说书,至是亦然,遂忘收禁而逃也。解役抵罪,五城及东司房出示悬赏,杳然无踪。三月后,乃于边外得之,解京正法,临刑犹丐酒不已,亦奇事也。

  余孝廉时,见假孝廉二人。一张致枢,一杨震寓,皆曾相与;致枢假富顺、湘潭二籍,辛未拣选为一,富顺孝廉所发,乃一书办姓任,因致枢卒于京娶得其妾,据所遗监引而假之。震寓不知所假何人,曾住济宁半年,后居仪真与扬州。孝廉结社,遂从仪真起,文会试选,得郧县令,为仆役分银不均而事发。二人俱大辟。杨尤久假至十六七。年天下事何所不有?

  癸酉秋决之日,上素服在建极殿与中堂诸人相商,极其虚怀,而乌程无所平反,大负主上哀矜无已之意也。内一人徐兆麒,辽东人,曾以孝廉署济宁学官,甚少年,为陕西华亭令,到任仅七日,而城陷于贼,此不当在矜疑之列乎!上于此颇费踌躇,而乌程初无一言,立视其死,乃知年来操切之政,多成于下,不尽成于上也。

  杨武陵之柄用,实借径于田贵妃。是时与中宫不相得,上亦久不见中宫,故武陵因星变上疏,阴含讥刺。未几而武陵入阁矣。后有悼灵王一事,杨在楚中督师,疏请持诵华严,相隔仅旬月耳。异哉桴鼓之相应也。

  薛韩城之用,乌程阴荐之故,以佥宪骤登政府。至其败则未有知其由者。上尝与韩城言及财用匮乏,韩城对以外则乡绅,内则戚畹。在乡绅者,臣等任之;在戚畹者,非出自独断不可。因以李武清为言,遂传密旨,借四十万金。冉、万二驸马各一万,而周、田等近亲不与焉。此旨间有抄传,复严禁之。李氏殊不在意,而督之日急。武清死,复及其子国安,提家人追比;久之,国安亦死,而追比未已。周嘉定乃其儿女亲也。上疏为言,又奉严旨。于是,李氏尽鬻所有;其房无人售,则拆毁卖之。内阁中书杨余洪、周国兴者,亦李氏亲也。教李氏云:有形之产既尽,即不上纳,将如之何?久之,韩城侦知其故,密以闻。上因年终举劾两房官(旧无此例,始自张淄川),遂劾二人闲住,有旨各廷杖六十。二人老矣,即日死。翌日,韩城夜归,下舆见杨、周二人在门内,忽失所在。韩城惧,而计无所出。是时,戚畹人人自危,后因皇五子病亟,遂造为九莲菩萨下降之言。九莲菩萨者,孝定皇后梦中授经者也,觉而一字不遗,因录入佛大藏中,旋作慈寿寺。其后建九莲阁,内塑菩萨像,跨一凤而九首乃孝定,以梦中所见语塑工而为之。寺僧相传菩萨为孝定前身,其来久矣。至是言皇五子见菩萨来,甚怪上之薄情,不念先世亲属云云。又言如不从此改过,将来殇折不止一人,还都要唤去。太都上未尝至皇五子病所,皆诸人撰造节次,遣人传报,上大惧,于是传谕停止追比,复武清侯爵,而皇五子竟薨,乃心念此事皆由韩城发端,欲诛韩城以谢孝定在天之灵。会垣中袁忍西疏纠韩城,遂有成何纠章之旨,而翌日列款以进矣。袁疏皆一时掇拾,其于韩城毒恶,百未罄一,乃上意先定,于是杨、马二长班下狱锻炼成案,遂令御史郝晋勒令自尽。韩城将死曰:吴昌时杀我。其实,韩城之死,始末如此,非尽昌时之力也。

  韩城初罢,上令人潜伺有何人先至其寓。中书王陛彦往焉,遂执赴诏狱。陛彦孝廉试中书,撰文者从无掌房之例。庚辰闱后,与梁维枢俱转尚宝丞,或欲依附韩城,以就功名,但转未数月,亦无甚事也。其招辞皆凭空结构为之。陛彦,松江人,吴昌时之甥也。赴市时,语人曰:此家母舅为之。我若有言,便得罪于名教矣。陛彦死后,乃见梦于其妻曰:汝二年后,看小报应。三年后,看大报应。至癸未,昌时死西市。所谓小报应也。未知所谓大报应者何也。

  韩城之死,止坐赃九千两,将何以处夫严分宜也。韩城之阴贼险狠,死有余辜。但不正名其罪,而以悬坐之赃杀之,何以服人。刑政之不平,无甚于此者矣。余非为韩城讼冤也,未几而有宜兴之事,分明杀得手滑,后来何所底止。

  上召雷演祚、方拱干,此宜兴得罪之始也。迨吴昌时廷鞫后,始令催来候旨。明乎罪(?),因昌时故,诸臣言昌时幺■〈麻上骨下〉小吏。上曰:昌时是幺■〈麻上骨下〉,难道周某也是幺■〈麻上骨下〉?厥后刑部拟罪,舍昌时而专言封疆,明系逢迎上意而致之死。夫封疆则有之矣,岂宜兴一人之罪,且视师不过末一段事,始终封疆者,自有其人,与宜兴何与?及至旨出,则又不言封疆,而言机械。机械者,罢内操、撤厂卫,皆机械也。此内珰所日夜文致于上前者。至此亦不觉流出笔端矣。

  壬午,余入京,正值枚卜,谴怒之时,厂卫因此而复。当召对时,宜兴不在朝,次日始入,此中情事,宜兴岂不知,何至一味逢迎,作此等处分。况以此复设厂卫,上之疑自此始矣。此时正言谠论争之,不得而去,何等光明,何至成祸,乃苟且委曲,而拟圣谕行之。余初疑谕自内出,至阁取原稿览之,乃阁中所撰也。至厂卫既罢,复设亦绝无一言。至冬底,乃借廷杖卫鞫,以快私忿何欤。易曰:知几其神乎,其孰能与于此。

  宜兴进言,亦甚有法。如黄石斋一事,本因上问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何以能至此。宜兴奏曰:飞在当时,固是忠勇,然亦未尽如所云。但因秦桧谗构,飞遂不得其死。后世怜之,所以说得飞更好。就是古今所无。即如黄道周,皇上罪之甚当,但此人素有浮名,亦只是作得时文好,故一时文士多称其美。今在瘴疠之乡,一旦不保,则后世亦止知怜他,就与岳飞相类。上微笑而不言。蒋晋江因曰:道周在狱踰年,只是读书及感戴圣恩,曾手书孝经百卷,各有题跋,此人大要,还在忠孝一边,还望皇上赦他。上曰:既是卿这等说,岂止赦他,就是用他,也不难。翌日降御札云:永戍黄道周,罪无可逭,今特赦免前罪,着以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以见朕重学惜才、赦过宥罪之意。

  壬申,毕司农之入狱也,救者多人,单疏、合疏共四十余,而未有允意。最后,吴和受甘来疏曰:自严之罪,岂独在蒙徇哉!扬历多年,不能保其终,罪一也。自严不能保其终,遂致皇上不能全其恩,罪二也。望八之年,匍匐入狱,万一瘐死狱中,使人疑皇上之薄待老臣;罪三也。疏上,翌日遂令寓所候议。是上未尝不受言也。存此二条,以为谏法。

  宜兴师再入,即欲起张凤翔,盖其人素昌东林之名也。久之,上意未用。至壬午冬,乃召入,问以诸臣举尔知兵,其具以对。凤翔如不闻者,但言水陆艰阻之状。上不悦,令部议及疏上,有黔技已穷等语。痛骂一篇。宜兴乃票驳一旨,意若深求,而实指以破故。于是,削去前疏,单言耳疮矣。凤翔告余曰:不意宜兴如此之妙,坐此留用,补兵部侍郎。又前此六月,省狱改其子幼安死罪为遣戍,其受恩深重至此。

  上即位以来,命相三、四十人,其中非无贤者,求其精神提挈得起者,惟宜兴与乌程二人,但俱不轨于正耳。其初入门,更无少异;惟宜兴近和、乌程近刻,其以自遂一也。乌程最久不露破绽,大意主于逢迎,其后转相摹仿,不离乌程一泒,虽精粗不同,其揆一也。天下事的确是这个人坏了。

  孙松石三杰有意去韩城。丁丑乃发举人曹凤祯一事,支衡之子而刘澹石安行之婿也。更有韩源为之房师,一疏而累数人,而韩城无恙也。韩城当日为礼科都磨勘之际,未免为澹石之意居多,则韩城当先受其咎,然而韩城但以此去,则韩城不死矣。天意留之,以甚其祸也。其后覆试上自命题,不义而富且贵、万物皆备于我矣。其文顷刻而就,阁揭云,覆试虽通,仍当革去举人。盖留虽通二字,为异日展辩之地也,上乃亲阅其文,涂抹数处,无不确当,改为覆试,支离真支离也。即其首篇,有承前人余荫等语。盖自寓为文衡之子也。于题何涉,非支离而何,不意圣鉴亦精于时文也。

  曹文衡为蓟辽总督革职为民而去,岂宜树坊,乃以此与县官不协,遂至掌县官之面,县官捉文衡,杖之二十置于狱,此河南乡绅骄横之报。未几,而有苗思顺、褚泰初之事,皆河南人也,衣冠扫地矣。

  阁下书刺科知道友,旧例也,万历中有上疏争之者,未能改也。王巴县曾被论有持其通家侍生帖在外向某武弁作何事者,王自辨衙门有体,即在内科道不与以侍生矣。垣中诸公愤愤,至形诸抄参。未几文长洲入阁,乃概用通家侍生。于是,台省诸公翕然称之,而体局遂为一变矣。后此入阁者,欲仍旧则,不敢概用侍生,则不甘,乃改用通家生。夫通家则有之矣,安有身为大臣,而在廷言路,无一人不通家者。此其亏体殊甚,皆自长洲开端。长洲虽贤,吾不敢谀此一事。

  宋之儶,山西人,登州佥事梁衡为莱阳知县,皆当孔贼叛时,有守御之功,其后因争叙不和,遂至互讦。宋讦梁九十八款,梁讦宋一百零二款,但宋富而梁贫,故梁入狱而宋仅候问,有何不得已之事,乃乘陈启新直鼓之日,投疏求正,直言官勘问,亲跪启新,垂涕哀求,由是问官不敢为梁伸雪,至拟辟,坐赃二万,梁在莱阳仅一年,乘城守御,乃有八月,其余日即日受百金,不至是也。宋本与阳曲王府结亲,而又为礼部,未几夺袭,事发遣戍,人咸快之,而梁罪如故。会曹珰清狱,乃豁赃遣戍,梁至不能具路费,同年敛银济之,而宋在京旧有典铺,贿赂把持,黑狱瞒天,举朝畏其反噬,甘心出阉尹之下,世道人心,至此澌灭尽矣。

  陈启新跪于正阳门外,实由曹化淳闻之于内,自古小人进身,未有不自中珰导之者也。独怪正统年间,曾有淮安卫军丁某,以讦奏授垣中,今二百余年,复有此事,亦出淮安,是何风气,但丁后以夺情入郊坛,论戍辽东,而启新被参乃独逸去,斯一大阙事也。

  淮安人文寥寥,顾多出高科,近年若丙辰之邱可孙、辛未之夏日瑚,皆是。其年不永,亦甚似。至清河小邑无城,仅仅黄河岸上一村落,乃有状元丁士美生焉。其地淮黄交会,风气所钟,信有之矣。

  天寿山真大地,盖他处之山不过一山,此山西自太行,东连山海,层峦叠幛,绵亘数千里。余尝上陵望诸山之气,郁郁葱葱,石之骨脉,极其庞厚,卜年卜世之祚,固未艾也。诸陵各占一山,惟长陵规模甚大,德陵甚草草,面前有横岭,盖定于仓卒,不及细择也。

  皇陵之变,烧毁明楼,此见于邸报者也。有自彼来者云宝顶被穿一穴,不知深浅,地方官多讳言之。自此连陷藩封,皇子继薨,得非根本之地有所摇动无然欤!承天陵寝,陷在贼中,相传未动,正自未可知也。

  辛巳,上再幸太学,复命词臣删纂六子;邵、周、二程、张、朱,余晚至,分得朱子数卷,多驳辨陆象山语。余意学者意见不同,不妨各存其是,不必自树藩篱,专事攻讦。如象山者,岂异端者流乎,乃烦此呶呶,示人以不广也。余一切删之,为朱先生恢度,然上之为此,实因欲令道士章醮,故以此崇重儒术,俾言者不得借口耳。

  章醮之举,为中外多事,将以弭灾求福,而要之事天以实不以文,殊不在乎此也。每遣羽流于南城为之,上与后妃密往行礼,自文华殿西夹道中,往来一日,有部僚接本,在会极门,忽传驾返,遑遽避入文华门西直房,于窗隙中窥见上乘小辇,辇前立两宫娥,端丽无比,其次后辇,又次田、袁二妃辇,历历见之甚真,不知上亦窥见其在直房中矣。俄使中珰至,问何人,以姓名对,上复遣谕之,至外勿言也。

  田妃父宏遇陕西人,久住在京,曾为千总官,其妻吴氏,妓也。田妃亦非其女,乃有此一段富贵,在京无所不结纳,每科道命下,遍拜之,设筵以款,科道皆乐与往还。宏遇诞日,各联侪类往祝,一日高鹭矶石名衡为锦帐,列余名以往,田忽投请启,邀致再三,余力辞之。后告假往南海回至济上避贼,居三月,余方告病在里,竟不往拜,总河张王笥语余曰:田在此是客,何不往拜。余答以在京从不往还,且田太宰认为同宗,前参太宰时,太宰欲凂宏遇讲和,宏遇逡巡不敢至也,何以拜为。然田见他客,往往问余。至临去登舟,乃自来拜余,余至舟边还拜而已。

  田妃能书,甚有机智,诞日在四月,丁丑遇旱,上方斋宿武英已半月矣,至是欲暂还宫,妃遣人力辞曰:正为诞日,不宜还也。庚辰、辛已之间,大珰曹化淳辈使人于南京、扬州用重价得歌舞女子数人,上甚宠之,即辛巳册立为嫔者是也。缘是累月,未与妃相见,妃乃手缮疏谏,上批数月不与卿相见,学问视昔大进,歌舞一事,祖宗朝皆有之,非自朕始也云云。此疏竟在宏遇家,每持以示人,台省诸公,多有曾见之者。

  吴阿衡,河南人,初第时,娶宏遇妹为妾,近为蓟辽总督,有疏言其饮酒多近妇人者,上疏自辨,称臣之妾,即都督田宏遇胞妹,娶已多年,臣近得阳痿之症云云。此何等语,乃入之章疏,可谓大无礼于吾君矣。又山中走出一熊,为兵士所得,乃疏陈练兵之效;未几,全军陷没。

  上初幸妃宫,谓之铺宫。田已立为贵妃,袁乃铺宫,相去七八年。袁固上即位时与田同选者也。袁仅生一女,宠爱去田远甚,即宏遇声势赫奕,喜与朝臣结交,袁之父名佑,谨饬自畏,不敢轻见一人,往往相反也。

  田妃宫谓之承干宫,袁妃为翊坤宫,翊字即神庙帝系,累朝相沿,不闻讳也。壬午,余在东安门,即东华门,袁同守门,得与袁晤,因及宫中事。言袁妃近作一紫檀纱厨,费七百金,其管事内珰奏曰:奴婢为娘娘节省三百金,如万岁临问,宜云千金,不可言少,恐照样再作,便作不来。后上见之,果问,妃对言千金,上细视良久曰:果值千金,前中宫以千金作一厨,尚不及此。盖宫中费用,大略如此,只凭内珰口中,或千或百,无处稽考。

  袁又言上住干清,虽时过后妃各宫,至莫必归干清,然后宣召,后妃不奉宣召,即各宿其宫不至也。此本朝制度之善,即妒忌无所施矣。又言上寝处木台高丈余,以阶而升,上作板屋,内设床榻。又言内中多藏异物,岁一阅视,出之于庭,有瓜子长五六寸,阔称之,不知何地所产,计其瓜当大之间屋,此古来史传所未闻也。

  戚畹遇节,宫中皆有赐,其家则进果盒,或五六十副、或百副,视所赐以为多寡,大要以千金出,则以五六百金入矣。每季皆有赐衣,少者三四十端,此皆所当议省者也。袁在门时,有冬衣之赐,内监所行红面揭帖,首开翊坤宫字,后列段绢数目,时袁妃差内珰至,与袁语良久,人不得闻,又数日,妃偶病,袁于家设醮事三日三夜以祈福云。

  乙亥七月召对,止赐瓜果,自壬午以后,乃出内馔,每衙门量人数多寡,或二分,或三分,每一分为肴菜二盒,秔饭一盂,精而足用,不似光禄之虚靡也。

  日讲每次有酒馔,初次设宴,以后每人折银一两,俱光禄寺办。戊寅东宫讲读,该寺照例办宴,及讲读毕,东宫谕云,先生每吃茶,已设之宴,一时撤去,殊为非体,夫预教元良,何等大典,国家不经之费不知凡几,乃恡惜及此乎?此万万不当议省者也。

  丙子二月十二日,经筵届期,诸臣俱候于文华门外,而大雪不止。至午后,上不出,传免。午门外设宴已久,遂一并撤去。余时当展书,颇惮其难,戏语同官曰:经筵进讲,不过老生常谈,如将此宴便赐诸人,岂不省事,旁有一内珰赞曰:此位老先生讲的是。大雪如此,只是赐宴,即与经了筵的一样。同官皆笑,余因述今早来时,遇一宿科省员于长安门,彼此班后相问,其人曰:怪得雪中如此早来,原来今日该吃经筵,且说经筵如何可吃,与经了筵之言,正相类也。

  戊寅春,经筵讲官王铎讲聪明睿知一章,分疏敬信说字,反语太多,言时事又有白骨如林等语,讲毕,上怒责数言,谓其敷衍数语,支吾了事,全不能发挥精义云云。铎出案前,待罪良久,上命起来,又忘却谢恩。次日乃上疏谢。其次讲尚书者,乃黄絅存锦,声细而哀,无一字可辨。上不怿而罢。同官卫紫庵允文,语余曰:黄前辈讲书,恰似哭了一场。余曰:正为王前辈讲不称旨,可为痛哭者此也。

  丁丑,编修刘正宗失去银带衣物,久之乃得于一典铺,捕役侦其所自,乃中书吴某(忘其名)所当,及于武英访之,又无姓名踪迹,且久则积年大盗也。有妻妾数人,延西席教子,每日扇马道上拜客,夜即为盗,有绳作软梯,无夜不入人家,曾盗黄絅存家银数百两,又盗进士李白池衣箱中多物,会余赴一席,同年金坛王有三诙谐■〈彳甲〉出,言射覆者,画一中贵踞床,是为独坐无聊,又画女阴数十,惟一无毛,是为光阴有几。时有三方为中书,余曰:弟有一言,年兄莫怪。问何言,余曰:近日刘家失盗,其姓吴者,不知是中书贼,又不知是贼中书,于是合坐大笑,王亦笑无忤也。

  余第后观政工部曹葆素(名珍,寻改名珖)为大司空,每怪进士入署不齐,揭示司务火房,有寥寥十八员等语。寻值祈祷,预戒诸进士分为两班,须皆齐到,一日行礼既毕,余方到,则止二人行礼,乃无锡马君常世奇、安阳尚□□大伦也。稍间止有二三人续到,遂相率散去。余戏谓二君曰:不意曹老先生约束一番,乃公马上得之也。

  庶常每日进馆,无力雇长马,多是暂雇至馆。日斜出馆,须遣役至棋盘街雇马接归。一日诸人俱散,余自内出,见马君常、罗小逊在二门外,余问何为不去。二人云:方遣役雇马。立语久之,其役来复云:今日操无马。余笑谓曰:此处见有一马一骡,何得言无!罗张目指余曰:这个人!马惟笑而已。

  馆中初以李豫石为长,闽音不甚正,每晨说假以给假为即藉,以王邵为黄笑,以赵之英为醮资英(英字读近仍音而稍清)。每遇二人不入馆,则预仿其说假之状以为戏笑。然李端方厚重,不为诡异,复饶经济之才,馆中虽多人,余所服者,惟李及吴默寘太冲二人而已。

  罗小逊好称王子安滕王阁序,故序余使邺吟,亦云昔王子安矜落霞秋水之句云云。在馆时更屡言之。一日冬寒向火,复言及此,而所衣绒裘不觉被焚。余戏曰:弟亦有一联曰:火光与褐袂齐飞,羊毛共炭灰一色。

  沈宪申及倪铁山,皆大鼻,程端伯、卫紫庵共为律诗咏之,略云:何物崔嵬起面间,土星高挂大于拳。称来重有三斤半,打匾犹余五寸宽。又改杜诗云:鞭条日暖龙蛇动,破扇风微燕雀高。朝罢驴尿携满袖,诗成狗屁在挥毫。京师脚驴多于沙尘中遗尿,既干经践,仍复成尘,则乘风而起,秽气逆鼻,所谓驴尿携满袖也。初,郑方水师每入馆,甫及未刻即出,惟丰城唐师久之不出,同馆苦之。迨壬申秋郑师入阁,一日值程有事欲归,而唐师至申末未出,程乃吟曰:人生有版须当打,枚卜何曾到老唐!盖院堂有铁云版必击之而始散也。此数则俱可资笑。

  癸酉八月朔阁试商霖,赋题本明白,乃有用祖宗皇上字高抬者,吴澹人祯套用北山移文曰:骑箕之精,肖象之灵云云。移文似非赋体,前此试「视听言动」四箴,乃有用程子四箴次韵者。又辽师凯歌四章,有云闪电颷驰霹雳轰,此成何语;雪夜入蔡城歌行,有用「登牙」二字者。牙,大旗也;唐节度使门有牙旗,如今督抚之仪,故其内城曰牙城。今裁去城字,如何可登。余尝曰:此即弹琵唱山之流。盖俚语言弹琵琶,唱山坡羊也。张天如自负名士,视同年如蔑有,乃其阁试赋,得兵气销为日月光,首句云:不把高官奉武人。其余称是,不欲尽言之。昔人以翰林院文章、光禄寺筵席、教坊司弹唱并言,殆谓此等非耶。

  曹秋林蕴清,未没半月前,一医者见之,语人曰:此公不过一月。候视其口,每恒张而不合也。时方无恙,人不信之。未数日而病,病十日余而殁。病中同年视之,纔一张目即合,忽作凤皇赋至三十句,条理井然,极其奥博,俄而寂然,间两日而终。

  同年曹天锡,偶于寓所之侧,见一妇甚美,使人侦之,则夫没且欲嫁也,以五十金得之。其妇日索衣饰,曹极力奉之,未几以天且暑,别迁一寓,妇亲择多不如意,最后一寓稍远,乃僦之。妇先往,曹在旧寓发诸装橐,会天雨久之未完,迨完而往,则妇与细软俱不知所在矣。曹大骇,天已莫,无可如何。明日至其嫁处访之,杳然无踪,曹甚悔恨,越数日,其妇忽从外至,曹欲执而尤之,绝无惧色。大言曰:我本有夫妇人,被汝强占多时,速写两无相干一字与我,不然与汝到个是处。曹默然久之,有呵殿者过,妇欲出大叫,曹恐失体,即写与之而去。同年吴一元云然。

  费县姚择扬,辛未第后,娶一妾,其姊频来,试挑之,欣然顺从,月余,亲属来者,无不与通。先后数人,又皆妹丽。姚自以为奇遇。然而禀受清羸,未几疾作,而来者不已,其房师许石门,遣人逐之,不能绝,至言于巡城御史,呼总甲逐之。究其故,乃窥姚之清羸,欲因而毙之也。京师多有此事,即此二人,可为羁旅娶妾者之戒。

  李春澜,麻城人,鸿胪寺序班,上疏自言其母为梅长公之焕所强占,每无耻之人也。一旦自楚中买妾朱氏,赠简讨王用予。朱氏绝色,本楚藩宗室妾,既归用予,仅数月,用予以差出,朱氏留京,一二年间,转嫁多人,嫁皆不及数月,御史魏士章其一也。余门生毛羽仪,缘事在狱;其父德輶来京,朱氏又嫁之,月余,谬以为寡居儿妇,而嫁杨翠屏,绳武得三百金,士章闻之大怒。上疏言德輶贩卖宗女,遂下刑部提问。翠屏惧,出朱氏于外,由是士章为人所薄。此等秽亵,乃烦章奏。未几,竟转年例,刑部寻审德輶在京娶得朱氏,其朱氏在京先嫁多人,并非宗女,仅拟杖罪。翠屏乃复携朱氏之遵化任,后三年,翠屏卒于遵化,不知朱氏又往何处。范木渐曰:朱氏在京数年,楚人几至嫁遍,只是一个风力。余曰:风力乃是言官,朱氏如何风力,盖江汉遗风陈夏姬之流也。

  锦衣指挥许某名,忘其名,乙亥十月,殴死其妻,喧动市井巡城御史亲至其室,问以为何动此恶念?惟言情愿偿命而已。及问其子女家属,则所生二女,皆被指挥淫之矣。于是,指挥坐大辟革袭,不知何人后也。

  田宏遇又养一女,曾一至宫中视田妃,上见而喜之,妃即令出,自此绝不复入。壬午,妃薨,寻有九嫔之选,盖上意在宏遇女。宏遇亦愿以女入宫,保后来富贵也。未几以边警罢其事;至秋,而宏遇死矣。

  国家钱法,莫盛于万历年间,每六文作一分,至天启年间如故。余乙丑计偕所亲见也。辛未乃增至八文,因钱杂也。然犹未大坏。至今日而日甚一日。私钱之禁日严,徒为贩鬻者苦。揆其所以,皆因有力者为之。如田宏遇自宁波回,载钱十三船入京,曷啻几万万。宏遇用此钱于百姓,而欲百姓不用此钱,将销归何处也。在南之钱白文仅值二分,宏遇买来京用,有四五倍利;万万之钱,赃银亦以万计矣。律以欧阳驸马之罪。将何辞焉!

  杂钱既多,势不能禁其贱,当因而益贱之,而独重制钱,俾二文当一文,或三文当一文,法在先行于上,而以渐及下,京城内外,凡收银者,皆令收钱,制钱与杂钱兼收,其折数亦如之,行之月余,其应给银者,概给制钱,未有不乐其便者也。杂钱自去,制钱独行,无所用禁,而钱法疏通矣。所谓因而利导之者也。

  周、田二家,无日不兴作,人皆乐为周用,不乐为田用。田每伺工匠所在,驱之以归,闭寘工所,多者数月,其非工匠者,驱作杂工,筋力疲敝,乃放之。在内饭食不足,又不给值,或伺间而逃,乃得出也,由是怨声载道。

  上于戚畹优厚,而不欲朝臣与之结交,相传中宫曾指陈芝台姓名曰:此吾府探花也。上曰:既是汝家翰林,莫想作得阁老。又项心煜与嘉定家结亲,用吴中风俗行礼,有彩花,制作奇巧,不数日传达宫中,上甚不悦,既而竟有降调之处。即此二事,上于戚畹严防如此,乃武陵专于内中取事,而坦然无疑何也?

  陈启新自言随例谒嘉定伯,助以米数石云云。有驳之者曰:朝臣与戚畹原无相见之理,何例可随。上于是重申戒谕,亦不罪启新也。余门生周铨,初得第,嘉定长子名鉴者往拜之,欲认为同宗,铨以问余。余曰:令伯叔及昆仲,科第接踵,已是茂族,何借他人,若认为一族,后来只有损,更无益也,乃止。

  刘可斅,初名可学,本济宁州吏目,莲妖之乱,为熊文灿巡捕,文灿好以诛杀立威,而信任可斅,冤枉颇多。可斅遂富,旋京改名纳监,遂至上林掌监,凡东人无不认同乡者,独不认余,以曾为吏目,必识之也。可斅结交既多,渐有营谋,乃至条陈吏部事宜,后因佛事施银千两,其疏簿达宫中,上以为疑,俾厂卫缉之,遂至提问,久而得释,岂佛力所佑耶。

  吴金薄者,家巨富,天启中殿工,至透借金薄饰殿,节欠至二百万,累年不能给完。乙亥,内璠盗禁中珠宝,鬻于其家,后内珰处死,而吴以不知得免。但没入其珠宝而巳。后竟以他事破家,其房在崇文门内,为周嘉定所得,焕然一新矣。

  祖母绿出滇南,以盆注水入,指顶大者,则盆水皆绿,舒白纸于案而寘其上,则案纸皆绿。故名祖母绿。癸酉春,东厂缉得,吏部打点,人祖母绿一块,准银七百两。上遣人送至阁中,诸先傅视,大如拳云。时杨翠屏在馆中,余问此物何用?杨云:有豆许大,含口中可数日不饥,是辟榖药也。未知然否?余州杨春茂,万历已卯解元,先期梦买得刘某家祖母绿,刘之祖名溥,景泰年解元也,寻为举首,乃悟所梦矣。

  余州有解元七人,刘溥号敬庵,先生讲学著书,终身不仕。其子即进士刘概,与御史汤鼐同下诏狱者也。杨春茂中解元时,第二题为敬大臣则不眩,结中有「重臣不可无,权臣不可有」等语。至京欲疏论江陵,为父所劝沮;二人者,皆奇人也。杨寻卒,不竟其志。

  缅铃者,淫秽之器,相传有细虫生草间,用金裹之,杨翠屏以为非也。彼处出鸨鸟,乃至淫之物。土人为窟,窖于野外,遇此鸟经过,裸妇人于窖外,此鸟必旋飞而下,妇人疾避窖中,鸟因遗精于地,取淬炼金,百层百淬,则成此物也。登州腽肭脐,亦以妇人试之,其法取寘斛底而实粟于上,裸妇人以坐之,则脐自粟下腾起,其不能腾起者,即伪物也。夫已死之脐,腾起为异,至鸟而飞就妇人,复有遗精,此理之难信者。气类相感,不妨有之也。

  黔国在滇世守,宛然王者,土官畏之,其所挂征南将军印,每遇下行,不至全用,量事大小,或用一角,或用半印,夷人奉之,有如诏敕,凡有所指麾,此印一至,土官家则相顾失色。惟以应付出门为幸。近年以来,威令稍稍不行矣。

  翠屏又言丽江军民府产金,每雨后山中寻得生金有大于豆者,所谓金生丽水者也。土官木姓,曾欲认黔国为一族,而黔国不许也。有店房在张家湾,其它处亦多有之,见人执礼甚恭,其它诸生皆利其所有,每赴试必以金为赠也。

  滇中之地极高,每入京,谓之下京,计其地在数十仞之上,以渐而下也。会试例给邮符往返,至庚辰,下第一概不许用,流离不能复归,乃有缢死在天坛者,皆本兵杨嗣昌为之。自昔祖宗成法,其为计岂疏于嗣昌哉!节省几何,而失士子之心,兼失远人之心,非所谓得策也。

  迟之莱大成巡按广西回京,具言荒僻之状,衙门公座桌裳皆用泥塑,而画饰之交易皆妇人,其丈夫乡居不常入城也。迟在彼苦瘴,每日服人参以胜之,差满约服二十余片,到京不多日而夜寝不复起,将敛,面色变青,人以为人参之咎。果其然欤!宜兴师每日服附子五钱,徐元扈相君每日服大黄五钱,皆是异事。一名医告余曰:二人此时不觉,后来须一总算帐。元扈寻卒于任,病不一二日,了无他异。宜兴师又不得以附子死也。呜呼!医言亦不验矣。

  迟之莱为诸生时,至海上一寺,髣佛若生平曾经历者。盖此寺中僧也。后泊舟某处,梦至文昌帝君所言,官当至太仆寺少卿。觉而访之,其侧近数里,有文昌祠,径路一如梦中。云顷自广西差回将升,屡因欲避太仆,逡巡不果,未升而没,没后赠太仆少卿,竟不可逃,异哉!

  吴澹人亦梦曾为松风寺僧,方水师作序曾述及之。后寓所失火被焚,三日而卒,亦僧茶毗之义也。宋九青在杞县,妻病甚危,其仆梦至马神仙庙有石碑上镌宋名为太仆寺少卿,其后俸满,避之如之莱,竟升大理寺少卿,历太常至刑部侍郎,则梦亦有时不验也。马神仙,在莱阳县,人甚崇重之。

  梦有至奇者,陈井研之祖名某,巡按辽东御史也。家本寒素,未生时,里中富室夜梦有人送扁至其家者,署曰光禄第。其人有两子,皆诸生,以为科第可待也。未几两子俱死,诸孙零落,渐贫,鬻第于御史,会差辽东,卒于任,以勤劳王事,赠光禄少卿,去富翁作梦时已五十余年。后有司送扁其家,前梦始验,不知此事何急而预兆于五十余年之前。且所兆者,乃死后之赠官也。胡菊潭世安为余言如此。

  掖县王万象,好言神怪,自言少时遘危症,梦云长公骑马持刀提人头来救,甚真。

  次日即愈。又言曾在济南处馆,有一狐甚灵,主人病中思桃,时方十二月,计无从得,狐言不难,去一炊许时,即向空掷下二桃,连枝及叶,露尚未干。问从何得之,则云来处远甚。盖世间自有寒暑相反处也。又二年,狐凄怆向主人言取桃事发,不得留矣。自此遂寂然也。

  神仙事,古来多传之,登州有王赤脚者,不知其名,但以赤脚为号,或见其方坐地上,忽在树杪,土人多言其术甚奇,■〈辶〈山上王下〉〉■〈辶〈山上王下〉〉出人意外。有从之学道者。即言不可。间指数岁童子曰:他却学得,尝出其阴以示人,则一如童子也。一日将死,遗言葬城门桥下,如言掘之,得石埤,镌赤脚王三字。因埋之,数日后,于他县有人见焉。其在衡府甚久,适邱宜城谈蔡蓬头事甚悉。其迹着世,多知者,此不具载。蔡蓬头、王赤脚,可作的对也。

  宜兴师之再召,夫人吴氏卒踰十年,忽于梦中阻其出山。宜兴未然之。夫人云:既不信吾言,可同我暂至一处,宜兴不觉随去,见一老僧,颈系一索,夫人指示之际,悚然惊寤。自知不祥,乃是夕世兄亦有此梦。较着如此,而不能断割,以及于难。至济上,余造谒舟次,语余曰:自知再来,必至祸及,而不敢不来。呜呼!岂其然欤!

  王巴县,宜兴师之同年,再召至京,未见朝而罢,或以为井研欲据首辅,故逐之去。井研即有此心,无此力也。宜兴师缇骑催取候旨,上无日不遣人往侦,相传约巴县于某处密语,又传以书约巴县先抵京而后继入,此往侦之言播于京师者也。上因宜兴迁延太久,甚怒,故宜兴不敢再稽,上遂于前二日杀吴昌时等,则宜兴之死、巴县之逐,决矣。巴县至良乡县上疏,票拟奖誉及延伫等语,俱为上所删涂,此岂井研意也。

  京师凶宅■〈辶〈山上王下〉〉■〈辶〈山上王下〉〉而有,如杨大洪及崔呈秀,虽邪正不同,先后并住一宅,而相继破家。御史张聚秀寻卒于其内,人相戒不敢居。青州冯可宾独买居之,且开园起楼,以娱封翁。一日,冯邺仙元颷在朝,仆于班次,传者哄然,皆以为可宾,且争咎此宅,己而非也。然其封翁竟没于此宅。继之者亦以忧去。太仆寺街亦有一宅。素凶,何香山居其中七八年,其家中或见绯衣妇人,往来空室,香山不见也。香山去后,宋五河琮以考选僦居,未一月而毙。同馆吴慎旃移入,余以为言,吴云凡宅岂有不经人死者,何妨于事。未五日而吴病,病十三日而殁。余初住一宅,业师以序贡就选,暂馆余寓,仓猝病卒,余旋奉差出京,同年张师度入居之,病卒。最后孙凤毛亦卒于此宅。皆数人相继,事岂偶然。然则凶宅果有之也。

  户部员外涂有祜,四川人,厨役为妻扑杀,埋宅中。后居者发得其尸,转相推究,于是有祜冠带闲住,妻追敕命也。袁忍西恺参宋之普,亦以鹤啄死尸为言,至烦御史按验,在涂与宋固非所以处下人。要之,此等非所以渎圣听也。至屠愚仙象美红叶一事,更属秽媟,以闺房不堪道之事而腾章奏、烦处分,何为也哉!

  屠愚仙荐张凤翥为边才,召对文华殿,至日斜上始出,而凤翥自辰入,饮酒己成大醉,同召数人,见其语状潦倒,谓不可入。凤翥力争欲入,奋袖喧呼,至左阙门。守门中贵复加留阻,凤翥怒拳殴之,复操俚语呼曰:皇帝老官召我,何人敢阻。由是数人力遏之而止。然上已知矣。诸人对毕,上问张某何不至?对曰:适在郊外较射,射毕饮酒不敢入。上曰:想是酒醉发狂,不怿而罢,屠于次日疏引罪也。

  熊文举在吏部亦着清名,一旦有过周谋事;周谋,韩城门生也,江西人,浙中知县,使人江西求熊封翁,遗书文举,升过为部属,以甲科得此,不为难事,乃又遣人于京,申明前事,因被缉获。其禀云:所商之题,乃五百年必有王者兴也。又云:与敝座师言之,指韩城也。韩城出揭委之文举。时文举典试未旋,矣(?)部鞫乃封翁应之,与文举无涉。于是封翁论戍,而文举一疏之后,恬然服官,余窃为文举不取也。

  丙子五月,御史詹抑所尔选上辅臣以去明心疏,盖以嘉善相君发端而及近日时政,言甚切直,上怒,召对,辞色俱厉。詹应对无所屈。上执疏问:如何是苟且?詹曰:即如捐助一事,也是苟且。侃侃数千言,且云臣死不足惜,皇上幸而听臣言,固可为今日之用,即不听臣言,亦可留为后日之思。中珰在旁啧啧叹服,上益怒,阁臣申救良久,命锦衣系之朝房候旨。翌日旨出,着都察院议处而已。院议罚俸,但议语涉夸,遂并处主稿御史张三谟,而院乃以为民议矣。向令议语稍加诋摘,即罚俸无不允者。此中机括,颇亦易知,而当事者未悟,激成摈直之举,良可恨也。

  仇维祯以侍郎出镇通州,到任后疏称通州内珰守御之能,御史今佥宪金光辰论之,谓其不思自树,巧借内援,于维祯责备极当,而上召对平台,怒甚曰:仇维祯方至通州,亦须让他展布,便尔借题沽名,会天大雨雷震,因而霁威光辰如故矣。

  辛巳冬月,忽起大风,午门及左右掖门门关一时俱折,如截断者,亦可异也。余未在京,中书于允中言之。癸未既复内操,一日雷震,奉先殿毁其脊,上天仁爱,能无惕然于其间欤!

  陈启新既用,上亦悔之,只是不肯认错,其后姜卿墅采上互纠之疏,下部看议。部议有刀笔等语。上不悦,谕辅臣曰:只是处分可矣。管他甚么刀笔。意犹未脱然也。部议在外抚按提问,本欲困之以法,以快人心,乃使乘问脱逃,路皓月不得辞其责矣。启新曾清理顺天府钱粮,将科场供给裁削太过,主考犹可交吾,房考至无炊爨,其考官房中一切借办,榜出天尚未明,而府役率行户百余索取,喧哗满前,何其无大体也。国家惜费,亦不宜惜及于此。在启新固所不知,乃启新被参提问,已经数月,而尚仍其陋,则顺天府官亦去启新不远矣。

  国初止有廪生,后乃加增广附学,故试录于某府州县学下廪则止书一生字,余则加增广附学于生字上,此旧例也。河南周藩宗学创开科,第误书宗学学生,多一学字,丁丑一榜,乃于增广附学之上,俱落学字,径接府州县,有是理乎?是时孔句容为副考,填写纸条,不甚留意,填榜儒士,不谙旧规,遂误至此。榜后言之,句容且曰:须经重刊,乃便进呈。句容曰然。因言留都,遇丁祭,惟国子监举行,上江两县,统于府学,如京师;故敝乡嘲京城诸生曰:应天府学不祭(济)。上江两县无学,正此类也。相与一笑而罢。句容事多不知与礼部言否,阅月进呈,竟仍其故,至壬午,余一切正之。

  往年试录,有试中书舍人,竟书其衔而不用乡贯。世庙时录可按也。近日孙凤、毛姜,金允,皆中书出身,仍书某学某生而已,往时教官无不书衔,故拆卷时有一教官,则房考为之失色。今书衔者仅十之一二,其为教官与否,无从而知矣。辛未浙江王佐,甲戌南直吴钟峦,俱以中州教官中乡试,至会试仍入北卷中式,无或问者,此又何也。

  自甲戌颜茂犹五经特准殿试,丁丑有五经四卷,止中揭重熙时,令各书本经四义于四经之前,揭为书经,则场中明知其为揭矣。此甚不可也。其余三卷皆差,经旨不必言,揭卷在书一房,其房师将以为首,而总裁不肯也。曰正为五经不可抡魁,此何言也。失明旨列茂犹于正榜之前,即元且居后矣。乃不可抡魁乎!文章公器,闻以五经增价,不闻以五经受累也。壬午场中,止有二卷。各卷誊毕始入,罗小逊曰:既是两卷,止可中得一卷。余曰不然。且看文字,如或不佳,一卷亦不可迁就。如佳,虽有十卷,也须中他。小逊曰:然既而两卷皆佳,但五经序不列便分房,因书各房于小纸,与小逊各拈其一。此时一名二名俱定,三名以二场贴出,中书黄耳鼎房中卷也。黄方俸满,考选小逊,欲以次卷升补。余甚不惬意。至四名礼记卷,又甚佳,不可易。余惟期拈得书经、春秋,则以五经卷为魁,以专经卷为第六名,庶破丁丑总裁之谬,不意拈得诗二房及礼记房,则不得不以为第二卷矣。岂数为之欤。或者不知以为踵丁丑旧例而实非也。犹幸小逊俯听余言,开五经两卷之例。明年两卷皆捷,复有五经一卷,名赵天骥者,在山西以五经中式,至是亦在中列,填榜之际,井研及通州曰:五经只好二卷,如何又是一卷,遂以本房易经填注,是不敢于破例而散于欺也。请问二公,壬午之前,何处有两卷之例。岂中堂担当,反不如两宫坊耶!井研不足道,通州是如何遭际,上以格外用之,而不能破格以事上,小事如此,大事如何去得。

  丁丑闱中,罗小逊以梦故,焚香拜落卷,信手抽得一卷甚佳,乃破中有镜字者,忘其名。余未尝有梦,而按阅落卷,不遗余力,仅得一卷,亦无他异。但首篇承上节恶字来,从恶说到好,又从好说到恶,不作两平。其先为同事萧历室誉涂窜满卷,遂命人洗净加以圈点。且批云:会场大矣,何可少此一种,荐之句容。是日,句容晨起,似梦非梦,若有人扼其臂者,既而此卷适至,遂收之,即乌程闵度卷也。余诗有云:吾道良堪据,鬼谋非所尊。盖谓此也。

  壬午有诸城丁某者,以三百金得监元,复营关节,故评事李森先以拟题挂议,丁见事迹颇露,不敢入场而去。余与小逊因而加慎则有之,迨后榜出,江西有二人,而山东并无一人。时入试者六十有余,并副榜亦无之。事出偶然,东人遂谓余有心避嫌,不知闱中安知其为东人而汰去之。若拆卷之时,众目共注,已定之卷,谁得以意改移。夫但保自己名位,而排挤桑梓,此谢德州升之所为也。余虽不肯,万万不至如此。

  胡麒生行人俸满,业已出缺候考,乃复入丙子北闱。中书陈龙正阅戴记,借其拟题一帙,榜出所中有胡维孚者,物议腾沸。龙正为醒迷记一通,后维孚为部科,磨勘四义刻布,于本题无涉。龙正乃自陈有醒迷记,旋得旨进呈发抄故,维孚革褫,麒生降处,即副考闪中畏亦降赞善,而龙正无恙。此事殊不可晓。胡特泛然拟题耳,出题在龙正,阅文在龙正,而乃嫁娲他人,何为者也。且其醒迷记,不过因物议之及,更加诋毁,不受其馈杯耳。有何发奸之功而超然事外,故浙人亦有不能平者。

  此科解元马之骊文,较癸酉殊胜,乃有一二下第诸生,吹索字句,投揭于陈启新,遂至疏闻。于是,主考黄东崖上疏自明云:吏科无衡文之责,启新非能文之人,上涂吏科句意,可知也。部议竟以核字不雅,罚至四科,无论一字不足以累全文,即专论一字,有何大戾而至是也。启新不足责,仪制案呈,逢迎启新者,推其用心,何所不至。自庚午姚现闻希孟以中武生被处,北闱遂为畏途。盖辇毂之下,议论易生、风波易起也。

  癸酉张费县序及先期托疾杜门,因以方遂安为主考,是科独无议为希选也。壬午余以赴京之迟,为宜兴师所不喜,甘心宁入北闱,或诘余曰:业已迟矣,何不再迟半月,明年便入会闱。余曰:是则罪之大者,噫!亦良苦矣。

  刘泽芳,可斅之子,年虽幼而文字尽可中式,乃部中不肖司官,以伊巨富,垂涎而不得,则磨勘其卷,以为奇货,谓其首篇套用敦厚以崇礼旧文,几于全录;次二篇亦然。不知北场文字有用本题旧文数行,彼此相同,仍在中列者。况别题文字,焉能禁其套用。且亦何必禁也。一二司官,更加狠戾,稍欲伸说,其间便执巨富为辞,相与目笑之,反似受其贿赂,代为出脱者。此等闷气,大不可耐。

  子罕言命理乎,抑数也;子平五星之说,余自幼不甚信,以其年用建寅而日用建子也。以十一、十二月为去年,而以子时、丑时为今日,即果有此理,果有此数,而舛错如此,何能奇中。京师有王太和者,江西人,人共以为神验。一日,与傅海峰、钟秀访之,方布道袍,屏去仆从,托言候选之官,推算良久,一毫不似,余与傅相视而笑。壬午枚卜,曾以柄用许,宋九青又言六月二十二日当召对。是日果召对,乃下狱,非柄用也。太和自此逃去,不知所之。

  刘幼孙重庆,户部侍郎,生平有好古之癖,日用之物,无一犹人者。凡古异之物,价无贵贱,以必得为主。没后欠债二三千金,皆费于所好者也。余尝饭其家,所用食器,灿然黄色,皆宣庙坛器也。不岁余,皆散于京师。傅海峰得其一鼎,价一百二十金,其买时盖三百余金,其它物皆称是也。

  徐佥宪矿,携一元章石卷,凡百余种,五色胥备,其石各有所似,而不似石者,颇多奇状历落,目所未睹。

  京师有二古像,其一栴檀佛立像,在鹫峰寺,有古记其质深碧似金似石,间有似木处,乃西国填王当释迦佛在时所造,自龟兹入中国,历二千余年,像莫古于此者。其一大士像,在稽山会馆,尉迟敬德所造也。栴檀像万历年间覆之以金,殊为可惜矣。

  又有贯休罗汉,在城南一寺,十六轴古绢,为香烟所侵,黑色,持向日中,仅辨髣佛,阅数轴,往往目眩,无能一日尽阅十六轴者,亦奇物也。

  殿试之次日,词林诣兵科一饭,观唐人十八学士图,相传为故事。癸未,余得观焉。吴道子画也。皆立像,上署衔名,无他景物点缀,末有沉括跋,及问所从来,则正统年间山西一监生条陈兵事兼进此卷。疏既下,并此卷俱付兵科,遂留至今。时沉苍屿允培为都科,复出调马铜牌。盖铜符也,字皆反凹,其正文隆起者,藏番人处,大篆云:皇帝圣旨,下为二行云:合当差发,不信者死,外以红皮为套,冒之旁有细字,曰撤刺哈必,番人名号也。当时以调番马当在茶马之前矣。嗟乎!国初威命如此,览之徒增慨叹耳。

  太仆寺石刻画马有二,一史道硕,一赵孟俯。皆王凤洲世贞官太仆时所摹勒也。赵画马,人所共知。史五代时,人画马,视赵为奇,筋骨鬃鬣,更加崚嶒,借此以久其传,实为厚幸矣。

  内阁宣圣像,亦吴道子画。余尝入视其像,冕旒端坐,亦无景物,大都如世俗所画神像者,龛外有帷,帷中然灯,绢色又古,但见其依稀耳,下有范铜像,兼四配像,则宣庙所赐也。

  内阁设先圣像,而阁臣两列坐焉,中施长案相对,治文书俨如先圣临之者,制固善矣。若文华门东直房不过暂憩之处,亦有小像,则余所未解也。余尝教习内书堂,堂西向,约十余间,其南一室,奉先圣,其北一室,亦奉先圣。于南则拜,于北则揖,不知何所取义。夫设圣像,于教习内竖之堂,已非所宜,况相去咫尺而设二处,不亦渎乎?所当议撤也。

  凡入内书堂,其司礼掌印,俱投侍生帖,盖国家设词林,衙门虽冷,体貌则崇。自史官已然,彼亦不以为异也。论者乃称张江陵投晚生帖于冯保,得非不悦江陵之人,造为此说,以诬江陵者乎!然近日张淄川以首辅之命,不出传闻,其求曹化淳,实有此事。淄川原非词林出身,未必无此苟且之事。但取戊辰会试录观之,内外帘官,凡给事中、御史,无不因魏珰带卿衔及都御史衔者,独词林如故。盖词林之体,原自无可营竞,虽诏躁者,不能改其常也。祖宗以此储公辅,意深远矣。

  杜毅斋三策册封琉球,海中月夜,如在水晶琉璃中,遇雨尤奇。水自空中直下,与海水相接,浑而为一。雨中有赤、黄、绿、黑等龙,随水上下,鳞爪攫拏毫发皆见。仅七日至琉球。回时中路舵折,一日一夜在回溜中,行不知远近,舟人自分不全,黎明忽见远山,谛视之,福州山也,不炊许时,已抵岸矣。

  福州海中,有彭湖岛,相去三千里,晴日髣佛可见,有参将领兵驻其中。自福州顺风而往,不半日至也。又有东岛者,视彭湖为近,内惟产鹿,千百为群,岛人捕得,取其肠胃,连粪食之,以为至美。其全体则鬻之福州人,今所鬻鹿脯鹿筋,皆东岛物也。

  应劭风俗通,记稀姓十余人,皆为太守,或以为非实,然不必非实也。南部新书,言唐大中以来,礼部放榜,岁取二三姓氏稀僻者,谓之榜花,余考洪武以来,登第稀姓,四年辛亥则有智审(元氏人)、尔朱钦(富平人)。永乐十三年则有巴镛(江西都昌人),宣德五年则有萨琦。正统十三年则有越坚。景泰五年则有上泰(江夏人,上字与尚异)、茂彪(襄阳人)、聊让(兰州人)。天顺元年则有上志(朝邑人,与泰又异省),七年则有宣茂(公安人,殿试改为陕。崇祯年,公安有陕嗣宗)。成化二年则有乙暄(海州人)、沃■〈羒,页代分〉(定海人)。五年则有勒玺(曹县人)。八年则有闾钲(泾州人)、兰玉(赵州人)。十一年则有仰升(无为州人)、滑浩(太医院人)。十四年则有才宽(迁安人)、钮清(会稽人)、茆钦(卢龙人)。二十年则有税新(四川南溪人)。二十三年则有仵绅(蒲圻人)、戈福(代州人)。宏治六年则有蔚春(合肥人)、院宾(顺天人,院字与苑异)、闾洁(泾州人)、仰儒(余杭人,与升又异省)。九年则有汝泰(吴江人)。十二年则有牧相(余杭人)。十五年则有訾绶(朔州人)。正德元年则有尧弼(内江人)。三年则有银镜(忻州人)。六年则有顿锐(涿州人)。九年则有底蕴(考城人)及宦(交河人)。十二年则有仵踰(蒲所人)。十五年则有俎琚(磁州人)、眭纮(武进人,眭音须)、初杲(潜山人)。嘉靖二年则有阿其鳞(代州人)。五年则有拱廷臣(桂林人)。八年则有眭煜(丹阳人,与纮异县)、郏鼎(太仓人)。十一年则有承林(德州人)。十七年则有汝齐贤(吴江人)、顺境(武昌人)、步允迁(蓟州人)、卿文瑞(公安人)、蒿宾(膝县人)。二十年则有钮纬(会稽人)、戈中和(南充人,与福异省)。二十九年则有操守经(浮梁人)。三十二年则有钞介(彰德人)。三十五年则有操时贤(浮梁人)。庆隆二年则有咸怀良(莱阳人)。五年则有由礼门(杞县人)、令狐氏,唐宰相族也。当时以门族单少,有相认者,即收之,甚至姓胡人,亦冒称令狐。或嘲以诗曰:自从元老登庸后,天下诸胡尽带令。万历中有进士令狐泌,近日有新城令令狐永辉,不知其为宰相之后否。以上四十余姓,皆从会试录得之,非传疑也。又益都有郇姓,本毛诗郇伯劳之之郇,乃音环,不音旬。郯城有榚(音卓)姓,亦巨族也。黄县有淳于,即髠之后,历代墓具存,大显于唐,碑表相望。今族属千余人,而无业儒者。范黄县云然。又山东有举人睢坤,唱名之际,二字俱不识,乃自言音虽冲,又非不识甄盎之比也。其不系土绅者,稀僻之姓,所在而是,又未可尽记也。

  ●玉堂荟记卷下

  菏水杨士聪朝彻撰

  癸未九月,经筵进讲,君子有九思一节,余先期□□章送阁,进规处有「圣不自圣」一语,井研使中书来曰:此语上所最厌,宜改之。余即易以别语。因思尧兢舜业,古来帝王忧勤不已,无非不自圣之一念,何至以为厌也。此语可厌,则讲书亦可厌矣。区区小臣,不敢谬执己见,井研恐不得辞其责。

  辛未罗萸江喻义,送讲章于阁,乌程令改不肯,遂至疏参,言旧例惟经筵进规多于正讲,日讲则正讲多、进规少,今喻义以日讲而用经筵之例,驳改不听,自媿不能表率后进云云。乃下部议处。部议云,圣聪天纵,而喻义哓哓多言,遂以闲住处之。夫讲章岂有二例,况多少之间,惟视文义尽否,又非有一定之限也。乌程不过借题以处罗耳,乃如部议,天纵不须多言,安用讲书为也。一忮一谀,后来讲官无所措手矣。

  日讲与上共凭一几,寘讲章,其上以牙签倒读,非预诵精熟,往往致误,短视者尤苦之。何香山为讲官时,讲尚书至弗虑胡获、弗为胡成,冥然不记,遂不能终讲。翌日上疏引罪。韩芹城四维,壬午冬杪,自少司成加中允为讲官,旧本短视,牙签所指,多非其处,讲未及半,偶有遗忘,不能复措一语而罢。又数日,复然,乃自陈怔忡健忘。于是,准辞日讲,但带官衔佐成均也。

  上不喜忌讳,一日讲春秋,越过宰咺来归仲子之赗一条,上问何为遗此不讲。盖宰咺称名,以见宰之非宰,疑讲官为执政讳也。其实讳赗字耳。至子疾病二章,从来不以进讲。上皆令补通。其时王素公锡衮为讲官,乃以天字立义,言圣与天通,无论死生疾病,无往非天。故曰吾谁欺,欺天乎?议论尽有关系,但进讲须诵本文,末节,死于臣之手及死于道路是何等语,旃厦之上,无故宣此不祥之言,似亦非所宜也。

  春秋讲章,与他经颇异,多不用进规,每讲仅一条,甚至意义少者,寥寥数言而毕。但以一人专讲,不复更替为劳。宜兴师柄政时,越次而用刘允平若宰,乙丑诸公甚不平。宜兴师不顾也。允平讲官三年,叙升至谕德,反在乙丑诸公之前。癸酉冬,渐有柄用消息,或云因为讲官而用力于内也。一日早朝,有遗匿名单于左掖门内者,多言闺门及乡党问事,尽不堪道。一时閧传,刘不自安,因乞假归。无几,即以病卒。此可为词林躁进者之戒。

  王素公锡衮,云南人,方署吏部印,又为讲官,每于事隙,撰讲章以进。是时上或连数日御讲,王不废部务,每日撰讲,肄习精熟,至于不遑寝食,而因讲纳忠,往往而有,一日讲「禹吾无间然矣」一节,通规处略去各项,独重沟洫,言江南水利极其详尽。其于东南财赋之地,裨益良多。但河北水旱,非沟洫所能救,东土诸泉,以漕运故,尾闾泄之民间,不得涓滴之用,而荒盗以来,蒿莱盈野,虽神禹复出,将如之何。夫天下大势,策积储则重在江南,策形胜又重在河北,近日傅司农淑训将边腹饷款入不副出之数,刊刻成书,每遇朝臣有蠲逋之请,概从庋阁,但送饷款一册,不复议覆。余壬午入都,请蠲七州县逋额,司农亦以此法应之,吾恐天时人事,两值其穷,将来酿祸,岂但入不副出而已。天下大计,非可与贫窘作家量入为出者比,乃不酌量缓急,而欲概杜请蠲者之口,忧国者不当如是也。

  庚辰秋,上傅谕欲素食终身,圣母早崩,不及养故也。此殆托言,或别有所感而为之也。一时辅臣有揭,李印渚绍贤有疏,大要为主上爱口腹,谓不宜以淡薄自苦。自古帝王之孝,不须如此而已。上皆优答,不允。不知此等揭疏,何所见而为之。夫上之感动及此,必有大不安于中者,乃不能引类畅言,以成就君德,而反言不宜淡薄,何其言之陋也。余谓宜备极赞美,而更推广言之,皇上以圣母故,素食终身,大孝至仁,千古无两,但帝王以天下为一家,民物为一身,则仁孝又不止在素食也。素食之意,将以惜物力,则买办需索,造作进奉,以至非时之赏赍,铺垫之羡嬴,何者不当裁节,将以惜物命,则缉获听断,拷讯驳谳,以至财与命相连,法与情两乖,何者不当宽贷。推此类言之,使天下无一浪费,无一衔冤,其为素食也大矣。揆之圣母之心,何等欣慰,即日御水陆之味,何损于仁孝之一毫。今议裁议减,多在外庭,而监局之中,其盈缩任意,豁壑无厌者自若也。爰书之重,一驳一加,至于加无可加,比无可比,但言奉旨从重而已,甚者厂卫缉获,即为平反所不及,十有九死,万一得生,而家已破,封疆之事,闻杀督抚,不闻杀总兵也,间有总兵乃其庸琐无能为者,故总兵益骜,督抚益危,皆非所以惜物命也。持此不变,而避腥膻茹蔬,果将恐圣母在天之灵,有愀然不乐已耳。以此进规,上未必怒,何诸人之疏,绝无此意,失悟主之机,沮为善之路,良可惜也。夫李西野化龙,山西人,考选部拟御史,上自改为给事中。到任之日,上疏自言臣才能谫劣,仅拟御史,已为过分。不知皇上何所取于臣,而特改为科,恩则厚矣,臣伏自循省,求其所以当改者,而不可得也。此言可谓切中,出于自言,尤人情所不肯。上怒甚,降调,寻以假去,不复起。其与李互易者,为台中胡某,试卷中有「瞪目而视」语,为上所涂。因易之。或言吏部进卷之日,胡梦大雨雷震,西北奋起一龙,失惊而寤,及旨下,易已者乃山西李化龙也,亦奇矣。

  是次考选,亦有真定府同知许自表,以原拟御史黎玉田易之,自此遂开内改之端,而当事者渐至用以行私矣。黎为同知半年,升昌平佥事,踰月遂升辽东巡抚,许以明经起家,既得御史,管京差,踰年挨次当按宣大,意惮于往,乃疏参乌程,得旨降调,补上林署丞,由此观之,未见其当易也。

  己卯考选,亦有内改数人,吴昌时以部拟礼科改部属,而韩城之怨由此结矣。是时,上自命题复河套议,凡言不可复者,即入选,或云武陵密议弃辽东,画关为守,故以复套为比,未知其果然否也。

  张虚舟作楫,戊寅有疏,论高起潜,上怒责令回话,方灯下构草,所坐室中,磔磔有声,槅扇一时俱开,出视之,寂然无一人。张甚惧,自意当得祸不测,但业已论事,无可如何,默坐久之,再理前草,及疏上,止于降调,乃知鬼神弄人,有志之士,决不为所愚也。

  吏部侍郎张捷,宜兴师之私人,即乌程之蔡奕琛也。蔡无日不至乌程家,张亦无日不至宜兴家。宜兴去而张为少宰如故。一旦太宰缺人,屡推未用,垣中吕黄钟上疏,言何不于侍郎中特用一人,中书乔可聘驳之,谓侍郎止有二人,其一词林,无升太宰例,非拥戴张捷而何。吕因举词林为太宰者以辨。时贺江夏在吏部,不闻以知人擅长,且自有词林本等之官,安见其当为太宰。吕此疏出,而其拥戴益不可揜,故未几即转年例,然而张如故也。会乙亥内察,将及御史,刘宗祥素有贪声,自知不免,乃发捷与己私书,有「当事者专欲用内」等语。意指乌程也。有旨诘张,张乃以闲住去。刘因免于察典,旋升江西巡抚,夫以不易去之张捷,而刘能去之,不为无功。但发人私书,非正人君子事。况即与己之书乎。以此逃察,其人不足敬矣。

  省中蒋德瑗,即晋江相君之弟,亦因察典将近,上疏参房之骐,奉旨云:国博考选,原系旧典,何言无例?时之骐为太学博士,议与考也。蒋欲借此建言,而不知房之与考,先从政府得之也。疏既被驳,蒋竟以察处,蒋与刘均一借题,但有工拙之异耳。要之,蒋之心事仍可对人,刘之心事乃不可以告妻子也。主察者避其所忌,而甘心于其所易与,亦大愦愦矣。

  曾就义,江西人,作县颇着清名,戊寅考选御试疏中,称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尽廉,即稍从加泒以济军需,未为不可。上喜其说,遂擢第一,入词林。未几,即有剿饷、练饷之加,实因曾议而决计也。夫为政须令有余地,虽尧舜在上,不能使吏皆廉,吏未必廉,而加者真加,困者乃真困也。曾岂真昧乎?此不过一时逢迎,姑借以为功名地耳。曾进馆未久,复上民惟邦本一疏,得非有所不安于中,而欲以此救前言之失乎?或曰:就义前后两截,可谓逆取而顺守矣。又半年许,以疾卒于任。夫国计民生,何等重大,而昧心妄言,以博己之一官,此天地祖宗所不容,曾之死,盖阴祸也。

  漕运旧例,有土宜换枣之说,沿袭既久,并带客货,神庙年间,所带日多,运军以此为生计,视船如家,甚爱惜之。其有浅阻之处,自雇剥船,公私两济,盖未有私货得达而反忧官粮之不达者。祖制寓意深且远矣。迩以运事迟滞,一切严禁,间遇私载,则没入其货,而加重罪焉。运军日贫,商贩裹足,剥载既已无力,一旦浅阻在前,惟袖手而观,诿罪于河道,甚且有烧船以图赖,弃船而潜逃者矣。何者非所爱也。自古王道本乎人情,利之所在,人争趋之,乃因以集事。故私不妨公,王者所不靳也。不然适足以致误而已。夫公尔忘私,国尔忘家,士大夫犹或难之,而以责之运军,此万不可得之数也。善谋国者,宜熟思而慎处之。

  丙子春,有岁贡生某者,忘其姓名,伏阙上书,上命取览,以其所言无当而罢之。然其言亦有所见,如云驿递裁减而摃轿等夫去而为贼,则复驿递为平贼急着。一时或笑其迂,不知此实至言。天生此食力之民,往来道路,博分文,以给朝夕,一旦无所施其力,不去为贼,将安所得食乎?后有自秦晋中州来者,言所擒之贼,多系驿递夫役,其肩有痕易辨也,乃知此生之言不谬。夫言有可采即刍荛不废,况贡生乎!

  自驿递裁减,册封大差,人夫不过十二名,一舆之外,仅余四名,不足以供节册之用;乃有封王妃者,冠服或二三摃,新例又多并差,一府而有二三王妃,则冠服多至八九摃矣。其人夫仍是十二名,往往自雇脚嬴駄之,蹩躄道涂间,大为亵体。夫臣子奉差,即自雇脚力,非过也。冠服乃朝廷之法物,颁降藩王,典礼何等隆重,而下同商贩,动辄靡赀,此甚非所以重帝命也。余方在籍,诸君奉差至济,有见过者,攒眉相告,余戏谓不见夫解银者乎?夫马俱足,更加护送,彼亦一钱粮,此亦一钱粮也,所争者出入之异耳。诸君以侍从之臣,持节之重,而不及一解官何也?世事至此,付之浩叹而已。

  宗藩之陵替久矣,非官绅诸人敢与抗礼,而其势既穷,虽欲沿旧制而不可得;且将军受各官拜,亦旧制也,国初将军甚少,间或有之,其亲皇曾孙也,即受各官之拜,彼此交惬,今传经累叶,其非皇支者,毋论,即列在皇支,皆王孙非帝孙也。周藩郡王多至七十余府,将军不下千余,每遇散给禄粮,塞路盈衢,无非玉带,而欲抚按司府而下,一一拜之,有是理乎?今上由信邸承统,故留意宗藩,修复掌故;要之,当国初亲近,无烦申饬,其礼自隆,若迩来宗姓,即二祖而在,亦不能因仍其旧。昔人言祖宗亲尽,犹且当祧,况于宗室!呜呼!此至言也。

  国初,亲王不时来朝,故高皇帝定亲王与皇太孙相见礼。公见之后,仍有家人礼。至陵庙行礼,太孙居中稍后,亲王两旁在前。天顺初,召襄王来朝,已不用家人礼,而欲天下宗藩隆重,如二祖时,何可得也。况熙宣而后,防禁日严,闭着一城中,无异囚拘,各官之于亲王,惟无失大体足矣。郡王而下,尽可通融讲钧敌之礼,一切旧制不能复,亦不必复也。唐亲王皆出守郡,黜陟行焉。宋亲王班在宰相下,我朝虽无此制,然江陵盛时,于亲王皆以宾主相见,其受封在江陵为宗伯时者,又侧坐称门生,即云势焰所烁,颇为非宜。然而朝廷益尊不闻,亲王遂以此贬重也。矫枉过正,将生事端,亦岂亲亲之道欤?宗藩仪节之议,始于唐藩上疏,言各官有乘舆至端礼门内者,用拜帖书大字等款,各藩率不闻有此想,独中州为然。此诚各官之咎也。部议屡上屡驳,遂下署部侍郎陈子壮于狱,传闻上怒甚,欲加廷杖,曹珰跪谏乃止。未几,唐藩杖杀二郡王,上乃不怿,蓄而未发,寻又疏请统兵勤王,总亦内不自安之意,非真有他志也。上密敕抚按,押发高墙。其旨云:一日杀二郡王,灭绝人伦,背违祖训,莫此为甚。向使不议仪节,二郡王万不至被杀,亦无从而禁锢高墙矣。语云:虽曰爱之,其实害之。上而不爱宗藩则已,奉何以爱而贻其害哉!

  鲁王寿镛所宠孙氏,济宁人,其出甚微,晚年以五千金助饷,为孙氏量求名号,部议鲁王已立世子,世子亦庶出也。今之此举,独不为世子地耶!上从部议,并郄其所献云。

  鲁世子以派,自号干山,其官中所筑假山,在干位也。山中有洞,穴地为窟,室极其深邃,以瓮贮油,昼夜然镫,凡诸用物,靡不悉具。盖因德王被掳,中州福伊等藩,相继沦陷,为此山以备缓急,可避匿也。壬午兖州破,世子走入穴中,官奴引兵至穴中,得之,拷追金银略尽,以弓弦缢杀世子。方缢,世子呼曰:当先杀我子,不知何意,竟如其言。世子身短多须,通体皆黑毛,长可寸余,异常人也。

  济南破于正月初三日,岁内二十九日,在围城中,犹令历城令追债。兖州被围,世子止捐三百金,乃预借禄粮,取之兖州府库者。有何太太者,鲁先王之妾也。闻事急,自捐五千金。世子留其四千五百金,而以五百金付外。失城之祸,岂尽由天数也。青州被围,衡王号泣,召各官出金银于庭,恣其所用。青州得以无事。乃事平之后,将寄储外解各银,照数扣留,以补所费之额。惟汴城八月之围,周王费至数百万,卒以保全,真强人意矣。

  宗藩以科目起家,始自辛酉,大要宗室能文者,江右为最,楚蜀次之,科目之开,本以收罗天潢之俊,何必限以定额。各省屡请不允。至己卯,有多中宗生一名者,辄裁去民生一名,厥后遂止,如原额。是不欲其滥进也。乃科目之外,又有换授。每藩多至五七人,选除未尽,继者接踵。一宗才耳,与其旁及换授,曷若稍广科目,且换授易科目难,久之将尽趋换授,而科目废矣。使宗室诸人不务读书,专事钻刺,未为得策也。

  换授之法,皆自亲王保举,莫多于江西宁府统字诸宗,以换授在仕途者,不下六七十人。且本府无亲王,则各郡王所保举也。罗小逊曰:大都以五十金求荐,得之甚易,故多至此也。至京复加营谋,优者得中书舍人,次者不失为州县正官,吏部田唯嘉专以此为奇货。夫宗才换授,原以用其才耳,中书闲曹,何长可见,乃以处最优者,使帝室之冑,金钱横行,垂涎于台省,其恩岁宗贡,号为正途,反远逊不及。此所谓舛也。

  举人朱由■〈木〈爂,焚代火〉〉,益藩宗室,以会试副榜,求准殿试,此宜允而不允,举人未登正榜,而优议者,在昔则有孔谔,在近又有颜茂猷,况以宗室近属,求赴廷对,何用靳之。朱露一朝觐,县官率意上书,一味逢迎,非能言人所不能言也。乃召对授给事中,赐名统鏳,沮向用之路,开侥幸之端,往往如此,所未解矣。

  朱统鉓,亦宁藩宗室。鉓字本音饰,其义亦同,而江右人多呼为布,何也!戊辰选庶吉土,有言宗室不便入馆者,改授中书,即告假去。又三年,值宜兴师为首揆,闵太宰洪学秉铨,乃入京辩复;统鉓本宜兴辛酉所录士,而太宰为江右左辖,曾赏其文也。由是得复庶常。癸酉授职,壬午南闱副考,后序中以宜兴师乃兄比卜式,盖辛巳相随入京,输米五百石,选得光禄署丞者也。以比卜式,恐亦非其伦矣。

  甲戌进士朱宝符,赐名为朱统铚;朱■〈金伊〉,赐名为朱奉■〈金伊〉;皆庶宗未请名禄者也。二人未曾疏请,恩出特赐,准入玉牒,是上所重在科第也,乃又有时而不重,何欤!

  庚辰就教举人一百余人,就教岁贡生近二百人,既试,上传谕吏部,悉与部属及州县正官,又言此系特用,后不为例云云。于是,举贡间选俱照甲科资格,惟吏部选得两司务,其余部曹无不选授,诸人出于不意,自诧特典,一时意气出于甲科之上,此不待言也。但其本意,原在就教,囊资无多,不足以充选后之费,在京职犹知节啬,若选得外官,其势不能无所费,又谓官出意外,虽费尽可取偿,未免任意借取,京中债主亦以金钱恣其所用,未出京而负债多以千计矣。欲其居官廉介,安可得乎;故肆者遂玷官箴,谨者亦将坐困,究至吏治人才两受其敝。谓此新奇快意之事,可为乎否也。余州亦选一新守,只身而来,有京债七人随入衙中。未数月,而被论以去。其人能文,又谨饬自爱,而受累如此,则其余可类推矣。

  欲行保举之法,但限某官而上,方得保举。如宋之预举自代可也,不必以一时类齐。今之保举,至刻成齿录,俨然若一科目。然格套渐成,营竞乃起。故有千百贿赂,谋保举,又谋选除者,皆一二年后,末流所必至。吏部又欲就中低昂,以济其私。于是每考有县丞主簿等官,与考诸人,即欲不更加营谋,而不可得。夫以正官,举即当以正官用,称与不称,自有连坐之法,与吏部何预?若果文义疏谬,不堪临民,驳回可也。甚则罪及举主可也。何用曲加调停,降选丞簿,揽权归己,贿赂公行,皆由吏部之不肖耳。

  保举州县正官,原限举人,以至生员,未有及童生者。宋今础之普时在垣中,独保一童生。余怪问所以。宋曰:此人虽曰童生,其实年老,不能为官,聊复塞责,以免连坐之累耳。当时为之一笑。其人既经保举,即于里中具冠带,张盖乘舆,其儿妇偶有小过,其人怒甚曰:吾今已为官,当行官法,集亲族杖儿妇于庭,或言以其夫代者,不许,竟杖之,其妇当夜缢死。父母讼之于官,未及讯质,而童生亦毙矣。

  副榜准贡,始自辛酉,本登极恩例也。至丁卯、庚午而滥焉。有列名榜上者,不与,而无名者反与焉。惟在有力者为之。新城王与玫、王与慧,皆原榜无名者也。至甲戌吊察历科副榜原卷,于是原榜有名而卷偶失落,亦有被驳者矣。明年复令礼部较阅原卷,量留数名,以信前旨,其余概发本学肄业。于是未选诸人,什九罢回。己卯杨武陵建议将副榜充贡入监,行积分之法,又以副榜在后或多赝增,议于正榜之前一日,先出副榜,于是奉副榜,允为得人之旨,其人既贡至监,但考一二优次,便以科道自居,移寓制衣,俨然候除之官。故言者有曰同一乡试也,为正榜者试毕而归,寂无一语,为副榜者乃人怀跃冶,希冀得官,此真不可解也。武陵不足道,副榜一事非有异同商确之烦,而十年之中,忽行忽止,忽重忽轻,无论以服士子之心,亦非所以持政体矣。

  国学援纳,原非祖制,以首善之地,广收铜臭,最为不宜。第相沿已久,从来无议罢者。乙亥忽传谕,一概停止,一时以为盛事。或以问余。余曰:援纳固当罢也,但非此时事耳。又问何时当罢?余曰:外患悉平,财用充足,此其时也。或曰:若然,则更无可罢之期矣。余曰:援纳虽非美事,然犹胜于搜括捐助。今搜括捐助有加无已,而独罢援纳可乎?即罢亦暂罢耳。明年丙子,科场届期,携银自远来者,皆废然而返。又当户部窘乏之日,急欲得银,而停止方新,不敢言开,是公私两困,言不便者,十人而九,踰年之后,其例复开,何所见而停此两年也。乃知为政者须度势审时,务求可继,不必慕其名而为之也。

  援纳之复,部议不论,廪增附一概以二百七十金为额,久之惟附学纳银,而廪增裹足不至,乃复照旧例,其意以为增广多冒称也,乃并廪例而加之,及不可行,而冒称乃如故矣。久沿之例,即圣人无如何,琐屑计算,徒以伤体示陋已耳。善谋国者,殊不在此。崇文税课,以边患逋额数多,责令事定补解,遂至陡加税额,积月而所逋益多,一主政接管,骤减旧额,由是商货辐辏,有自天津卸载越务而赴崇文纳税者。有自临清、德州即先赴崇文纳税者。不三月而前逋俱完,新课充溢,此公惜偶遗其姓名,此等手段,可作户部尚书,与援纳加银之议异事而相反也。

  援纳既停,监生渐少,于是开选贡之例,誊录分卷,一如场中事宜,第减七义为五义,省三场为二场,其额每州县一人,有不堪充选者阙焉。本以充成均之选,非有异也。诸与选者,一时高自标许,以为破格大用,即在旦夕,遂欲凌科甲而上之,及廷试毕,一概入监,了无他异,其年暮家贫者,又不准就教,勉完监事,黯淡而归,至家与诸生无别,反损去廪膳之资,强半悔之,乃知张皇一番,殊属无谓,不如以选贡还选贡之为得也。

  甲戌试进士,倪学士元璐为受卷官,与共事诸人言文昌入豫分。今科鼎元在中州。已传胪果杞县刘湛绿理顺也。先是景泰甲戌杞县孙贤为第一,宜兴徐溥为第三,至是刘为第一,宜兴吴国华为第三,相去一百八十年,地方甲子,往往相符,信乎非偶然也。

  庚辰殿试,照例进呈十二卷,上取余卷至再三,皆以十二卷进,遂至三十余卷,因而召对,问绥边靖患报雠雪耻之策,诸人各有所对,独通州魏藻德对曰:以臣所见,不离明问之中,因以耻字立论,累数百言,朗朗可听,上为倾耳久之。时朝臣在列者,皆谓且为状元,已而果然。中庸曰:知耻近乎勇,魏之立论,亦奏疏体,单拈一字,易于见奇,谓内外文武诸臣皆知所耻,则才能自生,功业自建,论诚高矣,其所以生才能,建功业者,未之及也。一段利口,不惟将状元骗去,其后来柄用,实原于此。夫能言未必能行,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一旦爰立,吾恐海内拭目俟之矣。

  壬午六月,宜兴师荐用蒋晋江、黄晋江、吴兴化,至十一月,复荐王巴县;六月之荐,从众望也。其荐蒋晋江者,以其博雅工文,将阁中撰述一切委焉。明与上言之也。十一月之荐,以熊、姜、杨、廖诸人渐有异议,将资巴县之辣手以为援也。上皆从之。至通州之用,宜兴师绝不与闻。上之疑形自此成矣。犹不悟而自出视师何也。宜兴既罢,兴化同时闲住,虽各有其事,而先后荐用之人,岂能复安,则两晋江及巴县之罢必也。癸未主考越两晋江而及通州,则已示其意矣。出闱之日,黄以一疏准辞,蒋宜即去,而因循未决,其后则欲去不可得矣。出处之际,其难也如此。

  通州上疏在壬午十一月,而三月始召对,其疏亦常谈,惟借以为大用地耳。初召入至阁说知,既出又至阁,言上加奖,称将就擢用,而未言大用。宜兴对诸老言曰:衙门正苦人少,将借此分房,今又别用,奈何!盖以魏、陈言兵事疑上,或用为枢贰。及督抚也。不移时,而入阁办事之谕出,宜兴见之骇然,而上之疑已,殊未之觉。呜呼!明者见于未形,况彰着若此乎!

  初谕升礼部右侍郎魏疏辞甚力,上改为侍讲学士,原不甚错,以魏自请阁议,乃以少詹兼大学士,曷若单用东阁大学士乎!学士五品,衙门之品级已极,其加官虽至少师,仍学士,仍五品也。若言无五品入阁者,亦岂有四品入阁者乎!牵拘沿袭之陋,阁议未为当也。独怪通州不辞入阁办事,而极力辞侍郎,辞学士,其疏历引岳正、彭时以修撰入阁办事,无非明己之入阁办事不为躐等,但不必升官耳。官重乎,办事重乎,居其重而辞其轻,以为不失吾之重者,而其轻者转盼仍吾有也。此等心事,殊欠光明,吾于其始进而知之矣。昔苏子瞻中制科,上欲授知制诰,韩魏公以为不可;复欲授起居注,魏公言起居与制诰相邻,亦未可;乃除直史馆。子瞻深感之。古之自处处人者如此,万万非吾辈所能及。稍仿其意,一再固辞,未必上之遽中止也。今贪鄙怙恋之状,先见于辞疏之中,异日遇国家大事,欲其以去就争之,何可得也!吾非有意深求之也,使侥幸得贤辅之效,而余独被失言之名,所甘心矣。

  本兵之难久矣,外与边镇为二,内与辅臣为二,就已所能为者,又不能尽得之于上,故无事则虚度日月,有事则万难支持。张象风凤翼为本兵,丙子之变,自请以身当敌。先是,以旧本兵梁廷栋为总督,梁由南至张,自京出,一筹莫展,畿辅数十城,皆被残破。兵退,二人尾其后,途中但见大树,白而书曰:各官免□所在皆是。二人度既出,且罹重罪,惟日服大黄取泻。弥以九月初一日卒,又数日梁亦卒。及刑部拟案,梁拟斩,张免议,然则梁死为宜,张之死为不幸也。

  国初但有大帅,后乃以督抚制之,则开创与承平,其势异也。向来督抚皆拥重兵,故其驱使将帅,如左右手,然神庙之忻至成功,皆此法也。抚三镇七之议行,徒欲偏重将帅,以为敌忾之用,而不知其势渐成尾大,督抚为赘设矣。既成赘设,而封疆有事,仍责督抚,故督抚类多抵罪,而总兵如故;非不欲责,实畏之也。朝廷畏之,而欲督抚制使赴敌,是必督抚有术,尊于朝廷之上而后可也。一日章疏中论抚镇者,有云不足以制其死命,上涂抹之,批云:制其死命,是为何语!兵法曰:寘之死地而后生;兵者,死事也;自古善驭将者,皆云往往得其死力。死之一字,果为过否?嗟乎!难言之矣。

  上重武臣,外卫指挥而下,戒饬扑责之法,一切不得行,但许参罚而己。不知事有不至参罚,而但须扑责者。一概停止,则废法矣。且各官有甘心受责,而以参罚为过者。相沿己久,今一旦更之,不以为优其体,而以为大不便也。有巡方杖指挥者,辄得降处,遂相戒以为不可,而皇城巡视科道,其杖指挥自若也。不止自杖,或又奉旨杖之,同一指挥耳,京卫不卑于外卫,巡视不重于巡方,而其分别若此,良有所未解矣。

  武举非祖制也,洪武历三十年,诸凡法制,罔有不备,继以靖难,而用武极矣。独未及武举者,以为兵事非可以暇豫习,非可以科目得也。且国初将才,不可胜用,焉用此为?至成化年间,承平既久,乃仿文试而为之。历试骑射,加以策论,以为读书不成,去而学剑者之地。乡试积累,约至三科,会试既捷,亦止分授赞画,不得实职。其有力者,或得建大将旗鼓,其无能为者淹滞终身而止,似捍御所资,殊不在乎此也。若是乎己收而姑寘之。盖以科目庠序所不能收者,聊复开此,使不逞之徒,有所阶以自进,即不然,亦足以耗其雄心,而不至于为患。此弭乱之微权,非抡才之盛典也。今无故而尊之,与文试等,无论非祖宗之旧制,亦岂开科之初意哉。

  辛未武场,定令技勇策论兼优者为最,策论优而技勇稍劣者次之,技勇优而策论不能者又次之。其技勇劣者不准。榜出仍有言者,遂至下主考于狱。至甲戌二场,大风步箭,中者甚少。监者恐入场人数不及原额,上疏请之,但有一箭,亦准入场,是所重又不在技勇也。两科之中,立法参差,一至于此。至于原卷进呈,往往取马上九箭者,第为状元,假使上亲至武场,见所为马箭者,未有不晒其儿戏者也。甚乃移之文试,使人控马而驰,相去尺许,插箭于上,此必敌人相遇,皆木偶泥塑而后可也,将焉用之!

  武场原止骑射,辛未加以刀石。刀三等,自一百二十斤至八十斤;石三等,自五百斤至二百五十斤。开场之日,有武举趋而进曰:请问今日选将才乎?选家丁乎?监者曰:今口鹰扬盛典,以应主上拊髀之求,何云选家丁也。对曰:既选将才,须存将体,须识将略;为将者全在机□,胜负所争在毫芒疑似之间,即武经七书,犹患其为陈言,但以科目久沿,不得不应此常套。至于骑射,虽武人所有事,然亦特武人之余事,聊复试之,窥见其一斑耳。若在临阵之时,全不恃此,况复增此刀石,无论力有强弱,未必能胜,即真能举石五百斤,舞刀一百二十斤,有力则诚有力矣,一旦遇敌,安所用之,以为战将且不可,况大将耶?以将才选而与选家丁者不异此,武举之所不能应也。请辞而退。于是长揖而去。监者媿其言,又壮其人,使人留之不可,掉臂竟去。意此亦非常人也。

  会举旧例,卷分边腹,每十分为率,边取八分,腹取二分。以边方之人练习战阵,故多少悬绝如此。京师旧为腹卷,入彀者少。辛未改为边卷。盖勋卫诸人,以腹卷额少,愿入边卷,故请之耳。由是八分之中,京卷居十之六七,而边卷反寥寥矣。辇毂之下,事事谙熟,穷边健儿,安能与争多少。此于诸人诚便,而于分卷初意能无相戾否。无论鹰扬之选,强半纨裤,非所以光盛典,且京师贵近而命之曰边卷,顾名思义,可乎不可乎,乃无一人言者,何也?

  初议胪传武榜,谓殿廷不便于骑射,若止令对策,则与文试无异,故仍取原卷进呈。然自古临轩策士,未有不与试而仍用原卷者也。此制终属迁就,非确议也。辛未状元王来聘,选得扬州游击,以武元而官腹地,殊为未称,后升昌平参将。丙子死于敌,亦可以无媿矣。丁丑武状元姓文,江西人,同一科而文武状元俱在江西,此不因于地必验于天,惜倪鸿宝不在此,当烦其推算耳。

  辛未考选犹未及钱粮也,既考之后,更核钱粮,于是毕司农下狱,熊鱼山开元,郑澹庵友元俱以谪去矣。自是考期将近,先核钱粮,上以此求,下以此应,不问抚字,专问催科,而循良内召之典,化为钱榖销算之局。此亦世道之一变也。自是征解日急一日,考成日严一日,户部奸吏,上下其手,不惟多逋为累,即少通亦足以为累。余每从候考各官,问得其详,凡钱粮以十分为率,其未完至十分者革职,未完仅一分者免议,其余各有差,此成例也。但钱粮原分款项,有一项多至千百者;有一项少仅一二钱者;县官解银,必须逐项细列,每项解若干,虽零星铢两,亦为搭配,间或遗漏一条,则千百之已完,不足赎此一二钱之未完。奸吏且将借以为题,而以十分未完革职矣。既经革职,须向此吏更求开复,故有欠仅一二钱而费至数十两者。此作县之苦,无处告控者也。今不敢望未完之数,曲从宽假,但求己完之数,概许通融。一户部尚书能为琐琐对算乎,此惟精明司官足以任之,而部属历俸已深,乃转正郎,不数月而迁官以去,一切参罚,总凭吏书具稿,但知未完为真,谁肯因彼贷此?嗟乎!吏治而止核钱粮既已非矣,就中曲折,若此孰为县官伸此冤乎!

  钱粮之累,莫甚于内库,尤莫甚于本色。有延至十余年者,拖欠者十之一二,抑勒者十常八九;即拖欠亦因抑勒而拖欠者也。至于铺垫之费,或浮于本色,而盘用水脚不与焉。积累通计,曷啻相倍蓰,相千万也。铺垫之外,又有需索。需索满意,不问美恶而收之,徒为内库之圬蠹耳。尝有暂请改折而不废铺垫,照旧解入者,上不允。盖铺垫有限,抑勒无限,此该管内珰之意,非上意也。

  本色外解,一驳一累,其最甚莫如弓甲。凡弓皆上自开试。上力甚大,能开劲弓。其一挽即满开者驳回,其半开者乃留,及颁给行间,将士皆不能用,虽有千万之弓,不可以发一矢甲,则使内珰有力者,以利矢射之,陷者驳回更造,故甲或厚至一分有余,但求不陷免驳,而斤两太重,非临阵所能胜矣。二物急需,是以务精之,而皆至于不可用,则有限之物力为可惜也。

  自壬申冬,每一闻警,则令百官进马并及鞍辔,勋戚有进,有不进者,辅臣六卿侍郎每人一匹,其余每衙门共进数匹,或合进一匹,皆于御马监上纳,收马之处,门外常系数马,其进马者,皆遣役赍银以往,就彼易马,旋即交纳;如有以他马入者,虽千金之骏不用也。翰林合院共进二马,每次合赀,使当该吏至彼为之,尝疑其不无侵费。戊寅冬,张坦公缙彦,初入词林,偶知有善马处,乃托以市买,得马四匹,皆百二三十金以上。同官谓必且得当。及至彼,则四匹尽被驳回矣。于是取原值如故事纳之,仍余银数多。此事未审上知之否?进马原以急公,乃适为内珰射利之端。彼所鬻之马,官马乎?私马乎?官马原有定额,不可鬻也。私马安得如许,且又不当鬻也。一人之手,自鬻自收,马从何来,银归何处,假使按以军法,当寘何典?而莫敢谁?何徒劳窃叹。余之所深惑也。德州为太宰时,亦有此谕,阁臣之外,惟衍圣公进二马,少宰田唯嘉进二马,德州以太宰无所进,由是五部及侍郎以下俱止。德州非能以此持体,第心吝而外,以清自矜耳。事平,上于进马七人,每一匹酬以一表里,盖有所不悦于中,而复难于言,以此微示其意旨也。

  官方之散要贵贱,其来久矣,非可以骤加低昂者也。以意低昂,终不能揜其实,而为人所借以行其私,则贵贱散要不自人主操,而反为所借者操也。此谓权不自用,而倒授以予人用,何若仍其旧之为便乎?如科道年例之升,本属劣转,而上以为优;不知所谓优者安在?其例升最当者,优不优无能较也。至当路者,借以排斥异己,遇有反唇,则以优升杜其口,或至公论不平,亦解之曰:此优升也。论其实,果优升否,是上所名为优升者,究竟不优,而但为借用者多一出脱之名目也。大要年例宜照旧规,吏部会同吏科,河南道一以章疏为殿最,则无辞矣。间有未协,罪在吏科,河南道乃倾陷于狠辣之手,簸弄于主使之人,中外尽知,而美其名曰优升。吾不知其将谁欺也!

  年例之法,坏于德州而未甚,至田唯嘉,而手脚尽露矣。每一番推升,即有一番喧闹,庙堂之上,时时戟手露龈,大伤政体,而唯嘉悍然不顾也。唯嘉所恃,在通内言官有议己者,即以年例处之。其有言者,即以优升御之。不可胜记。独凌茗柯义渠,以兵都垣升福建参政,则乌程为之也。凌与乌程虽同里,而素不相能。乌程已归,犹衔之不已。至是有湖绅入京,传语唯嘉,以年例与之。唯嘉奉命惟谨,不谋一人,而寻登启事矣。唯嘉积习故智,无足异者。乌程以执政谢事,而阴持朝局,驱逐言官,意欲何为,其年六月,乌程病卒,相距仅两月耳。一息尚存,万万不肯歇手,可以概乌程之生平矣。

  年例每次不过科一,道二,盖约略人数多寡,而斟酌其间,止合如此。通三年而计之,其人不为少矣。吴昌时为选郎,乃推至七八人,又皆庸软无能为者。其用意至深。此时郑元岳为太宰,从仪郎调为文选,亟欲以特达之知,大伸其清执孤特之意,以见知于上,而昌特别有肺肠,特创此不畏强御之貌,以恐吓台省,为异日驱除榜样。又以勍敌太多,将致他变,故但取人数广众以劫之,方自喜其算无遗策,而不虞人之有烦言。此一事也。皇上自皇上,太宰自太宰,昌时自昌时,各有主意,绝不相谋,而事适相凑。在太宰不失为君子之疏,而昌时为狡猾,为无赖矣。

  科道升京堂,原不为过,但须有建白在人耳目,乃以授之。即均有建白,而所关轻重不同,当以京堂之大小为别。如事系宗社,生民之利及纠去大奸者,皆以身犯不测之祸,俸满之日,宜升四品京堂。其次遇事敢言,不为阿徇,及屡有指陈,俱切利病者,俸满之日,量授五六品京堂。再次,则虽无建白,颇彰才干,当以年例陛三四品监司。

  更次,则保持禄位,仅免过端,当以年例升五品监司,已厚幸矣。今科道之中,丰裁棱棱,或至蹉跎不振,而依阿唯诺之徒,侥幸历俸五七年,便以京堂为分内之物,无怪乎寒蝉之结舌矣。初万历二十年间,抗章言事,多在南都,时人为之语曰:南京科道恶如虎,三年一个大知府。北京科道绵似羊,六年一个大京堂。今昔同慨,如之何而后可也。

  宋九青玫,在垣中一二年间,未尝有言,一旦自楚闱旋京,示余以试录。余即于坐上阅之,一策中无一字及时事。余问:年兄程策,文字甚佳,何以不及时事。宋曰:凡衙门无言责者,须借试策发挥时事,以畅己之所欲言,如年兄词林是也。若敝衙门原有言责,果有可言,当具疏言之,期见施行,何以策为?余口应之,而心不谓然。大都敢言之士,有触即发,随地可抒忠爱,何论为疏为策,如其不言,则策中尚不敢言,而望其以疏言之乎?越数日,宋上一疏,二千余言,皆指吏部而不及一事,亦不着一人,但将清通简要四字衍为四大段,以勉诸臣而已。戊寅以封差旋京,余方以田唯嘉事屡有陈奏,宋见余即曰:年兄为何将敝衙门事尽行作了。余应曰:只因年兄不肯作,所以小弟不嫌越俎。宋有媿色而笑。盖笑余之痴,而颇难于言也。科道中自有此等一派,见有敢言者,亦知叹赏,及遇有可言处,乃至不肯措词组,一生趋避,专为身谋,不知国家设此言官,以底用也。宋后以莱阳城陷被杀,漆园所云豹养其内,虎贼其外,毅养其外,病贼其内,人生祸福,岂智巧所能移耶!

  官由科道升者,每苦太速,了无余味。李晓湘觉斯,自省中至侍郎,仅六年中间,曾经谪降,犹速如是。傅太宰永淳为御史时,每朝与余同坐一寓,至其为太宰也,相距四年耳。范黄县为御史两差,俱在余散馆之后,旋升大理寺少卿,是年即大拜,不二年位至极品,往往速化乃尔。更假年岁,将以何官处之!

  翰林考满升官,须及九年,近日讲读修书,各有叙升,虽不拘九年,大约十年余,而至五品。盖以衙门无多职级,约略迟速之间,与历俸考选者正等。故鼎甲庶常,以科相次,三年转尽,又及后资,不至躐等,亦不至淹滞。法最善也。今以考选者充之,非前六年,即前九年,更历多年,则其人已老,不为国家用矣。仍旧例则非人情,改速迁则多踰越。以此知其大不便也。

  翰林以前后辈相与,凡称前辈者,一选馆而即是不问其授职在何时也。至为后辈,则以散馆授职为准。其未授以前,虽先用侍生,续升四品者,皆改称晚生。故有仅隔一科,称晚生者,从来相安无异言。此真雅道也。甲戌以考选诸公入馆,皆系实授,与鼎甲认为同年是矣。及罗吴皋、吴若谷以庶常继至,乃相率诣乌程讲说,以己实授在先,欲据罗、吴之上。乌程怒曰:此衙门旧规,如欲创改,但凭尊意,不必问我。嗟呼!稍稍变法,乃遂有此等,亦咄咄怪事也。

  辛未馆选未几,杨翠屏绳武以粤西兵乱,告假省母。旧例告假者,皆须下科散馆,方得留用。甫踰一年,而翠屏至矣,则以向曾梦为佥都御史,自知不当留馆,而有此来也。既授西台,两差之后,升佥都御史,巡抚遵化,三年升侍郎,寻卒,赠兵部尚书,与梦又少异也。

  壬申四月,上赐麦饼,庶常以例,坐六科之上,无异说也。至端节,又有宴,六都垣先日诣二馆,师家言庶常将来优者方授词林,次者授敝衙门,又次仅授御史。奈何以未经授职之人,坐敝衙门之上。二馆师答以自有旧规,都垣复诣光禄言之。光禄知其不可,而难于尽拒,乃以六都垣坐庶常之上,而左右以下仍旧。至期,同馆俱不就坐,相率言之阁中。宜兴师曰:自来词林不论品级,庶常落下,方为科道,岂有在都垣下者!使典籍传语光禄。于是都垣之宴,一时改设于下。六都垣怏怏不悦,不就坐而去。

  公宴列坐,各有不同,大都以朝班定位,就中又自序品。惟经筵一宴,自知经筵以至序班,共为一行,就中六卿长贰以及翰林,各以品序,惟鸿胪寺卿,以四品而居史官之下,盖是宴为进讲而设,故先序儒臣,所以重经筵也。旧规如此,相沿不改,至壬午,余再入京,见鸿胪寺卿序于宫坊之下,史官之上,不知因何更置。诸史官漫然就坐,无与较者,向使余为史官,必不轻于一坐矣。

  庄任公鳌献,在馆中踰年,忽得心疾,每见人以手向颈,作杀势曰:杀我!杀我!

  或接谈良久,又复如此。既散馆授给事中,上疏论厂卫为害,颇有敢言之气。旋奉指实之旨,回奏三款,俱算厂卫中事。庄之耳目原短也。坐此处分,降三级调外任矣。

  庄既被谪,益郁郁不乐,疑班役有蒙蔽之者,移床帷出居外房,又具一疏稿,有桓灵等语,内一款言福王为变当防,余皆此类。其族叔少司农钦邻,戒班役不许写本人至寓,缘是得止。同馆移尊候之,出此稿相示,以未上为恨。因循数月,然后出京也。

  揭阳郭之奇,以告假复入,有宛在堂诗稿及山居一啸,多李邕大骂之句,以馈乌程。乌程大不然之。至散馆卷中有别字五十余,乌程以为殿卷,将授部属,郭求凂百端,欲得台中。乌程略无转意。但云原卷见在,徒劳言说而已。乌程虽刻要之,少年乘兴之诗,未宜轻以示人,况于前辈尤不可也。

  乙丑馆选,仅十八人,山东仅一人,而世家争者甚多,故马胜千之骥,以无意得之。晚年尤嗜佛,初耽素食,后乃断酒,以银八两作一小釜,自烹蔬菜,不与家人共食也。不妄取,亦不妄交,宦邸十年,萧然无长物。一日同乡公会至夜,各相持耳语,起坐纷然,独余两入无之。胜千因曰:耳语多是习惯,尝有客于间处,细语良久,无一语可避人者,乃知耳语非尽私也。以见相与之亲昵耳。此语岂其然否?满眼不堪,代人解嘲,聊以自遣,吾以识胜千之心矣。乙亥病数日,了不服药,卒之日,自言胸中空空洞洞,以辞世为乐。盖幽寂恬淡,自与悟门相近,亦可谓打破生死关头者也。

  郑太白之元,癸酉江西主考,回京之后,颇为执政所不喜,寻以差归,未几病卒。或云以场中出题,宜兴师云此以歇后相嘲也。其题乃女为君子儒,不知当日命题之际,真有此意否?然则辛未论题,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是为斥乌程名矣。岂首辅于次辅,又在所不避耶。

  黄石斋浙闱处分,实以割榜,有尚观升、尚观法者,其一所延先生也尚姓,冒称在春秋房,俱中,拆卷至后一人,石斋异之,恐有他弊,欲去其一卷,乃重阅两卷,后者胜前,于是割去一字改补,以印覆之,榜出哄然。由是有议其辨疏言异,经虽五桂,无妨本因,同经而去之,无论兄弟同经,不碍于入彀,尚有同经又同房者,如丙辰侯木庵兄弟是也。纵欲去一卷,便裁其后拆者可矣,何用重阅,何事割补,此非小心之过,即精明之过。其人既有贫富之分,何怪乎其有言也,既以此处分,乃上多疏,最后一疏,引易师上六,开国承家,小人勿用,言已筮得此爻,语状与京房至新丰及陕所上封事正同,上甚不悦,乃革职为民矣。

  石斋与宜兴师甚不合,尝为余言,初入馆时,寓在东城,策蹇谒宜兴数次,弗得一面,意甚不平。然宜兴师犹前辈也。余壬午再入,有为余后辈而烦余谒五六次者,使石斋遇之,当奈何。甚矣,余之不才,独耐事也。

  出馆而交情如故者,惟杨翠屏,其余在密疏之间,不甚相远也。倪百宜在馆时,最相昵,即休沐之隙,过从无虚日,及授西台,崖异自高,有不可近之色。其室黄氏,孤女也,全家遭寇劫,杀其母自投于江,但黄虽宦家,而性不慧,又无子,倪既入馆,家中为别聘一喻氏女,倪五年不归,未娶也。度按滇时,当娶之矣。其在东省,屡有人告状,认为其父者。最后一状,批云:本院即有父,何父之多也。发该县杖之三十,倘其万一为真,如之何。父子夫妇之间,所遭固多,不幸而处之,亦未为善也。

  倪学士元璐,为倪百宜撰敕命,其所封之妻,即黄氏也。文中有其「美在其中、声闻于外」二语,皆借用成语,文义绝不相涉,殆近于戏矣。一日早朝,遇沈宪申,言近日敝座师为舍亲作一敕命,有不知何人及东征逐子语,不解所谓。盖其人本以曾孙补荫,又其母在任所就养耳。余为释之。宪申乃了然。学士诰敕文字,多不袭常套,故所用若此,然亦避矣。

  诰敕自有体,前辈为者,不过六七十字,大僚亦仅百余字,近者率为大篇,非其质矣。且详切事迹,以天子而誉匹夫,屑越王言,莫此为甚。冯青方起震,可宾之父,善画墨竹,乃至为敕命中一联,此何足以辱丝纶,读之但讶其不伦也。

  四六偶句,为上所厌恶,尤恶称誉太过,侍郎刘重庆卒后求恤,乃王鳌永代撰疏稿,有「比屋可封」等语。祭酒陈芝台求恤,有「接孔孟之真传」语,不知谁撰。至左都高忠宪公攀龙赠诰,乃倩许石门士柔代作,而注中书之名,有「身任斯文之重」语。上皆加涂抹,刘、陈至停阁恤典,许以此降调也。

  礼部主事卢洪春,万历中以国本建言廷杖,天启中赠光禄寺少卿,荫子官生,以灵南府知府考满,应赠父母,余为撰文,后一段云:是用赠为中宪大夫,尔子之官,尔所遗也,天末长吏,秩不重于清卿云云。

  纳银给诰敕,此倪学士元璐策也。原议文官三品而下、武官二品而下。上更定文官四品、武官三品,较原议仅下一等,而事多龃龉。在内则及佥宪而不及侍郎,在外则及抚而不及督,两司则及宪副少参而不及宪长大参,官不相远,例何异也。至武职,惟都阃参游而上,官重而赀裕,守把而下,餬口不遑,何以封赠为。由是纳者绝无。王言之重,本非可援纳之物,业已被其名,乃不取其实,何也?

  杨武陵初欲练兵十二万,为剿贼之用,议饷至一百八十万,此剿饷所由加也。踰时问其兵安在,则历指陕豫江楚之兵以实之,仅仅八万,剿饷未加以前,岂无此兵,又以宣蓟等边兵不堪战,于是议挑选数,多别自为营,此练饷所由加也。论者谓此直造得一本册耳已而,果然。

  凡加派兵饷,但能加于未乱之处,其楚豫秦蜀有加之名,其与未加同也。地方一日未乱,则加派一日未已。其势必至于尽乱,则无所容加,亦无所事饷矣。此等事,皆自武陵开端,厥后服毒自尽,拟辟立案,尚未尽厥辜也。议未上而忽传谕祭,旋奉免议之旨,何欤!

  军兴以来,各项外解皆苦不继,惟禄米仓及光禄寺白粮,除本年足用,可支五年,乃历年所余也。户部尝请改折一年,以苏民困,上不允,盖将留为那移之用耳。不知天下止此物力,宽一分即裕一分,其效在上不在下也。惟精于心计者知之。

  京官之不能废交际,其势然也。神庙年间,为外官者,一遣人入京,自阁部以至中行,凡属相识,皆有之,即至厚不过四十金,京官受之,必答以二帛或四帛,书札往返,仪物俱备,真盛世之容也。近时严禁交际,其实何曾禁得。但禁其闲冷者耳。津要之地,日益加多,诡秘万端,乃所谓贿赂,非交际也。禁交际而变为贿赂,识者有世道之忧矣。

  边功之盛,莫如神庙初年。江陵柄政,一切机宜,皆从书札得之。今江陵集中,可考而知也。外而督抚,内而各部,无一刻不痛痒相关。凡奏疏所不能及者,竿牍往来,罔非至计。盖奏疏拘而书札畅,奏疏板而书札活,奏疏仅可一二,而书札不嫌于再三,奏疏或虞泄漏而书札他人无从见。功业之盛,所自来矣。今奏疏之外,但有揭帖,与疏中一字不异,一切书札,概从禁绝。就中情事,未能尽知,而欲悬断于数千里之外,无惑乎其不及前人也。寸楮之制,通行不过十余年,前此所未有也。即如近年,答馈遗者,初犹有书,不用谢帖,一变而仅有名帖,再变而仅一单帖,乃至并帖而无之,皆取心照而已。往来之节,日趋苟简,更假年岁,又当如何。

  烟酒古不经见,辽左有事,调用广兵,乃渐有之,自天启年中始也。二十年来,北土亦多种之,一亩之收,可以敌田十亩,乃至无人不用。己卯上传谕禁之,犯者论死。庚辰有会试举人,未知其已禁也,有仆人带以入京,静出鬻之,遂为逻者所获,越日而仆人死西市矣。相传上以烟为燕,人言吃烟,故恶之也。壬午,余入京,鬻者盈衢,初以为异,已而知为洪督所请,开其禁也。

  塞外有鸟,缺后趾,其名曰沙鸡。自壬申年入京,有捕得鬻于市者,每来则边警应之,盖古突厥雀也。丙子宣边有警,举朝无一人知者,上从宫中传谕本兵,始知其事,迩来部中侦探无人,断绝消息,有媿比雀多矣。

  火药之灾,始于王恭厂,遵化去京三百里,皆闻其声,人或以为地震,久之而知其非也。先一日,东城火神庙有声隐隐自庙中出,向西南而去肸蠁,若有所睹,至翌日而王恭厂灾。

  丙子边警,总兵刘泽清赴援,至河间府,拥众不进,上疏参东抚李玉完懋芳,自夸已为战将,无奈懋芳恡抚标而不发也。上怒,下部议处,革职。其实抚标三千自用不足,能分以与泽清乎?李之处分,不足惜,自此总兵人人有抗章之志,非复督抚所能制,而泽清更跋扈负嵎,莫敢谁何!此治乱一大关也。

  懋芳既处,以颜继祖代之;继祖以功名自负,复恨懋芳交代之迟,诬其携去香税七千金。上震怒,遣缇骑逮之,李已去,半道丁艰,距家百里逮回,其香税自在库中未动也。人皆病颜之已甚,再踰年而颜亦败矣。

  李之抚东,未失一城,逮入狱论戍,颜虽失济南,其时奉命守德,难兼顾也。以此论死。至壬午,王永吉陷至七十余城,而以兵仅三千为上所原,复得蓟辽总督。此三千之兵,从来如是,非至王而始减也。即东抚一事,数年之间,不得其平若此。

  万元吉,江西人,为归德府推官,当孔贼乱时,有安邱乡官马从龙者,携家驻虞城,为内珰吕直所纠,将家赀抄没充饷,事属理刑官,元吉独力护,遂至降调。义声震于人耳。且又去官之后,数年不复入京。士林莫不多其为人。后以大理寺副随武陵督师,人已讶之,及武陵自尽,上疏颂武陵之功,有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师相之谓矣。余从邸报见之,颇疑此疏不出元吉之手,夫死武陵何如生吕直,乃至前后两截,若此人未盖棺,品固未可定也。

  莱州知府朱万年,乡举出身,孔贼围莱,自称欲降,但部下未肯尽从,须一位老爷宣谕。时徐、谢二抚,俱在莱城,商量欲出,万年毅然请往,缒城而出,贼初无降意,反欲胁以赚城。翌日,以舆从拥至城下,万年大呼曰:吾身已许朝廷,城上火炮可即向吾身打来。贼大怒,拥回数武,乱刃交下而死。事闻,赠光禄寺卿,巡按御史王道纯上疏争之云:如万年者,宜赠以尚书侍郎之官。又云:今之为尚书侍郎者,非有殊功异能,优于万年者也。不过累资而上。今日升侍郎矣,明日升尚书矣,及其考终牖下,乞请恤典,反若执券责偿者然。人人以为应得,奈何死事之臣,而不得以一例论也。又云:辽按张铨,加赠尚书,人以为宜,今万年之死,与铨不殊,而生前官品视铨尤高,宜何处焉!此疏大有感愤之气,而票拟与部议俱不从也。

  贾村之败,本由催促,卢总督象升感愤出战,自分死之,有大帅力挽马勒,卢以鞭击其臂,帅失痛脱手,卢遂纵马直入死焉。时死者万人,互相枕藉,皆褫衣暴露,历日既多,了不可辨。卢尸尚戴一白网巾,人以为忠孝之报也。

  卢既死,千总张国栋塘报至兵部,武陵问以事之始终,欲缘饰逗怯之状,据以上闻。国栋不肯,武陵大怒,夹至五次,卒无变词。但曰死则死耳,忠臣而以为逗,力战而以为怯,何可诬也。吴骏公曰:国栋不知何许人,此即士大夫有不能者矣。

  曾二云樱,为福建兵备,不知以何事为郑芝龙所深感,乃以已财入京,为之谋升。一旦缉获,上命逮之,未至而芝龙疏称,系为侄纳监之银,又列其在闽治状,其事得解。会曾逮至,上夜半传谕刑部,曾樱免入狱,由是得释,未几升登莱巡抚。

  樱事词连吏部主事葛含馨,葛上疏自辨,复指同部来方炜。来,浙人,而郑所谋之缺,乃浙缺也。故葛疏称曰:一伙浙江人,作浙江事,有不总其成于浙江之吏部乎?末又引来一事为证。盖数日之前,本部考定选官,来曾以片纸书大结一语,托葛寘前列也,来由此提问,葛得免,人多弗与葛者,初吏部前后辈相与无间言,至是而雅道无存,戈矛竞起矣。

  曾素有清名,其为登抚也,不甚得士民之心,以其偏听衙役也。凡为衙役,未有不贪者,己不贪而纵衙役之贪,可乎;是清者一人,而贪者不啻百数人也。曾旧守毘陵,当魏珰用事之时,宜兴师曰:曾有一详申抚按,内有十余款,皆称体上公。又毛禹门士龙论戍遁迹,囚禁其子,多方苛求,以此言之曾之品未定也。

  御史杨新期,颇着清素,历资多年,不得迁升,所用冠服,皆二十年以前者。每朝内衣袖大,外衣袖小,塞满其中,拥肿外见。上望见,深厌之,以为无才也。故内转及年例皆不允,以丁未进士至丁丑台资之久,无出其上者,郁郁不乐,以至疾笃,家人或慰之曰:已升陕西参议,新期怅然曰:焉得有此,越数日,卒矣。杨慕垣世芳,亦以久次不迁,疽发于背,属纩之日,乃报升少詹也。官职何物,乃至与生死相连。二公皆山右人,秉性颇刚直,不耐摧折,非尽从名位起见,以其身为殉也。

  固安县知县秦士奇,一日公退在衙,有抚按所遣推官带从人叩门而入,则都察院咨行奉旨搜察本官私宅者也。将妇女驱至闲处,据室倾倒筐箧,搜得银七百两,坐赃论戍。究其所以,乃士奇得罪于本县大珰,入毁言于上,故出其不意,而为此也。无论七百非重赀,但以所有坐赃,亦非法甚矣。是时上新诛魏忠贤,而复用珰言。如此,至丁丑复有潘益达、白慧元事,传中旨令巡按御史参奏,御史迫于上命,遂胪列多款,不知县官果贪,巡方所司何事,乃待上之传谕,方登白简。若其未然,而唯诺雷同,使县官衔冤莫诉,则亦大负巡方之职矣。自此畿令不务职业,专以调停大珰为事,烹阿封即墨者,恐不当尔尔。

  余乡试房师绥德刘公讳彝鼎,壬戌进士,将门之子,督抚才也。为大同左卫佥事,止以性刚,不受请托,为监视所恶。一旦从抚公荐疏中批云,刘某贪污狼籍,着会同监视,据实参来重处,遂具四款以进,逮入狱,刑部问官于元协任子也,复不能执持,硬坐两款论戍。此与秦士奇等事略同。初上立名监视,但令监其欺,不令掣其肘,今稍弄机关,抚按刑部便不敢与异同。此非掣肘,必如何而后为掣肘也。

  监视之设,止多一扣饷之人,监视之欲满,则督抚镇道皆有所恃矣。故边臣反乐于有监视;功易饰败,易揜也。上性多疑,有监视又有〔监〕视监视者,多一人有一人之费,穷边士卒,何不幸一至于此!

  张若麒既考得刑部,高起潜即讨作饷司,极其称誉若麒、令卢龙相与有缘也。监视所司者,兵马钱粮而已,吏治何与焉;而留心藻鉴若此,其故不问而可知也。后取径武陵,乃上疏自言不愿。夫以户部易兵部,宜乎其不愿也。路人知其心事矣。

  杨显名总理淮盐,骤入课银数多,皆透支各商而为之。盐法自此大坏。而上以为能,盖徒见目前有多金耳。就中事理,稍有识者,未有不私以为忧者也。巡盐御史张绪伦,独深服之,既已见之章疏,值余过广陵,复津津誉之不已。余曰:年兄此言对小弟言之犹可,慎勿向他人再言之矣。余寻还武林,则无一人不笑且讶者。冬尽内察,以不谨处分归而卒也。

  显名治衙宇,于扬内起高楼,落成之日,巡按御史梁云构,自泗州制扁如楼之广,大书迎恩楼字,加以采绘,鼓吹导至悬焉。梁素好大书,所至多留题额,若此事似可省也。

  云构有子羽明,甲戌中式,廷试之日,云构牙牌及羽明丝绦皆奋起怒张,见者异之,良久复故,人以为羽明且为状元,榜出在三甲尾二三名,选得行人而已,意下体所佩,近尾之象也。

  冯留仙元扬,以运判署济宁道,值戊寅之警,守备空虚,拮据戎务,宿城头六十余日。时高起潜有游兵数十人,掠济宁,擒而斩之。起潜大怒,命人责取,不用援兵甘结,冯即与之。一方卒赖以安。当其与之也,人或疑焉,而冯不顾。盖此城不守,则身与之俱亡;此城能守,虽起潜将如之何?无非见到识定而已。此等方足与断大事。

  西长安街,有僧为泥塑大佛,在席棚之下,为日久矣,辛未上出夕月,其佛正当除道之地,将撤毁之,忽传佛头自动,观者以千万计,皆以为实动,由是老幼妇女,络绎奔走,经两日未巳。余往视之,未尝动也。会期已迫,御史督兵马司官碎之,了无他异。

  人之休咎,有兆于数月之前者,要亦不尽然也。辛未秋,宋泰斗鸣梧骑马在途,马惊堕深沟,衣冠污尽,乃就道旁人家使人取衣冠易之。寻以武闱分考,降浙江藩幕。丙子元旦,余具朝服出,至大街,马惊不可制,一役持冠带前行,为马冲倒,碎践之,亦使人取易。然而无一事,何也。

  杨慕垣世芳、刘士征必达,既下狱,两人共坐一室,每日讲论古今,至夜分乃寝,颇有夏侯授经之风。部拟贡举非其人,二十余日而后出,杨仍再起至京,刘归而即卒。

  曹钦程以逆案论死,十余年来,逆案诸人,正法略尽,而钦程独存,遂为牢头。每一缙绅入狱,需索万端,必大有所获而后已。乙亥滋阳令成德入狱,钦程亦如例需索,成大怒,拳击之数百,一无所得,而身负重伤,月余乃愈,一时缙绅在狱者,莫不快之。

  凡缇骑有所逮系,须奉驾帖,其驾帖先经由刑科姓名之下,以墨笔乙之,防增入也。辛未以草场火,逮巡青马思理等,锦衣以科员在内,径接驾帖而行之,事讫乃送科,已越二日矣。刑科以职掌上疏争之,乃复故矣。

  草场之灾,上以为必有奸细,故震怒而逮诸臣,至后乃知其非也。大抵木能生火,加以阴雨连绵,湿气入草,郁蒸既久,火从内炽,此物理之常,无足为异,乃以诖误获罪,诸臣之不幸。

  刑部决单,乃上所自勾,当日始下,其先无从而知也。庚辰秋决,御史魏景琦将未勾诸人一概处决,一误而死者二十余人;景琦降调回籍,未几为刘超所杀,全家无遗,得非诸人含冤,有以致之欤!景琦即是年进士,召对擢用者。其卤莽至此。先是,楚中秋决,亦有此事,乃一节推为之,忘其名,余同年也。节推不经事,容或有之,御史何得亦尔。旧制限年三十以上,方许考选科道,盖其慎也。

  礼科胡周鼒,上疏请加恩,懿安既处分而去,兵科宣国柱于朝时,以武职二人干职方张若麒。若麒竟以疏参。盖徒知兵科能制兵部,而不知若麒之为兵部,非兵科所能制也。岂惟不能制之,将借此不徇情面之状,以受知于上。是明明自开破绽,为他人功名地也。此必无知班役怂恿为之,向使稍历仕途,万万不至如此。以书生不谙世务之人,忽而超擢黄门,忽而沈沦黑狱,不惟国体可惜,人才亦可惜矣。

  刘半舫荣嗣,能诗好书、画,门下多游客山人,既为总河,以骆马湖运道溃淤,乃创挽黄之议,起宿迁至徐州,别凿新河,分黄水注其中,以通漕运,计工二百余里,费金钱五十万,皆用门下客议也。其凿河处,邳州上下,悉黄河故道,淤土尺余,其下皆沙,每挑浚成河,经宿沙落,河坎复平,如此者数四,迨引高水入其中,波流迅急,冲沙随水而下,往往为浅为淤,不可以舟。明年漕舟将至,骆马湖之溃决适平,诸舟惟愿入泇,不愿入新河,刘自往督之,以军法恐吓诸舟,间有入者,大都苦于浅涩,费力甚艰,于是南科曹大吉景参疏论,寻被逮也(崇祯戊寅卒于狱中)。余在仪真,初闻此议,即私计之曰:自古治水,无过神禹,禹之治水,行其所无事也。曰疏,曰决,曰瀹,曰排,从不闻曰挽。挽之一字,岂行所无事之智乎!况黄河非他水之比,挽少则淤,挽多则溃,谁为此公画此策者。及过邳州见所为新河者,已知其功难成,旋向刘语曰:老公祖创开此河,行且为国家垂永赖矣。刘曰:安得永赖,黄河性本无常,只行得一年足矣。其意以为行得一年,便可开消钱粮,了此局也。夫三空四尽之时,费五十万金钱,仅行一次,已非计矣。况一次亦不可行乎。

  刘初为诸人簸弄,实有幸功之心,及亲见河底多沙,乃复悔之。惟一意节省,每夫一名,每日工食六分,扣除二分,又派夫各府,余在扬州,见里下派夫一名,官给银五钱,以充安家路费,其里用贴费,乃至五两,既至邳州,日食四分,邳州野外四五十里,寂无人烟,皆远出买米,于沙中埋锅炊饭,隆冬挑浚,骤遇风雪,因而致死者多矣。原估五十万金,止费十四万金,可谓省矣。而僵尸满野,分毫无益,刘之坐赃入狱,父子俱死,盖天罚也。

  河工之兴,为中河信地郎中胡琏分工独多,坐赃亦多,至引监收律坐死。嘻!亦甚矣。首事不由琏,侵费不由琏,独何罪而至是也。庚辰秋,以魏景琦之误,竟杀之。琏,滇人,弟璇,亦进士,为吏部,冤横至此。岂尽无因,然不可得而知也。

  曹大吉,为南科,踰年,值乌程被论纷纭,乃出疏为两请之辞,使辅臣而当去也,则宜从众议而允其去,使辅臣而当留也,则宜排众论以安其留。于是纠乌程者,转而攻大吉,遂至无辞以应。其辨疏支吾,不足观也。未几以年例升庐州府知府,曹本二甲第一,授礼部主事,以改授,得南科。旧例礼部无升府者,乃上疏自鸣有天子门生等语。按唐末宦官用事,称定策国老天子门生,谓天子为之门生,非为天子之门生也。曹之引此,亦不伦矣。

  五陵注略者,监生许某之所辑也。自嘉靖至天启,故曰五陵。其持论颇异,如以叶福清为媚珰之尤,留谥缪丑之类。又世庙续封诚意及郭英配享等事,或称诚意为乡人拥戴,大都或因旧论,而诠次及之,乃为诚意伯孔昭所深恶。至倪学士元璐为祭酒,再四嗾使劾之。倪逡巡未果,刘遂上疏劾倪,及许以倪出妻陈氏为辞,倪甚惧,俾毋上疏陈弃妇之由,竟以闲住去也。

  陈氏之出,以姑妇不和之故,倪实有所难处于其间也。故登科录中序列二人,而请封则并其王氏而虚之,或待陈之没,以王为继室,或待母百年后,更图完聚,皆不可知。谓其牵制无断则有之,其实无大错也。如果嫡妾不明,即当如例改正,而罪不止于闲住矣。部议曲徇,诚意之请,果何心也!

  倪望甚重,骎骎乎大用矣,时方民本纷纭,有邹黄者,不知何许人,谬荐朝臣数人,而倪与焉。倪自陈不欲为黄所辱荐,与诚意上疏相去旬日耳。昔不为人所辱荐,今乃为人所辱劾矣。

  王穉公昌时,沂州人,丙子春,以大行俸满入京,宋氏父子在朝,即以吏部许之。时吏部有东西互替之议,西府更无他人,王得之不为幸也。未数日,佥宪卒,给谏忧去,延至戊寅,方预考选,复以书卷之误,授南户部,升淮安府知府,值陈启新奉差里居,欲昌时照领凭见吏科跪礼,昌时移文各府关会,凡见里居科员,并无此礼,乃上疏下部得平调赣州府。余谓王即得为吏部,不如为淮安知府,此一事大堪吐气,何止知府,虽吏部尚书,不得与争贵贱也。

  会场房考与乡场不同,乡场或至尽驳,会场惟初次呈卷驳得一二卷,故往往以不甚佳者先呈,至于先后次第,大约与本房商定。惟甲戌乌程主考,魁卷皆自定,多从后列拔之。至庚辰,韩城主考,自用益甚,有一房全驳者,或驳至再三,不知如何而后得当。漫取充数塞责而已。文气委靡,名隽稀少,得非以此之故,然可以窥二公之用心矣。

  凡元魁文字,各自有体;元须浑成闲雅,魁须锋颖逼人,无论乡会,未有能易此者。丁丑元卷罗小逊,初以相示,余曰:局紧而气劲,此魁墨也。后乃为元,人不尽许也。壬午,余已阅定元卷,小逊得次卷,因欲易之。余曰:此卷英才骏发,但首作以从周立说,毕竟是个偏锋,不如元作多矣。小逊曰:然,遂不易也。

  文至今日,饾饤满纸,几于无处着眼,惟博雅好古之儒,足以振之。其光气一望而可知也。余每阅卷,不须由首彻尾,不拘何处,偶觑一二行,果系佳卷,自然与人不同,然后从头看起,场中搜察落卷,多用此法,即数百卷,可以顷刻而毕,无能遁者。

  宣城一派,人人尸祝者,三十余年,至今日而横加诟厉,几为戎首。今以平心论之,按脉摹神,落势养局之法,在今日为之,但苦其易薄耳。若行以沉入之意,瑰璋之辞,何尝不是名手。假使生宣城于今日,断不为当日之文,不须以后人而苦诮前人也。

  汤宣城居乡,大有物议,或云凡亲党妇女宴会,必微服往观,一有属意,千计谋之,必得而后已。许子逊亦类此。文人无行,遂为千古通例。然许之文,吾亦未敢服,首义畏圣人之言,特三畏中一事耳。起中突用非言无由寻,非畏无由入,于书意题脉,有何干涉,而谀者以为双擒直入,余不能昧心附和也。

  乙丑以后,多苦伪子,至今又苦伪经,论者曰伪子可言也,伪经不可言也。不知一涉于伪,无一可者,皆学问无本,苟拾唾余之过,非作者之过也。大要坏自戊辰,至今日而凌杂极矣。

  刘士征必达,壬戌抡元,年已莫矣。起语云:天佑人国,必佑之以敬胜之主心,天字有何来历,不过门面语耳。主考竟以作程,至庚辰已经二十年矣。杨琼芳复用入孟义曰:必佑之以为国之大臣,益属无谓;而又以作程,两人年齿相近,则又奇而又奇者也。

  文章须分真赝,昧者见之,如乌之雌雄,具眼者见之,犹乌鹄也。独怪以倪鸿宝主考,而有丁卯江右之元,以黄石斋主考,而有庚午浙江之元,皆赝物也。满楮饾饤,了无余味,而幸售于法眼,吾所不解。岂场中真有鬼神,二公亦有所不自主耶!

  丙子,吴骏公为湖广主考,首题焕平其有文章。先是,戊辰张采有此义。刻行,场中有全录其文者,吴弗取,归语余曰:世乃有此愚人,岂有主考同州人文字,主考有未见者,为何全写。庚午,浙江元表破中天,宪初申日华先甲二语,乃石斋乡墨,而石斋不以为嫌,何也?

  乙卯,四川乡试,最号多奇,孟义及其闻一善言四句,有易为柱者,末一段云,言一善也,行一善也,舜一善也,野人一善也,深山一善也,木石一善也,鹿豕一善也,其沛然若决江河莫之能御也。议论得之蒙庄,而不离本色。是以为奇。部中以为破碎文体,语复荒唐,罚至三科,今且与正言孔子所云参前倚衡,亦可谓荒唐否耶!

  熊于侯师旦,亦以是科联第,品尤孤贵,无一时语,人传其年十九始学为文,入学即中乡试,甲子典试山西,二策及序几不可句,大率取材于古,而采用太元及逸周书尤多,其中纵言魏珰,而文字古奥,少有者喻。明年春,以试录处分正副主考八人,熊独免焉。旋出为督学,卒于任,年未及四十。

  庚午,福建试文无足取者,独七名徐明彬较为简凝,而部中磨勘者,即此人也。摘其毛诗文,彻彼桑土,分桑土为二。一云有木在山,一云有地盈野;指为背注,而不知载在大全,未始不与传相通也。罚科已过而革去举人,冤哉!

  艾南英,江右四大家之一,中甲子乡试,刻历试草,称己备历诸生之苦,何人不然,何足为异?至其自比古人缔造艰难,将述以贻子孙,比拟非伦,其器量可知也。甲戌会试,入项水心煜房中,榜后自刻其卷,痛诋主司,项甚患之,而无可如何。嗟乎!得失偶然耳,八股活计中夸甚英杰,即居然一夜郎王,不足道也,况未必乎!

  首善书院,邹忠介公所建以讲学者。当时叶台山作记,董元宰书石,一时称为变绝。然书虽名迹,犹可及也,叶记中有伪学一段,若逆知有后来之祸者,今用为历局,徐元扈又以其半与西洋人作天主堂,至今十余年无有议复者,余谓学可以不讲,而书院不可以不复也。

  乐陵宋侍郎盘,以古道自居,余初第,谒语之,甚久,大率戒以俭约为事业功名之本,如衣服一节,须用一件方作一件,未用不必预作。此真先辈之言,视后进如子弟。

  余深感之,今无复作此等语,向新贵者,使有之,未有不以为迂矣。

  张玉笥国维,为总河待郎,虚怀惠政,近年所未有,而非戡乱之才。辛已冬,李贼破东平,窥汶上,警报甚急,时漕舟冻阻者,上自济阳桥,下至石佛寺,衔尾十余里,张出兵,于漕舟上下各结一营。余谓之曰:贼之不为漕患,恃有济城在也。何不结营于城北二三十里,使贼不敢近城,则不必护漕,而漕无患矣。今分兵以防漕,不虞贼之乘虚以窥济乎!即济城万万无虞,而贼从中段掠漕,谁能禁之。窃恐十余里间,声援不及,闻风奔溃,将奈之何!张以为然,而逡巡未及改,其不败亦幸耳。

  寄囤一事,票拟者宜加酌量二字,方于事体为便,想当日未曾深虑,漫然决策,无论一下一上,车脚所费,皆米也。漕卒乘机私鬻,濒河百里,无不食漕米者,大祲之后,此于地方甚宜,而拖欠益多,追赔无路,亦大可忧矣。又有阻冻在旷野者,即于岸上作窖储米,不知此等寄囤,将焉用之?

  建文帝以僧归北,相传葬之西山,不封不树,非也。今葬处去景皇帝陵寝不远,有石碑题曰:天下大师之墓。天下二字,用得绝奇,其碑不知何时所立,顷驸马巩永固疏请追谥,称皇帝,上谓辅臣曰:建文无墓,何凭追复,尊号遂止,未有举此以对者,何也?

  墓之有碑,古者或以下棺,或以系牲,后世加以文字,今诸陵惟明楼一碑,题曰某帝之陵;其祾恩门内,皆有碑亭,亭中有碑而无字,以木栅闲之,又似非系牲者。岂所重难著述之意耶!至于大珰墓碑,有文皆辅臣所撰,其为假借与否,未可知矣。

  中国之山,莫高于峨眉;西域之山,莫高于雪山。峨眉绝顶,半夜能见雪山。至日出则不见矣。其中佛宇,以板为之,谓之古木皮殿,不复用瓦,以其高而多风,用瓦则飘去也。山半有老僧树,其树先枯死而中空,有僧坐化于内。其树复活,积久渐长,数年之前,有隙罅尺许,露僵僧之面,今露处且欲合矣。

  卫紫庵允文读书龙门山中,每雨后山水大至,则往观焉。其水未至,一二里磵壑之石,无大小皆奔腾而前,或十余步,或五六步,俄而水至,盖水未至而气先至,有以使之也。

  太白,武功诸山,往往有积雪在深磵,冬夏不消,其中生雪蛆,大者长二尺,通体皆厚肉,味极肥美,以疗痘毒及热病甚效。

  秦地松树弥望,山中尤多,其小者谓之松羔,以木而称羔,与羊羔之羔义同。余闻之土人云,然不知者,以为中篙之选,将书作篙字,则误矣。

  古人以鹿心上脂膜吹作鹿鸣,以其类相召也。物自有好音者,猎人取熊吹笛管以诱之。每寻声而至,专听如痴,则以计取之。

  保德黄河之鲤,肥美甲天下,所出之处,仅仅三十里,志以为鱼食石花而肥,故又名曰石花鱼也。滦州之鲫,与此相类,又食奚物而肥。余以为地气然尔。鲫鱼大者绝少,此乃有四五斤者,大或过于鲤鱼。杭州重湖鲫,视此不及远矣。

  菌之美者,以滇之鸡为第一,然道远而值贵也。孔林楷树生菌,鲜者亦佳,总不如青州之松伞,生老松下,类伞而色紫,其味乃诸菌所无,惜不著名,以其少耳。

  京师花卉瓜果之属,皆穴地塭火而种植其上,不时浇灌,无弗茂盛结实,故隆冬之际,一切蔬果皆有之。每正旦进牡丹、芍药,自历朝以来,沿为旧例。今上恶其不时,概从禁绝,惟冬月所藏苹婆葡桃,尚如故也。

  万历初,有进赤、黑二种鹦鹉者,曾出示辅臣,命赋诗。余近入西苑百鸟房,惟有一白鹦鹉,首有团毛,每鸣则毛开如白莲也。又有三四绿者,别无余鸟。虎城有三虎、四豹,后虎皆死,无复更进。上之不重翫好如此。

  吴越钱镠,求以金印玉册,封吴越国王。当时言者,以为玉册,天子所用,中国境内无有封国王者。朝廷以时方多事,曲从其请。盖有所不得已也。今楚藩新封,有兴国王,不知何人所拟,竟尔用之,岂未见前史吴越之事耶!彼谓兴国州名,无妨于事,楚中县名可用者何限,乃必须用此,亦不知大体矣。

  有韩经历者,陕西人,为济宁卫候缺经历,父子寄居寺中,已五六年,戊寅冬,梦至一府署,有多人缮写造册,问其所以,则城陷死籍也。偶拈一册,仅见有一济字,其人亟揜之,惊而寤,父子相与谋曰:济宁不可居矣。遂求差往会城。明年正月二日,城陷,父子俱死,而济宁固无恙。徒欲避济宁之济字,而不疑济南之济字为何,则知定数所使,不可逃也。

  建文帝既讳允炆,太子名文奎,年号又为建文,颁诏至燕,成祖曰:何重复如此。慈圣太后向谥为孝定皇后,神庙之陵曰定陵。今上皇子复封定王,得无亦近重复耶?向使留心,岂无一字可易者,执政之愦愦至此。

  今上外家刘氏,原籍河间人,故孝纯皇后之父,赠为瀛国公,以河间为古瀛州地也。要之原籍自原籍,封邑自封邑,亦何用切切如此。曩孝定皇后之父赠为安国公不闻漷县为安州地也。按宋德佑皇帝降元封为瀛国公,虽与戚畹无涉,然袭称亦属未妙;天下国名尽多,何苦而不避也。

创建时间:2006-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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