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东园笔录续编 清·梁恭辰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卷五 ●卷六
●卷一
◎金文简公
吴江金文简公(士松),少口寒苦,恒随其封翁外出读书。翁常馆同邑某氏,
一年至除夕始放学,主人讶其迟。翁曰:“明年正月下旬为子聘妇,恐稽时日,
故于今岁预补其不足耳。”又曰:“寒士举事不易,纳币费实无所出,欲探支明
年两月,东修可乎?”主人如言付之归。届期备礼延宾,冰人赵某,旧交也,饮
酒欢甚。赍币至女家,徐姓号索封,见赵色变,偾然曰:“几为君误,今而知金
氏赤贫,吾女奈何适窭人子乎?”赵谓君业已许之,岂能食言?徐坚不允,词气
俱厉。赵无奈何,还白翁,时宾朋满座,见事中变,咸默然。翁惭甚,谓赵君作
蹇修而事至此,奈贻笑何。赵俯思久之,乃曰:“我与君旧交,家有息女,年与
君相若,即以缔姻,何如?”翁喜诺,立浼座客执柯以币纳赵,应期成礼焉。后
文简官至大司马,赵封一品夫人,而徐女不知何往矣。
◎梁文定公
会稽梁文定公(国治),其封翁某,尝官刑部司狱。向来诣狱者,狱官辄有
所索,遇官犯,所索尤赊。公独屏不受,一无所染。督狱卒洒扫洁清,一切叮以
方便者,必多方调护之,数十年如一日。氵存擢刑部主事,一口就乩坛询宦途所
至.批曰:“司狱有功,前程远大。”曰:“然则可外擢道府乎?”曰:“不止。”
然则递升两司或开府乎?皆曰不止。然则内跻九列乎?曰:“尚不止。”封翁大
笑曰:“然则拜相乎?”则批曰:“真者不能,假者可得。”后梁文定公山状元
起家,官东阁大学士,封翁果赠如其官。
仁和孙文靖公孙补山公(士毅),先世有业农者,家小康。乡之虎而冠者,
以其愚弱有财,谋所以倾陷之。适有盗案,攀入其名,拘讯屈招,定为死罪矣。
乃有乡人伪为矜悯救援之状,向其妇曰:“虽断死刑,尚可谋赎。”妇方哀其夫
之不赦而请托无门也,闻之大喜,尽鬻其田产付之。数日后,业农者释系出禁,
踵门谢之。询其所以解脱之故,答曰:“将尔罪嫁与某人,尔方得生也。”农骇
曰:“我幸以有救而得生,渠转以无故而致死,是可伤更甚于予也。况渠代予死,
可不谋救之乎?”恳再为设法,其乡人曰:“非财无以为也。”农归与其媒妇,
将祖上祭田并其住屋尽弃之,以为营救之资,而不知悉饱乡人之囊也。其忠厚恻
怛,甘受人欺如此。后公由进士出身,内历翰部,外掌封圻,晋割公爵,赐谥文
靖,其勃兴也宜哉。
◎金匮孙文靖公
孙平叔先生久宦吾闽,有遗爱,由汀州守涛晋连圻,身后亦谥文靖。故世称
数十年间江浙有两孙文靖公。有无锡幕客吴最亭者,言公有二子而尚无孙,时二
子亦日以得子为急,欲以慰乃翁之心。然以公之德性卜之,其必有后无疑也。相
传公未释褐时,乡邻有老嫠妇不戒于火,延烧十余家,嫠妇以无救焚死。家乏余
了,烬余之尸任其暴露矣。其十数家被烧者,旋复营造,将残砖破瓦悉堆砌于嫠
妇遗骸之上。公见而伤之,独出数十缗,令匠人移去砖瓦,起出遗骸,买棺敛埋
之。又值邑中荒歉,粮价腾踊,饿莩载途,官方议行平粜,而富户吝于出谷,互
相推诿。公时家中落,将古瓶一对售得数百缗,于前后门各没一厂平粜。由是殷
实之家感愧,竞相设厂开粜,藉以存活者无算。次年,公遂成进士,入词垣。
◎戴简恪公
开化戴简恪公(敦元),家本贫。其封翁年五十无子,仅有田三顷。值衢州
河涨,溺毙人口无算,翁以地契质富家,得钱若干,救活者颇多,事过而田已去
其三之二。逾年即生简恪,五龄能写大字,书籍甫过目即成诵,时号为神童。翁
携之杭州,时齐息园先生家居,称博雅耆宿,与之谈艺,不能相难。早登科甲,
值出痘未殿试,次科乃补试。入翰林,改刑部。丁艰,归居天竺寺十年。仪征阮
宫保抚浙,乃敦促入都。简恪之先德,人鲜知者,其同郡余朗山侍御(本敦)始
为人述之。
◎史总宪
山阴史渔村先生(致光),原名步云,字郯师。乾隆丁酉选拔,官广文,登
乡荐后始易今名。其祖母周太夫人早寡,喜行善事。族人因有争葬坟山,几至酿
命,太夫人闻之,即质衣饰出资为之解和,事得寝。先生于乾隆丙午科登北闱乡
榜,丁未入礼闱。之先一夕,梦神语之曰:“尔祖父以救活人命,阴德不轻,故
列尔名于榜首,以示果报。汝若再能谨慎承家,则前程不可量矣。”揭晓,有名。
及胪唱,果第一。先生性极恬澹,虽扬历中外而循循如书生。后由云贵总督内召
为总宪,入都时家大人为荆州知府,接见于郊外行馆。因请教居官之要,先生曰:
“我辈勿论官京官外,但须做二等官,切不必见好。一见好,即有不好伏其中。
愿高明人审之。”家大人深佩其言。逾年,家大人擢淮海道,时先生已引年矣。
予告出京,复相见于清江浦,殷勤握手曰:“犹记荆州城外絮谈之语否?”家大
人曰:“谨识不敢忘。”先生曰:“我昨亦以前语告莲翁,竟是如水投石,可若
何?”莲翁即张莲舫河帅(文治),先生之戚也。是冬,高堰失事,莲翁遂出塞。
于此见老成典型,瞻言百里,未可以轻心掉之也。
◎阮阁老
扬州黄右原比部告余曰:“君前集载吾师芸台公之祖昭勇将军以不杀降功德
笃生平章,甚足劝世。不知公本身之功德亦复不浅,从前蠢子数皆言公寿不满七
十而必为枢廷宰相,此系三十岁许所推。后公抚浙督粤,泽被东南。从前浙江灾
歉,并无办赈之案,浙赈自公始,其时一赈所存活,已不下数万人。后抚浙者,
踵而行之,又不知存活数十百万人。今公寿届八旬,精神强固,虽百岁可期。即
未入枢廷,而宰相固已得之矣。此亦可补入劝戒录也。”按芸台阁老在浙功德尚
多,其兼管盐政,所有盐务陋规一概不取,责令补苴旧欠。行之数年,浙盐遂日
有起色。其督粤时,抚驭夷商,机宜悉协,一尘不染,十年晏然。今英夷追恨前
政,每语多龌龊,而惟公无一字牵涉,非实足以服其心,何能致此。又闻家大人
言,嘉庆十九年间,江北早灾,流民充斥道路。公时为漕帅,由淮城催漕至袁浦,
中途有饥民万余拦舆乞食,势甚汹汹。时漕艘衔尾而北,水浅船迟,公立发令箭
传谕各押运文武官,令每船派添二十人帮纤。适江南十余帮在境,恰有五百余艘。
俄倾之间,万余饥民皆安插得食,欢声雷动。此所谓猝然临之而不惊者,而处置
裕如,已隐成莫大之阴德。他人当此,鲜有不张皇失措者矣。又公有表弟林报曾
者,为中州末僚,言阁老之封翁湘浦先生,信善人也。屡行阴德,不可殚述。有
友人买一鼋,重可数斤,方欲宰而烹之。翁适往,见鼋畜于盆,昂首视翁者良久,
异之。友人曰:“汝喜可持去,不必论值。”翁曰:“予明日治餐相邀,即以此
奉敬。”翌日,翁以红线纫鼋足为记,诣江放之。他日语友日:“予已烹鼋食之,
不获奉邀,恕罪。”乃偿其值以归。越数日,翁复见红线鼋悬诸市,仍买而放之。
越数月,又有持鼋鬻于市者,翁熟视红线犹存,复买而远投之深渊。是夕,梦有
黑身戴尖帽者稽首于前曰:“子奉命巡江,三次遭劫,幸蒙数救,赖以生全。今
脱离矣,后当相谢。”及阁老告退时,心切救人,尝创制红船多只,护送渡江者,
活人无算。一日,阁老往镇江,遇飓风,折桅,舟几覆。正仓皇莫措,忽一大鼋
带数十小鼋,拥舟至岸而免,此其所以报欤。
◎连平颜氏
道光乙酉,家大人在淮海道任,督运淮南滞漕二百万石。时连平颜惺甫先生
(检)为漕帅,日有交涉公务,无时不晤接。漕帅尝抚吾闽,其弟某又与家大人
同登甲寅乡荐,本相契好。燕谈之顷,述其祖德甚详。盖颜氏本由吾闽龙岩州迁
居粤之连平州,其始祖(秉亨)翁,年百有四岁,群呼为百岁翁。素精堪舆之术,
距城二十里,土名鸿坑,有人送坟一穴,百岁翁用钱数千买得之,因葬其祖。临
时掘土,数寸下即见一棺,翁曰:“此地前人已葬,何忍迁移,使前人暴骨。”
急命掩之。夜间,梦有古衣冠人来谢曰:“掘土见棺者,即我也。我葬此不得真
穴,致有此厄。其真穴在左畔,汝何不择某字向葬之。念汝见棺不迁,仁人用心,
特为指示。但使我坟能春秋附汝祭扫无阙,受赐多矣。”翁觉,如所指葬之,仍
树碑于右畔,立约后人附祖茔春秋祭扫不绝。厥后翁家渐起,至元孙氵静亭中丞
(希深),由同知起家,仕至贵州、湖南巡抚。中丞之长子即惺甫先生,由拔贡
仕至河南、福建巡抚,闽浙、直隶总督,再起为漕运总督。今先生之子鲁舆先生
(伯焘),由编修仕至€南巡抚,继为闽浙总督。其旁支之成进士入翰林,由县
令历牧守者,踵相接。相传百岁翁尚见氵静亭中丞为臬司云粤中。国朝二百年来,
衣冠之盛,未有如连平颜氏者也。
◎潘氏阴德
孟莲友茂才(经国)曰:“潘芝轩相国其祖某翁业鹾,家裕,每腊月中旬后,
取白金二三百两,各称小包,三五两不等。身被旧褐衣,走乡中僻巷,察其无汁
度岁者,量给与之,人不知为谁也。奉行《感应篇》,终身不倦,尝获吉壤,地
师以为必发鼎元。翁乃语人以风水在心不在地,《感应篇》即风水书,奉而行之,
无不可,期子孙昌大也。按潘氏以吉地发祥,已洋前录,此条当可参观。
◎茹氏阴德
孟莲友曰:“茹古香尚书()之尊人三桥先生为县令时,设自新所,专羁
邑中窃匪,按名日给口粮半升,盐菜钱三文,以典史总其事。不时亲自稽查,或
提至中庭,谆切开导,十年如一日。多知感悔,审释为良民者,不可胜计。古香
由大魁官一品,其食报也隆矣。按闻春台太守(人熙)与尚书为同乡亲谊,尝语
家大人曰:“三桥先生索有隐德,尝在京中遇某异人,相得甚欢。将南旋,往别
之,某忽问曰:君得子否?曰:我有天阉之疾,不作此想久矣。某曰:相君神采
焕然满面,阴骘纹发现,不但可得子,并应得贵子。因向水陆行途,先生曰:我
阙于盘资,拟搭运河长船归去。某拍子曰:得之矣,君登舟即静坐,行左右转睛
法。每日无论数千转,愈多愈妙。比抵家,必有效验。如具言,及到家,阳事忽
举,遂诞尚书,然只此一索而止矣。”
◎汤氏阴德
萧山汤敦甫阁老(金钊),为先伯父曼云公己未同年,又为家大人甲寅同年。
与家大人以文章道义相切靡刂,虽在礼部有堂属之分,而略分言情,交谊最笃。
尝闻人述共先世寒微,曾大父某翁开一小店于乡隅,生意甚微薄,而勤于伺应,
客多乐就之。一日,有客遗银包而去,检而藏之。久不来取,因启其包,约有数
十金。偶借用之,辄得利。旋积足其原数,封贮之。数年,是客复至,询悉而奉
还之,并告以借用得利,积足归完之故。客大喜而誉之曰:“不还不足以为仁,
不用不足以为智。子所为,殆仁且智也。如此大才,岂区区所能尽其量。”复付
以三下令,俾得扩允其业。翁恐倘或失利,数大难偿,再三却之客不允,竟委金
而去,十馀年间,遂至巨万,萧山学额本二十名,乾隆间恭逢皇太后南巡,特恩
加增五名,以部赞无出,未得奉文准行。时翁家虽稍丰,尚无弟子应试,见绅衿
退缩不前,奋然先提千金为倡,其事始得举行。其时,翁以家计渐充,谋营屋宇,
为乡里无赖子所阻挠,至吹求无所得,乃造言牛事,谓上梁时日必归乡耆定择,
上梁须贴十恶大败四大字,庶无碍一乡风水。翁一一从之,适其日,邑尊因公下
乡,舆从过其门。邑尊素谙阴阳选择,闻剥啄声,知系上梁,以是日时辰极凶,
怪而入询之。见梁间字益骇,翁据实以对。邑尊立拘日者,诘责之,答云:“时
虽破败,有文曲星降临,得以化凶为吉。”文曲星,盖暗指邑尊。邑尊闻而释然,
谓翁曰:“有大度者必有大福,固非凶神恶煞之所能灾也。”孟莲友曰:“汤氏
世有隐德,敦甫阁老督学江苏时,其封翁令在苏捐赀设局施药,计三年内所活不
入万人。当时药局事务,皆以鄞县名医张又新主之,人多不知为学署所施。后封
翁午逾八秩,膺一品封。”
◎梁督部
梁晚香先生(肯堂)任直隶总督时,幕宾有周疯子者,精于天文占测。一日
仰天,忽言天牢开矣。先生素信其言,立往查臬司监,则皆以磁碗破锋,互相剃
发,将于是夕越狱群逃,以有备而止。先生寝其事,所全活甚多。是时,尚未得
孙也。先生之长子某,尝祷于泰山碧霞元君祠而牛小槎,后由部郎出守顺德。凡
祷于碧霞君者,例以祠中土偶归供宗祠中。年久,土偶为雨所漏淋,卸其肩之一
角,而太守旋患臂痛。后将土偶装塑完好,而臂疾亦痊。今先生之曾孙翰苹太史
(敬事)又中丙申进士,入翰林矣。
◎吴中丞
南海吴荷屋中丞(荣光)与家大人同直枢廷,最称契厚。每于夜直燕谈之顷。
悉其少年逸事一端录之。以为后生小子简性闲情之一助也。中丞云:“余有同居
中表妹,自幼起坐言笑,耦俱无猜,然抹牌、象戏外落然也。及余订姻他姓,妹
属疾恹恹,嗣于余成婚之夕奄然而逝。闻亲串有述其病笃时,呼余小字长叹含泪
情状,余为黯然,旋亦置之。一日夜卧,朦胧间,似有传呼人衙署者。见一官袍
眼据案坐,余不觉俯伏,据案者颐余曰:知有人控诉尔者耶?余愕然则隶卒掖一
女子向案跪,视之,表妹也。方悟其已死,据案者为冥官也,第未知被控何因。
女广若有申诉,音细不可辨。顷之,闻冥官拍案,似斥女单情致天,妄诉者,令
ㄏ之去。谓余本无他肠,此事已明,好好读书,希图上进,勉之。命隶送余归,
及门而寤,汗已渍衾枕矣。怵息寻思,深以前此之落然为幸,倘不自检,入冥对
簿,正不知作何光景,?叮不惧耶?”盖谈次犹不胜感喟云。
◎大魁出孝子家
秦簪园修撰(大成),幼失怙,事母纯孝,先意承志。母稍不悦,则长跪请
罪。家素贫,躬啖藜藿,奉母必甘旨。比长,授徒某氏,距家四五里,晨昏定省,
寒暑无间。以是日忘其贫而乐共子之贤也。同时吴县张四峰先生(书勋),亦以
孝闻于乡。乾隆癸未岁元旦,张母某太夫人梦金甲神谓曰:“汝子孝行素苦,今
春固当大魁天下,但嘉定秦某之孝尤笃,且贫甚,当先秦。”是科礼闱,张文已
中第三,主司嫌孟艺后路大率,欲易之,忽获秦卷,大加叹赏,遂黜张而中秦。
廷对,果大魁。次科丙戍,张亦胪唱第一。
◎行功过格
苏州吴太史(廷珍),幼聪颖,喜读书而苦怔怯。十馀岁时,梦神人语之云:
“子无功名分,且恐促寿,虽读书无益也。”吴泣请曰:“数可逃乎。”神出金
字阴骘文示之,愕然而醒。自后日课功过格不敢稍懈,十未探花及第,癸酉典试
滇中。
◎谢椒石观察
南康谢椒石先生(学崇),与家大人同登嘉庆壬戍进士。三日名中,公年最
少。既人翰林司文柄,声誉赫然。时公之尊人蕴山先生方为广西巡抚,公与其弟
(学拘)同膺京秩,香囊尘尾,居然工谢家风,同辈望之如神仙。不数年,出守
陈州,旋擢开归道。乃弟亦出守潮州,需次观察。未几而兄弟同中蜚语,改授部
郎,潮州君旋即物故。公既不能补官,全家数十口寄居邗上二十余年,藉馆谷自
给。有丈太子七人,多聪慧者,而皆屡困棘闱。道光壬寅避夷淮上,公触暑道卒。
迨事平,眷口复回邗亡而生计荡然矣。邗上人咸啧喷疑公生平和平宽厚,居官亦
清正有声,不应如此结果。或云蕴山中丞在山西任内清查亏空,曾杀山西知府,
事后亦颇自悔,盖种因于数十年以前乎。或又言公在开归道任内,一日午倦假寐,
梦一黑丈夫伟然岸异,跪而求生。公颔之,既觉而不甚省记。翌日,有馈大鼋者,
付庖人烹之,味极劣。是夜,仍梦黑丈夫血淋漓遍体挺立于前,大言必藉手以报。
公悚然而寤,汗流浃背。其即此恶缘,未可知也。家大人曰:“前官京师时日在
苏斋谈艺,闻翁覃溪师言康熙末西山有高僧精风鉴,曾在京中谈相,每言人休咎
无不奇中。后宪皇帝闻之,敕此僧以后不准再与人谈相。此僧遂自扃一小楼中,
不与人交接。至乾隆中尚存。时蕴山先生初入翰林,一日随苏斋师同游西山,欲
见此僧,今他僧通意。僧素仰苏斋重名,允一人上楼,苏斋师言因脚力不便,必
须一弟子扶侍,请与俱,强而后可。及接见,憎熟视二人,曰:“翁先生虽贵,
不过文学侍从。此位高徒,将来必掌生杀之权,但老僧有一言奉劝,切莫好杀也。”
语毕,即默然然。则山西之事,高憎早已见及而谈言微中,惜蕴山先生不能服膺
其言耳。
◎汪竺君比部
镇洋汪竺材比部(元爵),为持斋先生(廷)之孙,杏江先生(学金)之
子,而刘金门先生之快婿也。祖父皆以鼎甲起家,而君仅登乙科,然体貌丰腴,
文笔敏瞻,领班枢直行,将擢用外台,忽以疡卒,朝士皆惜之。先是,有推算蠢
子数者,决其于某年某月当受骈首之诛。坐是日惴惴,尝随穆鹤舫阁老谳狱淮上,
多所保全,后竟考终牖下,似为善可以逃数矣。然闻其疡初生于项,后绕匝乏项
前而溃烂,名断头疮,则亦与骈首无异。黄右原曰:“此一以见为善原可回天,
一以见国法可趋避而阴律犹必正名也。”
◎杨氏阴德
余外舅杨竹圃方伯公(簧),本藉连城,先世贩运木植,寓憎福州之新道马
头,因家焉。其封翁(发泗)与弟(德广)于足之谊最笃,德广翁善经纪,帐簿
必请发泗翁掌之。新道地滨江,翁结浮宅其上。某午大水,并浮宅亦冲散,合家
不能相顾,发泗翁手握帐簿露立水中者数昼夜。德广翁度帐簿必早失,但以兄之
存否为念,一日望见兄立水中,急救之,悲喜交集,旋知帐簿在兄怀中,为之感
泣。盖簿失则外挂之资悉不能归,簿存水退,故业仍可无恙。厥后,德广翁生计
日隆,积赀本至数十万金,皆基于此。谚所谓兄弟同心土变金者,此之谓欤,又
闻发泗翁之父(兰起)翁,读书未成而独严于义利之辨,其少子(发浩)颇豪宕,
翁所不喜,顾以其善读书也而姑容之。发浩登乾隆辛卯乡荐,翁益喜,纵其所为,
家计日蹙。发浩之房师某适任台防同知,谓发浩日:“汝父清苦如斯,汝乃一筹
莫展,于心安乎?此后如有关涉防署之案,于理无碍者,汝代为请托,我必准行,
汝藉得谢金以救贫,未为不可。”发浩因觅得一案可得四百金者以告,允而成之。
因将所得金先呈于师,师日:“本以济汝之窘,町归奉汝父。”发浩如其言,翁
大怒,杖而逐之,并禁其投足师门焉。又家有法码甚准,人多来借兑。一日,有
客兑毕而去,遗二百金于案。翁检藏之,戒儿辈曰:“此两包银,我与某借未定,
切勿轻开。”后客来,将原封还之,客欲均分之,翁不可。欲少留之,复不可。
曰:“物各有主,吾不取非分之财也。”其耿介不苟如此。今方伯公以进士起家,
外掌藩条,内践卿秩,而公之诸弟及子侄辈氵存登科第,尚未有艾。积善之家,
必有余庆,允哉。
◎胡尚书
家大人曰:“余初官礼部时,大宗伯为通州胡西庚先生(长龄)。相待颇优,
盖先生与吾乡游彤卣侍为己酉同年。余初上公车,与侍御同寓,遂得亲炙。侍御
尝私语余曰:‘此人必大显,我不知相术,但见其耳白于面,如欧阳公之语耳。’
审视之,果然。时先生方为修撰,不数年遂跻九列。余尝询先生于同官李雪岩
(芳梅),李曰:‘此公家有阴德,宜其贵也。盖其封翁某尝为州吏,承行盗案,
犯供纠众自大门入,已定谳矣。某知各犯皆因贫苦偶作窃,非真巨盗也,言于官
曰:此到案而即承认盗情,必非平日惯为盗也。惯为盗者,无不避重就轻。今此
案用不论首从皆斩律,似失入矣。官以招册皆已缮成,上台催督甚迫,无暇更改
为辞。某请于大门大字上添一点,为自犬门入。且言某仰体恩宪平日好生之心,
并无一毫私弊也。官悟而从之,得免死者十余人。即此一事,已应食报于后人矣。
后闻徐树人(宗干)观察所述同此。李与徐皆通州人,当得其实也。”
◎栗恭勤公
栗恭勤公(毓美),为河东总督,殁于工次。恤典优渥,有持躬端谨办事实
心之褒,近年河臣中所仅见也。尝梦入河神庙,见三神并坐,公问何人?庙祝云:
中为某大王,左为某大王,其右一神,朝服便顶尖靴、以帛蒙面,问之则不答。
旋有人语公曰:尔勿到胡家屯(工次行馆)也。公唯唯而出,行至胡家屯,见一
片波涛汹涌,遂惊寤。后逐年防汛,来往河上,总不宿胡家屯。庚子年,值有钦
使赴东河查料,公随行至工次,各行馆皆巳备星使供帐,不得已小住胡家屯。方
午食,忽尔呕吐痰壅,遂不能言。时随行者惟二仆一弁,仓皇无措,公执弁之手
而自指其衣,弁知其欲更衣也,及开竹笥检之,朝服悉具。时方奉大行皇后国讳,
且工次亦无用此礼服,似公预知其不祥而备之者。于是便顶尖靴,仅用朝服袭而
敛。盖昔日梦中所见之相,即公之幻相也。逾年而祥符口决,城垣岌岌将圮,忽
有少年者大呼曰:当拆南城楼砖瓦填塞某处。如法行之,见金甲神涌大溜改道傍
走,人皆谓公之灵佑。公生平治河,得力于砖工,故身后显灵仍令用砖也。家大
人曰:“治河用砖,前无所承,自公创行之,实大有裨于修防而大不利于料贩。
于是多方阻挠,众口沸腾,朝议几为所夺。丙申,余由京赴任粤西道,出开封。
公从百里外策骑访余于旅店,时公方以砖工在危疑震撼中,知余在南河时颇不为
牙侩所惑,且欲探知中朝舆论何如。余告以东河之刨工,即南河之碎石工。南河
有石可采,东河无石则以创代之,有何不可?黎襄勤公初用碎石,时亦众口交攻,
大半皆为料贩所使。襄勤尝早起于船头,见一对联云:秦始皇抽梁换柱,黎世序
碎石填河。襄勤一笑置之,而浮议亦旋息。此余所目击之事,今去襄勤已十余年,
碎石并无流弊,则东河仿而行之,正所谓前事之师,君但坚忍持之,勿为瞽说所
动,利口所摇可耳。公闻余言,乃欢然曰:“余志已定,君之贶我实多。”遂郑
重订交而别。终公之任,砖工亦并无流弊。即今东河屡决,糜帑无数,参官无数,
未闻一言归咎于砖工者,则公亦可以含笑于九原矣。相传黄河工次金龙四大王每
幻为蛇身出现,河上官民皆能识认,近年有栗色者,各官环拜,或免冠于地而跪,
祷之曰:“如公有灵,即上吾帽。”乃盘旋于帽,少顷即不知所往。此众日所共
见者。盖如公之聪明正直,其没而为神也宜矣,附记于此,以谂后之治河者。
●卷二
◎馆陶令
姚伯昂先生(元之)尝述其同年张(琦)者,为山东馆陶令,死即为馆陶城
隍。将卒之前一夕,其子请以身代,焚书于馆陶城隍庙。无一人知者,署中惟一
洒扫夫素为走无常者知之,云:“我太爷阳寿虽未终,无如旧城隍已升作济南府
城隍,只好请太爷前去,阳寿另有处分也。”张到城隍任后,忽于演戏日擒一生
员跪神像前,于是众目不观戏而观城隍,则俨一张太爷也。生员尝以唆讼受责于
张者七次,县中皆有案可稽,是日盖责其怙恶不悛云。按前熟闻家大人言官山东
臬使时,有张汉峰(琦)者,最为循吏,古貌古心而善于听断,学问亦好。当时
甚赏异之,每举以为诸令长钦式。初不料其身后之为城隍也。聪明正直,其为神
也宜矣。
◎陈曼生
陈曼生郡丞(鸿寿),以名下士,官南河同知。文采意气倾其流辈。未第时,
家甚贫,岁暮,索逋者盈门。有馈以二十金者,计还债仅及三分之一。正在踌躇
间,有友人向其告急,其数适与所馈相符,即举以畀之。其妻闻而愀然,颇有怨
声。郡丞多方宽解之,语未终,有人叩门,赠以百金者。偿负之外,尚有盈余,
郡丞慨然曰:“此所谓得帮人处且帮人也。”忆家大人官京师时,每度岁率皆拮
据,然当岁除前后,必强划出数金,扃置别箧,适一年所入较丰,因得百金,另
行缄固。家人请其故,则曰:“正月观厂是冷京官一最乐生涯,例须数金以收几
种旧书旧字耳。”既而除夕甫晡,有同部友来告贷者,情甚迫切,遂将所缄金应
之。其人甫去,而即有馈百金来者,家大人笑谓余兄弟辈曰:“天无绝人之路,
信哉。”此与曼生郡丞事真如规周矩值也。
◎蔡太守
杭州蔡太守(澄),官四川保宁府。兼摄川北道。时值金川用兵,所调索伦
兵势张甚,沿途抢掠,州县不敢诘。公召其统兵官,谓之曰:“兵以戡乱,若如
此是创乱也。余止知保护我民耳,汝再不戢,余惟白之大帅,且兵备亦可按军法
也。”兵竟肃然。是役也,川中颇骚扰,惟川北一境帖然。又制宪某素黩货,时
公以军功将得保举,制府先期语之,且曰:“保宁产绸甚好。”公伪为不知者,
竟送绢二匹。制府大恚,以年老劾去。去官日,人争出钱立碑,至今川中庙祀之。
公之孙名(任)者,辛酉进士,官自隶知县,慈祥恺悌,有佛子之称。其子柄墉
患重疾,恍惚中入冥府,遇其父执,引至一所,香案供一生位,指谓曰:“汝父
居官仁慈,此间亦敬礼之。”是年,为辛卯科,其子无力应试,屡梦其先人告以
今科必须进场。余系总理科场事务,上帝以我家忠厚,赐汝登科,不得以艰于措
置因循不赴试也。于是竭力摒挡进场,果中式。
◎良吏有后
嘉庆十八年,河南滑县教匪滋事,夺城戕官,其势甚张。泸县密迩邻封,势
甚危急。时知县事者为桂林朱蕴山先生(凤森),坚壁清野,力捍孤城,全活生
灵不翅亿万,以叙功加同知衔。其长嗣濂甫太史(琦)应辛卯乡试,主司得其卷,
满纸如云烟,悉现圈形,遂以定元。是科北闱解首董似谷,即同时守城县尉之子,
亦成进士,入词垣矣。濂甫近已转西台,其弟容庵(辂)亦登乡荐。先生于事平
后即辞官去,家大人尝题其遗照云:“贼平身退若无事,鸿鹄飘然日高举。回首
漓江旧草堂,玉树干寻切琼宇。”盖纪实也。冥冥中报功之典,固如是昭彰哉。
◎侠客
嘉庆间,苏州某商挟重赀归,舟行遇雨,见有冒雨呼搭船者,衣衫淋漓,商
悯而许之。引入舱,易以袍,给以酒食,其身外无长物,恣意饮啖而商亦略无
厌倦。数日后,忽有盗十余人,持械登舟肆劫。舟人皆哭,计无所施,惟束手待
尽而已。忽搭船人大呼曰:“有我在,毋恐也。”跳出船头,连击数人落水,盗
遂引去。其人珍重一声,瞥然登岸,不知所之。桂林周熙桥孝廉目击其事,作
《侠客传》纪之。夫客固侠矣,而某商之遇险不险者,则不忍之一念为之也。
◎李封翁
临川李诚封翁,以义举起家,已载《前录》,兹复得其遗事一条云:封翁
始至粤西,投酒肆为贱役,主人以其笃减,特拔之,令司帐务。主人本家山西,
一日病重,召李语之曰:“我病势殆不起,此店计可收得千余金,身后托汝为我
殡殓周妥,并运柩回山西,付与吾儿,余金即为汝酬劳。”李诺之,如命运至其
家,将遗书与余银悉交还其子。子以父书中有遗金酬劳之语,坚不受金。李委之
而去。忠诚任恤,于此已见一斑矣。
◎借银代偿
余《前录》载徐辛庵侍郎与其族兄科名互换事,时浦城令郭少汾邑侯与侍郎
为儿女亲家,尚未知有此事,颇以为疑。兹余复从福州闻浙人述侍郎事,情状又
异,因并录之,其足为劝则一也。浙人云:今少司空徐辛庵先生,嘉庆戊寅科浙
省解元也。秋闱前,偶与族兄游城隍山,适有妇人入庙求签,以签文求道士指示。
道士令请教先生,先生询其所问何事,妇人曰:“予夫病重,医言须眼人参方有
转机,予家贫,不得不重息称贷以为参价计。夫病能挽回,偿债自易,否则累上
加累,身实难当,故决之于神,相公为我剖之。”先生以好言慰之而去,其族兄
忽于神案旁检得一布包,解之有银约二十余两,笑向先生曰:“今夕不患无酒资
矣”。先生曰:“此必顷妇人所遗,汝既闻其言币忍取之乎?”族兄以为迂谈,
竞自携去。须臾,妇人踉跄复至,寻觅不见银包,号啕大哭曰:“予此物遗失,
与吾夫性命俱休矣”。先生解之曰:“物已落他人手,不可复得。汝向告予言,
予深知汝苦,予不能力止人之携去,是予劣也。今愿代赔,故在此候汝。汝可告
我姓氏住址,我下山为汝设措,下午当如数送至汝家。”妇人始不肯信,后思无
可如何,只得先回。侍郎立向各亲友借凑成数,亲送其家付之。是科发解,次年
已卯会试连捷,入词林,跻九列。壬午科主试江南,本年又作会试总裁、江南学
政,不可谓非厚德之报也。
◎持金刚经
持诵《金刚经》之灵异,自晋宋以来备著传记,至唐益显。段成式家世持诵,
历受其益,有《金刚经鸠异摭拾》,至二十余则,皆当时目击情事,非子虚也。
余少随侍京师,见翁覃溪先生年逾八十,犹每年于先人忌日,必用精楷书《金刚
经》全册,分送各名刹及诸交好。家大人时在苏斋谈诗,亦乞得一册。每疑先生
索不佞佛,何以亦于此。先生尝言:“金刚乃佛家木强之神,党同伐异,有
呼必来,有求必应,全不顾理之是非曲直也。故佛氏坐之门外为壮观御侮之用。
乾隆间,有某司寇之戚徐姓者,能持《金刚经》,司寇卒后,徐为作功德,诵经
日每百遍。一夕,病中忽梦为鬼役召至阎罗殿,上坐王者谓曰:某司寇办事太刻,
奉上帝檄发交我处,应讯事甚多,忽然金刚神闯门入大嚷大闹,不许我审,硬向
我要某司寇去。我系地下冥司,金刚乃天上神将,我不敢与抗,只好交其带去,
金刚竟将他释放。我因人犯脱逃,不能奏覆亡帝,只得行查到地藏王处,方知是
汝在阳间多事,替他念《金刚经》所致,姑念汝也是一片好意,无大罪过,然妄
召尊神,终有小谴,已罚减阳寿矣。特召汝告此情节,仍放汝还阳,俾知此经非
可妄持。其某司寇已蒙地藏王重复解到听审矣。”按此覃溪先生为家大人所述如
此,不知受自何人。先生非妄言者,即此一事,足见佛力无边,天条难犯,两者
盖并行不悖云。
◎持大士斋
坦中寡妇某氏,家极贫,以女红鞠二子,素持大士斋甚谨。初其次子病目,
久不愈,势将瞽矣。妇日夕祷所供大士前。一日夜,梦一妪曰:汝欲儿愈,盍诵
《大士救苦经》乎?妇以不识字对,妪教之念,醒而了了不忘。明日,诵以问人,
果《救苦经》也。遂日夜持念,子目渐愈,由是持斋益虔。然日中有所为,夜辄
见金甲神谯诃之。一日,邻家豕溺其门,妇持帚驱之。夜寐中闻神谴语曰:“尔
何等人?敢以物击豕。”妇力辨为驱之而未尝击也,神怒不已,其子再四代哀之
而醒。又尝过邻家,见其烹鱼,鱼跃釜外,妇从旁曰:“盍盖之。”是夜,复梦
神盛怒责之曰:“人家烹鱼,尔不劝之放生。罪矣。又教之加盖,罪若何?”遂
于床上起跪,两手反接,哀号痛楚,若被杖状、良久乃苏。后其子渐长,能营生,
尝于斋日买油一斤,熬熟沃瓜食之。是夕甫寝,即闻神大詈曰:“尔称持斋,有
如许受用者。”手即ㄏ妇发,以匕取沸油浇其顶,痛不可忍,号声彻于四邻,其
子力呼而苏,首尚痛不可耐。稍定,复寐,则见神将复擒治,乃急走之草间伏焉。
旋见白兔数十成群,争舐其首,不觉爽然,顶痛尽愈。徐出视,则神已去,有一
老妪立其旁,指成群者曰:“汝知此何物乎?”妇以白兔对,曰:“非也,此白
猿,吾驱之来救汝也。”自是不敢他有所嗜,然偶有言语之过,辄于夜间受鞭挞,
日以为常。今犹健在,不知其究竟何如也。按此林樾亭先生杂稿中所载,盖乾隆
末年事,未详其何里何氏。先生早归道山,无从质证,然足见持大士斋者甚非可
以率尔从事矣。
◎持大悲咒
家大人曰:叶健庵中丞(世倬)由吾闽监司廉访氵存晋巡抚,道光元年入觐
京师,于宫门外待漏,时与余晤谈良久。旧闻中丞持诵《大悲咒》甚得力,因叩
其说。中丞曰:“余二十许岁时,尝患疟甚重,其寒热交战时,苦不可言。医言
下次当更重,忧惧几不欲生。忽见书架有《大悲咒》一卷,自念持诵或可稍减病
苦,且借以却疟鬼。遂发心以次日焚香祷誓佛前,摄心虔诵,而疟恰以是日顿止。
于是连日诵之,疟竟不发。故自通籍以来,数十年持诵不辍也。”按《大悲咒》
列于密部,即《陀罗尼经》。屠琴坞曰:“观世音菩萨告梵王,言大慈悲心是平
等心,是无为心,是无染着心,是空观心,是恭敬心,是卑下心,是无杂乱心,
是无见取心。是无上菩提心,是菩萨已将八十四句咒义诠释明白。持诵者须将慈
悲、平等、无为、空观等心十句细心寻绎,身体而力行之,即可到应时身生千手
千眼地位。极之八万四千陀罗尼手眼,皆不出此十句妙用,故曰:当知此咒,犹
如妙药,名阿伽罗,一切诸病无所不治也。今人多信奉《金刚经》而不敢轻持
《大悲咒》,辄谓此咒妙蹄、真诠在语言文字之外,持之不谨反恐致殃,则亦未
尝笃信力行之过耳。
◎溺鬼自拔
吴江有渔者李正,所居一港甚僻。一夕得鱼,沽酒独酌。俄有一人立门外,
李曰:“予何来?”闩:“予,鬼也。溺此港中数年矣。见翁独酌,欲分一杯,
可乎?”李曰:“子既欲饮,可入坐。”鬼遂对酌,后因常至。越半月,无谓曰:
“明日代我者至,我将去矣。”问何人?曰:“驾船者。”明日伺之,果一人驾
船来,并无他故而去。及夜鬼至,李曰:“何以不汝代。”曰:“此人少年丧父,
养一幼弟,吾害之,彼弟亦不能生矣,故释之。”又半月,鬼又曰:“明日代我
者至。”次日果一人到岸边,徘徊数次而去。其夕鬼至,复问何以不代?鬼曰:
“此人家有老母,死则无依,故释之。”李曰:“汝如此存心,岂久堕下泉者哉?”
又数日,鬼曰:“明日有一妇人代我,我特来告别。”次日伺之,傍晚有妇人临
岸,意欲下水。复循岸去。鬼又至,李曰:“何以又舍此妇?”曰:“此妇怀孕
在身,若不阻之,是丧二命也。予为男子,没水滨数年,尚无生路,况此孕妇,
何日超生?故又舍之。任予魂消魄散于水中,誓不敢丧人二命也。”潸然泪下,
别数日,鬼忽绯袍冠带、侍从甚众来辞李曰:“上帝以吾仁德好生,敕为本方土
地。”言讫不见。按此条载《感应篇旁证》,盖嘉庆初年事。后评云:宁自忍而
不忍人,一而再,再而三,此心不变,善根定矣。堕鬼道者犹能格天,况生人哉。
◎盛封翁
浙中盛陶村(唐),嘉庆乙丑进士。相传其祖越湖封翁在杭州开盐厂,一日
有桐庐县诸生投之,初不相识也。留住数月,始知其被仇陷害,缉捕将至。封翁
急挈之妇家,藏夹墙中。年余,其妻子亦逋逃继至,封翁并收之。聚居年余,事
平始送回,而陶村得馆选矣。
◎幸灾乐祸
甘肃有两县令,甲强而乙弱,皆劣员也。值家大人在藩任,办理计典,将劾
乙以疲软,外间以揣摩及之。甲与乙素有隙,闻而大喜,即于公庭面诋之,乙怒
形于色而隐忍不敢较,众皆为不平。未几,计典榜发,则甲适亦以浮躁被劾。乙
乃反唇相讥,闻者快之。甲两颧发赤,几欲戟手而前,为众所格。而愦跳愈不可
耐,时成兰生方伯(世)为兰州守,目击其事,令仆役挟之归寓,遂成狂易之
疾以终。方伯笑语人曰:“昔有人自言,今早登黄鹤楼,欲观江中覆舟以为乐,
竟无一舟覆者。归见荷磁器者入城,失足尽碎,差快人意。似此幸灾乐祸,心术
阴恶,其言至令人不忍闻。此在市井无赖之徒或所不免,不料士大夫于功名得失
之际,竟有蹈此辙者,宜乎灾及其身也。”
◎放雀获报
镇江范某其妻病痨疾濒死,有医者教之曰:“用雀百头制药末饵之,又于三
七日服其脑,当痊。然一雀不可减也。”范依言聚雀而笼之,妻闻之,恚曰:
“以吾一命残物百命,虽死,决不为也。”开笼放之。未几,病自痊,且得妊,
生男。男两肩上各有黑斑如雀形。
◎黑额人
金陵有数十人共一舟渡江者,中流风骤起,忽闻空中语曰:“黑额人。”中
有黑额者,自思空中既指我,何为累人,遂跳入水。舟随覆,无一得免者。惟黑
额人先附一巨木,漂水至岸,独不死。
◎纨挎子弟
家大人曰:“余十一岁即随先资政公游学厦门,馆于厦防厅署,东人为汉军
刘某。时台湾林爽文之滋事,军兴梗阻,留滞三年始归。厦防厅为吾闽第一优缺,
海舶集,市尘殷赡,官厅尤极豪奢,大堂左右设自鸣钟两架,高与人齐。内署
称是,署中蓄梨园两班,除国忌外,五日不演唱。馆中学徒六人,二弱冠,余则
十三四岁不等,无人不佩时辰表者。十三四岁者,遇岁时必盛服,头上必红顶花
翎,腰间必荷囊素扮(即飘带),日与梨园子弟相追逐。但一近书馆门,辄为资
政公所呵禁,不令人。学徒在馆中尚知严惮,一出馆门.则无所不为。东人常令
司阍者缚其子至馆,请施夏楚,而内东旋入馆面求宽免,以故学徒皆无所顾忌。
余每望而畏之,资政公常饬之曰:“汝不必畏他,亦不必慕他,此古人所谓纨挎
子弟也。杜诗有云:‘纨不饿死’,若此辈者,十年之后,吾真恐其饿死也。’
后东人以军功擢嘉兴守,入觐,和坤知其在厦防缺久,索贿四十万。不应,遂摭
其冒功蚀饷状,籍没之。余初次公车,至京访之,则已散居各庙庑,萧条无以自
存。后余官京师,再访之,仅存一名四格者,与其所生母促居草屋中,蓝缕不堪,
余每月以制钱二千资之,复令其以佣书津贴,其笔法尚是资政公当日所授也。迨
余出守荆州,荆州将军某首宗室公也,与刘有亲谊,余犹因将军寄资之。未几,
余擢淮海监司去,将军亦物故,此后遂不知其所终。
◎雷击洋商
英吉利滋事之初,尚有所畏忌于国中。其暗中羽翼而保护之者,则粤东洋商
之罪不容诛也。当林少穆先生总制两粤时,日思以计擒其酋义律,而洋商辄侦知
之。一日,制府以事招义律谕话,即将羁之。义律乘轿诣督署,已入外辕门,适
有洋商伍绍琼者,由督署出,即于轿中以手摇挥之。义律会意,遽回轿,迨制府
闻而追之,则出城已远矣。此粤东人众目所共瞻,切齿所同恨者也。先是,有英
夷数百万金寄在洋商家,至是取还,皆伍绍琼密为布置。无何,雷起洋商屋后,
将伍绍琼从第四进厅事提至头进庭中,摄击毙之。众洋商暨英夷始稍知畏惧。余
时随侍桂林,不数日即闻其事,盖无不抚掌称快者。
◎实心教学
侯官谢退谷学博曰:“今人读书多不免于处馆,或以为迫于贫而妨于学,其
实非也。既处馆,则当以误人子弟为忧,如教童子读四书、读经书必与讲解,自
家不了然于口,不得不先自用心研究。且有看书时自谓已晓,及至与人讲解,反
觉口中辞理不顺者,则又不得不加研审一番。如此反覆,则弟子所得者仅二三分,
而师之所得已六七分矣。惟身虽处馆,而以子弟之功课为厌物,苟且了事,频年
处馆弟子无得,师亦无聊,不数年间,以求馆之难为怨望矣。故贫士处馆而立身
行已于此觇焉,前程通塞于此定焉。圣人不厌不倦,是彻上彻下之事以圣人为之,
终身不过如是。”以初入门学者为之,亦必如是。”此言最为确切。
◎蛇冤
黄霁青先生尝语家大人曰:“道光丁酉夏,予于南园观叠石,见一螳螂飞扑
奴子笠檐上,双举怒臂,若欲搏击然。奴将捉而杀之,时木渎卖花人顾姓在旁,
摇手戒勿杀,曰:“物有知也,安可与之结怨对耶?”予闻其语,异而诘之,顾
因言数年前伊戚王姓者,尝以花木易米,往来湖广。一日,舣船汉阳村落间,忽
来一小青蛇,沿跳板(舟人停泊布木板以便上下名跳板)作叩头状。王异之,寻
缘隙入头舱泥中而蛰。因其非毒螫者,听之。后返棹至江宁之浦口,刚系缆,则
蛇出,仍缘板登岸,回顾叩头如前状。益诧异,伺其所之。蜿蜒半里许,瞥入道
旁人家篱下,匿不复见。越日,闻有人为蛇啮毙者,心知其异。往视则一少年,
衣冠甚都,倒前蛇匿处,似营县奉差人也。其仆方往来无措,叩之,知毙者策骑
过篱下,鞭忽堕,勒马俯而拾之,一小青蛇突出啮其指,嗷然失声,滚地呼痛,
顷之遂绝,而蛇迹杳然矣。视其所啮,则右手食指青黑而肿,似中毒甚深者。王
不胜叹异,归以语顾者如此,顾因所闻推以儆奴子耳。按小青蛇,即俗所谓青条
蛇,我乡人家屋宇及田野阡陌间所在都有,非如赤练、寸银(昔蛇名)之毒也,
从未闻有啮人至死者。汉阳小青,不远千里,吁求附舟,择地潜匿,若早知其人
之必由此路,有堕鞭之事,欲得而甘心者。苟非积仇宿怨,曷至此。愿世人多结
善缘,勿留孽果。乃或谓此段公案,适然遭逢,若雷出地奋,触之者毙。亦安知
天下之广大,人物之蕃庶,胡为而适然遭逢耶?盍亦思其故矣。
◎负妻果报
道光戊子科顺天乡试,首场有拔贡生某者,入号后垂帘偃卧,不饮不食。诘
朝,题纸下已久,日且高,某亦无声息。号军及邻舍疑其病也,更迭觇之,见其
起撤所卧板,移矮杌向内坐,始喃喃语不可辨,继而自批其颊。号军虑不测,
禀巡绰官入号看视,某辄言貌如常。官去,仍垂帘寂然矣。有顷伺之,则已自绞
死,所缢绳两端悬于壁钉,绝无圈结,仅络项而已。而项间则爪痕稠叠深陷,若
遭痛掏者。然时有识其人知其事者,云生幼孤寒,伶仃无依,拾马通换胡饼以延
喘,而质颇聪慧,时于村塾间听群儿读,辄能依样记诵。其乡有某翁者家小康,
怜而异之,招至家,给其饮食,具束修命之就傅。且以女年相若,遂许字焉。生
成童游庠,及冠,与拔萃科,声名鹊起。生与女素不避面,意得后,遂乘间偷合,
翁不知也。嗣入都久,翁信问婚期,生自负才名,不患无富贵良姻,而顾与田舍
翁缔婚乎?竟萌侮意,覆书言其女不贞,难怪背盟之语。翁接阅恚甚,诘责其女,
遂吐实。复浼媒宛转,而生坚不可回,翁无奈烦啧于室,女竟衔愤投环,此其辜
恩负心之报乎。
◎赵太守
桂林赵复斋太守(宜本)为诸生时,偶行市中,遇老人呼其名曰:“汝祖德
厚,立品亦端,今科当中第,牛犬肉尚宜戒食,毋忽”。赵方疑讶间,见其径登
鼓楼,亟蹑其后,闲寂无人。是科果获售,榜后,复梦老人让曰:“何忘吾言?”
赵自念持成甚力,惊醒,遍告家人,始知日间以犬肉祝都鲁神也。相传都鲁为元
裨将,兵败匿山谷中,因犬吠为敌所觉,遂遇害。后为神,威灵赫濯,故土人祀
必以犬云。闻太守之尊人精申韩学,主粤东西大幕,值其卧病濒危,适有疑狱,
大府亲至其居,叩之床榻间,力疾定谳,所全活者众。太守登第后,分职秋曹,
本其家学,为时所推重。有昏夜辇千金嘱托者,峻却之。今四子皆入仕版,少子
以贤书出刺山西隰州,时州治背山荒僻殊甚。一日,微行遇虎,长揖祷祝而虎竟
退。今州人立赵公祠于遇虎处,则其人、其政均可想见矣。
◎故祖首逆
湖州戴氏子,自幼失欢于父,被逐出外,流佣积年,小有赀蓄。逾冠,能营
生而娶妻矣。其父穷老无依,闻之来探,且冀收养焉。至则其子作白眼,谓昔不
我子而今欲父事耶?恝置之,不留餐宿。父丧气,垂涕归。已阅时矣,一日,其
子忽具舟迎父,叩首悔过。自是,骨肉完聚,奉养无稍懈,始逆终顺,若出两人
也。有知其事者,言其父归后,值四月四日,邑人奉城隍神出游,子方倚门观,
蹶然倒地,口喃喃作官语,继复呼痛乞恩,了了可辨,似其已故之祖以忤逆乃父
诉诸吴兴冥司,邑神准移,适摄魂而惩责也。及苏,询之,虽讳不复承,然观其
率然改行而为父子如初者,众目昭昭,阴阳相证,知其悔悟为有因矣。按戴氏子
之忍于其所生,乃父不明首于官,而厥祖顾代诉诸幽阴,卒使其孙为顺孙,不为
逆子,冥冥中之挽回,非犹是生前一腔慈爱耶?世人于亲族稍疏者,每谓去祖已
远,视如陌路,岂知由子孙观之,则枝分叶散。由祖宗观之,固一本同源也。后
嗣之于贤不肖有异视,先代于后嗣之贤不肖无异视也。观此可油然生孝弟之心矣。
◎仙画
道光初,常州杨姓母子二人,母衰老,子年十五六,担卖鲜果为生,孝养无
缺。尝遇母疾笃,侍奉不离,既乏生理,医药益艰。一日持方向肆,赊贳再三,
哀恳肆中,人以所负多,不复许。忧危无措,适一蓝缕道人过,询状,旋乞得肆
中包裹素纸长三寸许者,并索笔砚,倚积台画柳下一老翁坐船头,手把一卷,卷
端书雪舟渔唱四字,眉目须髯,勾点写意而已。掷笔,付其子曰:“若计医药费
及经营赀当几许耶?”子曰:“十贯钱够矣。”曰:“若将此至某门外官塘石桥
侧,张画就盘陀坐。有问价者,如数售之可也。”时市人聚观,谓此草草笔墨,
又无装潢,谁其出重赀以购耶?率嗤为妄。其子见道人意良善,且计无复之,姑
如所指往俟。良久无遇,懊怅欲归,则远远闻鸣锣声,顷三四大舸旗枪鲜明类官
肪者,至桥,倏尔停泊。一短衿袍褂俨然贵人出舱四眺,睹所张画,急上岸趋视,
把玩而不能释,问欲售耶?曰:“然。”问值,以十贯对。微怪其昂,遽携入舱,
呈一老妇。妇捧卷而笑,若不胜其喜者。招其子询所自来,欢曰:“此仙笔也。”
命仆囊钱如数送其家而去,市人咸惊异,信为孝行之报也。其子由是顿偿药债,
母病旋愈,生理欣欣,竟得小康云。
●卷三
◎江南举子
江南近科卿试,有数举子于寓楼连夜闻邻居以妇女泣者,声甚幽咽。视屋梁
有穿漏处,一人叠几上窥,见小楼中设灵座,孤灯荧荧,一缟衣妇年稚状姣,以
巾撮泪而哭。其人招众毕登,高壁摩肩,尘土索索下,妇若觉之者,仰首长叹一
声,颜色惨变,吐舌三寸许,然卷灯灭影。众骇绝,堕若累棋,有破额伤股者,
各惊悸,蒙头而卧。翌日,访其邻,则室无居人。或言数月前有某氏妇,因夫死
而自缢以殉者,众皆懊丧,并以破伤不及终试事归。此事潘寿生为黄霁青先生所
述,先生曰:“此妇生前节烈,死后犹凄恋故夫,光景何等可怜,乃闻声而为穴
隙之间睹状,而甚飞梭之掷,乐因哀感,惧以喜招。然则贞魂三寸之舌即谓之广
长说法可也。彼子衿佻达者,何不引以为戒哉。”
◎梁国平
广东东安县梁国平,一生忠厚正直,急人之难,多所矜全。殁后,见梦于其
戚曹盈中者,谓蒙天监为他省冥官,死生路隔,难忘故情,特来作别云云。曹醒,
疑信参半。逾岁,又梦与国平晤叙,如平生欢。云复荷上帝加恩,迁擢甘肃靖远
县城隍,已于某月日赴任矣。曹问前任之神何以更替,国平言旧神亦系同省高州
府信宜县人,姓雷名鸣邦,新升甘肃都城隍,故我得膺是选。临别作四诗为赠,
记其二云:聪明正直始为神,嘱尔诸昆好敬亲。从古吉门多衍庆,和平终属一家
春。处世须成大丈夫,无骄无谄是真儒。田园世守诗书业,耕读人家泽自腴。词
虽浅近而义关劝勉,此嘉庆戍寅三月二十五日夜曹所记第二次梦也。
◎张氏子
浙有张氏子,年少解音律,素行佻达。每值清明中元,妇女野祭夜哭时,辄
窥伺窃听。乐此不疲,意盖希邪缘凑合也。后于七月望夜,乘月信步入曲巷,闻
有哭声达户外,凄惋绵挚,知为新孀。倾听良久,魂荡神怡,因其地去家近,亟
返携所吹箫至,则哭犹未已。乃当门负墙而立,鼓唇按指,觉乌乌声入孔相应。
方快适间,忽若有从背后批其颊者,所吹箫堕地如裂,遽负痛抱首归。气续如缕,
向其妻述先后所遇,曰:“吾平日以此为乐,岂知今乃遘大苦耶?”视所批处,
由红肿而紫烂,不日竟以此殒。其妻每临哭,必先觇户外,见其无人乃发声,惟
恐有人窃听似其夫者。顾不能守本,终丧而醮矣。
◎犯淫
道光甲午湖南乡试,有士子题一律于明远楼下,云:“千里来观上国光,卷
中暗被火油伤。半生只为淫三妇,七届谁怜贴五场。始信韶颜为鬼域,悔从蓦地
结鸳鸯。寄声有志青云士,莫道间花艳且香。”可为淫人闺阁者下一针砭。时杨
雪椒先生官湖南,为予述之如此。
◎张南珍
嘉善县城隍庙神座傍分塑书役像,皆生前肖形所为。有库吏张南珍者,亦厕
其间。一日,以事偕友人庙,有指像戏语曰:“尔尚未当差耶?”张曰:“老爷
不见唤耳。”散后越日,张午倦伏枕,瞥见皂衣人来若促其趋公者。起随之行,
至一衙署,穿石牌楼过池上平桥越厅事到后堂,不知为何地也。伫立良久,皂衣
人曰:“官升座矣。”则见短身白须蓝袍短褂而顶戴者据案坐,旁一吏侍,张膝
地叩头,官问:“尔张某耶?尔谓我不唤尔当差,今来此何如?”张始悟为城隍
神以昨戏言故也。意颇惶窘,复叩头称愿执役,但有心事未了,吁恳宽限。神诘
其为何,张以三柩尚未葬诉。神颜似不怿,曰:“尔年已七十三矣,此事不应早
了耶?”张复以家寒无力诉。神旁顾吏捧巨册进,略一展帙,遽色霁点首曰:
“尔尚有一点好生之心,合多活十年,届时来当差可也。”麾之出,遇故隶马丹
书者,谓之曰:“尔何不速归耶?”拍其肩,遂醒,则僵卧已三昼夜,妻子环泣,
以心头尚温,未即棺殓耳。张为人和易,管库日有蠹吏伙造伪串冒征事发,曾为
设法补苴,吁求当局多方开释,卒免骈诛,得从未减,盖其力也。神所云一点好
生之心,其谓是耶?
◎冥诛
吴江举人周某者,素无赖,阳施阴设噬人以填其欲壑者不知凡几。某年冬,
将为入都计,邑令虑其生事,馈金劝驾可成行矣。未几得疯癫疾,纵饮歌哭,举
止改常,家人防闲之,久而渐懈。一日晓起,于屋后见浮尸。捞视,周也。颈上
隐隐有红缕,若刀划然,究莫知其死状若何。先一夕,有县役于初昏时闻听差传
呼声,意邑署比较也,往返趋视,厅事寂然。及谛听,则声出自城隍庙。因赴庙,
遇素识之术士于门,摇手止之,暗中共阚。见堂上灯火照曜,阶下鬼影丛丛,神
视事处分,茫昧不可辨。继闻呼周某名,鬼卒抨一人前,琅挡殷耳。神拍案怒,
遽命曳出斩之,觉阴风飒然拂面而过,冷沁毛骨,而堂上影响灭矣。骇异归,比
晓,闻其淹毙。先是,富家某姓正室死,有疑其妾致毙者。周与某姓素无交谊,
因是往吊,以危言惊其坐人。某姓惶惧,浼馈以塞其口,顾声闻四播,从而觊觎
者众,被诬入官。及检验无故,事得白而家半破。又某氏婢死不明,周为之强制
其亲属,致有衔忿自沉者。就此二事,其被冥诛也宜哉。
◎试卷毁名
嘉庆丁卯浙江乡试点名日,三场适值大雨,应试者浑身濡湿,挨挤踉跄,落
后搀先,无复鱼贯,而头场尤甚。钱唐张某于人丛倒地,为履齿践踏以致惨陨。
他如摩肩堕筐蹑肿遗履者,纷纷藉藉。黄霁青太守适应乡试三场,因失履蔑而
泥行,坐女字四十号。此舍先为号军堆积杂物,黄将考具暂置于右间之三十九号,
出借同试之穿靴而备鞋者。再入号,则油帘坐褥,号军已代为安顿。呷茶偃卧刚
息余喘,闻呼三十九号者至矣。起视壁间字,方知越次,顾疲甚,倦于搬挪。且
念两舍毗连共一号军,无关弊窦,不如通融易坐之为便也。因向本号者告之误,
且与之商再三,乃允。其人武康王姓,谈次颇自负闱艺,意气甚雄。盖幕游归而
应举者也。十四日,黄晚睡方熟,见一披发女子掀帘扑压,王闻惊呼,唤黄觉,
知梦魇耳,寻常置之。俄顷,则王亦魇喊,黄呼之醒,询其状,与所见同。时黄
病目赤,眵昏特甚。中秋夕,未暝即寐。夜半,闻王失声啃曰:“误矣。”起视
其卷面烧一孔,大如鹅眼钱云。适欲如厕,刚掩卷蜡煤爆落致此。因告巡绰官,
乞换卷。监临谕以毋庸换,给不干贴例也。王回号,仍欣然誊写。未几,复闻呼
声更厉。视之,则卷面烧痕细如线香而姓名毁矣。盖其五策巳钞毕,将收拾交卷,
忽遭此厄也。再以换卷请,监临责其粗心屡渎,坚不之许。乃顿足涕泗而出,竟
登蓝榜。意者红莲幕下有以召游魂之变耶,受之者当自知耳。
◎微行摘印
长牧庵阁老(麟)巡抚浙江时,访得某邑令颇著墨声。一夕微行,遇令于道,
公直冲其前导,问将安往?令降舆答以巡夜。公曰:“时方二鼓,毋乃太早。且
巡夜所以察奸也,今汝盛陈仪卫,奸民方避之不暇,何以察为?无已,其从予行。”
乃悉屏其从者,携令手偕行数里。至一酒家,谓令曰:“得毋劳乎?且与子饮酒。”
遂入据坐,问酒家迩来得利如何?对曰:“利甚微,重以官司科派,动多亏本。”
公曰:“汝细民也,何科派之有。”对曰:“父母官爱财如命,不论茶坊酒肆,
凡买卖者,每月悉征常例钱。蠹役因假虎威,加倍勒索,是以小民殊不聊生。”
因缕述某令害民者十余事,不知即座上客也。公曰:“据汝言,上司独无觉察乎?”
对曰:“新巡抚号称爱民,然一时不能尽悉,小民亦何敢控诉?”公笑饮数杯,
输值讫,出谓令曰:“小人多已甚之言,我不敢轻听,汝亦勿怒也。”复行数里,
曰:“我今夕正可巡夜,盍分路而往。”令即去,公复回至酒家,叩门求宿,酒
家对以非寓客处。公曰:“汝今宵当被横祸,我此来非为寄宿,盖护汝也。”酒
家异其言,遂留之。至夜半,闻剥啄声甚急,则里胥县差持朱签拘卖酒者。公出
应曰:“我,主人也。有犯,我自当之,与某无涉。”里胥不识公,嗔曰:“本
官指名索某,汝何为者?”公强欲与俱,遂连拽以行。酒家丧魄,不知所指。公
慰之曰:“有我在,无恐,会即释汝也”。至则令升座,首唤酒家,公以毡帽蒙
首,与酒家并绾锁登堂,令一见大骇,亟免冠叩颡。公升其座,笑曰:“吾固知
汝之必逮酒家耳。”遂怀其印以去,曰:“省却一员摘印官也。”
◎雷异
嘉庆壬申,广东新宁县某村兄弟二人,有妹,已适人。兄四十未娶,弟曰:
“兄不娶将绝嗣,盍鬻弟以娶妇。”兄曰:“得妇而失弟,不可以为人,不如其
无妇也。”村中有富翁,闻而义之,语兄曰:“吾正需佣,今与若三十金,若弟
为我佣而当其息。弟得食,若得妇,不两利乎?他日有金,可赎也。”从之。新
妇入门,久之,窃疑夫故有弟,今何在?夫泣语以故,妇曰:“得妇而失弟,不
可以为人,不如其无妇也。”妇谋诸父,展转得三十金,藏诸笥,将促其大赎弟。
既而索之,亡矣,愤而自缢。葬日,其小姑哭送之,忽雷震棺开,妇活而小姑死,
金掷诸地。盖小姑归宁,知嫂藏金处,阴窃之,而嫂不疑也。遂以棺葬小姑,而
以金赎其弟。事见吴鸿来孝廉(应逵)《雁山文集》。
◎任幼植先生
家大人曰:“江南任幼植先生(大椿)为礼部前辈,礼学、小学俱精,记诵
博洽,一时无两。翁覃溪师称为畏友。而以乾隆己丑传胪,浮沈郎署,晚年始得
记名御史,未拜即归道山。本朝二甲传胪,鲜不入词馆者,人皆为先生惜之。先
生自言十五六时,偶为从父侍姬以官词书扇,从父疑之,致自缢死。其魂讼于地
下,先生遂奄奄卧疾,魂亦被摄考问,阅四五年,冥官亲鞫七八度,始辨明出于
无心,然卒坐以过失杀人,减削其官禄,故仕途偃蹇如是。纪文达师尝曰:“冥
官治是狱者,即顾郎中(德懋),二人先不相知,一日相遇,彼此如旧识。时同
在座亲闻其追话冥司事,幼植对之,犹栗栗也。”
◎顾郎中
有客问顾郎中以冥王果报之事,曰:“阴间判狱,仍用王法乎?抑用佛教乎?”
顾曰:“不用王法,亦不用佛教,但凭人心。人但问心无愧即冥中所谓善,问心
有愧即冥中所谓恶。公是公非,不遍不倚,幽明一理,儒佛五分。”按此说平易
近情,天堂地狱原听人趋避也。
◎述警
乾隆间,福州某甲震死久之,或传其在逆旅尝负乡人客死者千金之托,致其
举家窘死,此雷所以报也。同时同郡甘蔗洲民某乙弟病瘵,利其赀,赂医药
杀之。医度其弟疾本必死而赂可计取也,乃请缓图而谬其旺,与药以愚某乙。弟
死,医如约责赂。既而医偕某乙入城,舟行傍江浒,有虎跃登其舟,衔某乙去而
爪败医面,罄所得赂求药乃愈。客或以此事告家大人者,曰:“使天所显戮咸若
是雷是虎,天下孰敢为不善。惟其不尽然也,人乃疑之耳。”家大人曰:“人世
议狱,固有狱具辄刑不俟奏报者,如重案请王命即行正法者是也。有奏当报可而
后行者,如朱批即行正法者是也。有迟之又久而不之刑者,如缓决减等者是也。
而矜疑之狱,八议所宽者,亦时日寸有之。彼遭雷虎显戮者,其不俟奏报而即刑
者欤。其他报有迟速而或疑其爽,安知非迟而有待而报之终爽者?又安知非如人
世矜疑八议之比,冥漠中别有权衡者欤?”
◎慢客招尤
余随任桂林时,闻前政某中丞性简傲,每日必午睡半晌,不许家人惊扰。一
日,某学使来拜,大门外已传鼓矣。中丞方偃蹇在床,司阍者持名柬启请勉而后
起。时方暑熟,呼汤盥身面再四,又俟其通体凉干,然后著衣冠徐徐出迎,则日
晷已移六刻。署中宾朋咸窃笑之,学使在舆中热不可耐,愤不可言。相见后,草
草数言即别,两家仆从皆知其不欢而去,而中丞懵然也。越日,中丞往学署谢步,
亦在大门外苦守一时许而后获进。是日,天愈酷热,中丞坐舆中久,已经中暑,
及至厅事,言语失次,竟至踉跄而回。卧病旬余日而后出。有学使怦来问病者,
私语人曰:“是日中丞到门,司阍者实相戒不传鼓,盖仆从等暗修前日之怨,故
使主人迟久而后出也。”按此事虽小而招怨甚大,昔《史记》载郑当时戒门下,
客至无贵贱无留门者,颜之推《家训》云:门不停宾。”又云:“失教之家,阍
寺尤礼。或以主君寝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号善待
士,有如此辈,对宾杖之。”此皆不以为小节而忽之也。若某中丞之事,则愈当
引以为戒矣。
◎周次立
家大人曰:“周次立邑候(以勋)宰丹徒时,江浙大旱,所办荒政最好。地
处四冲,大吏过境者络绎,供帐饮食率用六簋,不设海味,所费不过二金。当时
州县谒督抚,不送门包者,惟次立与陈曼生(鸿寿)两人,虽索亦不应。嘉庆甲
戌,余挈家进京,过镇江,次立亦以六簋饷余,曰:“毋嫌其薄,数年来自督抚
至道府,皆一律此物也。”余笑谢之,忙中告余曰:“某坊里甲昨报客寓一人猝
死,以无亲属当诣验,见其人斜倚椅上,一手犹执烟筒,目睛突出坐而毙。有一
随伴小僮,言昨日初到此,向在某官处为长,随以事逐出,云当往京师提督府具
控,毫无疾病。方坐椅上吸烟,忽若有所见,自呼曰我该死,立时气绝。问以所
控何事?答云不知。验其身,实系中恶死,无他故。检其箧,忽得一控状稿底,
又一册罗列主人阴事多款。余念此册不可留,是将兴大狱者,乃袖回署中焚之”。
且曰:“册中多款虚实不可知,然此辈阴刺主人劣迹以为挟制之具,挟制不得则
反噬倾陷,且将罗织多人,丧心昧良,宜鬼神之立殛之也。”或曰:“某官故丹
徒人,其祖宗墟墓在此,殆阴灵不泯而为是欤。”余谓次立此举,必有善报。后
十余年,余官吴门,闻人言次立为丹徒城隍,确有所据。或曰得自张真人,语殆
不诬矣。
◎请旌良法
安化阴文毅抚苏时,以一疏请旌常州府属武进、阳湖两县贞孝节烈妇女三千
十八人,一疏请旌江宁府属上元、江宁贞孝节烈妇女五百余人,各建总坊以表之。
其总祠则听地方绅士之自为,在朝廷不过费帑六十金,而潜德幽光阐发,至三十
五百余人之多,微特世所未闻,亦古所未有也。时家大人在江苏藩任,襄办其事,
因念法属创举,虑各直省之不克周知,请宫保将此全案付梓,咨行各直省照办。
复虑各省虽奉咨,收掌仍在吏胥,未必能家喻户晓,并嘱各牧令照刊一册,广为
分送。乙未重过吴下,果有《旷典阐幽录》一书通行,为之欣慰不已。夫各直省
之待旌者,不可以数计,寒闺嫠妇,编户为多,国家慎重科条,维持风化,法良
意美,至深且远,而胥吏即借为需索之端,一妇得旌,费须百余金。视所领坊银,
加至数倍。穷檐苦节,其何以堪?今则普天之下官府闾阎各有此册,绅士牧令即
可据此册照案清行,而不虞吏胥之阻隔,将见两间无郁而不宣之气,名节日尊,
风俗日美,则此册之功德亦讵有涯哉!余侨居浦城,适周芑源广文(启丰)亦总
建宁府七属之贞孝节烈妇女雷李氏等三千一百余名口,合为请旌,如江南之例。
余亦劝其俟奏履准后即为刊册广颁,盖总祠之成,总坊之建,皆尚需时日。而祠
中牌位既繁,坊上姓氏尤密,殊不便于览观,不若寿诸枣梨,俾得人人寓目。因
备述此事之缘起以示之,广文性好善事,合浦邑千万人中所熟视无睹,绝口不谈
者。不惮采访笔墨之劳,不惜州府吏胥之费,以独肩此义举。闻广文年过五十无
子,自举此事,逾年即得一男,其亦可以劝矣乎。
◎江铁君述四事
吴中江铁君(沅),艮庭先生子也。始弃儒为僧,后复返初服。家大人藩吴
时,与为文字交。尝闻其杂述数事。一为娄东王明经树获言其乡人某,阖门燔死,
少长无遗,并来未半月之婢亦与焉。邻里以其生平无横暴行,不测其何隐恶而天
罚之酷,且及婢之初来也。适有请乩仙者,以其事叩之,乩示曰:“其家散弃五
谷太甚,纵小儿女食且弄,妪婢亦共为污秽,每掷弃之。上帝为其无恶也,拟俟
其悛,以小灾警之十年矣,而狼籍如故,乃付雷部。雷部覆奏,以为轻,又付瘟
部,瘟部亦如之,遂付大部。婢本不在劫中,三日前,主与残食抛窗外落粪堆中,
而秘不言,故并殛之。”又言:“有书贾周某,端且谨,出纳不苟。一日语予曰:
某贾书市中,有儒生携一少年求小说所谓《肉蒲团》者。”某正色言曰:“君读
书人,所携者非子弟即学徒也,奈何问此,何以训后生?何以作士子乎?吾虽市
井,不屑售此也,君勿复尔。”其人愧甚,揖谢曰:“某失言,谨受教,当书绅
也。”而去。予曰:“此人闻法言而受,必改过矣,亦善士也。”因忆有朱
姓者,以鬻书家渐起,后忽自刻小曲售之。予谓之曰:“尔鬻书,因与我辈往还,
若售此则与负担厮役往还矣,后毋如是。”朱曰:“我贪好价耳。”予曰:“尔
贪目前之利,以此坏人心术,必有冥诛,可速改之。”不听,未及一年,其子窃
资淫于外,乃为之娶而分室异之,子旋死。幼子亦然,家遂罄,肩残书鬻于市,
旋死于街亭。又言:慈溪北乡有瞽者,贫欲遣其妻,妻不可。瞽者曰:“若去,
则俱活。若不去,且俱死矣。不如我先死,若自可去。”遂欲自死,妻不得已改
适,谓其后夫曰:“瞽者无所赖,吾当月再往为之缝纫洗浣,不宿即归也。”后
夫许之。瞽者因得卖妻洋银,以其赢,夜弄之有声。旁塾童子艳之,尽窃去,瞽
者遂缢。越日,其妇至,惊哭,亦缢。后夫次日往视之,痛人与金两失也,赴水
死。其母闻之,又缢。某日,天大雷雨,震死塾中学子十六人,盖与闻其事而均
分其银者。塾师不与知,小生不得分,故免。时道光庚寅某月也。又云:劝善惩
恶之言,或书本,或单片流通于世,功德无量;即有弃掷或轻亵者,得一人奉行,
便灯传无尽。一人惊觉,便转败为功。曾闻有中表兄妹,俱为旧族名门,才貌双
绝,各有慕悦之意。虽得数面,而俱有尊长在前,不能达也。后值演剧盛宴,堂
设珠帘屏隔内外,其表兄避酒潜探后堂,见其表妹不在席,乃东西散步到一书房,
值其醉憩小榻,颓然粉融脂散。喜极,昵近,忽触壁间小轴堕地,取视之,乃戒
淫文也,语言危厉,读之悚然汗下,疾趋而去。虽此少年本有善根,亦全赖此当
头棒喝矣。
◎烈妇释冤
江铁君又言:江南某科乡试有某生者,闻邻号哗声,视之,一生碎碗割面,
流血滂然。某问其故,则有鬼附其体,言妾夫妇贫贱,携子佣此人家,此人窥我
色,屡调我不遂。陷我夫客死,复凌逼我,我遂投缳,今来取其命耳。某曰:
“然则烈妇也可敬,若子今在否?”鬼日:“我死后丐于路耳。”某曰:“若取
其命,而子丐如故,恐不免沟壑,奈何?苟贷其死,命以田产若干给尔子,俾娶
妻生子,死者有祀,生者有后,可乎?”鬼曰:“如此甚善,但彼未必从,且我
奉冥牒但追命也。”某曰:“彼畏死,必从。我为若成之,否则仍取命可也。”
鬼曰:“甚善,君为我要之。”鬼去,其人遂苏。某问之信,且告之故,其人唯
唯。既出闱,至其人寓,其人作一议焚之日:“我归即办此事,俟君来证也。”
某三场前终卷,忽见前鬼现形,明睹有喜色,谢曰:“赖君一言,死者得所,生
者得安,才德士也,妾为君请于神,早登两科,今即捷矣,勉成吾事可也。”某
归诣其人家,则已求得其子,分产授之,且成某家室,合窆其夫妇。某是科果捷,
明年成进士。此亦王明经树获壬申年为予所述,俱有姓名,今忘之矣。按此与前
编所录浙闱与鬼说情一条相类,但彼是浙江事,此是江南事,彼是乾隆间事,此
是道光间事,亦可见天下无不可解之冤也。
◎牛戒
余家世不食牛肉,已相传二百余年矣。家大人以公车报罢南旋,在浙江患疟,
沿途抱病而回。自秋徂冬,每日一疟,已至百余次,虚羸殆不可言状。先大父怜
其饮食少进,间以厚味滋益之。一日,有相好某广文以丁祭所余牛肉相饷,医者
言虚疟最宜啖牛肉,盖大有益于脾。家先大父精治之,谓家大人曰:“此丁祭之
余,本可食。况以治病,尤无妨也。”家大人本不欲食,惮违严命,勉下一箸,
旋大吐,并宿痰一齐涌出,其日疟遽止,其实牛肉并未下喉也。因忆施愚山先生
《矩斋杂记》中有一条云:“庾楼字木叔,三代不食牛肉。会病,以牛脑合药,
间有馈牛肉者,则以给奴仆。自谓可幸无罪。忽梦冕服绯衣者曰:“汝岂食牛者
耶?何腥闻若是?”庾亟以未食对。绯衣者命从官检簿,瞑目曰:“汝虽未食牛,
然借病破戒,且以啖奴仆,当夺一纪。念汝有悔心,能劝得百十家不食,徐还汝
算。”庾默念世人信戒者少,设有饷以牛肉,可奈何?绯衣人微哂曰:“瘗之土
可也。只愁念不坚,何忧行不广。”庾惊寤,特笔其事。门人黎同吉,字亦仲,
亦持牛戒。偶患疟,为所亲强举一匕。夜梦少年黄姓者持剑怒詈,谓啖伊母肉。
晨起询所饷,果黄牝牛肉也。或谓食牛细过,二子既累世不食,因病稍啖而阴谴,
乃尔彼椎牛炮羔不知餍者,何以复加?坐客曰:“黑面老子自有处分。且如彼凶
人说因果不信,并此鬼神警惧之梦,亦自侥幸不得也。”或又疑食与杀有异,不
知人皆食牛,则牛如八珍,世未有见八珍不割而鬻诸市也。人皆不食牛,则牛如
粪土,世未有取粪土割而鬻诸市也。是杀与食犹梃与刃也。此言极为痛切,可录
可劝云云,因备载之。
◎程太令
同年何小汀(艮表)曰:“江苏赣榆县有程姓者,以忠厚称,由商贾致富,
素与其戚郑某善。晚年一切贩运,悉归经理程某。物故,其子(义勋)者,道光
乙酉科举人,以父所信任之人不敢更易。郑乘义勋计偕入都,其幼弟方习儒业,
遂将其生理罢止。大凡贸易,不能悉属现赀,时有所称贷于人,亦或为人所负。
其时程合计子母实有赢无绌,第生理既罢,为人负者皆归乌有,而贷诸人者,索
取盈门,甚至构讼。义勋虽挑得知县,羁于讼事,不能赴官。而郑转置身事外,
亲友咸为不平。后郑子院试已录送招覆日以笔误被黜,所补之人即义勋少子也。
群以为天道有知云。按小汀之尊人(恒键),于嘉庆末任赣榆令,义勋即其县试
所拔取者。道光间,小汀之从弟(森林)复官是县。因得悉其前后颠末,为余述
之。
●卷四
◎冥判
吾乡杨允清邑侯(金华),与先祖资政公交好,其父有活无常之称(凡当冥
司差役者名为活无常,或曰走无常)。家大人少时,常因侍侧,泥邑侯问鬼神情
状,邑侯曰:“窃闻人间居室处处有鬼,鬼所最畏者三种人,一为节妇,二为营
兵,三为醉汉。骤遇之而不及避,其魂必被冲散。盖节妇之正气,营兵之悍气,
醉汉之旺气,皆足以冲之也。”又言近日有某甲在舟中,忽有自后呼之者,则其
邻也。甲曰:“忆汝已死,何事至此?”鬼曰:“我因客死,魂游甚苦,欲附尔
归耳。”甲素相熟,不怖,竟使登舟闲谈久之。问阴间最重何事?鬼曰:“最重
是吃牛肉,吃牛之人,吉神避之,恶煞随之。戒牛之人,吉神随之,恶煞避之。”
甲曰:“信如汝言,我从今誓不食牛矣。”有顷,鬼忽大哭,甲问何故?鬼曰:
“本欲附归,忽见福禄寿三星拥护尔身,我不敢近,归不成矣。”踉跄登岸而去。
◎某太守
贵筑周石藩(际华),与家大人相遇于扬州,有循吏之目,善谈论。尝语家
大人曰:“吾乡有苏君某,某太守之爱婿也。苏以气质粗暴见忤于父,其父赴官
首之,太守为之周旋,乃得免。嗣苏以纳妾故,与太守女反目,女诉于太守,太
守怒甚,白其横暴之状于官,揭其旧案而周内之,遂下狱。苏愤极郁积,疽发对
口而死。时论以太守之徇其女而毒其婿也,不旋踵而太守亦以对口疮毙,此非苏
之能为厉也,但苏初忤父当死,太守既庇之,旋以女故置之死,则苏无死法,其
为厉也亦宜矣。
◎冒籍冤狱
周石藩又言:“其弟南坪在刑部四川司主稿时,四川有擅杀案回堂,拂堂官
意,遂疾之。道光壬午春闱揭晓,有姚廷清者中式,姚本浙人,游幕于黔,与予
旧识,洎后遂冒黔籍领乡荐。来京未拜同乡,及联捷,乃遍拜,皆弗纳。闻予住
贵州西馆,不告阍人直至予寝所相见,求予弟印结。因与弟熟商,集同乡官共议,
座满人多,予避去。弟白于众曰:“彼固由乡试来也,家乡人不及攻,因其连捷
而攻之,已成之名殊可惜也。且攻之亦不能更补一黔人矣。”座中水部宋某云:
“令彼出金三百修理会馆何如?”众弗应,弟亦未言可。不少顷,农部某与西曹
某某皆含愤而散。予自外归,弟述其状。且曰:“吾先有礼于众矣,姑出之容,
异日徐图可也。”乃召姚而与之结。某某议论腾沸,有孝廉乌姓力撺之,即使某
之弟革生名清者,赴都察院且控。奏交刑部审办,审系由贵州乡试来者,乃定议
行查。忽清又以南坪弟受姚贿五百金再控,堂官修前隙,奏请革职严讯。讯十日
无端倪,复白于堂官。不许,乃锻炼姚,使以捐金三百修馆之说诬弟,姚不忍也。
熬审不支,乃从其诬。随召弟鞫之,三日不能成谳,并票传予同讯。予度其情事,
知堂官之必与弟为难也,乃语弟曰:“彼不过欲夺尔职耳,拚一革职,何堪受此
折磨也?”弟乃诬服。覆奏曰:“周某系管理会馆之人,如此项银两入手,虽非
侵蚀,亦不挪用。前已奏请革职,毋庸议。”此案一出,都人士莫以为冤。未几
而革生清者以恶诈不遂而致狱,狱成而归死于道路。其兄西曹某死于京,仆妾背
逃。承审官某以别案坐赃出西口,死异域。乌姓者补县令,西曹某得知府,同时
革职。乌尚回黔,某知府更不知所究竟无何而主是狱者。其势焰亦尽,获戾益深。
予所见报应之事,未有如此之速,一无所漏者。盖不必皆为此事,而不啻其为此
事者。彼苍者天,胡不惴惴耶?
◎刘幕
山左吴邑侯(敬森)知贵州桐梓县,因案进省,与其幕宾刘某者同住杨家客
寓。一日,吴赴饮遵义县署,二更时归寓。甫入门,闻搏击声,疑谁与刘幕斗也。
推其寝门,视之挥拳如雨,脚亦飞扬。捺之使言,嗒然若丧,固诘其故,则曰:
“某氏率其女将与我为难也。”先是,桐邑有童生某赘于岳家,衣服饮食皆资于
岳,于是妇有骄色,虽生女已三龄,而反目之端已非一日。某日,其妻虐遇之,
生恚甚,持锄柄击之死。其女哭而呼之,并一击而死。案到官,吴以其寒士,并
壮其志气,欲加怜恤。刘为谋删去其女,俾得稍从未减。刘正缮此稿,而冤魂随
之耳。夫人命至重,律案难诬,刘不过以一念好生,仅求末减,且受鬼谴,况以
赃私出入人罪者乎?此亦周石藩目击之事。
◎孔生
有孔生某者,在黔中为梨园子弟。时周石藩馆于太守赵芦州幕中,值署中演
剧,见之。骇其姓,因诘之,据言祖籍山东,其先代官都阃,没于黔,遂家焉。
门庭渐落,因岁歉鬻身价青蚨一千四百文,今十四岁矣。耻隶是役,欲脱无缘。
言次,涕泪随之,并求教之以字。石藩怜之,惟念广文冷宦,欲从孽海航人,大
不容易。姑叩其赎身之数,则非百金不可。乃述其事于县尉陈君复庐,陈亦心动,
许以五十金赎之,班长不可,急挟之遁于滇中。适昆明太守见而异之,并得其颠
末,慨然曰:“百金,易事耳。”呼班长,立致之。班长又欲倍其值,太守怒白
于大府,迫之以刑,乃得赎。制府伯公以属通海令使课之,盖其山东同乡也。有
明经张君者,自荐不取修脯,而自为之师。期年,即读竟四子全书,并朱注悉熟。
又三年,旋黔,从蒲孝廉学为文,亟谒石藩,执弟子礼。石藩又为违于遵义令张
君岱庵,张月给三金以资薪俸,复陈其前状于胡梁园学使(枚),遂入泮。制府
伯公喜甚,俄之千金,为购薄产。癸酉已登拔萃科矣。石藩曾记其事。或曰是不
可记,恐为孔生玷。石藩曰:“渠始十二三,如赤子入井,少长即耻求去,其志
气已足千古。记之所以哀其志而幸其遇也,何玷之有?”予曰:“此生以克自振
拔,不辱其宗,正宜急述之以为人劝。而诸君子所以扶植之者,其功尤不可掩。
今石藩家门鼎盛而张明经蒲孝廉者皆已成进士,不必言果报,而果报在其中矣。”
◎三总督
林子川先生自西域释回,人益轻健,仍在福州授徒讲学,日与家大人过从谈
艺,并旁及时事之可惊可喜者。一日,语家大人曰:“乾隆庚子予公车北上,附
三总督(宝)眷船由衢至杭,有一仆守船。予偶问大人有几子?答云:止一子,
初生甫数月。因述大人原有两子,巡抚山西时,有县令出,适一骑前行,前导呵
之不下,令挥拴之,其人即抽佩刀以拒,刀为前导所夺,询之,则辖下武进士。
令以刀诬控,大人遂论死、临刑,其魂即到巡抚署内大诟,满口称冤,扼杀大人
之长子,又欲杀其次。大人惧,恳曰:“我为令误,何不仇令而仇我乎?”曰:
“令何能杀我,杀我者汝也,我必绝而嗣。”又扼杀之。曰:“我今且杀令。”
遂到令署,亦大诟称冤,谓令曰:“汝冤杀我,我必杀汝。”今伏地乞命久之,
乃曰:“汝行当获罪,姑饶汝。”遂去。无何,令果以罪去官,遣回家眷。甫出
郭门,令之妻女忍发狂,自褫其衣,至尽赤体呼冤,万众骇观,其为厉如此。以
传载伯有之事观之.非不可信也。予尝述以诫人。及余到新疆,同事王君笃祜,
全椒人,有才学,与予同寓州学官舍,唱酬甚洽。谈次,余为述及此事,王独默
然。予又述其事于河南李君时景,李曰:“汝未知乎?此即王某事也。”予挢舌
久之,曰:“甚哉!世路之仄也。”子向固尝为王君言之,噫!予之闻是事也,
固不知为谁何之人而漫述之以为戒耳。孰知远对万里外邂逅相遇,偶述数十年前
传闻之语,乃适亲为其事之人乎?益知事不可妄为,言不可妄发。王君之事往矣,
而我乃面暴之以触其所讳,我述王君之事屡矣,乃适述之于王君,而悔其所难追。
甚矣,言行不可不慎也。然非李君之言,则亦不知为王君之事矣。此中若有天焉
以戒王君并以戒予也。”
◎匿情枉法
林于川先生又云:“平湖某翁者,老而鳏,一子充驿卒。妇有姿色,门列酒
舍,聚无赖子赌。有贵人俊仆,数过其舍,翁悦之,遂以妇饵,有日矣。仆欲长
据其妇,与翁谋杀其子。适子从驿晚归,促之行不可,因坚留之,妇不敢泄。仆
已贿里中酒徒,具凶械匿于家。至夜,翁挟肴酒与子饮,且酣,匿者从背后奋大
椎击之,跃起丈余,脑裂,血淋漓不死。妇惶恐,早匿楼上,翁乃以绳系颈,命
妇勒之.妇不可,因挥绳楼亡,劫妇引之,自以两手勒死。先是,无赖中有某甲,
日夜从翁舍赌忘归,其家束之严,昏夜不得出。翁诘知其故,曰:“岂有男儿而
受制妇女哉?”乃诱卖其妇。甲既得金,遂纵赌无忌,金随尽。甲既失妇,又亡
金,乃大衔翁,早知翁与仆情,是日见往来耳语状,疑之。伺夜潜从窗隙窥之,
自其始饮以及行凶之形,历历在目也。晨起,即扬于众,且首官。贵人密以札与
令,寝其事,众怒哄然,因敛钱付甲,驰杭城鸣锣沿街卖新闻,为官所执。问得
其实,悉置之法,而令亦以匿情枉法论死。盖令事发时,贵人亲诣令,诱怀其札,
故令欲分其罪而无从也。夫某翁之穷凶极恶不足论,奈何居民上者徒慑于贵人之
势而纵滔天之恶以殃及其身哉?
◎黟县二案
乾隆间,徽州黟县有男子娶妇,后父母俱亡,弟幼,兄嫂育之。兄营生于外。
后弟年长,兄自外归,嫂置酒慰劳之,呼叔同饮。席间先敬叔,后敬其夫,兄惑
焉。终一宿,凌晨即起,顾谓妻曰:“我贮货他处,须往发,必半月始归。”言
已而去,嫂谓叔曰:“尔兄向日还,温言絮语,家人契阔,固应尔尔。昨归后神
气索然,剧可疑。今我还家视我父母,必尔兄归而后归也。箱箧皆封键,叔为我
谨守房户可矣。”叔诺之而送于门。夜卧更余,闻叩门声甚急,起出讯之,不辨
何人。启户,则裸妇也,急欲闭户,而妇涕泣跪槛前。云有急难,非君嫂莫救。
曰:“嫂已归宁,家中只我一男子,不可留也。”妇紧挂户,乞怜不已。无奈,
解衣遥掷之,令衣而入,宿嫂空房。已乃喟然曰:“我一男子,而深夜纳一妇人,
何以自解?邑渠无衣,天明又将何以遣之?”于是锁重门而出,嫂父家不远,寅
夜往告之使归,与之衣而遣之。嫂曰:“夜已半,我不可以归。”时嫂父在堂,
曰:“若然,叔亦暂留吾家,晨当同归,善遣之。”叔遂归钥于嫂而自寝别室。
嫂之弟闻而生心焉,遂窃其钥而往,仓忙入户,不及键,与抱卧。适兄夜归,推
门已启,侧身潜进,历重门,伏于房外,闻秽亵声。怒甚,操刀而入,尽杀之。
而奔告于妻家曰:“尔女与叔通,我皆杀之矣。”妻父曰:“尔何言?女与叔咸
在是。”悉呼至,兄愕然曰:“然则妇何人?”嫂与叔齐述夜间事,兄憬然曰:
“误矣。然则男何人?”嫂环顾一家,不见弟,急索钥,不可得。曰:“是必弟
不肖.已为刀下鬼矣。”群奔至家,验之良是,而不知妇所从来。无何,有杀奸
而逸其妻者,喧传遍索,导之使验,曰:“嘻,是也,幸代歼之矣。”乃共闻于
官,令各掩埋而释之。夥县又有姊妹二人,所适夫家相去不远,每归宁,妹常便
道至姊所,邀与俱归,暮则宿姊所,习以为常。一日,将祝父寿,约同往,姊置
馔候之。日晡不来,谓其叔曰:“此去涉岭路艰,势难久待,我先往,妹至留宿
我空房中,待旦而行可矣。”良久,妹至,叔迎门述嫂意止之,款而宿焉。薄暮
未暝,叔不耐卧,反扃其门而游于市。过日间沽酒,肆呼与语,问何客来,须置
酒。叔告之故,肆人曰:“然则子不便归,留此共酌可乎?”叔诺之,于是列佳
肴斟美酝长谈畅饮。叔沈醉,隐柜而卧,肆人窃其钥悄然往。入门,瞰空房户牡
以锥剔之,妹闻户有声,曰:“叔向端谨,何忽有此举?”计床后有板扉,潜启
而逸,匿于柴室丛中。肆人入户,登其床,虚无人也。曰:“从他遁,我且伏而
伺之。”月微明,见屋间有妇匍匐而下,拥而纳诸床。事已,询妇,曰:“吾某
邻妇也,乘间思窃其物,尔音非叔,果何人平?”肆人述其由,妇曰:“素识也,
可频来。”肆人患其扰恶而贼之,潜归,叔犹然酣卧也。纳钥,呼之起曰:“天
将明矣。”黎明苍皇返,适妹自柴中出,让叔曰:“汝何遽无良,剔我户牡。”
叔力辨其无,妹举脱牡为证。叔讶而入,见尸于床,曰:“此邻妇也.何自来哉?
抑孰贼之?”乃鸣之官,官验讫,详讯夜来情状,曰:“是必有异。”立拘肆人
严鞫之,吐其实。乃定罪案,而叔之无辜以雪,妹亦免于难,以保其身。
◎海南一勺数事
广丰徐柏舫吏部(谦)奉持观音大士经咒甚虔,尝辑《海南一勺》内外函数
十卷,备述灵感之迹。中有近事数条,尤信而可征,兹特录出。如云海阳周武堂
明府尝言《高王观世音经》及《大悲咒》,遇难默涌即能免厄。嘉庆六年八月初
八夜,余偕明府从陆路兼程进省,至惠阳始登舟,舟人满挂蒲帆,从月色昏黄中
行至番禹鹿步,适狂飓覆舟,余坠深渊,觉水底有物托余足而上。明府及同舟
者亦俱坠而获救,其衣服文书全行湿透,惟所藏之《高王经》外湿内干,吁亦异
矣。又云:桂林粟孝廉(楷)之父某。客维杨,以七月七日渡江。怪风骤起,时
同行舟牛覆溺,其舟亦篷转江心,某惟默诵《观音宝咒》不绝,并设愿印施一万
二千卷,俄而飘往关口,得无恙。自苏;旋扬时,届重九,甫出镇江口,涛头扑
舟,舟子力阻旋舟,某亦默诵《观音咒》,亦径渡无恙。又云:滇南陈太守(廷
墒)素奉大士最虔,日诵《大悲咒》,虽忙迫不少辍也。道光癸巳秋,以同知擢
永昌守,由汉江人都。一日,偶出船眺望,适旁人转帆,失足坠江。时值风驶,
瞬息间船已去里许。自言坠江时,浪花掀天而水仅及膝,两足如有物夹持者,不
遽沈,亦不能动,惟袍襟飘荡水面而已。急诵《大悲咒》,未三遍而救者至,身
以上未尝沾湿也。又云:是年有浮梁程孝廉(昭)者,以公车报罢,返棹至大江,
怒涛覆舟,随舟漂荡至十余里。苍黄之际,惟一心虔诵心经,忽得抱舷干覆舟之
下,若有物承其足者,转借得微坐。及闻人声喧哗,乃急呼救,遂登岸焉。又云:
上海陈茹征为余言,乾隆壬寅十一月,其里人俞宗妻忽寒战谵语云:我婆媳两人
行路经此,饥甚,必以酒食饷我。喃喃不已,审其音,无锡人也。邀其邻医郁在
中就视诊之,无脉,曰:此不可药治,疑有祟,盍延观音堂僧诵经解之。俞即延
憎为诵《心经》、《大悲咒》、《金刚经》,甫一周,即闻病粕肖让云:我初不
肯人,汝必欲来此,今何如?遍体皆飞刀剌我,痛不可忍,其速去。媳唯唯,已
而寂然。乃不复寒战,惟神气稍呆,越宿而起,则已愈矣。
◎强暴稽诛
新安富姓某者,商于江右,性浮暴,尝偕客游松门,途遇浣女娟好,命僮仆
促入丛林深处,欲污之。女滚地哭骂,抵死不从。某将纵之去,有刘姓客者,趣
缚而轮污之,惨死林下。女家得尸,控于官,捕凶久不获,案遂寝。某一子蠢而
劣,年二十一,女美而慧,年十八,未字。同伴入山采茶,雨骤至,失伴,独立
岩下,忽闻石壁中有唤其闺名者,大怖。石中曰:“汝无怖,我山神也。汝父客
中逞暴,污一良家女致死,女已诉之冥司,将报之汝身。观音大士念汝母贤淑,
日诵经咒甚虔,且长斋戒杀,发大慈悲,令解汝厄。汝父作恶不悛,大厄将至。
汝当速归,此非善地也。”女踉跄冒雨行,寻见女伴聚立山亭,旋有四五恶少至,
指女笑曰:“不在岩下,何故狂奔至此?”饱眼而去。女始悟非善地之言,微神
言,几遭狂暴,默诵观音号不绝。归白母,母叹且泣曰:“以汝父素行,何事不
为,神佛岂欺人哉?”自此戒律弥严,女亦诚心奉大士。其子未婚,常梗母命。
一日为人所诳,谓世间惟太监最乐,因自阉而死。未几,某归,妻以女之事、子
之死详告之。某仰首呵斥曰:“妇人畏鬼信佛,乃欲以冥报吓我。如果有地狱,
吾将遍历所谓刀山剑树者以广见闻,何惧之有。”妻哂曰:“以若所为,恐十八
重地狱尽当奉屈一游,但恐流连忘返,不能再入人世耳。”某怒,乃析宅而居。
仅月余,遂病,目见前死女子或立榻前,或坐室中,若有所俟者。凡数夕,女又
引两青衣械一人至,则前趣缚之刘客也。某凄怆不胜,呼妻女至前恸哭,告所见,
乞为诵经忏悔,言未终,忽声喘如牛,大叫我去我去而死。后有人从江右来言,
刘客于某月日自刃而死,甚惨。正某死之前一日也。徐柏舫曰:“庶女一呼,雷
霆下击。此女正气喷薄,百折不回,可怜,可敬。犹恨强暴之报迟迟,窃谓未快
人心也,”此嘉庆年间事。
◎冥游确记
长洲朱生(兆庚)自述其妻陈氏素有肝疾,上年五月疾大作,兼病暑。时作
鬼语,乞予诵大悲神咒以资超度。予为庄诵七遍,病者神气稍定。予问鬼与病者
有夙冤否?曰:“无。”然则病无妨否?曰:“无妨,至诚念佛,可即瘳耳。”
异日,余赴塾为友言之,疑信者各半。余为晨夕诵大悲咒,氏病竟痊。今岁八月
初旬,前疾复作,仍谵语。然病至二十余日,水米不入口,气息奄奄,而口中仍
喃喃念阿弥陀佛至千百遍,气尽力竭,不敢少休。延至九月初五日酉刻,忽发狂
叫云:人唤我去矣,船已在门前矣,奈何?遂不知人事,惟念佛不绝声。良久自
言曰:此何处?即复作老妪声口应曰:此东岳也。遂作进见礼拜状,形色股栗。
须臾又至一处,复作老妪声曰:此地小立,且俟开门。既又作皂隶喝道声,鸣锣
放炮击鼓声。顷之,又言南面者登座矣。冥王冕冠紫袍,两旁判吏自堂上排至廊
下,皆长桌子。阶下军隶站班者约二百余。又见书架无数,上置簿子几万本。另
有卷案,似阳间手卷式。审问事件甚伙,审毕将案卷发出。所审第一起,系秀才,
著蓝色衣,腰挂秋香手帕,从中门进,俄而出,衣衿悉褫,垢面蓬头,遍身皆血,
体无完肤。问之吏,乃云:“秀才好食牛肉,故受拷掠也。”第二起,是一乞丐,
携断竹破篮,下体仅遮敝席一片,伛偻上堂。略问数语,即下。笑容可掬,口惟
念佛,蹑空而哂。旁一吏云:“是人以夙业,生前罚为乞丐,平日不食荤酒,常
念阿弥陀佛,梦中不绝声。冥王嘉其笃志,将历劫罪障悉除,兹径往西方,是以
喜形于色耳。”第三起,见四人舁肩舆至,中坐一媪,冥王出座,一揖而别。舆
后有鳝鱼十三担,又田鸡、螺蛤、虾蟹无数。旁吏谓诸犯曰:“此婆婆年八十三
岁,自廿三岁念佛持斋,至老不倦。随舆者,皆生前所放物命也。”第四起,见
群羊腥膻难近,一人裸身而前,羊齐啮其足。吏云:“是人在生为羊贩者。”每
审一案,刑甚惨,号啕之声震于外。氏私问吏曰:“今日所审,何只问杀生事?
其余不孝不慈及谋财害命等情,岂无一人犯者耶?”吏曰“他案各有掌管衙门,
不在此审讯,且忤逆劫盗阳律可畏,犯者犹少。惟杀生一节,世人肆贪口腹,恬
不为怪,但嗜己之肥甘,谁顾物之冤苦。岂知一到此间,生前杀孽,丝粟有报。
汝若还阳,须将今日所见一一说与人知也。”候至第十六起,始唤程氏,乃从第
七层阶前跪下。自禀程姓,翁已故,姑六十二岁,父母俱亡。夫业儒,年三十二,
五月生,其日时全不记得。堂上者喝曰:“已知之,不必多说。”见案上簿子长
三尺余,阔二尺余,字如人世洋钱大。所注朱门程氏名下有五行半大字,红圈二
个。旁黑面判官曰:“汝幸少杀业,故案簿上字寥寥数行,自后照常为人,尚有
好处。冥司最重《金刚经》及《大悲咒》,纵有罪孽,亦可忏悔,汝记之,慎勿
随众杀生造无量冤孽也。”寻命起而下阶,不知所审何案,亦不见质审之人。心
中惶恐,急欲归家,奈铁栅封钥。有一人领至刀山,见刀剑插空,刀上人穿胸洞
胁,血肉淋漓,且皆无耳,氏不忍视,急趋而出。小憩青石上,回望东首,都是
惨惨可怜人。因西向视之,则皆游行自在,多欣喜容。又见中庭堆衣如山,旁人
谓此剥衣亭也,临终衣服如系僭越,不论有罪无罪,至此必剥去。小顷,遂开栅
门,拥挤出者纷纷,小路有千万条,有一人领之从西边排弄走,内黑暗如漆,走
出即见停船所,仍下船归家而醒(从此何处起至此句止皆病人口说)。醒后问之,
皆了了,与昏愦时所言无二,时漏下三鼓矣。遂索粥饮即睡,至晓寂然,病势亦
渐减,此予与薇卿五弟及女子仆妇同在床前,历历在余耳中,即不啻历历在予目
中。因序其颠末,不敢增减,惟愿善信者悟阴阳之一理,惕果报之难逃,痛戒杀
生之孽,免随轮回。力行念佛之功,往生净土。即以《冥游确记》名其篇。徐柏
舫曰:“此道光十三年的的实实新果报,是年予客江苏,林少穆同年招之节署,
其门下士刘秀才嗣龙贻此帙。朱与刘同年友也,因亟录编中。俾世人共见共闻之。”
◎慈生
张辛田邑侯(川<未喜>)奉差过浦城,家大人留饭于北东园,以《慈生编》
一册赠余。中有一条最可警世者,云:人情于诞日、生子日、婚宦日大会宾朋,
莫不步步求吉祥称意。或率然坠一饼,断一钗,必籍籍疑不利。而庖人几上刳肠
抉胃,肉血淋漓,此之不祥视他不祥孰大?至于疾病,皆关定数,惟有开笼放鹊,
解网纵鱼,差冀可消夙孽。今反烹宰求禳,听命于巫祝,一祷不应,至再至三,
徒戕物命,增杀业,其无益有损也明矣。按此山左赵序堂先生(未彤)之言,家
大人曾于京邸闻而记之。
◎某方伯
张辛田又曰:近有某方伯者,好作威福,平时为两府所制,愤不能平。适督
部引疾去,抚部兼理督篆,因须出驻海滨,于省城诸务不能兼顾,奏将抚篆交藩
司护理。某方伯意得甚,未及一月,欲甄别实缺知县十六员,并请拣发知县二十
员听用,开单嘱两司具详,两司难之。而某方伯意已决,遽厉声曰:“吾疏稿已
具,公等即不具详,日内亦定出奏也。”时大小官僚皆惶恐罔措,未几即来到部
檄,则以某案事发而方伯已革职矣。翌晨,两司入谒,某方伯尚秘而未宣,而署
督部因先奉到部咨,即日要回省取回抚篆。两司已知其事,故从容请曰:“前奉
宪台令具甄别十六县详文,适有两县已因另案撤任,只有十四员应人详,不知仍
须凑成十六员否?”某方伯乃愀然出部文相示曰:“我躬不阅,遑恤我后,诸公
休矣。”于是两司默然而出,哄传其事,咸以为快云。
●卷五
◎庸师折禄
鄞县某生颇工文而偃蹇不第,忽梦至冥司,遇一吏,乃其亡友,因问己功名
寿数。吏为稽籍曰:“君寿未尽而禄已尽,将不久堕鬼篆,更何望于功名。”生
言平生以馆谷糊口,无过分之暴殄,禄何以先尽?吏太息曰:“正为受人馆谷而
疏于训课,冥法无功窃食,即属虚縻,销除其应得之禄,补所探支。有官禄者减
官禄,无官禄者减食禄也。”醒而恶之,旋病嗝食,逾年死。按阮吾山侍郎(葵
生)尝言:“士君子无持刃杀人之事,惟庸医误人性命,庸师误人子弟,其罪无
殊于手刃。周赞醇观察(廷燮)尝为年大将军塾师,年威权势焰,蔑视百官,而
独折节于教读西宾。于塾门悬一联云:怠慢先生,天诛地灭。误人子弟,男盗女
娼。语虽粗暴,然不知世之为师与延师者闻此,其各悚惶否耶?”按吴人最知尊
敬塾师,故科甲之盛,冠于各省。家大人在苏藩任内,常闻韩桂ぎ尚书(葑)言
其乡先辈王文肃公(锡爵)二事,一为公韶稚时有塾师某,仅摄馆十九日而去,
久且忘之矣。公登第后,未尝踵门一叩。及归田,有佃以贫负租,家丁系其父子
归。其老家主,即摄馆之塾师某也,年九十余,不关家政。因其子若孙被系,其
媳请救于翁。塾师不得已,躬挟刺以投,公见刺而惊曰:“师犹在乎?向久忘之,
某罪多矣。”疾趣迎之入曰:“缺于侍奉,罪甚。”掖入书斋,请款留而亲释其
子若孙使归,留数月余,奉侍甚优。塾师不自安,辞归,公固留之,塾师曰:
“余老人也,坐卧须人,府中使令虽备,不若吾子若孙之适吾意也。”乃送之归,
至则峻墉崇宇,丹垩焕如。塾师惊曰:“此殆非是。”曰:“太师命改筑也。”
遥见男女皆衣文绣,簇拥而来。仓皇欲退,及至前,皆家人也。问何遽若?是曰:
“太师赐也。”塾师太息不已,索笔书数语,藉使以谢云。又言:文肃公曾聘嘉
定布衣唐叔达,于家塾训其子缑山公(衡)。缑山领乡荐,物议沸腾。公奏言臣
向延名师诲子,今臣子衡发解滋众议,臣甚悚惶,乞陛下遴选亲信重臣提衡覆试,
如不副其实,请治臣父子之罪。上敕令从严覆试,文益佳。由是名愈著,旋以第
二人及第。后公徂谢,葬于苏州来凤桥之左。将点木主时,冠冕云集,无不引领
遥望,窃议相国门第,非等闲人所可执笔而临也。及舆至,则宽袍大袖、岸然高
坐者,乃布衣唐叔达其人焉。乃共叹以德不以爵,所见过人甚远。而缑山之醇谨
克守家风,亦可见矣。
◎金银气
松江马质国(晋)曰:忆前年夜行,遇一亡友,本与相善,殊不怖畏。询其
所往,曰:余身后沉沦业满,今将往城隍庙探转生信耳。因偕行,间指一蓬门,
曰:此中乃有金银气。余问何以知之?鬼曰:凡人诡计阴谋,贪黩聚敛,或逐膻
附臭,积得多金,全无辉光。但觉秽气触鼻。惟躬耕力作不事营求者,偶有盈余,
虽仅积三五金,即有白光三四尺,人不能见,但鬼神知之耳。余曰:“然则仆授
徒舌耕,所藏束金当亦有光乎?”鬼曰:“否否,君尸位绛帷,于人家子弟毫无
裨益,间或自作书画,赝款以欺俗眼,此亦与隶胥市贩者相等,便有千百金,亦
只作一缕黑烟,腥臭迫人而已。”余闻其言,嗒不能应。明日,走诣所指金银气
处探之,乃一寡妇,晨夕纺绩,积钱四贯,将易银付孤子送其塾师也。按此事或
疑为马生寓言,然不自匿其短。于理未必子虚,录之亦足当守财虏一剂清凉散云
尔。
◎白发妇
吴人朱元蕙乾隆间应江宁乡试,首艺初创稿,见邻舍一生三艺俱已膳清。未
几而己之诗文俱就,闻邻生犹作咿唔声,盖八韵诗颈联犹未对也,遂与捉刀了之。
邻生大喜,同出玩月,因互通姓名,知为高邮刘敬,年五十四,应乡试已十二次
矣。且言入场辄见一白发妇携绣绷小儿血满襟袖者,神即昏瞀若梦,妇去始渐清
爽,平时文思泉涌,至此不能成一字,往往曳白而去。有一科,妇迟至,诗文俱
就,方沾沾自喜。而妇忽来,以小孩置卷上,遂至为油墨所污。又一科卷中竟沾
鲜血,为收卷官所诘,托词呕血而免。素拙吟咏,构八韵诗如作《三都赋》,前
科鬼妇未至,文颇得意。又以诗句不全贴出。今日文锋亦利,诗赖鸿才助我。伏
思元魁有足下在,不敢妄冀,要知贱名,定不再落孙山。方共互读所作未竟,而
邻生忽面色如土,张皇四顾。众询之,但摇手乱指,遂发痫出。二场不到,想又
见白发妇矣。
◎传奇削禄
吴中彭兰台孝廉(希涑),芝庭尚书之孙,彭咏莪京兆之封翁也。淡泊功名,
精于内典,然有出尘之致。尝手辑《二十二史感应录》,摘叙正史中果报之事,
足以启聩振聋,读者并可收温史之益。适所亲朱蕉圃(海)喜游戏翰墨,著有
《钗燕园传奇》,颇传于世。封翁斥之曰:“此桑间濮上之词,最足坏人心术,
虽系假托名姓,然宇宙之广,必有相同。诬人闺间之愆,万不可逭。吾乡尤西堂
太史(侗)《杂俎》中仅载钧天乐吊琵琶、黑白卫、登科记,尚有数种艳情丽事,
匪夷所思。曾因才鬼降乩,告以冥中削禄。以西堂太史之根器才望,犹未免于冷
宦不迁,子孙不振。吾曹可不知所儆醒哉!”后朱亦潦倒终其身。
◎状师
徐树人观察言,泰安某生文才极优。而工刀笔,众皆呼之为状师。入场之日,
神思昏倦,凭号板而坐,灯光下忽见魁星立于前,曰:“尔来年状元也。”伸手
令写状元及第四字,生欣然濡毫,方写一伏字,魁星遽以手翻印其卷面,因被贴,
此后遂不复应试,以潦倒终其身。或曰:“魁星,即冤鬼之幻相也。”嗟乎!尝
见世之为状师者,其才情无不极优,苟正用之无不可擢高科,而每以刀笔自误也。
惜哉!
◎闱中怨鬼
家大人任苏藩时,张莳塘邑侯(吉安)已引退回里,以诗酒相往还甚熟。闻
邑侯自言前应乡闱,有同号舍一生,忽作手抱琵琶状,弹唱《满江红》小调,淫
声戏嬲。陡然痛哭,又呼害奴好苦,奇变百出,若有鬼凭之,合号哗然。一老儒
正色叱曰:“冤魂报怨,任汝为之,毋得扰乱他人文思。”生瞪目不语。少顷,
取卷拭泪,昏昏睡去。次早,狼狈出场。同时目击者,皆不言而喻矣。
◎累债子
顾南雅先生(莼)与家大人同年相好,尝谓家大人曰:乾隆间有上海五月樵
上舍(芳泽)者,为同邑郭孝廉(体乾)之婿,因相距二百余里,来苏州必信宿
而后返。一夕就寝,忽见其幼子拜于床下,即不见。讶其半夜至此,为之心动,
终夜无寐。次晨,呼棹急返。途遇家人来报,其子因骤病已不救矣。释氏谓子之
幼殇者,皆索前生债负者也。债完即去,父母为之痴哭,彼自脱然恝然。此子死
而来拜,殆劝;索债而复种未了之缘者乎?家大人曰:即以还债论,理亦应拜谢
而去,此鬼其犹讲礼者哉。
◎附魂训子
南雅先生又曰:吴中李沧云(曾誉)以赀为官,分发浙江。将赴任,其子之
乳妪忽仆而起,坐呼沧云曰:吾名场不利,赍志黄泉,尔捐官亦好,贪廉之辨,
尔自知之。但须知为官而贪,民尚有生路。廉而刻,则民之生路绝。贪固不可,
廉亦宜廉于己,不可刻于下。占今清白吏子孙或多不振,正坐刻耳。沧云唯唯受
命。妪苏,茫无所知。其声口绝似乃翁。可见前辈义方之训,死尚拳拳也。
◎鬼穿下棺时衣
吾闽台湾林爽文之乱,有杂职蒋某者,吴人也,死于难。同寅为殓厝,未通
音耗。蒋之弟在家,忽一日见兄惨沮而回,身穿红青褂,有旧钉补子痕,布裹其
头,曰:我被贼匪伤害,棺厝台湾府城西僧寺,上有标题衔姓,易于寻觅,汝可
取归,与汝嫂合葬。我无后,应分老屋器皿,与尔子为我双祧可也。倏不见,后
其弟往扶榇,遇其旧仆,言千棺时服色无异。时弟有二子,以长继立。不久,次
子死,竟应双祧之语,鬼其先知矣。按此是死难之鬼,精灵不昧,故能从容嘱咐
如此,虽末秩,亦自与顽鬼不同也。又按鬼所穿衣,常以下棺时为定。有罗掌纶
者,亦吴人,家中值中元节祭祀。新雇一无锡小僮,方十岁,忽大言曰:今日庭
中好多客,男女俱著棉衣,还有穿蟒袍补褂之老爷,有著凤冠霞帔之太太,并有
披绣花袄之新娘,如此大热天,何以不换纱葛云云。众呵之,乃止。其为死人常
穿下棺时衣服无疑。观此,亦可以知鬼神之情状,而古人附身附棺不敢不慎之精
义亦即是而昭然若揭矣。
◎雷击先插小
汪铭甫明经(茶寿)曰:浙中有某甲,善用铜银。其子甫七岁,于除夕忽惊
啼告母曰:有青面獠牙人自天降下,以小旗插爷头上而去。未几,雷震,甲死于
通衢,犹手执用剩铜银。亲邻有知其事者,缘郊外某农以鸡遣子售于市,为卒岁
之需,甲以铜银向买,农子贪其价贵,孰知无可兑钱。归被父责,投河自溺。盖
甲虽未杀农子,而农子实由甲而死。国宪不及加,天雷殛之耳。尝闻父老言被雷
殛者,阴司先有小旗插其首,曾有人因晨起盥沐,见盆水中头插小旗,大惊,时
欲药死孤侄而吞其产,乃亟弃其药而愈善抚其侄,后竟获免。此可见阳律有自首
之条,天诛亦容人忏悔也。
◎鬼畏节妇
沈秀才(成言)昔年白京来抗访亲,途次武清旅店。月色甚佳,独出散步。
遥见一小招提门外有十余人席地赌博,隐闻喧呶声,俄招提内似有人提灯出望,
博者即鸟兽散。时万籁俱寂,四野萧寥,有三四人奔来互咎曰:何处不可开场,
要邻近倪节妇。一曰:彼处开场久,尔等不喧嚷,倪节妇亦不出来。相距咫尺,
语毕倏灭,知为见鬼,遂返旅舍。次日,诣招提访问,乃一尼庵,果有尼之祖母
倪媪寄食庵中,夜闻人声嘈嘈,疑有火警,因出视。无影,即闭户安寝。倪媪自
言三十而寡,舅姑欲嫁之,以死自誓,即遭怒逐,携二子一女织草笠度活。流离
困苦,惨不町言,幸子女皆已婚嫁,而子若婿又皆不才,赖女孙度为尼,乃依栖
于此。年已八十,虽鸡皮鹤发,犹耳聪目明也。嘻!匹妇矢节而无赖恶鬼犹知钦
敬如此,惜其湮没篷蒿,不能上邀旌典也。
◎鬼畏孝妇
苏州城隍庙向有道士住持,乾隆间有袁守中者,杭州春圃方伯之族裔也。工
诗词,善小楷,其徒皆敬畏之。有某徒私出游山,半夜始归,不敢叩院户,即坐
殿上假寐。逾时,闻一鬼曰:奉牒拘某妇,乃恋其病姑,念念固结,神不离舍,
不能摄取,奈何?一鬼答曰:精诚固结以恋病姑,此孝妇也。与强魂捍拒者不同,
不可率夜又去,宜禀请东岳帝议延其寿,慎勿孟浪。语毕,似偕入内殿,去即寂
然。其徒惶惧,急叩院户而进。朱蕉圃曰:世人未有不思延寿者,孰知孝之延寿
盖有不求而自得者哉。
◎鬼报德
乾隆五十三年,苏州荒疫,饥民路毙者遍道路。值溽暑淫潦,血水横流。有
李连玉者,捐西郊高壤百弓为义冢以瘗之。工甫竣,一夜自乡催租归,不及进城,
姑泊舟近港。夜半,忽有盗三五辈登舟搜劫,公然行强,持刀相向。方危急间,
闻岸上有数百人叫嚣诟谇声,群盗惊疑,狼狈而遁,其实丛莽蔽野,无一人也。
心知为义冢鬼报德。异日,具酒淆赴其地,酹谢之。
◎郁翁报怨
吴人卫某,少贫,其邻郁翁者,年老无子,爱其俊秀,以家资千金畀之。曰:
“吾无他望,惟殁后求不为饿鬼而已。”郁翁死,卫谨记之。后补弟子员,家渐
饶,忽沦其初志,谓我卫氏子,安得祭郁氏鬼耶?自后鬼为厉于室,无一夕之安。
延师作法,驱之乃止。越数载,读书侧厢,恍见郁翁自外入,妻即于是日举一子。
时卫累赀巨万,惟以乏嗣为忧,得儿喜甚。及长,恃爱耽博,不能禁,数年之间,
家业萧然矣。呜乎!得其财废其祀,谓死者可欺耳,乃不转瞬,竟什百而偿之,
死者其果可欺乎哉。
◎雷殛三事
乾隆乙已年四月,金匮县松山之麓有村人某,往邀其外姑至家,令妻预烹一
鸡以待。妻往河干浣衣,时邻妇失鸡,觅之不获,一媪突至某家,入其厨,见釜
有熟鸡,遂奔告邻妇,妇疾来,值婴孩卧于灶旁,遂取鸡,以孩投釜,覆盖而去。
妻返,以鸡之未熟也,纳薪炊之,偶揭盖,则婴孩烂焉。惊惨无可说,遂自经。
及某与外姑至,不见妻,入厨见孩烂死,妻悬梁间,骇极,频顿足。外姑闻而趋
至,抢地长号,曰:“汝灭吾女,为此惨毒,此恨岂能解乎?”某默不能语,遽
俯首入房,外姑趋入拽之,则又缢死。乃仰天大呼曰:“大乎?将何罪乎?”霎
时黑云弥漫,疾雷数声,邻妇殛死于庭,媪半体陷土中,自陈颠末已乃死。而村
人夫妇皆复苏。又同时有某家佃水田中多稗,芸不能尽,方怏怏间,闻有人为雷
击死,恍然曰:“去秋是田乃渠所耕者,今吾佃是,彼必恨我,乃设此策以快其
意耳,而谁知天道之难容也。”又邻近郁某者,家有田数亩,本为周寿所佃,积
岁负租,乃易佃。次年布秧水中,甫插脚,即呼痛,骡起视之,则角刺遍田中。
于是捞至日暮,累累盈筐,乃知为周寿所密置也。逾年而寿亦为雷震死。以上二
事相类,因并志之。
◎土地祠
嘉定西城外三里曰青冈墩,其旁有上地祠,相传为宋梁状元颢,常著灵异。
叫城西有应童子试者,其妻晨起盥沐,失金指环,意婢窃之,鞭挞数四,惧而逃
之祠,匿神坐下。夜间闻叩门声,老妪出启之,一叟也。妪曰:“归何晚?”曰:
“顷在城隍司注弟子员册,四方各举士人以荐,我将以城西某生进,踌躇未果,
司讯之,我以某纵妻枉婢窃环对,司仍命注名于册,曰待某不悛,除之未晚也。”
妪曰:“然则环果何在?”曰:“为鸭所吞耳。”婢闻之喜,狂奔至家,以实告。
遂剖鸭得环,某生悔而谢过,足岁果游庠。
◎京城尉
绍兴某,以部吏考满为京城尉。夏月,以事出城,休于道旁树下,见一骑西
来,亦息此。询所自,曰:奉帝命,将往摄人。出牒示之,尉名与焉。惊曰:迨
摄我来耶?曰:未也,首城东老人,次为山左人,三为女子,君其四也。言已,
遂失所在。尉踉跄归,以告家人。诘旦,至城东,见一老人方启门呼买菜,踣于
地不起,乃信前言之不爽。急归,饬家人办丧具。翌日,复至郊外,闻哭声甚哀,
寻其踪,见一舆尸抚之而哭者,少妇也。就问之,曰:吾夫世居济南,家贫,访
旧京都,不遇而反,暴死,无以敛,故深悲耳。尉恻然曰:我为若殡。乃导舆之
空地,悉以所备丧具赙之,且赠金三十两,令扶榇归。妇泣谢去。尉归家,复饬
办丧具如前,搬沐更衣,端坐而俟。人定后,忽闻叩门声甚亟,启之,揖以入,
坐语移时,再拜而去。入谓家人曰:余不死矣,上帝以予本日行一阴德,增算一
纪,此人顷来相告耳。后果无他。
◎屠太守感梦录
林少穆先生(则徐)曰:余友钱塘屠琴坞太守,于辛已秋得危疾,医者误投
药,几殆。自誓以利人济物为忏悔地,他事一不系怀。一夕,观音大士应感入梦,
谓太守夙世为楚中某官,遇事公而刻,殊伤仁厚,虽无私,亦减禄位。又多戕物
命,宜得短命报。幸病中誓愿坚固,念念以利济为怀,无毫发怨尤,其中以他福
德折除,当可益算。阴律惟救生可延生,且加禄,当益勉之。寤后,遂举家戒杀,
且买物放生。是冬,叠拜袁州九江太守之命,即蒙起用,邀不次殊恩。明年春,
病亦颊愈。太守念佛法以自利利他为大愿,欲人人咸获戒杀放生福报,而又虑人
人之不尽征信也,故为《放生录》一书,后一篇第畅明吾儒不杀之理,而于感梦
一事未尝及之。其于立言之体固当,而于觉世之意或有未尽,余故复为洋述之使,
人知感应之故非荒幻也。近时风俗奢靡,无故饮食酬酢,刀几必赤,惟归安张兰
渚中丞独守此戒,前抚吴日,当为戒杀文注释以劝吏民。有议之者曰:大臣行政,
以已饥已溺为量,煦煦之仁,似非急务。闻者疑之,独太守折之曰:“惟仁民者
乃能爱物,未有爱物而不仁民者。吾方以中丞为师法,何疑焉。”盖太守之笃信,
非一日矣。余又闻太守之先德封翁,中年始得子,即立愿戒杀放生,冀其子以文
学科名显。太守果以翰林起家。今太守复于病中感梦大士,盖福德种子有自来矣。
愿览其文者,人人勉行之,则于变风行,太和翔洽,于世道既有裨益,而文学科
名之报,与夫延生起疾,亦正有如响斯应者在也。按此条见徐柏舫《海南一勺》
中。
◎毛封翁
长洲毛春门吏部(鼎亨)之父琢轩封翁,六岁而孤,家素奉关帝像甚虔,封
翁因贫弃儒,依舅氏习布业。念孀母谢苦节积劳成疾,期早自振拔以宽慈怀。乾
隆己卯春,赴阊门外普安桥关帝庙叩终身菀枯,得第九签,有望渠消息到长安句。
二十余岁,挟赀商于凤阳怀远等县,亏折过半,寻丁母忧归,因戴星而行,霜露
侵肺,患痰哮,至十余年,医治罔效,于是发愿诵观音大士咒觉世真经,宿疾顿
愈,信奉弥坚。三十一岁始得一子,即(春门)吏部。工书,翁令书觉世真经广
施,复刊板,随时印送。吏部在官,因无昆弟,急欲迎养,祈签正阳门外关帝庙,
亦得第九签。翁悟签旨,允迎养,于壬申六日抵京。见其子升郎中,受正四品封
诰,寿至八十四。一日预戒治后事,无疾端坐而逝。
◎佛姆化导
彭尺木先生(绍升)曰:近十余年来,现优婆夷身虔修净业者推南濠镜智道
人,道人汪姓,归李景禧为继室,年二十六而寡。发出世心,以菩萨戒倡导乡里。
尝刺舌血写《法华经》、《阿弥陀经》、《梵纲戒品》各一通。年三十八病痢,
一日起沐,合掌趺坐念佛而逝,时乾隆四十九年也。后三载,同里何氏女病热,
见其亡叔某赤体披发,言在生种种作孽,死后拘黑暗地狱八年,日受恶鬼铁棒,
近幸观音大士降临,跪求慈拯,忽得离暗而出。适有道人自西方来为冥王帅,即
上年念佛坐逝者也,因与吾家有旧,乞暂放还。急为我修福,俾得生人道。兄子
性三为持佛名一万,仍许请僧诵经荐拔乃去。是夕初更,何氏女忽闷绝,至三更
而苏。言有群众执红灯以大轿舁我去,路迢,遥诣一大庙,出轿,趋殿下,见一
靛面王者中坐,傍有小鬼各执钢叉、铜锤左右立,便命取锤打我。慌惘之除,忽
见金童、玉女持幡幢自内殿出,中拥道人,离地丈许,握白拂,摄云履,严洁无
伦。视之,即万年桥李姆也。往尝一宿其家,仿佛可识。然光彩迥绝矣。姆声言
止止,王遽释我。姆垂手援我,引入内殿,光明洞然,几席靓整,案上供佛经。
令设茗果饷我,果似苹婆,香甚烈。云从西方来,引我历观地狱。先见血河浩渺
无涯,有诸女人或倒浸河内,或蓬发上指,或侧身横睡,血流遍体。复见刀山,
高矗云宵,百万雪刃互相撑拄,中有罪人,横斜刀上,既死复活,活而又死。更
令左右携灯照我人黑暗狱,见众鬼皆肓,头大如斗,颈细似管,鼻液长尺许,若
醉若寐。从黑狱出,见旋磨,中血肉下坠,鸡鸭啄食,黑风吹余肉,复变为人,
鬼卒寸磔其肉,重磨作粉,化蝇蚊蚁子,一一散去。我心酸泪下,问姆何不救之。
答曰:罪大障深,安能即出,汝知怕否?人身难得,可勿持戒念佛求生西方哉。
汝能一心念阿弥陀佛,吾当携汝直往西方,汝意云何。我未及答,姆曰:因缘未
到,姑俟异日。来此已久,恐家中惊惶,可速归,好好持斋念佛,一意西方,时
至迎汝。勉之,勉之。仍命轿送我,蹶然而觉。翌日,汗出,病良已。性三亲闻
其事,述于予,为书而传之,徐柏舫曰:此姆苦心,望人同修净业,谆谆如此,
慈悲化导,真天人师也。地狱罪苦诸囚,若生前各早回首,安有刀山、血池之设
哉。
◎买牛放生
福州省城旧俗,凡同文课之友人遇有入泮登科者,例须捐喜金若干,称家之
丰啬,以为同会被黜者聚饮解闷之资,所谓会例也。被黜者当新贵簪挂前后之间,
将此捐金觅一清旷处所,群相畅饮,藉消抑郁之怀,故俗又谓之避气。侯官陈星
垣(经)郡丞尝言,其昔年应童试不遇,赴西湖书院会例之宴,偶闲步出院门,
见有牵牛者,以牛不肯前行,鞭挞不已。郡丞就近往视,牛泪涔涔下。知其将牵
往屠所,为之恻然,问其值,曰十五缗。乃退而与座中诸友议曰:例金尚有赢余,
何不以买牛放生,同诸君作一阴德事乎。中有不乐从者,谓若此便无消遣之资矣。
郡丞论之曰:此事颇关阴骘,消遣不过一时,若愁簪挂日无宴聚资,我当独治具,
延诸君于舍间小酌,可乎?众不得已应允,乃将牛价交割,送牛至西禅寺放生。
并将余金付僧人,嘱其随时照料。归即谋诸闺中,典衣饰为簪挂日宴饮之费,以
践前言。次年,郡丞即入泮,旋登乡荐,由大挑知县升海门司马,加知府衔,权
守苏州云。
◎李副榜
浦城有李某者,与其邻嫠妇通,外人不之觉也。应某科乡试,已拟中第五名,
以他故降为副榜。时邑中屡脱科,虽副榜亦足为荣,报喜者至门,乡里聚观,嫠
妇亦至,不觉喜形于色,拍李肩而笑曰:我素料汝必有出息,故不惜以身相许耳。
其语为人所闻,遂播于众,各匿笑而散,或谓正榜之降为副榜,职此之故。其犹
得留副榜者,以其根器本深耳。余曰:倘此人不得副榜,则此事从何而破,俗谓
天不藏奸,信哉。
◎王总戎
道光辛丑,英夷滋扰江浙,家大人以江苏巡抚兼权总督,篆务带兵赴上海防
堵。时提督陈忠愍公(化成)驻吴淞口,徐州镇总兵王某驻上海城外。王,蜀人,
躯干英伟,谈论晓畅,下榻城外天后宫楼上,日手拼辟百金方诵之,略能通贯,
家大人颇优待之。既思吴淞口岸直达宝山,绵亘数十里,兵将稍单,而城中呼应
较灵,兼可控制城外,拟调王总戎移驻吴淞,与陈提戎成犄角之势,较可放心。
曾乘间以此探王意,王谓一动不如一静。家大人复以己意驰往吴淞,与陈熟商,
陈亦不以为然,似言多此一人亦无甚关系者。未几,而家大人即卸督篆回苏,遂
听之。逾数月,夷船陷宝山,直驶吴淞,陈提戎以孤立无援,血战而亡,而上海
亦陷。时王总戎已挟所部兵遁松江郡城,即以暴病卒。有参劾其坐视上海之破,
不出一兵不发一矢者,旋奉严旨。以既伏冥诛,尽革去生前官职,并饬查其子孙
有功名者,尽行革退。无功名者,一概不准应考出仕。江南军民快之。时家大人
已引疾归里,于邸报中悉其事,瞿然曰:陈忠愍可谓知人矣。按湖南罗提戎(思
举)亦蜀人,临阵不避枪炮,所服战袍为铅丸火烧圆孔无数,然卒不死。尝云:
自顾何人,官爵至此,若得死于疆场,则受恩当更渥,苦我无此福分耳。以不能
死于兵为无福,洵忠勇之言也。相传战阵之间巧于避死者,往往即死。屹然不畏
死者,往往不死。合王总戎、罗提戎并论之,可以劝矣。
◎王县令
江西有某县令王姓者,酷烈任性,禁赌博尤严。有富家孤子,方十五岁,为
奸徒诱赌,输银一百两,索取甚厉,孤子之祖母不得已鸣于官。王以重刑责奸徒
讫,将责孤子,其祖母愿以金赎,王不许,即以责奸徒者责孤子,毙于杖下。其
祖母见孙已亡,触壁而死。孤子之母闻之,亦缢死。未几,王得行取。将登舟,
忽自呼曰:我已离任,不须叫冤。众视无人,王曰:二妇人,一少年。王旋患头
痛,口鼻流血而死。王亦一子,方迎柩于家,亦患头痛,其母令藏于婿万某家。
万与同床卧,至夜半,觉有手入被中,其冷如冰,旋缩出,曰:误矣。万亦大惧,
送之归,至中途,亦口鼻流血而亡。夫犯赌非无罪,以童子被诱,薄责之可也。
然一时固执任性,其受报如是之惨,况用刑而误者乎!窃谓尊长首子弟被诱赌博
者,审实免责其子弟法良善也。
◎徐氏隐德
徐树人观察官泰安令时,家大人陈臬山左,曾以循良荐举,观察遂执贽称弟
子,并述其先德甚详。盖其封翁松门先生名(蔚)者,年十二而孤,值母陈太恭
人病笃,封翁侍奉汤药,到右臂肉入药奉之,乃疔。入书塾中,不能作字,塾师
责之。及归,太恭人又责之。托言疮疾,终不以语人。太恭人寿至七旬有余,封
翁始入庠食饩。以母老多病,一弱弟已殇,因绝意科名,授徒里中以便侍养。及
门中成秀孝者至百十余人,皆封翁所培植也。嘉庆年间,海门厅沙民与通州争学
额;求拨二名,各自立学,历呈督抚学三大宪,封翁率诸同人力持之,卒未能夺,
至今士林感之。观察于嘉庆庚辰成进士,其仲弟宗勉以是年广额补诸生,而殿于
末,在补额二名之内,一时舆论咸谓封翁争学额之报也。宗勉旋于道光乙未中副
榜,癸卯中举人。闱中皆梦封翁至号舍中训戒之。观察又言其母季太恭人最信因
果,观察兄弟三人幼时,自书塾归。有写完影字一本,必索而焚之,曰:毋使留
存,致为妇女夹花样,婢仆糊窗拭桌也。仲子宗勉、季子宗祥先后补诸生,其坐
号同为果字四号,戚族咸以为惜字纸之果报云。有仆人夜间启柜窃米,将锁翅用
线束住。侦而知之,次日请领管钥,仍旧与之,而以他事却之去,曰:我自不用
之耳,何必暴其恶而使之无路谋食也。观察尝迎养至泰安县署,署中惟一老妪,
夜则不遣使,或自取携。妪曰:何不唤我。曰:尔老矣,吾儿若非做官,则与尔
一般耳。妪合掌曰:“阿弥陀佛。”又曰:家慈兄弟姊妹本十人,今仅存千城舅
氏一人(桓),因外祖母哭子女失明,誓茹素求母目复明。顾一日舟行至焦山边,
暴风大作,将舟柁撞破,舟人皆哭,束手待毙,舅亦昏瞀不知所为。忽梦中有匠
人一手执三角木尺,一手执斧踏浪而来,以木尺架子船尾,曰:念尔三十余年不
食荤腥,保全物命甚多。以斧击柁,顷刻舟随风入港。是日溺沉者甚多,独此舟
得无恙。人皆异之,舅氏亦不言其故也。
◎窝犯
徐观察又言:令泰安最久,所治与兖沂交界,山庄多窝匪者。一日缉获窝犯
某,提讯之,曰:父某、祖某,补佐杂有年,升县令有年,升州牧复指升郡守有
年。现有祖母在堂,亲戚亦多绅宦,有现任为寅僚者。即前任兹邑者,亦其至戚。
伊亦曾进署中,署中人亦尚有能识之者。次日,其祖母踵至,询其子曰:某某现
有职衔,托其妻子于友而之楚游矣。妻妾尚有五人,子女七人,终日仰屋,匪类
窃得赃物,利其可以窝留而依分之,所起赃物甚多,软梯绳鞭刀械悉具。问其何
来,曰:窃盗某某之物,向藏寄吾家。至有不忍究诘者。岂其先代为官即如为盗,
而获此报欤。抑纵盗害民,亦合有此报欤。否则治盗或不免枉屈,而报及其子孙
欤。署中有老幕宾曰:吾曾亲见其父,由首剧升州牧,缉捕最有能声,想多枉滥,
故有此果报云。
◎不作枪替
徐观察又曰:泰安冯生误娶有夫之妇,及知情而后弃之,妇家讼于官。时余
方为泰安令,庭讯已结,冯生本有应得之罪,将杖之。因念考试在即,姑从宽免。
及试后,新进诸生来谒,则冯生亦肩随焉。询其平居作何状,自言家极寒苦,惟
平日誓不于文闱中以枪替渔利耳。殆即此一念而遂邀神佑而免刑诛,盖庸流多一
幸进之人,即真才多一屈抑之士,所系固靡轻也。然则吾辈之以枪手自雄者,其
亦可以返乎。
●卷六
◎贫士收弃女
四明袁道济,家贫乏赀,不赴秋闱。七月望前,犹在家。有戚友赠以三金,
劝之往,乃行。路遇一弃婴,莫肯收养,啼饥垂毙。袁恻然,即以三金托豆腐店
夫妇善抚之。至省,同乡友憎其贫,不纳。独旧识一僧,勉强留之。僧夜梦各府
城隍齐集,以乡试册呈文昌帝君,内有被黜者,尚须查补。宁波城隍禀曰:“袁
生救人心切是可中。”帝君命召至,见其寒陋,曰:“此子貌寝奈何?”城隍禀
曰:“易耳,可以判官须贷之。”僧寤,骇甚。次早,正欲告袁,及相晤,见其
向本无须,一夕间忽两腮萌动,笑吃吃不止。袁问故,僧具言之,与袁所梦合,
互相惊叹。后榜发,果中式。又沔阳王沔,家赤贫,遇考试,辄卖卜于市。妻张
氏性慈善,邻有生女欲溺者,强抱养之,如是者再。乾隆甲寅春,同乡某生梦神
告曰:“今科本省解元是育婴。”醒以为异,及揭晓,领解者乃王ピ也。某生细
询ピ,乃恍然于神示之不爽云。
◎溺女弃婴恶报
莫谭,饶州人,家计颇裕。年四十,妻已生五子。因粗识字,学星命之术。
凡本家以及近邻生女时,即邀查其八字,女命不佳者,俱劝人溺之,人信其言而
溺死其女者已不少。无何,而已之五子连夭其四,存者亦瞎目。未几,莫旋死于
痨,绝而复苏,哭告家人曰:“适奉拘至阴司,冥王大怒,曰:“古无命学,亦
无义败扫禄之说。自汉唐时,因外国请和亲而难于辞绝,故托是说以塞其求,各
命书中已论及。尔全不识,乃敢妄言,况此女即使将来果败,亦是注定者,纵能
溺死一女,又要生出一女。故凡算女命者,但当以好字应之,免其遭嫌难嫁,才
合天理。岂可我于簿上放生,尔于口中判死乎!姑押回阳,广传此说,庶世人咸
知改过,或可略减罪孽也。”徐柏舫曰:“此余近年眼见之事。”
徐柏舫又曰:“乾隆四十年乙未,长沙农民米上西晨出,见道旁置一小箩,
内贮女婴,并布一匹、银十两,附生年月日一纸。此盖势必难留,作此曲全之术,
令遇者或收回抚养,或送入育婴堂,俱可。讵料米竟沈女于河,取银布以归。未
过百日,为震雷击死。”吁!杀人取财,有不上干天怒者乎。
◎陈宗洛
桃源县秀才陈宗洛,秉性慈善,家极贫。其乡旧有育婴堂,因缺资久废,陈
欲募修,就里中劝捐。有一守财虏,不特靳于解囊,且对陈谩骂,曰:“一介酸
儒,殊不量力。我等之钱,岂是铳打来者,肯与若修五脏庙乎?”陈气忿而归,
对家人曰:“愧吾之志不能行于一乡,愿一家之中妻妾子女及弟侄等体吾志而行
之。”皆应曰:“谨受教。”陈曰:“自吾父派下男女,世世子孙,共守今日之
誓。”凡得人遗弃之女,必收付有乳者养之。若有乳者怀中已满,不得已付无乳
者,以蜜饼饲之(蜜饼养成者,已七名,且体气充实,非若俗说欠乳者多孱弱云)。
至周二三岁时,有贫乏而忠厚者,或愿取作童养之妇,听之,只要将本姓上加一
字曰陈某氏,盖欲如陈氏所出。约此女长成,仍要分乳不育之女,是以绵绵滋蔓,
救活甚多。陈举行时,年三十六,前年九十寿诞,子孙富贵双全。所称陈某氏者,
都如亲戚,称觞膝下。已有一百七十六名。陈对客大笑曰:“古云为善最乐,不
信然乎?人情爱拜干儿女,能如寒家所称之陈某氏否。惜当时骂我者已死三十余
年,欲拜谢其激成之恩,不可得矣。”客曰:“前骂君者自系谨守之家,未知今
其后人尚能保其富否?”陈曰:“说他可怜,此人五十外,三子尽夭,疾病、死
亡、讼事、盗贼接踵而至,家财耗散,贫乏不能自存。某年,余馆于绿萝山,因
与同乡乞为馆僮。余亦不念旧恶,怜而收之,卒之不甘为人下,至十月而去,后
竟沿门觅食。”客曰:“倘当时反谩骂之意,转为乐善之心,后虽贫乏,君亦必
谋所以全之。”陈曰:“不然,夫富者,天之所以助人为善,倘此人乐善,天必
不夺其富,又奚待余全之?”客曰:“非君,见不及此,愿长持此说,勉人法陈
君之贫而富,无若骂陈者之富而贫也。”
◎章开元
南丰武举章开元,嘉庆二十五年以骑射课徒。三月十九日,试期,赴教场,
为徒发马,用力太猛,仆地。众扶返寓,呻吟床蓐,见一吏执朱票银铛而负梃者,
突前曳之。方仓皇无措,忽身后一人挽而呼曰:“勿尔,此人奉行《敬信录》、
持《观音经》甚虔。嘉庆二十三年,曾于《敬信录》内摘出易犯者数条,抄写十
余本,给人解说,且许心愿刊印。若仍短命,何以劝善。”役曰:“奉上官命,
安知其余。”曳如前,而挽者益力。役释手,怒甚,以梃掠章足而去。宛转呼痛,
莫辨晨昏。甫交睫,役又来曳,身后人复挽而争。心念挽者何人,得无神明垂救
乎?回顾,则或左或右,不可见。役既去,谓章曰:“渠虽去,明日系廿八卯期,
必又至,汝其殆矣。吾指汝,到南海求救于大士。”章虑蹒跚难行,曰:“但合
掌端坐,诚心念南无阿弥陀佛及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宝号,倘睹可好者,
切勿动心。”章如教,觉身如风律,飘空而起。未几,见深巷当泸者,并佳丽,
争来勾引,冥情弗顾,则又无所见。而奔涛接天,海立眼前矣。海上有岛,往来
皆道路,了了可辨。章伏岸傍,宣佛号良久。见两三白发叟携一人下山,貌肖己。
身后人谓曰:“此汝魂也,速礼菩萨叩谢。”忽前役又至,梃章足而去。身后人
曰:“汝勿悸,今蒙菩萨赦宥矣。盍游阴府,遍观善恶两边。”遂导至一所,见
尤数疯瘫乞丐及人面兽身者,内有数人,为章所熟识。又至一厅,中多鹤发翁媪,
握念珠跌坐。逡巡间,倏至大宅,堂上皆贵官,冠带尊严,阶下披枷带锁,剖心
拔舌备诸惨刑。最后一舍,有童男女环走,身后人言:“此为善,此为恶。此为
无善无恶,此为罪大恶极。汝今归去,当坚持前念,自修以训人,毋怠厥志。”
章唯唯,顿觉奔波神疲,蘧然而苏,身仍在床,一灯如粟,邻鸡喔喔矣。天明,
即披衣步门外,足疾顿失,同舍咸惊异。不日而精神如旧,然终不悟挽而救者为
何神也?
◎莱芜令
莱芜令素有能声,而地方积疲已久,治之过骤。一日,因征粮激变,几成大
狱。上宪檄委邻封新泰某令往查办,某令即单骑前往弹压。乡民持械,蜂拥而前。
某令独立牛车上,剀切劝谕,众始知其为邻县某父母也。数语解纷,舆情帖然,
其事遂解。未几,莱芜令擢任去,旋以贪墨败。新泰令,即今浙中梁楚香中丞也。
◎马翁
济宁州属有马翁者。年少不得志,曾混迹绿林中,后乃改行,教子读书。子
且贵矣,翁福寿兼备,里中人皆谓天之报施不可知。一日,请乩,问科名,并问
及马翁之子何以显贵。乩大书“窗前白镪,笼里红裙”八字,皆不解其故。有黠
者,径述乩语以问翁。翁固蔼然长者,微哂曰:“此非人所知,我实告汝,汝勿
笑也。我少年流落四方,为群盗裹胁同行,偶至一家,有妇人哭甚哀,我隔窗问
之,妇大惊,我曰:‘我来问汝疾苦,无他意。’妇曰:‘吾夫为某豪家佃户,
积欠若干金,无力缴偿,今欲以妾身抵欠缓追,以是哭耳。’我乃就群盗所存赃
内提银若干,置其窗外,呼而与之,彼亦终不知银所自来也。又乡里中有巨室,
为富不仁者,群盗直入其室,仆妇皆遁去,帏中有一弱女子,裸体,不得出。盗
曰:‘俟搜赃毕再搂而取之可耳。’时群盗方搜括衣物,我乘间以被蒙此女,令
伏于鸡笼下,自执火立其上,招挥群盗席卷衣物。移时,有盗问女所在,我曰早
逃去矣。俟群盗全出,我乃逸,女幸而免。乩语殆指是欤。”观此,则何人不可
为善,亦何地不可为善乎。
◎地师得梦
六合某氏,父为县令。延地师仰思忠者卜窀穸。寻得一吉地,方点穴间,雨
骤至,遂下山,约俟天晴再往。是夜,地师梦一老人问曰:“今日之地佳乎?”
曰:“佳。”曰:“此地切勿与此人,此人生前为考官时,卖三举子,当有阴祸。
若葬此穴,当荣其子孙,非天意也。”明日,问六合尹林克正曰:“某大令居官
何如?”林曰:“闻其先为教谕,后选此官,不久即卒。但传其为考官时大通关
节,得贿甚多,乡评以是少之。”思忠惕然,因托故辞归。越二三年,遇其乡人,
问某大令葬否?其人曰:某大令家因与势豪争坟致死,官事牵缠,家业凋落,至
今尚未归土云。
◎匿银丧命
道光辛丑夏,河决祥符口,城内外皆成泽国,田庐、男妇漂没者不可数计。
大府发银赈济,使某丞任其事。某领银四万。先将二万匿于家,以二万驾舟往。
时遍地皆水,由城堞上登舟,忽遇暴风舟覆,救者得某丞尸,失其左腿,银则尽
数捞出。核之领数,仅得其半,其事遂上闻。大吏委员察其寓中,则二万银在焉。
时吾乡叶小庚先生(申芗)守河南,与某丞有旧,凡在长江大河因公身没者,例
得恤典,某丞之子求叶代请于大府。既入省垣,稔知其颠末,乃叹曰:“此孔门
所谓以身发财也,死已晚矣。”此事闻之小庚之子旭昌,盖目睹其事,巳云某丞
李姓也。
◎侮师
新安汪某者,天资颖异,过目成诵,八岁能文。但自恃其才,侮慢师长。一
日呵欠,口中忽跳出一物,形如人,指汪曰:“汝本状元,因侮慢师长,阴司已
削去,吾亦不随汝矣。”言讫不见。次日翻卷,不识一字,穷饿终其身。
◎湖州钮氏
湖州钮氏,世有隐德,树槐封翁(之瑜)寿逾八旬,乐善不倦,里中义举,
无不竭力首倡,累代施衣施棺,放生戒杀,各善事不胜枚举。其曾孙平斋仪部
(芳治)始中辛酉进士,平斋之弟诣津(芳题)、赓云(芳图),先后登贤书。
晴岚明经(芳鼎)精歧黄术,贫不能医者,恒不吝重赀合药济之。邑文庙倾圮,
独自承修,积德乐善,克承先志。其子松泉(福保)遂以戊戍得大魁,屡典文衡,
昆季辈甲午榜同捷者二人,己亥榜同捷者三人。松泉之子(承筠)又于癸卯登贤
书矣。或又传其先世有为藩署幕友者,遇乡民巨案,株连千余人,隐为裁减卷册,
消弭全活无算,至今云扔繁衍,甲于浙西,咸谓食报由此云。松泉当得大魁时尝
语人曰:“岂吾之学问足以致此哉?乃阿爹所为之事发觉耳。”远报在儿孙,谅
哉。
◎肃宁令
余于甲辰春应礼部试闱前,以制义质冯景亭(桂芬)先生,因受业焉。景亭
师言:日内新到一大令孙公,渠有一大因果,不可不记。因为余述曰:孙兰皋
(翘江),贵州黄平州人,乙未进士,癸卯十二月选授直隶肃宁县,于二十日履
任视篆。甫三日,睹一白衣女子相随不离。晚即晕仆于地,久之始苏。时各幕友
闻之,群趋入视,孙泣而言曰:“是殆夙业也。女子为阜城人,许聘某家,因患
痞腹大,婿家疑孕辞婚。女故烈,遂自经。女父母讼于官,余前生姓黄,亦为肃
宁令,以腹竖竟断为失节。贞魂含冤,相寻五十余年矣。”幕友劝孙诉诸城隍神,
孙作牒焚诸城隍。后于二十七日夜,又晕仆如前,盖女鬼自被牒后,诉诸府,城
隍摄孙生魂对质。神亦为孙排解,言孙过出无心,前世做官甚好,今世事亲颇孝,
不犯淫戒,未便索命。且查禄籍,官至四品,今将可得官禄全行削抵,姑准改教
以奉双亲余年。女鬼不得已而允。孙醒后,即促幕友作改教文书,幕友迁延未作,
鬼知之,来促孙自作。禀禀成后,又以驿中压滞未发,鬼强孙同往河间府。守河
间者,为熊虚谷(守谦),江西新建人,丙戍进士。孙晤熊,以情告,熊曰:
“渠不过欲表扬名节,我辈虽不能闻诸朝廷,然为之作传表碣,亦可传诸不朽,
以此劝之,或可解释。君甫到任,何必遽行改教。”孙商之鬼,鬼不允,曰:
“汝仍恋此一官,是不遵神判,于今仍索汝命。”即授以黄带,迫其自经。孙即
作自缢状,众人婉劝始止,而孙公顶发已揪去一绺,黄带亦现在,人皆见之。鬼
曰:“若不速改教,仍索汝命。”孙因偕熊同见鬼,鬼附孙体,称熊为大人,熊
复面为劝解,鬼曰:“虽为无心之过,若非神断,岂肯饶他。请问大人,此案若
阳律,失入应得何罪?岂止改教而已乎。”熊询其何以称大人,鬼曰:“大人他
日当开府,惟武备须留心耳。”并有一鬼诗,语甚俚,熊不得已,遂为转详改教。
孙在署,检得乾隆五十一年一案,与此恰符,官果姓黄,署中有老吏能详之。附
录禀稿云:敬禀者,江前世亦为肃宁令,有良家女子,误拟以失节,致伊抱不白
之冤。兹伊冤魂特来缠扰,口称系北直人,已请命于上下神祗,必不使江复作此
官。去岁十二月二十三日夜,江与伊对质于城隍神前,蒙神掷册示江云:查江生
平,稍知尽孝,颇不犯淫,注江教授终身,准免饥寒之苦而已。嗟乎!误在前生,
孽随隔世,虽已当场出丑,并非今生之愆。牧民者慎之哉!现在合眼即见一白衣
女子,或笑或骂,以手按江,便自不能言语。若许以不官此地,形影即消。伏乞
大老爷迅赐委员往摄肃篆,江实不敢回署,恐有性命之虞。江家贫亲老,如蒙大
老爷即日代江出详改教职,俾得稍遂仰事俯畜之愁,感且不朽。并祈将此段罪案
发刊示众,庶几慰彼冤魂,恩同再造。大老爷将来位至开府,最宜留心武备。江
在下风,敢布腹心,不胜惶悚待命之至。肃宁县知县孙翘江谨禀。又一禀云:哭
禀者,江昨夜二更后神情恍惚,眼能睁而口不能言,倏见冤女以手提江顶发而言
曰:“好了你,好了你,你不在此为官,我又何多求。”江随询其姓氏,并示以
大老爷之意,要与你详达上台。题请旌表,以慰贞魂,而为天下后世之听讼不慎
者戒。冤女摇首云:“我事迹早已明白,无劳熊大人如此费心。且我之来意,并
非求名也。”江又许以诵经超度,女又云:“我非求和者也,你前生以不明不白
之事误我,我今亦以不明不白之事误尔。”言毕,怒目相向,实在可怕。须臾而
退,曰:“我去矣。”江此番情愿改教,求升斗之禄以奉亲,伏乞大老爷格外成
全,不必饬江回任,恐此后神气愦乱,办公错谬,虽逃阴诛,又遭阳谴,反辜负
大老爷一片培植慈心也。江到任数日,一切仓库钱粮词讼均未经手,统祈俯鉴。
读书二十年,奔驰七千里,上有父母,下有妻子,痛哉!余谓此段公案,众目共
见,众口喧传,可戒而兼可劝。一以见谳狱之不慎,虽隔世而无可解之冤。一以
见小孝之感神,虽夙孽而亦可从末减也。
◎彭孝廉
余于甲辰会试后,往谒彭咏莪京兆。适其族弟名蕴炜者亦在座,则新科会试
者也。京兆告余曰:“去年吾乡乡试,余弟寓中有鬻其女以偿债者,余弟为之恻
然,因竭资助之,其事得寝。询其祖,则秀才也。后榜发,余弟遂中式第四名,
人以为救急之报也。”
◎阎作梁
文闱中遇鬼索命之事,往往有之,然多见于乡场,而会场则鲜有之。甲辰会
试,余于二场坐西阙字号。十一日,同号皆闻鬼叫。十二日戍刻,忽闻有人缢死,
盖号字六十八号即阙字前一号也。次日,余于辰刻即交卷,出闱,见西墙下拥挤
多人,则其尸正由墙头吊出,而尚未详其所以缢死之由。后于三场遇吴硕夫(骏
昌),则即二场同在号字号内者,据云,其人为阎作梁,甘肃人,年五十三岁,
自入本号后,嗟叹之声不绝,并自言联奎何必苦苦寻我,岂竟不能缓至场后云云。
次日,则神色惨沮。薄暮,向号军云:“我不久即死,你速请都老爷来。”话甫
毕,即奔至巷末厕舍中。将带向颈上一套,登时气绝。同号者见其题纸上书一诗
云:“迢迢万里为何因,只为高堂有老亲。寄语三江诸旧友,休将戏笑认为真。
款云:一塘杨联奎未定草。又见其卷上写四语云:刀笔杀人者三,鸡奸致死者一,
此即经文,请大人正法。又闻此人系惯放重债者,罪恶多端,一死不足以蔽辜。
而天必死之于耳目昭彰之地,吁!可畏矣。
◎黄琴农述三事
永福黄琴农(义)为余言,其祖海涛封翁系莘田先生之犹子,随同怀兄心庵
邑侯在江西高安县署料理,一毫不苟。心庵引疾回闽,封翁将所挟余银购东茶奉
兄,其友爱如此。尝制一大袖布袍,饭后即出,沿街检拾残字,日以为常。污秽
中有字,尤必细检回家,亲自洗涤。常捡有银物、钱票等件,仍以易钱雇人帮捡。
值李方伯(赓芸)莅闽,呈请严禁靴鞋中贴写字迹,大蒙嘉奖。自江西归时,年
方五十,无日不以惜字为事。寿至八十二而终,盖三十余年如一日也。未几,其
子养九公由举人大挑一等改教职,寿亦至七十余。两孙均游庠,一即琴农。余延
在家授读,所述如此。琴农又言,福州惜字社最多,而缘此获报者,指不胜屈。
其尤速效者,如介石社之首事林星航(锡赓),家甚贫,每质物雇人捡拾字纸,
并力邀同志鸠集工赀,每日以收得百斤为率。不及数,必于次二三日力补足之。
行之仅三四年,而星航即于癸卯科登乡荐,甲辰科连登进士。方入乡闱时,有某
友知其失馆贫困,为之指引为某生捉刀,因号军阻碍不果,冥冥中若有主之者。
同社内如杨姓、吴姓、方姓,亦先后隽云。琴农又曰:吾闽永福县文庙久破损,
道光戊子,阖邑捐修,甚崇丽。报部后,邑令加级,董事之子弟多入庠者。壬辰、
癸已、乙未、三科,连中进士三人,二黄姓、一林姓,武举一榜,共中三人,盖
吾邑从无此盛事。又余尝随宦连城学署,亲见该邑鼎新文庙,辛已乡榜中至六人。
道光初,蒙赐圣协时中匾额。有童姓者,独力精制金匾悬挂,即于乙酉科得拔贡
生。可知敬圣者一人获吉,即阖邑亦与有荣。尝见有力之家,每于淫祀野庙,无
不勉力捐修,为求福计。独至义举当为之事,推诿不前,其子孙不振,宜欲求一
衿而不可得也。
◎蔡遇龙
湖州蔡君遇龙,壮岁游幕远方,与东人春司马极相投契。未几,司马卒于官。
司马系旗籍,家于京师,眷口俱未随任,身后仆从星散,柩不得归。君独毅然身
任,不惮数千里,送其柩回京师。晚年,家小裕,性好施济,开一米肆,尽以其
钱米贷给乡人,而不取息。有乡民负君钱数十千,一日,君偶至其家,乡人喜容
可掬,曰:“今岁丰收,家有余谷,可先偿君十余石矣。”坐未定,忽有乡豪数
人亦来取债者,将其家所有藏谷倾筐倒箧而去,乡民举家号兆。君恻然泪下,
即将自己帐簿勾去,并将己家所收租米周给之,观者皆为感涕。其行事大率如此。
后寿至七十有六,其次子瀛升已登庚子科乡荐矣。
◎杨光禄述三事
杨云椒先生喜言科场果报事。尝告余曰:乾隆癸丑间,陕西一举子应礼部试,
于号舍遇鬼,遂发狂疾。众掖出归寓,鬼亦随至,自以首触壁,皮骨皆破。避至
外城,鬼又随之,乃手书“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八字,付其友,以刃自刺死。
又曰:安徽宿松令朱某分校江南乡闱,得一卷,拟首荐。夜梦神人谓曰“此人不
可中”,手书一“淫”字示之。次日忘却,以卷呈主司。初加奖赏,后忽抹“险
阻”二字,朱请曰:“中卷有此二字者甚多,似不应抹。”即命朱洗去,及洗而
墨迹渍透数层矣,竟被摈。又曰:汉阳诸生蔡某,少有文名,后值试期,不肯进
场,其友诘之,蔡曰:“吾少时读书,某邻有好女,每浴时常隙而窥之,自是每
入场双目辄朦然罔见,出则如旧。”遂坎凛终其身。
◎闵鹤亭父子
桂林闵逢源(三江),耆儒也,工属文而好行善事。乾隆年间,城中时疫大
作,闵故知医,率一老仆,负药囊,比户诊视,令仆调药,遍饮之,所全活甚众。
未几,其次子鹤亭(锡爵)以供事军机处得官,其孙鹤雏(光弼)旋登丁酉乡荐。
相传翁乡试时,曾两次拟元。初次主司得卷甚喜,传观毕,置帐顶间,后遍觅不
得。或传主司阅此卷时,辄见大黑影在前,遂置之,盖其家有经纪牛牙者。翁遽
令辍业,而合家誓不食牛犬。行之数十年,今鹤雏又以大挑得外翰矣。家大人守
荆州时,闵鹤亭方为磨盘洲巡检,值荆江秋涨甚急,鹤亭悉力堵御,工无可施,
傍徨四顾,见有禹王庙,遂往默祷。四壁颓然,仅存古钟一座,遍镌梵字。鹤亭
命丁役舁镇水口,自据钟纽,呼曰:“数万生灵,惟神庇佑。工若不就,当以身
殉。”祝毕,即下桥抛石,而堤遂成。时有从堤下过者。偶以碎砖击钟,钟大吼,
其人遽病,祷之乃愈。由是牲牢报赛无虚日。家大人初莅任,巡堤见钟,诘之,
始知其由。及巡抚桂林,鹤亭犹健在,为亲缕旧事,付鹤雏记之。
◎洪山桥
王菽兰(道徵)曰:吾郡西关外之洪山桥与南门外之大桥。其长相埒,皆千
万人来往所必由者。某年洪山桥为水所圮,众议修建,有某甲列其戚某绅,及同
人姓名,往各当事衙署题捐,得若干金,日夕为狭斜之游,销耗殆尽,而久无兴
工之期。事发,官欲穷治其事。时鳌峰山长某与官相善,某甲托绅求援于山长,
为之缓颊,其事乃解。闻此举凡十六人,其后十四人皆绝嗣,惟某甲与绅各存一
子。而绅子忽于去岁暴卒,某甲乃自夸曰:“是役也,惟余可以对人耳。”数日
后,某甲子亦竟痘殇。或疑绅为人坦易可亲,生平无他过恶,不应得报之烈如此。
而不知绅于其中,实有染指也。吁!亦可畏矣。
◎讼师恶报
王菽兰又曰:讼师未有得善报者,余所目击已三人矣。一为某明经,少聪款
颖,诗文字俱佳。中年乃弄刀笔,被其害者无以自明,祷之于神,因某案发,为
官所治,瘐死狱中。又一友自负能诗,一友自负工书,皆托业于此,未几妻子俱
亡,同以穷饿终。余能详其事而不忍举其名也。
◎蜜浸
家大人在浦城,作停葬、锢婢、厚殓三说以寓劝惩。沈荫士师见而喜之,尝
谓恭辰曰:“此三篇文字,大声疾呼,不但有益于浦城,偷俗颓风,到处有之,
特浦城为甚耳。然余闻浦城溺女之风亦甚于他处。忆道光丙戍,公车报罢,南旋,
至浙。同舟中有浦人,忘其姓氏,谈次间,询其家中眷口,云有一子三女。因欢
息曰:吾浦罕有二女之家,若余之三女,同邑每托为异事。盖浦俗,嫁女必用蜜
浸果品,以多为贵,至少亦须数百瓶。此物无买处,必须家自配制,又极费事。
嫁期数月以前,即须备办,殚日夜之勤,穷工极巧。天时人工,一不相凑,色味
便差。婿家往往以蜜浸之精粗,卜来妇之吉祥与否。贫寒之家,虑遣嫁之难,而
举女不敢多留者,半由于此。予妇行居次,生时,亦将溺之。适其母舅至,再三
劝解,乃勉留之。因是感誓,生女虽多不弃云。予告之曰:君举于乡,行诣即当
为一乡之表率。今既育女不弃,足以劝慈。将来嫁女,务先捐此蜜浸之陋习,以
塞祸胎,为一乡示效,则功德必非浅鲜也。其人闻之,颇以为然。今不知此风尚
仍旧否?”余曰:“近日浦城溺女之风稍差,而蜜浸之习未革。”然余长姻祝东
岩大守本有不用蜜浸之议,余伯姊即其家冢妇,近日嫁女于孟家,独排众议,不
用蜜浸,省却许多葛藤。近闻有嫁女之家,其家长亦立意不用,而妇女辈仍于背
地偷送者,陋习之固结如此。今浦城大小宴集,以及新正款客,新宾登门,无不
需此。而家大人但捧杯一拱,从未沾唇,盖亦本无滋味之可耽也。大抵溺女之风
起于吝财,而吝财之弊由于厚嫁,蜜浸特其一事。而作无益害有益,举国趋之若
惊,实不可解。且近闻有一新妇在家,因竭力配制蜜浸致成痨疾者,是诚不可以
已乎?
◎丁封翁
吾郡丁封翁名(嵩)者,兄弟三人,(岱)居长,次翁,次(岳)。岱治家,
翁外经营,岳在家读书,兄弟和好无间言。岱生四子,岳生五子,翁只一子,甫
四龄。岱一日谓两弟曰:“食指渐繁,盍析产为三,各觅生计乎?”翁曰:“吾
家九世未分。为世所称,我辈不能勉法前人,已为可愧。今兄四侄、弟五侄,我
惟一子,不忍诸侄啬而我独丰。若必分产,请析为十。”兄从之。翁贸易湖广,
有索回外欠千金,岱与岳所未知,翁如数出之。回家适大病,口不能言,但指银
与诸侄手作十字而逝。兄不忍利其有,尽归翁妇。是夕,妇梦翁曰:“速出前银。”
妇如言,仍析为十,分之丁系白屋。未几,翁之子弱冠即成进士,嗣科第不绝,
今为榕城世家矣。
◎妇人名节
廖仪卿先生曰:凡作地方官,杀人不可枉。而有关妇人名节者,尤宜慎之。
余为江右监司时,某县有本夫告其妻被杀,并述其妻将死之时,言与某有奸,拒
之而被杀云。夫有奸而何以拒之?曰:本夫在家也。既因本夫在家而拒之,至奄
奄将毙之时,又安肯直言无隐?此其中情节,大有可疑。后其奸夫自缢身死,案
亦议结。万一此妇人守节被戕,即据本夫之言率定爰书,是此妇人不冤沈海底乎。
闻某县令出详之日,即病故开缺之日。余尝批驳,以明有王法,幽有鬼神云。而
岂知已为鬼之所殛耶。
◎罪遣难逃
仪卿先生又曰:在江右日,因督粮舟泊鄱阳湖,忽遇大风,余坐船吹至滩上,
余船覆没者百余号。有前会昌县某故令灵枢在船,眷属同行。前一夕,舟人见蟒
衣补服者往来船头,叹息之声不绝,是日,全家覆没。柩浮至某地,人以为柜物
也,见前标题衔名,乃返之。夫某令现形于舟人,而独不见形于家属,闻此令居
官本有浮议,其亦自知罪谴之必不可逃欤。
◎林州牧
林梅甫州牧(靖光)宰直隶定兴时,将赴任所,距城二十里之北河店,杨椒
山先生坟茔在焉。林拜祷于坟下,云:“惟公忠国爱民,某甫莅兹土,誓以兼爱
立心,如有稍涉贪残,惟神鉴之。地方公事,力有不逮之处,惟求神灵默助。”
适天晚,即宿公坟祠中,而迎接之吏役俱不知也。莅任未几,有贡生某呈控伊邻
某鸡奸其孙六岁幼童,血衣具在,该犯已闻风远扬,贡生叠次喊禀援律请办,四
捕无踪,及寻至邻境,见一人贸贸然来,形迹可疑,诘之,即邻某也,遂锁拿抵
县。当堂直供不讳,林本欲开之,谓贡生曰:“汝孙现无恙,鸡奸六岁幼孩,必
无之事,汝孙将来或有成就,岂可污其终身。”贡生坚执不允,邻某亦坚认不移。
不得已,据情详解,旬日即正典刑。讯时,问其既逃,何以复返。据云:行至某
村,途遇一六十余岁老人,身颀而长,青脸白须,呼其名曰:汝非某处人乎?吾
特为汝而来,幸勿隐也。乃以实告,老人曰:汝事幸未酿命,官司已息。汝家父
母嘱我传信与汝,回家可勿虑也。不料甫入境,即被获。察其所供形状,即祠中
所拜忠愍像也。立志为好官者,其阴得神助如此。
◎何秀岩副榜
嘉庆间,吾郡盐商之好行其德者,首推萨露商农部,已于《前录》详之。兹
阅王菽兰《避暑录》,中又得一人焉。其言曰:乾嘉间,吾乡论孝友好施而品行
端谨者,群称闽县何氏翁。翁名蔚然,字秀岩,生六岁而孤,母教之学。家贫无
书,借人阅视,雪钞露纂,右手胝而弗辍。作文无速藻,尝与陈滋田太守同应郡
县试,有何通宵、陈达旦之目。乾隆乙酉,冠郡试藉诸生。是秋遂,举解。嗣因
食指繁,勉就盐馆,代馆东承受商名。后遂独任。奉母与兄极孝友,爱某甥,恣
其所欲,折阅计万金。恐撄母怒,默不敢较。帮务中虽值繁冗,夜必归视母膳。
母年九十二卒,凡母所嗜物,皆不忍食。三兄皆早卒,抚从子慈笃备至。门多杂
宾。三党故旧,赖以衣食嫁娶丧葬者数十家。素不相识者,浼人求助,无不如其
意。居城西,筑西郊草堂,购书十万卷,进郡中寒,与诸子同砚席,饮食教诲
之,多得科第以去者。岁大饥,则为粥以食饿者,兴工作以资民之无业者,所全
活无数。西湖书院滨水易圮,翁三度葺之。他若坏城垣,修庙学,成桥梁,所费
皆不赀,而乐为之不倦。自奉如寒士,不买妾,不嗜酒,不耽博奕,并不营生产。
尝语诸子曰:“吾本天仙化人,暂谪人间,忽而来,忽而去,不能为子孙计也。”
年六十八,无疾而逝。子岐海(治运)孙肫迈(广喜),相继为名孝廉。天之所
以报善人者,远矣。家大人曰:“萨何二家之好施,皆余所目击。萨以素封继志,
何以寒士起家,何尤为其所难而诗书之泽较远。今郡中何尝无盐商,而此风杳不
可追,帮务、商情亦日趋而日下,此则可为浩叹者矣。
◎纂书获报
王菽兰曾受业于曼云先伯,笃信师说,而安贫嗜学,尤能不愧薪传。尝语人
曰:刊刻善书劝人,其积功最大,食报亦最速。余年逾三十,尚未得男,因忆癸
已岁与石君孺怀同梓有七曲原本文昌《孝经》离句板,刷印不多。乃祷于文昌神
前,愿递年印送一百部,求赐丈夫子,果于次年辛丑得男兆麟。又寒家向藏有先
正诗文,零缣断简颇多,前年借此劝惩,纬以论说,撰成《消寒录避暑钞》二种。
甫梓行,而连夜梦中屡有巾冠数辈陆续来谢。尤异者,一夕蠓瞳中,见古貌伟躯、
长须丰颊扶杖告余曰:“吾,莲花洞仙翁也。君所刻二书,足见留心风化,且所
收著作多系零落遗稿,其用心尤见淳厚,但未经搜辑者尚复不少,幸终前志,无
废成功。君现在所辑《东越樵书》,其逸事美谈尤足资文献,可急付手民以传于
世。”余以梓费未集辞。仙翁曰:“君畏难耳,吾当为君筹之。”飘然辞去。未
知后验如何。但此梦甚异,记之以见拾残补阙。薄有微功,其即能感动幽冥如此。
按此语颇闻于人,有窃晒其诞者,家大人曰:“此事可劝,此理亦不诬。昔人有
言,收拾前人遗诗文者,如哺路弃之幼孩,瘗荒原之枯骨,其功甚大。吴人顾侠
君撰《元诗选》各集成,梦古衣冠百十辈来谢,此事传播艺林。菽兰之志何以异
是。俗流鲜见寡闻,又不乐道人善,所谓己则无礼,而反笑人何故行礼,此圣人
所谓末如之何者也。”按余续辑是录,时家大人适为先伯父曼云公校编《秋竹斋
诗存》,吉甫伯兄侍旁,多所参酌,每至夜分不倦。一夜,伯兄梦曼云公来与家
大人及伯兄叙谢。晨起,言之历历,家大人谓此偶然梦幻耳。曼云公早世,惟伯
兄尚及接音容,故精神所趋形于梦寐,非必真有灵感相通。余窃读曼云公自序,
一生心血半在此编,其属望于家大人者甚切,乃迟至二十年始克酬其素愿,则冥
冥中之且慰且感,正非无因。谨附记之,俾后人之珍护遗文、阐扬旧德者知所劝
焉。
◎江右刘氏阴德
刘容轩封翁,江右新昌人,以孝廉举于乡,豁达有大度。村中有无赖子某者,
素狡黠,不事正业。一日,遇翁于途,指骂欲殴。翁佯若弗闻,亟走避之。旁观
代为不平,往白翁家。其家人汹汹,欲出。翁止之,曰:“无之,彼焉敢然者。”
家人咸谓翁怯。不移时,有走告者曰:“无赖某扑地死矣。”先是,某与翁有小
隙,适因与人赌博,负债累累,窘极,服毒而寻翁诟骂,冀以斗殴致死,贾祸翁
家。翁不较,遂技穷,毒发而死。翁闻之,惊曰:“彼横逆无端,而来使吾少与
之争,祸立至矣。”人皆服翁雅量。生子七,孙曾蕃衍,不数世成几百户。科甲
蝉联,至今益盛。又其孙夔典封翁,亦好善乐施,见贫而鬻妇者,必解囊相助,
以全夫妇。力或不足,虽称贷无吝色。族中一大支仅存一丁,孤苦无以为家,悯
之,为之娶妇。今已子孙众多,其得以接续宗支者,夔典之力也。夫人蔡氏,亦
能助夫为善,恒典簪珥以济贫。其子(拱宸)已于甲辰捷南宫,筮仕豫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