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轩续录》方浚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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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轩续录  清·方浚师

  卷一    卷二

  ●卷一

  ◎匪直也人

  《诗·风·定之方中章》:“匪直也人。”毛传曰:“匪徒庸君。”训匪直为匪徒,训人为庸君。朱子辑传曰:“非独此人所以操其心者诚实而渊深,盖其所蓄之马七尺而牝者,亦已至于三千之众。”又《答刘平父书》曰:“‘匪直也人’云云,非特人化其德而有塞渊之美,至于物被其功,亦至众多之盛。”谓可以补横渠之遗。浚师按:朱子此说,较辑注尤为精审。不然,“来牝三千”一句,岂非赘设?读者不悟上下文义,辄于逐字间求之,愈索愈远。王伯申《经义述闻》以毛传为失,信杜预注,匪作彼字解(预注《左传·襄八年》子驷引“如匪行迈谋”)。言彼正直之人秉心塞渊。后言说者皆训匪为非,其义不可通。如王氏云,吾不知上下文通耶?否耶?

  ◎孙适斋先生

  幼时读《聊斋志异》所纪毛文简事,末附任城孙公(扩图)跋语,不知孙公为何人也。洎官京师,与驾航前辈(楫)同直薇省,乃悉公为寄圃节相之父,实驾航之高祖。而软红驰逐中,亦未尝询公仕履及其著述。后十余年,予与驾航复同官粤东。丙子,同事秋闱。公暇驾航出公家传并其遗稿见示,然后公之生平始了然于心目间。亟录之以识高山仰止之思。按:公字充之,号适斋,举乾隆元年丙辰科乡榜。初官掖县教谕,巡抚杨(应琚)特疏保荐。历浙江乌程、缙云、嘉兴、钱塘等县知县,发奸摘伏,人莫敢欺。秉性方耿,不曲承上官意旨,为忌者所中,以微事落职。辛卯入都祝嘏,蒙赏还职衔。公宦情素淡,自是绝意仕进,主莱州北海、温州东山两书院讲席,门下士多所成就。为古文辞,下笔泉涌,法律一归严谨。著《莱游草》、《东山吟草》、《于京集》、《钓雪集》、《秋柳集》、《田园杂诗》、《一松斋古文》。年七十一卒。集中五言如《渡河》云:“刷黄诚善策,顺性岂陈言。”《晚泊》云:“雨声秋晚叶,灯影夜深船。”《正月初二日雨》云:“江梅方笑靥,塞雁总归心。”《京口怀太白》云:“第一江山景,无双诗酒人。”七言如《枫桥晚泊》云:“邻舟歌尽《懊侬曲》,夜雨滴残孤客心。”《咏蜡梅》云:“美人迟暮曾非病,名士风流可带酸?”《秋柳》云:“金堤月细双蛾敛,玉帐风高一箭新。”“未许风流随逝水,可堪摇落倚残阳。”皆息胎王、孟、韦、柳诸家,别具一种悱恻缠绵怀抱。闻诸稿遗失过半,见凤一毛,殊可惜也。公又有《秋柳诗》,用上下平韵三十首,自序云:“少陵《柳边》一首,独步千古,仅称‘叶叶自开春”一句,著题精刻,自难多耳。逮刘宾客、白太傅、温方城之属,好为《柳枝辞》,动至如干首,大概以柳为缘起,如医家饮剂,庖人羹汤,凡朝市、村园、江山、楼店,一切风景之地,无不可借端设措者。于人则主言情,虽不专在别离,总以哀艳为宗。余衍为三十首,亦犹渔洋衍《柳枝》为长律耳。予生平无一适意,感悼伤怀,复不减于昔人,诗中亦间及之,非专咏一物核切为主者。”云云。诗多不具录。其后章有云“仆本恨人无好况,更逢楚客话江潭。”极牢骚语,却以蕴藉出之,尤不愧风人之旨矣。

  ◎渔樵对问

  《四库全书存目》载《渔樵对问》一卷,云旧本题宋邵子撰,晁公武《读书志》又作张子,刘安上集中亦载之。三人时代相接,未详孰是。中论杨慎所驳“有温泉而无寒火”一条、“天何依?曰:依乎地。地何附?曰:附乎天”一条,不足为是书病;并因其书所论皆习见之谈,疑后人摭其绪论为之。浚师谨案:朱晦翁《答吕伯恭书》云:“康节所著《渔樵对问》,论天地自相依附,形有涯而气无涯,极有条理。当时想是如此说,故伊川然之。”云云。据此,则是书实为邵子手著无疑也。

  ◎侍读名不始于唐

  刘友益以唐明皇读书无从质疑,卢怀慎荐马怀素、褚无量更日侍读,为侍读名见史传之始,予前录十二卷中引之。嗣阅《资治通鉴》胡三省注:晋王绍宗迁秘书少监,仍侍皇太子读书。此侍读之始也。他如《齐明帝纪》溧阳令钱唐杜文谦尝为南郡王侍读,江泌为南康王侍读,梁晋安王纲以侍读东海徐ゼ为家令,东魏高澄欲用荀济为侍读,北齐国子祭酒张雕以经授齐主为侍读。又《隋恭帝纪》代王在东宫,左右奔散,惟侍读姚思廉侍侧。是侍读之名,不自唐始,刘氏陋矣。予因刘氏之陋而据以笔之于书,陋更甚于刘氏也。记以志愧。

  ◎九江

  程大昌《禹贡论》曰:谓江至荆而九者,自孔安国始。其后班固之志地理,应劭之释《汉志》,皆谓江至庐江寻阳分为九派。(胡三省《资治通鉴注》曰:“余按:秦并天下,置九江郡,项羽封黥布为九江王,都六。《汉地理志》所谓‘九江在浔阳县南’。沈约《宋志》:‘寻阳,本县名,因水名县。水南注江。二汉属庐江。吴立蕲春郡,寻阳县属焉。’此时寻阳之地在江北。晋乱,立寻阳郡。后郡治于柴桑,而寻阳之名遂移于江南。晋惠帝置江州,治豫章。成帝移江州治寻阳。时人盖因《汉志》所谓‘九江在寻阳县南’,而寻阳又为江州治所,遂谓寻阳为九江。若《禹贡》之九江,其地实难考见。若必以夷陵为西陵,遂以巴陵为《禹贡》之东陵,摭取会洞庭之水为九江;考之前《志》,会洞庭者不止九水,而郦道元《水经注》谓庐江郡有东陵乡,江夏有西陵县,故是言东,《尚书》云‘江水过九江,至于东陵’者也。西南流,水积为湖,湖西有青林山。又考《水经注》,自沔口以下有湖口水、加湖江水、武口水、乌石水、举水、巴水、希水、蕲水、利水皆南流,注于江,而后至青林水口。亦可傅合九水之说,但未敢以为是。九河之迹,至汉已不可悉考,而欲强为九江之说,难矣。”)至张僧监《寻阳记》方列九名:曰申、曰乌奉、曰乌白、曰嘉靡、曰畎、曰源、曰廪、曰提、曰菌。乐史《寰宇记》、李宗谔《九江图经》亦皆本僧监所记,而张须无、贾耽所记,名又特异。耽曰:“江有八洲;曰沙、曰人、曰九江、曰葛、曰象、曰乌、曰感、曰蚌,此八洲者,曲折而与江为九。”其说之无定如此。又曰:“《经》之九江,叙次岷源之下,彭蠡、洞庭之源,不与岷源相入。《水经注》所叙洞庭受水,有微、氵资、湘、沅、澧、涟、漉、氵未、渊、沩、氵贸,不止九派,不可以损多就少。”又曰:“汉世近古,其谓江分为九,则经语无之。而谓寻阳之江为九江者,以其时世考之,则近古;以九州疆境考之,则寻阳向隶荆、不隶扬,岂可于去古甚远之世,易其地而他之乎?”浚师按:蔡沈集传寻阳记九江之名,一曰乌江,二曰奉江,三曰乌白江,四曰嘉靡江,五曰畎江,六曰源江,七曰廪江,八曰提江,九曰江。陆氏《经典释文》曰:“九江,《寻阳地记》云:一曰乌白江,二曰奉江,三曰乌江,四曰嘉靡江,五曰畎江,六曰源江,七曰廪江,八曰提江,九曰江。张须无《缘江图》云:一曰三里江,二曰五州江,三曰嘉靡江,四曰乌土江,五曰白蚌江,六曰乌江,七曰廪江,八曰沙提江,九曰廪江。”陆氏所引,与程氏所引申江、乌奉江,蔡氏所引一曰乌江、三曰乌白江已自不符。张氏之三里、五州、乌土白蚌、沙提,尤与前二说异。贾耽八洲,更无论矣。《初学记》引《寻阳记》:一白乌江,二奉江,三乌土江,四嘉靡江,五畎江,六浮江,七禀江,八提江,九菌江。源作浮,廪作禀,作菌。历来说经者但知据《释文》诸书,而于《初学记》均不之及也。尝询之李恢垣吏部,吏部以为次序不同,故见闻互异。然同引一书,不应舛误如是。惜《寻阳记》今无其书,不能考订耳。至以九江不在浔阳,而在洞庭,始于宋初胡旦,嗣是晁以道、曾彦和皆从其说。曾氏谓:“九江一曰沅,二曰渐,三曰无,四曰辰,五曰叙,六曰酉,七曰湘,八曰资,九曰澧。”朱子考定九江,去无、澧二水,而易以潇、蒸:“一曰潇江,二曰湘江,三曰蒸江,四曰资江,五曰沅江,六曰渐江,七曰叙江,八曰辰江,九曰酉江。”胡渭《禹贡锥指》引郦道元、《湘中记》诸说,谓古无潇水。恭读《大清一统志》云:“潇、湘虽自古并称,然《汉志》、《水经》俱无潇水之名。唐柳宗元《愚溪诗序》始称谪居潇水上,然不详其源流。宋祝穆始称潇水出九疑山。今细考之,唯道州北出潇山者为潇水,其下流皆营水故道也。至祝穆所谓出九疑山者,乃《水经注》之泠水,北合都溪以入营者也。”又蒋本厚《零陵山水志》云:“潇水一支出江华,一支出永明,一支出濂溪,惟出濂溪者犹为近之,出江华者乃以沲水为潇水,出永明者以掩水为潇水,盖后人以营水所经统谓之潇水,而遂不知有营水矣。故《广舆记》据此谓潇江在永州府城外,原出九疑山。不得谓古无潇水,遂于朱子有所疑也。”又按:沅水、湘水、资水,《太平御览》并载于江南诸水,下并引《郡国志》云“资水岸有石头城,即吴将周瑜筑也”之语,则按之曾氏所云,资水出零陵都梁县,东北入沅,《水经注》资水出武陵郡无阳县界,皆地名迥殊矣。总之,地势久远,未可强通。孔安国传曰:“江于此州界分为九道,甚得地势之中。”言江水至荆州地界之中,分作九道,止此两语,免得多少葛藤。汉儒经义,绝不穿凿傅会,正不必争浔阳、争洞庭也。胡渭以甚得地势之中,谓孔安国传“孔殷”二字费解,直不知读孔传矣。若张须无一有作须元者,渭引作张须,尤谬之甚焉。

  ◎周仪伯

  山阴周凤翔死甲申之难,南都僭号,赠礼部侍郎,谥文节。我世祖章皇帝追恤前朝殉难诸臣,特谥文忠。按:《烈皇小识》载文忠三月二十一日死,二十二日逆闯始得崇祯帝遗魄于后苑山亭,二十三日殓于东华门,与《殉难录》文忠赴哭帝梓宫东华门外,归寓自缢不符。毛西河《文忠传》云:“京师陷,有传驾出狩者,凤翔思扈跸,仓皇奔探。见贼据殿坐,而魏藻德、陈演、侯恂、宋企郊等各帅百官入朝贺。凤翔至殿前,视之大哭,急从左掖门趋出。百官皆惊怖不知所为,而贼第顾之,不为问。”毛与文忠同乡,其所纪述必详审。侯恂商丘人,崇祯戊辰进士,官兵部尚书,坐汴城失陷事下狱。闯贼入都,恂从逆,授伪工政大堂。其子方域,复社有名,亦两中我朝乡试副榜。张船山诗所谓“两朝应举侯公子,忍对桃花说李香”也。彼藻德、演、企郊辈固狗彘不食其余矣,若恂者亦复如此,不知后日见文忠于地下,作何面目?倘遇马士英、阮大铖,当一笑而解前憾欤?

  ◎出塞诗

  钱竹汀宫詹跋纪文达公(昀)《乌鲁木齐杂诗》,谓其叙次风土人物,历历可见,无郁;舂愁苦之音,有舂容浑脱之趣。林芗溪学博题林文忠诗云:“塞外之作,如寒月霜鸿,闻声泪下,尤妙在怨而不怒,得诗人温柔敦厚之旨。”从叔芸圃先生谓先世父天山之役,塞雨边云,弥增奇气。自古名人负文章经济,所历之境,绝不以穷通得丧为累。唐之昌黎,宋之东坡、山谷,胸襟阔达,千载下读其诗文,犹可想见其为人也。先世父效力伊犁时,曾建开垦屯田之议。厥后文忠在戍,力任其劳。塞土荒凉,顿成美壤。故先世父怀文忠诗云:“沙场我欲无闲土,题向天山有数行。”文忠亦有句云:“但期绣陇成千顷,敢惮锋车历八城。”今则盗贼纵横,干戈满地,昨闻廿肃肃清后,大兵业已出关,是所望于桓桓虎貔之将帅哉。余抄文忠公及先世父诗之有关边疆风俗掌故者,附录于后,复检洪稚存太史《伊犁纪事诗》,并录之,以到戍先后为次,亦足以征我圣朝威德广被,拓土开疆,实从来所未有也。若文达诗中之“无数红裙乱招手,游人拾得凤凰鞋”,文忠诗中之“无端万斛黄尘里,偏著一枝含笑花”,则又广平赋梅,不碍其心肠铁石矣。

  洪稚存太史(亮吉)《伊犁纪事诗》四十二首(录十首);

  橐笔频年上玉墀,虎贲三百笑舒迟。书生亦有伸眉日,独跨长刀万里驰(废员见将军,例佩刀长跽)。

  熟客先惊问姓名,记曾跃马入咸京。当时书记疏狂甚,亲屈元戎作骑兵(谓张总兵廷彦。余辛丑岁客西安节署,张时尚在抚标学习,亲导至曲江镇看花)。

  谁跨明驼天半回,传呼布鲁特人来。牛羊十万鞭驱至,三日城西路不闻(布鲁特每年驱牛羊及哈拉、明镜等物至惠远城互市)。

  坐来八尺马如龙,演武堂前夹路松。谪吏一边三十六,尽排长戟壮军容(四月一日随将军演武场角射,时废员共七十二人)。

  凿得冰梯向北开,阴崖白昼鬼徘徊。万丛磷火思偷渡,尽附牛羊角上来(冰山为伊犁适叶尔羌要道,常拔回户二十人日凿冰梯以通行人。浚师按:二十人句错,此地岂二十人足用耶?徐星伯《西域水道记》云是达巴齐人七十户尽借此役,应据此为妥)。

  瓯脱宵寒忽异常,行辕门外橐它僵。堂期纵过天中节,明日仍冠骨种羊(将军一月内以二五八为堂期,诸废员咸入办事。又伊犁夏日即换季后,每天寒则仍戴暖帽)。

  城西连日雨昏黄,急溜先倾羊马墙。夜半老兵惊起叫,皂雕如虎扑人忙。

  将军昨日射黄羊,亲为番王进一汤(时哈萨克王子以承袭王爵来谢,因照例设宴)。百手尽从空里举,更凭通事贡真香(外番以藏香为贵,有所敬则献之)。

  伏流百尺水潺,地势斜冲北斗垣。高出长安一千里,故应雷雨在平原(伊犁地形高出西安八百余里)。

  五月天山雪水来,城门桥下响如雷。南衢北巷零星甚,却倩河流界画开(四月以后即引水入城,街巷皆满,入家间作曲池以蓄之,至八九月始涸)。

  先世父莲舫公《伊江杂诗》十六首(录九首):

  浩浩伊江水,春来浪拍天。南山插云里,北岸近城边。沃土原宜谷,疏流可溉田。岂烦权子母,多费水衡钱(伊犁水土肥美,雪山春融,泉流甚旺,若筑坝分渠,开垦无数,何必河工岁修款算生息也)。

  义烈媲睢阳,英风镇异方。三朝膺钱券,两代沥忠肠。碧血山河壮,丹霄日月光。辉煌天语渥,读罢泪沾裳(扎义烈公乾隆年间在叶尔羌殉难,褒封世袭罔替。公子保宁谥文端公,孙庆祥字云峤,两世镇守伊犁,有政绩。庆公帅于道光丙戌,在噶什喀尔殉难。天语褒嘉,恤典尤重)。

  雪海冰山路,开疆赖伏波。鹰声偏善引,(见《西域闻见录》。)马骨却怜多。唯有天垂险,能教地不颇,南方资保障,改道究如何(冰岭,神山也,从不伤人,但马匹倒毙太甚耳。近年屡有改道之议,究未知于险易如何耳)?

  承平五十载,耕凿六千家。回纥常栖寺,汾阳此建牙。独将苛政去,尤沐圣恩加。绳武推英嗣,勋名讵有涯(阿文成公移回民六千户于伊犁,另筑回城,立庙曰金顶寺,以栖之。每岁交粮十万石,以供军食。服教畏神,至今不辍。丁亥,公之曾孙容静止参帅到任,革除弊政,抚恤无微不至)。

  草泽浩无边,山环大海圆。驻师李广利,留碣汉张骞。路可移瓜戍,川敷引马泉。巡防两无碍,经画仰前贤(伊犁西南卡伦外曰那林河草地,有大海,万山围绕,距喀什噶尔千余里。向例伊犁派赴喀城换防兵三百名,因冰岭行走甚难,奏改由此路缘海沿行至喀城,经行外夷哈萨克、布鲁特地面,寓巡边于换防之中,立法最善。近因军务,停止两手矣。相传海沿有张骞碑一座。又案:哈萨克即汉之大宛也。浚师按:霍罕是汉大宛观《陈汤传》可见。哈萨克是唐突厥王庭,即康居地也)。

  有鸟能知气,飞从两地分。冬来同白雪,春至似乌云。星月还栖树,风霜自乐群。防边依圣世,真不愧鸦军(十月白鸦自南路飞来,乌鸦换去。春二月亦然,名曰换班)。

  恶湿偏宜燥,孤高性独成。托根从石骨,结缕挂雕楹。野烧不须畏,春风应有情。爱居下流者,污辱总偷生(草名湿死干活,人家从石上采来,系于窗户间,开花颇好)。

  尔岂通黄教,偏将祸福兴。圆身工宛转,捷足任骞腾。爱极称如父,清修或偶僧。关门未许入,砂碛竟何能(八叉虫如土蜘蛛,长脚善走,啮人便死。见之者用黄纸收裹,送入庙中。亦有呼为八爷者。外夷人见之,卧于地上,任其行走,以为祈福,如见喇麻一样。关门外到处有之,一入关门,绝不见矣。纪文达公《泺阳消夏录》言:“乾隆中京师相惊以虫,圆形相示,然究未见虫也。逮至乌鲁木齐,见所谓八蜡虫,乃即昔所图者。每逐人。巽之以水,则伏而不动。亟嚼茜草根敷伤口即愈,迟则不救。南路每移文北路,取茜草以备秋获者救急。”盖即此虫也)。

  安得赵充国,边屯尽力筹。稼通秋塞迥,水引雪山流。烽燧虽云息,仓箱尚可忧。荒垣多旷土,使者亟须谋。

  《登天仙绝顶》:

  匹马西来万里游,飘飘心迹似轻鸥。才探蒲海千寻浪,又度阴山五月秋。星落天中半天外,水穿沙底挟沙流。停车东望频搔首,漫学题诗付上头。

  拔地苍松几万重,凉飙吹到白云峰。登临欲放乾坤眼,得句能消鬼胸。石有灵碑奠风雨,山留古雪守蛟龙。何当尽挽西流水,开遍沙场好力农。

  林文忠公(则徐)《出嘉峪关》四首(录一首):

  一骑才过即闭关,中原回首泪痕潸。弃人去谁能识,投笔功成老亦还。夺得胭脂颜色淡,唱残杨柳鬓毛斑。我来别有征途感,不为衰龄盼赐环。

  《塞外绝句》十首(录六首):

  裨海环成大九州,乎生欲策六鳌游。短衣携得西凉笛,吹彻龙沙万里秋。

  雄关楼阁倚云开,驻马边墙首重回。风雨满城人出塞(重阳前一日出关)。黄花真笑逐臣来(“黄花笑逐臣”,太白流夜郎句也)。

  路出邮亭驿铎鸣,健儿三五道旁迎。谁知不是高轩过,阮籍如今亦步兵。

  天山万笏耸琼瑶,导我西行伴寂寥。我与山灵相对笑,满头晴雪共难消。

  古戍空屯不见人,停车但与马牛亲。道旁一饭甘藜藿,半咽西风衮衮尘。

  仆御摇鞭正指挥,忽闻狂吼慑风威。前山松径低迷处,无翅牛羊欲乱飞。

  ◎光禄寺厨役

  《汉旧官仪》:“太官、汤官,奴婢各三千人,置酒皆缇纟蔽,上食用黄金口器。”奢侈之习,自古已然。明光禄寺职上膳馐及宴享诸务,与阉寺交涉,蠹耗至不可纪极,稍正色其间,辄怨侮丛集,谴祸随之(见欧阳旦文集)。其上供品物,皆榷之长安中贾人,不时予其直,积负万计,贾人多破产者。南京光禄寺岁进酒十万瓶,由军民转运,遇有稽延,属吏往往获罪。杨峻在官时,始请改归巡仓者监之。徐文贞(阶)有《清查光禄寺厨役疏》云:“臣等看得该寺厨役,嘉靖九年议准不足四千名方许收补,盖本以四千名为额数。后虽加添一百名,揆之事理,总当不过四千一百名。伏乞敕下该寺堂上官,逐一清查明实,以四千一百名立为总额,而酌量各署事之繁简,分派某署若干以为细额,庶该寺不致动称缺乏,有误供应。”云云。观厨役一项,人数之多如此,无怪乎万历以后宫中脂粉钱开销至四十万两,马口柴、红螺炭需用至数千万斤也。我朝光禄寺,一切用度,俱有定制。惟御膳房属之内务府衙门。恭读《会典》内载:“膳房属下庖长四名,副庖长四名,庖人五十名,厨役二十八名。”又内膳房厨役六十七名。通计不过一百五十三名。缅维祖宗昭俭防奢,实足为万世法守矣(又按:明太常寺厨役嘉靖间亦多至一千三百六十三名,经徐阶等议准,以一千名作为定额,以三百名供续增差拨及备临时事故,可谓冗滥。又按:沈德符《野获编》载:“嘉靖十年,光禄寺厨役王福力请迁兴献王梓宫葬于北京,上命会议。尚书李时等极论不可,乃寝。”厨役上封事,议大礼,诚亘古仅见事。又按:正统时奈亨以光禄寺厨役得官本寺卿,历户部侍郎,亦奇)。

  ◎瑚琏

  杜少陵《水宿遣兴奉呈群公》诗:“嶷嶷瑚琏器,阴阴桃李蹊。”翟灏谓:“琏,力展切。今俗读音连,谬。少陵作平音,为贤者之责。”按:陆德明《明堂位音义》“四琏”作“四连”,虽亦注力展切,然古字多通,既作连字,即用为平声,似无不可。如“夏后氏之两敦”,敦音对,黄东发《日钞》则平、上两收矣。至《论语》“瑚琏”,自汉、魏以来注者皆曰夏瑚殷琏,与《明堂位》不符。或云有误,或云别有所据。林芗溪《三礼通释》以朱子因《论语》作“瑚琏”,《左传》“仲尼曰胡簋之事”,皆“瑚”字在上,故以夏、殷、周为叙,疑《明堂位》文有倒置,亦有见也。

  ◎冰鉴七篇

  操姑布子卿之术者多矣。《四库》所收《月波洞中记》、《太清神鉴》二书,皆称美备。楚南何镜海观察(应祺)藏有《冰鉴》七篇,不著撰人姓名,议论微妙,宛似子家。予曾向观察借抄之,因世无刻本,特录于此。镜海极精相法,其《神骨章》二注,《须眉章》、《声音章》各一注,并为列入。荀卿《非相篇》“形相虽恶,而心术善,无害为君子;形相虽善,而心术恶,无害为小人”数语,固千古不磨之论,然视察焉,听观不掩读书者,能神而明之,未始非甄识人物之一端也。

  附录《冰鉴》:

  《神骨章》第一

  语云:“脱谷为糠,其髓斯存。”神之谓也。“山骞不崩,惟石为镇。”骨之谓也。一身精神具乎两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他家兼论形骸,文人先观神骨。开门见山,此为第一。

  相家论神,有清浊之辨。清浊易辨,邪正难辨。邪正先观动静,静若含珠,动若火发,静若无人,动若赴敌,此为澄清到底。静若荧光,动若流水,尖巧喜淫。静若半睡,动若鹿骇,别才而深思。一为败气,一为隐流,均之托迹二清,不可不辨。

  凡精神,抖擞时易见,断续处难见。断者出处断,续者闭处续。道家所谓收拾入门之说,不了处看其脱略,做了处看其针线。小心者从其做不了处看之,疏节阔目,若不经意,所谓脱略也。大胆者从其做了处看之,慎重周密,无有苟且,所谓针线也。二者实看向内处,稍移外,便落情态矣。情态易见。

  骨有九起:天庭骨隆起,枕骨强起,顶骨平起,佐、串骨角起,太阳骨线起,眉骨伏起,鼻骨芽起,颧骨若不得不起。顶骨平起,在头以天庭、枕骨、太阳骨为主;在面以眉骨、颧骨为主,五者备,柱石器也。一则不穷,二则不贱,三动履小胜,四贵也(何镜海曰:相有骨格,有骨气。骨格者,已成事也,手可揣。骨气者,未成者也,验于将来。惟持目力,此非碌碌者所知也)。

  骨有色,面以青为贵,少年公卿半青面是也(何镜海曰:青面者,深思而无情,心忍而志坚)。紫次之,白斯下矣。骨有质,头以联为贵,碎次之。总之,头无恶骨,面佳不如头佳。然大面缺天庭,终是贱品。圆而无串骨,半为孤僧。鼻骨犯眉堂,主不寿。颧骨与眼争,子嗣不立。此中贵贱,有毫厘千里之辨。

  《刚柔章》第二

  既识神骨,当辨刚柔。刚柔即五行生克之数,名曰先天。种子不足,用补有余,用泄消息,直与命通,此其皎然易见。五行有合法,木合火,水合木,此顺而合。顺者多富,即贵亦在浮沉之间。金与火仇,有时合火,推之水土皆然,此逆而合。逆者其贵非常。然所谓逆合者,金形带火则然,火形带金则三十死矣;水形带土则然,土形带水则孤寒老矣;木形带金则然,金形带木则刀剑随身矣。此外牵合,俱是杂格,不入文人正论。五行为外刚柔内,刚柔则喜怒、伏跳、深浅者是。喜高怒重,过目辄忘,近粗。伏亦不伉,跳亦不扬,近蠢。初念甚浅,转念甚深,近奸。内奸者功名可期,粗蠢各半者胜人以寿,纯奸能豁达者功业终成,纯粗无周密者半途必弃。观人所忽,人得八九矣。

  《容貌章》第三

  容以七尺为期,貌合两议而论。胸、腹、手、足,实按五方;耳、目、口、鼻,全通四气。相顾相称则福生,如背如凑则林林总总,不足论也。容贵整,非整齐之谓,短不豕蹲,长不茅立,肥不熊餐,瘦不鹊寒,所谓整也。背宜圆;腹宜突坦;手宜温软,曲若弯弓;足宜丰满,下宜藏蛋;所谓整也。五短多贵,两大不扬,负重高官,鼠行好利,此为定格他。如手长其身,身过于体,配以佳骨,定主封侯。罗纹满身,胸有秀骨,配以妙神,不拜相即鼎甲。

  相貌家有清古奇秀之别,总之不必,须看科名星、阴骘文为主。科名星十三岁至三十九岁随时而见,阴骘文十九岁至四十六岁随时而见,二者全大器也,得一亦贵。科名星见于印堂眉彩,时隐时见,或为刚针,或为小丸,尝有光气,酒后及发怒时易见。阴骘文见于眼角,阴雨便见,如三叉样,假寐时易见。得科名星早发,得阴骘文迟发,二者全无,前程莫问。阴骘文见于喉,又主子贵,杂路不在此格。目者面之渊,不深则不清;鼻者面之山,不高则不灵。口阔而方,禄千钟;齿多而圆,不家食;眼角入鬓,必掌刑名;顶见于面,终身钱谷;此贵征也。舌锐无官,橘面不显,文人不伤;左眼鹰准,动便食人;此贱征也。

  《情态章》第四

  容貌者,骨之余,常佐骨之不足;情态者,神之余,常佐神之不足。久注观人精神,乍见观人情态。大家举止,羞涩亦佳。小儿行藏,跳叫愈失。大旨亦辨清浊,细处兼论取舍。人有弱态,有狂态,有疏懒态,有周旋态。飞鸟依人,情致婉转,此弱态也。不衫不履,旁若无人,(此)狂态也。坐止自如,问答随意,此懒态也。饰其中机,不苟言笑,察言观色,趋吉避凶,此周旋态也。皆根其情,不由矫枉。弱而不媚,狂而不哗,疏懒而真诚,周旋而健举,皆能成器。反此,败类也,大概亦得二三矣。前者恒态,又有时态,方与对谈,神忽他往,众方称善,此独冷笑,深险难近,不足与论情。言不必赏,极口称是,未交此人,故意诋毁,卑庸可耻,不足与论事。漫无可否,临事迟回,不甚关情,亦为堕泪,妇人之仁,不足与谈心。三者不必定人终身,及此以求,可以相天下士。

  《眉须章》第五

  须眉男子,未有须眉不具可称男子者。少年两道眉,临老一林须,此言眉主早成,须主晚运也。然而紫面无须自贵,暴腮缺须亦荣。郭令公半部不全,霍嫖姚一副寡脸。此等间逢,毕竟有须眉者十之九也。眉尚彩,彩者,杪处反光也。贵人有三层彩、有一二层彩者,所谓文明气象,宜疏爽不宜凝滞。一望有乘风翔舞之势,上也;如泼墨者,最下倒竖者,上也;下垂者,最下(何镜海曰:下垂一语不确,仅有下垂而大贵者。大抵必兼斜视,所谓杀星当令也)。长有起伏,短有神气,浓忌浮光,淡忌枯索。如剑者掌兵权,如帚者赴法场。个中亦有微茫,不可不辨。他如压眼不利,散乱多忧,细而带媚,粗而无文,最是下乘。

  须有多寡,取其与眉相称。多者宜清、宜疏、宜缩、宜参差不齐,少者宜健、宜光、宜圆、宜有情照顾。卷如螺纹,聪明豁达;长如解索,风流荣显;劲如张戟,位高权重;亮若银条,早登廊庙;皆宦途大器。紫须剑眉,声音洪壮,蓬然虬乱,尝见耳后,配以神骨清奇,不千里封侯,亦十年拜相。他如辅须先长,终不利;人中不见,一世穷;鼻毛接须,多晦滞;短髭遮口,饿终身;此其显可见耳。

  《声音章》第六

  人之声音,犹天地之气,轻清上浮,重浊下坠。始于丹田,发于喉,转于舌,辨于齿,出于唇,实于五音相配。取其自成一家,不必一一合调。闻声相思,其人斯在,宁必一见决英雄哉!

  声与音不同:声主张,寻发处见;音主敛,寻歇处见。辨声之处,必辨喜怒哀乐。喜如折竹当风,怒如阴雷起地,哀于击薄冰,乐如雪舞风前。大概以轻清为上。声雄者,如钟则贵,如锣则贱(何镜海曰:亦有如锣而大贵者,气必出于丹田,然一生劳苦不免也)。声雌者,如雉鸣则贵,如蛙鸣则贱。远听声雄,近听悠扬,起若乘风,止若拍瑟,上也。大言不张唇,细言若无齿,上也。出而不返,荒郊牛鸣,隐而不达。深夜鼠嚼,或字句相联,喋喋利口,或齿喉隔断,喈喈而谈,市井之夫,何足比数。音者,声之余也,与声相去不远,此则从细曲中见。贫贱者有声无音,尖巧者有音无声,所谓禽无声、兽无音是也。凡人说话是声,其散在左右前后是音,开谈若含情,话终多余响,不惟雅人,兼称国士。阔口无溢出,尖舌无窕音,不惟实厚,兼获名高。

  《气色章》第七

  面部如命,气色如运。大命固宜整齐,小运亦当亨泰。是故光焰不发,珠玉与瓦砾同观;藻绘未扬,明光与布葛齐价。大者主一生祸福,小者亦三月吉凶。

  人以气为主,于内为精神,于外为气色。有终身之气色,少淡、长明、壮艳、老素是也。有一年之气色,春青、夏绿、秋黄、冬白是也。有一月之气色,朔后森发、望后隐跃是也。有一日之气色,早清、昼满、晚停、暮静是也。

  科名中人,以黄为主,此正色也。黄云盖顶,必掇大魁;黄翅入鬓,进身不远;印堂黄色,富贵逼人;明堂素静,明年及第。他如眼角霞鲜,决利小考;印堂垂紫,动获小利;红晕中分,定产佳儿;两颧红润,骨肉发迹。由此推之,足见一斑矣。

  色忌白、忌青,青尝见于眼底,白尝发于眉端。然亦有不同:心事忧劳,青如凝墨;祸生不测,青如浮烟;酒色惫倦,白如卧羊;灾晦催人,白如傅粉。又或青而带紫,金形遇之而飞扬;白而有光,土庚相当亦富贵;又不在此论也。最不佳者,太白夹日月,乌鸟集天庭,桃花散面颊,居守地阁;有一于此,前程退落,祸患再三矣。

  ◎徐锡之鼓山诗

  《鼓山志》朱竹先生题名云:“鼓山去福州府治东三十里。康熙壬子六月,偕歙人郑埕乘竹轿往游。晨曦射人面,扇以障之,手指皆流汗。既而行松阴三里,达涌泉寺。寺创自梁开平二年,闽王审知所建,延国师神晏居之。入门,山僧迎客,饭香积厨,寻挟之出,探灵源洞。下岩磴数十级,中裂一涧,跨以石梁,下视乏水。山僧语予:‘此喝水岩也。国师安禅于是,恶涧水之喧,喝之,水乃倒流,遂涸。’予为怅然。旁多宋人题字,有徐锡之者,刊诗于石云:‘重峦复岭锁松关,只欠泉声入座间。我若当年侍师侧,不教喝水过他山。’辞颇清拔,先得吾心言之矣。郑子登Ю﹀峰,予纳凉僧廊。日既暮,留憩廊下,爱青松架壑,信宿乃还。用苕帚拂尘,题名于壁。”按:《志》称锡之淳熙时人,此诗作于己酉。历太鸿《宋诗纪事》遗之,可谓失诸眉睫间矣。

  ◎李卓吾

  《四库存目》云:“李贽所著书皆狂悖乖谬,非圣无法。其《藏书》排击孔子,别立褒贬,凡千古相传之善恶,无不颠倒易位,尤为罪不容诛。”按:《明史·耿定向传》:“定向学本王守仁,尝招晋江李贽于黄安,后渐恶之。贽亦屡短定向。士大夫好谈禅者,往往从贽游。贽小有才,机辨,定向不能胜也。贽为姚安知府,一旦自去其发,冠服坐堂皇,上官勒令解任。居黄安日,引士人讲学,杂以妇女,车崇释氏,卑侮孔、孟。后北游通州,为给事中张问达所劾,逮死狱中。”黄宗羲《明儒学案》谓:“定向因贽鼓倡狂禅,学者靡然从风,故每每以实地为主,苦口匡救。然又拖泥带水,于佛学半信半不信,终无以压服卓吾。”又谓:“焦澹园笃信卓吾之学,以为未必是圣人,可肩一‘狂’字,坐圣门第二席。”予观《焦氏笔乘》载方思善(扬)《怀李姚安诗》,中云:“寥寥千载后,师圣当何因。彼岸久未登,姚安识其津。一振士风变,再振民风醇。”可见当时推许之盛,非孟子所谓相率而为伪者欤?休宁汪廷讷(字无如)。与贽赠答,称其“著书皆了义,评古善诛心”,一时习染之深如此。贽编有《开卷一笑》前、续集,猥鄙淫亵,污秽满纸。屠隆等从而夸赞,阅之令人欲呕。贽诗亦复不佳,如《初到石湖》云:“鱼游新月下,人在小桥西。”《九日极乐寺喜袁中郎至》云:“时逢重九花应醉,人至论心病亦苏。”《江上望黄鹤楼》云:“九秋槎影横清溪,一笛梅花落远天。”皆平常语,了不异人,宜《明诗综》削而不录也。

  ◎民呼故官

  明华亭顾文僖(清)《书感》诗云:“民力既已纾,赋入乃有常。公家无阙事,帑廪有余藏。后来诸君子,率由如旧草。至今乡父老,稽首周侍郎。”注:“周文襄以侍郎巡抚,后升尚书,而民止呼其故官。”吾皖道光初东阿周文忠(天爵)为怀远令,调阜阳,擢宿州牧,皆未离凤、颍两郡,爱民如子,善政不可殚述。公荐历至总督,凤、颍人仍称之曰周太爷。咸丰癸丑,公督师莅临,至一村,有老妪奉鸡子数枚、麦饼一盘,跪公马前曰:“太爷饥乎?敢以为献。”公问:“汝何人?”对曰:“我子昔为仇家所陷,赖太爷廉察,出之于死也。”公笑而受之,且啖且话,不里许而饼尽矣。《诗》曰:“恺弟君子,民之父母。”文忠有焉。乃伧父目公为酷吏,亦何妄哉!

  ◎天后

  李墨庄先生《使琉球记》据徐澄斋太史(葆光)《中山传信录》,谓天后莆田湄洲屿林氏第六女(录云:“张学礼记云:‘天妃蔡氏,猴屿人。’非是”)母王氏。生于宋建隆元年庚申三月二十三日,升化于雍熙四年九月初九日,室处三十有八岁(徐录云:“一作生宋哲宗元,又云生于甲申之岁,以升化年考之,皆非是”)。徽宗宣和五年始赐庙(徐录云:“宣和五年给事中路允迪使高丽,八舟溺其七,独允迪舟见神朱衣坐桅上,遂安归。闻于朝,赐庙额曰‘顺济’”)。绍兴二十有六年始封灵惠夫人,历代加封至天妃(徐录:“绍兴三十年,加昭应;乾道二年,加崇福;淳熙十一年,回善利”皆仍夫人封。绍熙三年,特封灵惠妃。庆元四年,加助顺;嘉定元年,加显卫;十年,加英烈。嘉熙三年,封灵惠助顺嘉应英烈妃。宝二年,封助顺嘉应英烈协正妃。三年,又封灵惠助顺嘉应慈济妃。四年,封灵惠协正嘉应慈济妃。是年,又封灵惠协正嘉应善庆妃。景定三年,封灵惠显济嘉应善庆妃。元至元十八年,封护国明著天妃,为封天妃之始,又进显佑。大德三年,封辅圣庇民明著天妃。仁宗加封护国庇民广济明著天妃。天历二年,加封灵感助顺福惠徽烈,共二十二字,庙额灵慈。明太祖封昭孝纯正孚济感应圣妃。永乐七年,封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崇祯年封天仙圣母青灵普化碧霞元君,已又加青贤普化慈应碧霞元君。有明一朝,凡四封也)。我朝康熙十九年收复台湾,提督万正色奏请加封天后。父名愿,字惟悫,宋时官都巡检,渡海覆舟,赖后救免。宝五年,教授王里请于朝,封父积庆侯,母显庆夫人,女兄以及神佐皆有锡命。浚师按:毛西河《重修得胜坝天妃宫碑记》云:“神名天妃,旧传秦时李丞相斯于登封之顷,出玉女于岱山巅,至今祀之,所称神州老姆是也。特以地主阴,故妃之,而以所司河海为职土之雄。逮宋元中,俗称莆田女子契玄典而为水神,则后人所附会。”云云。不知西河所云神州老姆出自何典。徐、李二公亦未曾考及。林舍人(麟昌)充册使时,献长联于天后宫楹,款署裔侄孙某敬题。林,闽人,不容漫无考核而沿俗说也。(谨案:吴荣光《吾学录祀典门》载:“国朝康熙十九年,封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二十三年,加封天后。乾隆二年,加封福佑群生。二十二年,加封诚感咸孚。五十二年,加封显神赞顺。嘉庆五年,加封垂慈笃祜。六年,追封神父为积庆公,母为积庆夫人,祭于莆田清口天后庙后殿。”)

  ◎李不器

  岳襄勤公(钟琪)督川、陕时,有湖广奸民卢宗造言诬其谋反,寻又有郴州谋叛逆犯曾静遣徒张熙投书,劝以同谋举事,具详国史《襄勤传》中。惟李不器一案,本传未载。恭读雍正六年十二月初十日世宗宪皇帝谕旨:“据将军常色礼转奏,道士李不器诬捏岳钟琪谋叛一事,甚为荒谬。李不器向年因隆科多之荐,在内庭行走。圣祖仁皇帝广大包涵,天地覆载,无所不容,如喇嘛、西洋人以及僧道等类,畜养者甚多,圣祖仁皇帝皆不过以工匠杂艺人等视之。其中不肖之人,或借供奉名色,在外多事,而李不器尤为妄诞之甚,招摇不法。至圣祖仁皇帝宾天后,朕因李不器本籍陕西,故令发回原籍,交与年羹尧拘管。不意年羹尧将伊送往终南山内,厚加供养,每月给以多金。后闻李不器在彼怙恶不悛,仍肆为大言,希图惑众,且捏造朕旨有‘只要他在,不要他坏’之语,鄙俚妄诞,不知从何而来。今春朕向岳钟琪问及李不器,岳钟琪奏称‘李不器在陕,其每年供给,仍在通省存公银两内支给’等语。朕批谕云:‘此事当日办理,甚为错误。李不器本系有罪之人,留其性命,已属宽典,岂可复加厚待!’随谕令岳钟琪将伊看守,每日量给饮食。讵料李不器因此怨恨岳钟琪,竟敢造为无影之词,肆行诬蔑,深可痛恨。据李不器以西藏用兵为岳钟琪妄启边衅。夫西藏之用兵也,当日平定藏地之时,康济鼐效力甚多,蒙圣祖仁皇帝封为贝子,令其与阿尔布巴等总理西藏事务。乃阿尔布巴等因妒忌争权,心怀背向,擅将康济鼐杀害,其叛逆之罪,实不容诛。正欲声罪致讨,适颇罗鼐率众为康济鼐复仇,具奏恳请发兵,是以特遣大臣统师进剿,未烦一矢之劳,凶渠授首,西藏安帖。此事皆由阿尔布巴等逆天背命,自取灭亡,是以国家不得已而用兵。事事皆出于朕亲指授,岳钟琪遵奉办理,而谓岳钟琪为启衅藏地,其诬妄甚矣!又李不器以岳钟琪广造军器,心怀不测。夫枪炮系军中必需之要器,朕令内外大臣屡行详议酌定,行令各省督、抚、提、镇增添炮位、鸟枪,不时演习。车阵乃自古战守之良法,是以朕行令北方诸省商酌制造,募召兵丁,令其操演。此不独陕西一省为然,而乃以岳钟琪为私造私演,包藏异谋乎?又李不器谓岳钟琪滥费国帑。夫岳钟琪办理军需,购买骡头,一一俱经奏明,造具清册,送部查核,从无一毫浮冒。不知李不器何所据而指为滥费也。又李不器谓岳钟琪交结党与,讹言频兴,乃指奸民张熙投递逆书一事。前岳钟琪一见逆书,即严加审讯,穷究根株,张熙坚不吐供,岳钟琪百计询问,甚至设誓以诱之,伊始将谋逆党类尽行供出。今行文湖广、江、浙缉捕,无一漏网。且岳钟琪深知逆书中语诞幻已极,于朕毫无影响,无容隐讳,直将逆书陈奏。朕前嘉其识见远大,心地光明,为古大臣所莫及,即如王国栋、海兰等搜得逆书原稿,奏称书词悖逆,断不敢陈奏,其识见卑鄙无知,去岳钟琪何啻霄壤哉!且岳钟琪不将张熙严行监禁者,亦系奉朕密旨。而李不器乃以为岳钟琪交结党与,此醉梦中呓语也。又李不器以西安省城开挖街道,系雍州地方,与雍正年号干碍,谓是岳钟琪之咒诅公行。夫街道为居民出入之所必由,地方官修理平治,乃为政之要务。雍正四年有人条奏戊午系朕本命之年,京城不宜动土。朕谕以此等拘忌,皆庸夫俗见,毫无关系,仍令照常盖造房屋,修治街道。朕于辇毂之前,尚不以俗见为拘忌,况雍州之与雍正,有何干碍,而为此谬妄不经之语乎!至李不器所称岳钟琪搜伊居室时,有圣祖神牌,不知供奉何处等语。夫圣祖神牌,至尊至重,虽诸王之家亦不得私行供奉。李不器何等卑微下贱之人,乃敢以圣祖神牌供于私室,即此亵越僭逆,万死不足蔽其辜,何得以此诬加岳钟琪之罪?尤属狂悖之至矣。岳钟琪身任封疆,实心办事,公忠义勇,敬慎无私,精诚可贯金石,勋业著于旗常。朕素所深知笃信,朝野内外,无不共悉。李不器架空诬捏之词,原不足以损其毫末,但李不器所以敢肆诬蔑者,想因延信向为西安将军,平素溺于道教,习为妖邪,与李不器必相往来。西藏之事,延信推诿不愿前往,故李不器遂有擅启边衅之谤,亦未可定。至于捏造妖言,以反叛重罪污蔑国家柱石大臣,逞其私忿,如此丧心蔑理,乃天地神明所不容。是以自行败露,公然投递呈折,大干法纪。常色礼容此奉旨拘禁之人逃入将军署内,并令乘坐轿车,于辕门之外肆其狂悖之言,骇人观听。常色礼甚属无知,著常色礼会同巡抚西琳将朕此旨宣播于众,再将李不器严加刑讯,其种种妄言,是何意见。审明按律定罪,交三法司核拟具奏。钦此!”窃惟人臣功高震主,一经谣诼,鲜克令终。襄勤以大将专征,屡遭宵小播惑,非赖圣明洞鉴,其身顿成齑粉矣。于此益征大圣人保全勋庸,实超出寻常万万也。

  ◎微子面缚衔璧之诬

  “微子去之”,朱注:“微子见纣无道,去之,以存宗祀。”本何晏集解。《书》“我旧云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颠齐。”孔安国传:“今若不出逃难,我殷家宗庙乃陨坠无主。”故东坡先生于“人自献于先王”句注云:“人各自以其意贡于先王,微子以去之为续先王之国,箕子以为之奴为全先王之嗣,比干以谏而死为不负先王。”蔡沈集传,据《左传》逢伯答楚子问,许男面缚衔璧,衰舆榇,以武王克商,微子启如是,断为微子适周在克商之后。浚师按:成王既杀武庚,封微子于宋,以奉汤祀。是微子受封在成王时,安得有面缚衔璧等事?观《武成》所载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闾,并未语及微子,可知其早已行遁也。当纣之荒淫,微子痛殷将亡,谋于箕、比,其辞悱恻,千百世下犹想见其忠君爱国之忱。得父师片言,而其志始决。何则?前之数谏,既不听从,今之民心,已成仇敌,惟有遁之一法,冀存殷家一线之遗。设当时民无离德,旅不倒戈,我知微子必能复煽王烬;声周武以不臣之罪,安九鼎而中兴。夷、齐何人乎?奋其孤忠,尚扣兴王之马,岂忠如微子甘为降卤,贻偷生隐忍之羞?盖天时人事,无可如何至此,实有不得不去之势矣。陈同父曰武庚之叛为孝子,吾亦曰微子之去为忠臣。迨其后作宾王家,宏乃烈祖,马仍殷旧,鹭振西雍,作《诗》者固以客礼待之,而明其非周之臣子也。抑更有说者,《左传·僖公六年》:“楚子围许,许男面缚衔璧,大夫衰经,士舆榇。”微子,殷之宗室,位实子爵,无论不敢以君自居,即使面缚衔璧,而衰经与舆榇,孰为其大夫、士而相从以适周也?逢伯之说诬,蔡沈信逢伯之说,不愈诬耶?揖让之局,变而为征诛,虞宾之位,变而为衔璧,窃恐后世乱臣贼子,必有藉以为口实者,故不得不辩。若司马氏持祭器至军门之辞,则更不足论矣。

  ◎钱竹汀跋望溪集之谬

  李巨来督部书望溪侍郎《大父马溪府君墓志铭》后文,予已载入《随录》九卷中。近阅钱竹汀《研潜堂文集》跋侍郎文云:“望溪以古文自命,意不可一世,惟临川李巨来轻之。望溪常携所作曾祖墓铭示李,才阅一行,即还之。望溪恚曰:‘某文竟不足一寓目乎?’曰:‘然。’望溪益恚,请其说。李曰:‘今县以桐名者有五:桐乡、桐庐、桐柏、桐梓,不独桐城也。省桐城而曰桐,后世谁知为桐城者?此之不讲,何以言文?’望溪默然者久之,卒不肯改,其护前如此。金坛王若霖言灵皋以古文为时文,以时文为古文,论者以为深中望溪之病。偶读望溪文,因记所闻于前辈者。”云云。此一则谬之极矣。《穆堂文集》与侍郎论文辨难者不一而足,桐城之议见于集中,且尚有论及所称副宪官阶、金陵地名者(已见九卷,不具录)。何钱于李集绝未寓目耶?跋中既曰“偶读望溪文”,何又不知《马溪府君墓志》起首一句即云“苞先世家桐城”耶?末以王若霖之言谓中侍郎作文之病,是犹王昶忌随园先生名,作《蒲褐山房诗话》拉吴嵩梁为证也。钱之经学、史学,较王为胜,不应轻率落笔如此。吁!可怪矣。

  ◎贬张留侯诗

  袁随园《咏史》云:“子房非正士,可传惟一椎。自见黄石公,阴险靡不为。为韩非其心,灭韩皆其计。不肯立六国,韩宗遂陨地。野雉幸辟阳,夫妻义已绝。立贤不立长,殷周有成迹。胡为召四皓,为之张羽翼?老人见厚币,来如飞鸟捷。龙准木强人,伤哉为所劫。长陵骨未寒,杀子及其妾。北门夺军时,四皓骨已朽。借使木未拱,能安刘氏否?报韩既不成,报汉复何有?所以子辟疆,竟请诸吕王。谁能为此谋?贻谋自子房。”后人读者都以为深文周内,于留侯尚如此,真三代下无完人矣。不知此议发于朱子也。朱子曰:“子房为韩报秦,撺掇高祖入关。及项羽杀韩王成,又使高祖平项羽。两次报仇,皆不自做。后来定太于事,他亦自处闲地,又只教四老人出来定之。”(见《御纂朱于全书》卷五十八)据此,则随园诗实为有本。予在京师,一日侍椒生先生座中,谈及之,先生曰:“随园亦喜读朱子书耶?”余对曰:“大约随园笃信程、朱处却在此等。”先生笑而不答。

  ◎张玉父子夺门

  明成祖靖难兵起,首用燕山左护卫张玉策,夺北平九门,抚谕城内外,三日而定。嗣进攻东昌,玉被创战殁。成祖即位,论靖难功第一,追封荣国公,谥忠显。洪熙中改谥忠武,与朱能、王真、姚广孝侑享成祖庙廷。子︷,当景泰帝不豫时,与石亨、曹吉祥迎英宗于南城,复以夺门功封太平侯。于谦、王文、范广之死,︷颇有力。纳贿乱政,亚于石亨。天顺二年卒,赠裕国公,谥勇襄。予尝谓成祖窃位,其罪浮于唐太宗,英宗复辟,其名亦不及唐太宗之正。何也?唐太宗杀建成、元吉,高祖尚在,陕以东建天子旌旗,夫固父命之矣。若成祖与建文帝,君臣分定也,分定则篡逆而已。庐陵王逼于牝朝,母子义绝,天复唐祚,诸武遂歼。若英宗北狩,祸由自取,轻弃其天下,而犹然谋复大位,兄弟有市行矣。善乎李贤之言曰:“如景帝不讳,群臣谁不愿请,门何必夺?且内府之门何可夺?而‘夺’之一字,何可训也!”若张玉父子,先后五十年间,均以夺门得爵,联姻帝室,富贵绵长,天道实有不可知者。后世臣工,与人国家,处人骨肉,使皆如张氏父子居心,三纲不几几沦灭耶(英宗用岳蒙泉为内阁,︷与石亨见之愕然,卒阻其吏部侍郎之擢,小人肺肝如见。︷兄辅、从兄信并著贤声,一门邪正不同如此)。

  ◎刘鲁田六流

  《六流》一首,济宁刘鲁田孝廉撰。其文云:“盖闻射必有的,行必有归,志倡于前,行与之随。志之所趋,不勉而习,习之所熟,不期而开。譬犹决拾将施,中否未判,轮蹄初发,南北可之。终谬千里,始差毫厘,及乎已误,虽悔何追!农工力作,商贾负贩,良苦纵殊,相去非远。唯清门绪余,儒林苗裔,成则登天,败则入地,睹之生悯,言之斯畏。用是品骘履行,章别流辈,总其阡陌,区为六格,贻彼童蒙,使自择执。一曰圣贤之流。昭事上穹,同胞下民,洗心致知,修辞检身。穷十三经,涉廿一史,旁究百氏,折衷孔子。访畎亩之利病,明廊庙之张弛,得志则膏泽大行,处约则著书乐志。桑枢绳床不为绌,衮衣华毂不为侈。斯其上也。二曰英彦之流。细行出入,大节确然,古人可作,吾何畏焉。文事则祖圣宗贤,滋条沃根,迁、固、董、贾为之师,扬、马、崔、蔡为之邻。武略则太公、孙、吴寝处揣摩,驱万众如疾风,摧强敌若朽株。譬鸾凤之羽毛,貔虎之爪牙,或御侮于疆场,或为仪于天家。斯其次也。三曰方伎之流。聚精殚思,执艺不迁,心愤而通,巧生于专。是以虢国起死,成都下帘,弄丸解纷,调弓泣猿,鼓琴飘瓦,画龙御天。与没世而无称,宁小道之可观?抑亦为次,此其选也。四曰温饱之流。与俗浮沉,随世唯诺,盘簋愿丰,衣服耻恶。利田宅则钩考锱铢,贪仕宦则依违台阁。同草木而甘心,唯富贵之是乐。是古之所谓凡庸,而今之所谓卓荦也。五曰樗栎之流。长爪丰肌,啜茗薰香,牙签饰架,素琴挂墙。微舆马不出郊,非庆吊不下堂。生事雪消于几筵,精神蚁漏于姬姜。此犹禽息与鸟视,形虽存而若亡也。六曰粪壤之流。正人则疏,宵小是比。仇雠篇翰,诋讪术艺。鹌鹑促织,华灯纸鸢,走狗斗鸡,挟弹持竿,性命与依,忘眠废餐。又或品竹弄丝,乞灵贱优,掷骰斗叶,摹肩厮流,追欢曲巷,金尽床头。九陌前行,十手后指,曳履顶冠,植发含齿。彼丈夫也,奚如至此?凡此六流,何地蔑有?三益三损,唯人所取。若乃父兄据津,亲戚当涂,承庇嘉荫,容容于于,食客仰其膏光,窭子希其吹嘘,谁不投以甘饴,而肯进之苦荼哉?于是日削月剥,时流岁迁,及乎景暮而市空,水涸而鱼穷,身名瓦裂,凭籍荡然,受恩者付之太息,而他人坐视而不怜。非后事之失图,乃初志之已愆也。《诗》不云乎?‘言念君于,载寝载兴。’《易林》有言:‘跬步不已,跛鳖千里。’夫寝兴念之,跬步斯勉,不良之足,可以致远,而况与骐ら,固绝尘而追电者乎?”按:鲁田名汶,号叔子,父毓秀从何姓,顺治间副榜,官至山东按察使,卒留葬济宁,遂家焉。鲁田以复州卫籍中山东乡举,旋隶旗籍,蒙圣祖恩复原姓,归济宁守墓。世祖在潜邸时,特见优礼,多所咨询,赐其读书室曰“士林芝蕙”。鲁田又著有《原命》、《原性》及《诚者圣人之本论》,惜皆未之见也。

  ◎郑介夫解考诗

  《考》三章,郑笺:“弗谖者,长自誓以不忘君君之恶。弗过者,不复入君之朝。弗告者,不复告君以善道。”朱晦翁诗传云:“诗人美贤者隐处涧谷之间,无戚戚之意。虽独寐寤言,犹自誓不忘此乐。永矢弗过,自誓所愿不逾于此,若将终身之意。弗告,不以此乐告人也。”晦翁抹却小序,但就贤者自己身分而言,较郑氏似为得体。然郑介夫侠《言行录》云:“暇日闻子侄诵《诗考·》之义,叹曰:是何言欤!古之人在<亩犬>亩不忘君,况于贤者?一不见用,而忿戾若是哉!盖弗谖者,弗忘君也。弗过者,弗以君为过也。弗告者,弗以告他人也。其存心如此,故虽流落顿挫之余,一话一言,未尝不在君父。”云云。浚师按:介夫不以说经著称,而所论断恰具一种忠君爱国之慨。后之攻驳郑氏者,恐无此直截也。晦翁《三朝名臣言行录》曾采之,何于辑传转置之耶?

  ◎牵

  牵者,亻见挽也。挽舟索一名百丈牵。《资治通鉴晋安帝纪》:“魏人以数千骑缘河随裕军西行,军人于南岸牵平百丈。风水迅急,有漂渡北岸者,辄为魏人所杀略。”胡三省注曰:“百丈者,所以挽船。今南人用麻绳,北人以竹为之。”并引陆游《入蜀记》为证。按:《入蜀记》云:“倒竿樯立鲁床,盖上峡惟用鲁及百丈,不复张帆矣。百丈以巨竹四破为之,大如人臂。予所乘千六百斛舟,凡用鲁六枝,百丈两车。杜工部在云安《十二月一日三首》诗中,有云“一声何处送书雁,百丈谁家上濑船”,仇沧柱辑注引程大昌《演繁露》及《南史·朱超石传》,而不及《通鉴》,以朱超石作朱超,误矣。浦二田《读杜心解》引白香山诗“荏苒竹篾︐”,︐即百丈也。《康熙字典》牵字注谓百丈为牵船之筏。按:筏乃编竹渡水者。《扬子方言》云:“氵付谓之[B18C],[B18C]谓之筏。”似于牵无涉,当是篾字之讹。苏子由《河冰复结》诗云:“引纤低徊疑上坂,打凌辛苦甚攻城。”牵亦作纤也。(又按:天宝十三载,安禄山乘船沿河而下,令船夫执绳板立于岸侧,十五里一更。胡三省注曰:“凡挽船夫,用板二尺许,斜搭胸前,一端至肩,一端至胁,绳贯板之两端,以接船纤而挽之。”)

  ◎贡妃

  明成祖为高皇后第四子,史有明征。朱竹撰《静志居诗话》,信嘉兴沈元华《敬礼南都奉先殿纪事诗》云:“高后配在天,御幄神所栖。众妃位东序,一妃独在西。成祖重所生,嫔德莫敢齐。一见异千闻,《实录》安可稽”云云,定成祖为贡妃生。按:明《太常寺志》载奉先庙制,高后南向,诸妃尽东列,西序惟贡妃一人。贡音公,《康熙字典》注明祖妃贡氏,据《太常寺志》也。《明会典·庙祀门》载奉先殿仪节,但列帝后忌辰,自仁祖起,至穆宗帝后止(此系万历间所修《会典》),并无各妃。其陵寝所载,亦仅云孝陵四十妃嫔,惟二妃葬陵之东西,余俱从葬,亦未叙妃嫔姓氏。如果成祖为贡妃所生,当即位时何未闻尊崇谥号,仅于奉先殿西序位次别之?揆之情理,殊属牵强。沈元华诗集,竹明言为其玄孙传弓摭拾,而传弓早夭失传,此诗盖得之高工部寓公家。必好事者假沈名而作,竹不察,辄登录之。且以高后从未怀妊,即懿文太子亦非后生为证,抑何谬耶(元至正十五年,明祖渡江,定太平。马后念滁、太平阻江,脱东西急,势不能相为,即率诸将士妻妾从,挈家至太平,太子标于是年生于太平陈迪家。时太平城初下,太子生之报至,明祖喜,镌其山曰“到此山者不患无嗣”。据此,则懿文太子生年确凿,其为马后所出无疑。按:明祖二十六子,马后生太子标、秦王爽、晋王冈、成祖、周王肃,胡充妃生楚王桢,达定妃生齐王浚、潭王梓,郭宁妃生鲁王檀,郭惠妃生蜀王椿、代王桂、谷王惠,胡顺妃生湘王柏,韩妃生辽王植,余妃生庆王彝,杨妃生宁王权,周妃生岷王便、韩王松,赵贵妃生沈王模,李贤妃生唐王轻,刘惠妃生郢王栋,葛丽妃生伊王彝,而肃王英母郜无名号,赵王杞、安王楹、皇子楠皆未详所生母。史册班班可考,曷尝有贡妃之名?沈元华以明臣又曷敢如此妄言乎?此不辨而自明也)。

  ◎兔吐生

  退之《毛颖传》:“其先明视,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因封于卯地,死为十二神。尝曰:‘吾子孙神明之后,不可与物同,当吐而生。’已而果然。”云云。浚师按:东方房宿,正卯宫,水土既平,生养万物,故曰“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张茂先《博物志》:“兔舐毫望月而孕,口中吐子。旧有此说,余目所未见。”故曰“当吐而生”。朱文公答蔡季通书曰:“《毛颖传》云‘其先明视,佐禹治东方,吐养万物’,又云‘吾子孙当吐而生’,恐兔之得名,以吐之故。但吐养未知所出耳。”又答季通书曰:“兔者,吐生光。昨日闲思此语,忽记《毛颖传》有‘吐养万物有功’之句,意此等语必先有出处,故二书各用之。”又答季通书曰:“荷垂示,但《本草》亦止说吐生,而不言其得名之自此也。”严有翼注韩文,但举《博物志》而不及《本草》,不知《博物志》明言“旧有此说”,则亦非出自茂先所志矣。文公以“土养万物有功”作句,误以土为吐耳。兔吐而生子可也,兔岂能吐养万物乎?

  ◎杜茶村

  随园先生《与邵厚庵书》曰:“枚前席间贬茶村文,太守色不许。我以见彼文绝少,未敢争之固,辨之疾。今赐《变雅堂集》读之,文之未是,又安论其古不古也。然茶村至今尚不至于草亡木卒者,亦有故焉。当鼎革时,诸名士流离江湖,结社群居已,而不学。其诸老先生多晚节不臧,欲然病乎己,遇胜国士人,争罗致燠咻之,冀免其清议。而其时冒称逸民者,遂乘其虚而劫焉,往往ε破履,登高座,居之不疑。以为李、杜、韩、苏,摇笔便是,既无刿怵之苦心,又无畏友之靡刂切,借国家危亡,盗窃名字。盖不止茶村然也。使生今日文教覃敷之时,荆楚一伧,技止此乎,久没没矣。”又陈锡路《黄奶余话》曰:“杜于皇咏坡公云:‘堂堂复堂堂,子瞻出蛾眉。少读《范滂传》,晚和渊明诗。’此四句都用山谷语。按:山谷《赞东坡真》有‘堂堂子瞻,出于峨眉’之句。又诗有‘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诗’云云。杜故不免ㄎ扯。钝翁《说铃》及渔洋《诗话》并称之,亦不可解。”浚师于茶村诗文皆未寓目,近得《变雅堂全集》,方信随园之言不谬。其集中有《祭龚太夫人》文一篇,以欧阳修、严延年之母为比,谓:“修得母训,遂以文章、气节、经济,名当时而传后世;严母之言,其子不能用,以及于祸。”又云:“由欧母而后,惟太夫人一人。”按:龚端毅曾降李贼,作北城御史,复归大清。维时甫当鼎革,我圣朝恢阔大度,不咎既往之辜,端毅得以扬历台省,其人实无足取也。茶村受端毅恩,贡谀则可,何至谓欧母后仅得一龚氏之母?直将七八百年贤母、节妇、忠臣、孝子一齐抹煞,安乎?不安乎?至与屈大均书,许为鲁仲连不帝秦,言尤狂妄,桀犬吠尧,奚足污人齿颊。第逞其曲笔,未免颠倒是非。沈归愚选茶村诗,目以颓唐,尚不能定茶村之品诣也。吾家望溪公垂老之年,亲铭其墓,毋亦偏于私谊欤?

  ◎中统

  欧阳圭斋《慰文廷国博丧母书》云:“‘中统’若干,聊为雇车之资。”按《元史》,世祖中统元年十月,造‘中统元宝’钞,其文以十计者四,曰一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以百计者三,曰一百文、二百文、五百文,以贯计者二,曰一贯文、二贯文。至元二十四年又改造‘至元钞’,自二贯至五文,凡十有一等。其后虽有更易,而终元之世,中统、至元二钞,常行钞也。而以国号称之,直可与“朱提”作的对矣。

  ◎郭以沈氏子为嗣

  《沈下贤(亚之)集》有《驸马都尉郭公墓志铭》云:“府君讳某,大父汾阳王子暧尚升平公主,生子男三人、女二人,长今为皇太后(按:宪宗在潜邸,暧女为广陵王妃,生穆宗)。府君即其少子。今上即位,皇太后(穆宗立,尊郭妃为皇大后)。昆弟皆宠锡尊官,而府君最少,益蒙隆念。自州刺史入为殿中监,尚西河公主。岁余,改宫苑闲厩使。府君宽柔和易,不守刚决。长庆三年七月五日,暴疾卒于主家,享年三十七。太后闻之,惊悼悲哀,使者自中宫出,按问发疾之状,月余乃解。以其年十二月十九日,葬于京兆某原之上。初,西河主前降吴兴沈氏,生子男一人。及郭氏之丧无后,而以沈氏之子为之主。”云云。浚师按:《新唐书》暧生四子,铸、钊、钅从、,铸袭封。《旧唐书》则云暧子钊、钅从、,无铸名。《新唐书》:“暧性和易,累为殿中监,尚西河公主。钅从卒,代为太子詹事、宫苑闲厩使。长庆二年(与墓志作三年不合)暴卒,太后遣使按问发疾状,久乃解。初,西河主降沈氏,生一子,无嗣,沈氏子嗣。”《旧唐书》无传,似宋子京本《下贤集》中墓志而添入也。顾《新唐书》专立《公主传》,其宪宗诸女,载汉阳公主降郭钅从,西河公主降沈,薨咸通时,不言再降郭钅从。且《公主传》自代宗后皆无再降者,子京不应漫无考证。国朝邵氏撰《宏简录》,序于宋氏新书颇著其失,而于此等处亦未经指出。其《公主传》中于西河公主叙入先嫁沈,后嫁郭,盖亦以下贤墓志为本耳。独怪令公有子八人,其孙曾之多,至不可数记。没无子,何不择昆弟之子为嗣,而竟以妻之前夫子异姓主丧。世禄之家,鲜克由礼,吾于郭氏,不能无惑。

  ◎撰拟文字

  武进李申耆太令(兆洛)编《皇清文典》七十四卷,皆翰林、詹事撰拟大令,序云:“其于掌故,以当中郎《独断》;资之遣翰,或同伯厚《指南》。”诚文章之大观也。同治丁卯,鲍子年太守官阁读时,搜辑内阁撰拟文字,自康熙以来,仅得诏十六篇,制七篇,敕谕八篇,祭文四篇,谕祭文四篇,贺表七篇,奏折二十一篇,谢折三篇,附会议折四篇,不过存十一于千百。盖道光二年直庐不戒于火,档册悉付焚如,无从纂集耳。偶阅华亭章荀俦(鸣鹤)《谷水旧闻》载:“顺治时逢端敬皇后丧,中书张宸撰御祭文中有‘渺兹五夜之箴,永巷之闻何日;去我十臣之佐,邑姜之后谁人’等语,上阅之堕泪。”今内阁题名中并宸之名亦失之矣。按:《上海县志·文苑传》:“宸字青纟句,博学工诗文,由诸生入太学,选中书舍人。时端敬皇后宾天,上命词臣拟撰祭文,三奏草而上不怿。最后属宸云云。寻迁兵部督捕主事。康熙六年求直言,宸疏请撤本邑客兵二千四百人并巡海章京,以苏民困,邑用安堵。旋罢归病卒。有《芦浦庄诗》、《北征使粤草》行世。《谷水旧闻》又载其《均编粮务议》,其乡百姓得免赔累之苦,远近咸感颂云。

  ◎于六宗

  “于六宗”,《祭法》曰:“埋少牢于泰昭,祭时也。相近于坎坛,祭寒暑也。王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宗,祭星也。雩宗,祭水旱也。”东坡先生从之,朱文公亦以《祭法》为主,蔡沈集注遵师说也。浚师按:胡氏三省《资治通鉴》注云:“《尚书》‘于六宗’,而诸儒互说不同。王莽以《易》六子,遂立六宗祠。王肃亦以为《易》六子。挚虞以为《月令》‘孟冬天子祈来年于天宗’,天宗,六宗之神也。刘邵以为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六宗者,太极冲和之气为六气之宗者也,《虞书》谓之六宗,《周书》谓之天宗。孔颖达曰:‘王肃六宗之说,用《家语》之文,以四时也,寒暑也,日也,月也,水旱也,为六宗。孔注《尚书》同之。伏生与马融以天、地、四时为六宗。刘歆、孔晁以《乾》、《坤》之子六为六宗。贾逵以为天宗三,日、月、星也;地宗三,河、海、岱也。’今《尚书》欧阳、夏侯说六宗者,上及天,下及地,旁及四方、中央,恍惚助阴阳变化,有益于人者也。古《尚书》说天宗日、月也,辰、岱、河、海也,日、月为阴、阳宗,北辰为星宗,河为水宗,岱为山宗,海为泽宗。郑玄以星也,辰也,司中也,司命也,风师也,雨师也,为六宗。虞喜《别论》曰:‘地有五色,太社象之,总五为一,则成六。六为地数,推校经传,别无他祭也。’刘昭以为此说近得其实。张髦曰:‘父祖之庙六宗,即三昭、三穆也。’魏文帝以天皇太帝、五帝为六宗。杜佑取之。郑氏曰:‘之言烟,周人尚臭,烟气之臭闻者。’”此一则胡氏荟萃诸家,叙而不断,今之说经者罕有其匹。

  ◎混号

  赵瓯北先生《陔余丛考》曰:“世俗轻薄子互相品目,辄有混号。《吕氏春秋·简选篇》:‘夏桀号移大牺,谓其多力,能推牛倒也。’此为混号之始。”因历记史策以来,至于明季,人士之有混号者,可谓博矣。愚按:混号之称,不始于桀也。兜为浑敦,共工为穷奇,鲧为杌,三凶为饕餮。他如京城太叔(《隐元年》)斗谷于菟(《庄三十年》,《僖二十年》)。封豕(《昭二十八年》),皆明著于经传者。不特此也,殷纣之为独夫,周灵王之为髭王,百里奚之为五大夫,非混号而何?蜀冯继先曰:“三凶、封豕,所有异呼,皆天下之民,各据其恶目之也。”邵阳魏默深撰《武事余记》,于教匪冉天元、王国贤皆书其本字(不改书添、帼)。高天升、马学礼、魏学胜书其本名(不书高二、马五、魏棒棒)。并以明季流寇各有本名,如罗汝才(混世王曹操)、惠天相(过天星)、刘国能(闯塌天)、李万庆(射塌天)、高迎祥(小闯王)、李锦(一只虎)、刘体纯(二只虎)、王辅臣(马鸽子)、刘哲(蝎子块)、高杰(翻山鹞)、王光恩(小秦王)、马进思(混十万)、张光璧(黑煞神)、杨光甫(一连鹰)、贺一龙(革里眼)、孟长庚(点灯子)、贺宗汉(活地神)、高加讨(显道神)、刘浩然(乡里人)、刘洪启(一把沙)。吴梅村《绥寇纪略》不加核实,王横云《明史稿》亦不加厘正,遂以一丈青、摇天动、不沾泥等形之纪传,以正史而同《水浒》小说,谓之鄙倍,是亦谬论。《汉书·王莽传》:“青、徐贼众数十万人,迄无文号、旌旗、表识,咸怪异之,曰‘无文号者’。”正以其乱书名目,如市俗之所谓混号耳。东汉张角之乱,所在盗贼并起,博陵张牛角、常山褚飞燕及黄龙、左校、于氐根、张白骑、刘石、老髭文八、平汉大计、司隶缘城、雷公、浮云、白雀、杨凤、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绕、眭固、苦蝤之徒,大者二三万人,小者六七千人。胡三省注《资治通鉴》,引“《朱隽传》曰‘轻便者言飞燕。’于氐根,贤注曰:‘《左传》曰“于思于思”,杜预云:“于思,多须之貌。”’骑白马者为张白骑。大声者称雷公。大眼者为大目。‘老髭文八’作‘左髭丈八’”云云。以故隋盗之王簿为知世郎,王须拔为漫天王,魏刁儿为历山飞;宋盗之杨天王、透手滑、武胡、一窝蜂;元盗之芝麻李、定光括佛、戕命官、破头潘、大刀敖;明成化时荆、襄盗之刘千斤、李胡子;正史中彰彰如此,乌得谓吴祭酒、王尚书为鄙倍耶?

  ◎望溪先生楹句

  家望溪公生平不甚作诗,戴蓉洲孝廉曾从其裔孙处搜得十五首刻之。浚师按:吴江王北溪(元文)有《过望溪读书处》五古三章,注:“公有句榜于堂中云:‘急务莫如存夜气,衰年尤在惜分阴。’颇似晦翁集中语。持躬立品,足见一斑。”又顾侠君太史(嗣立)《寒厅诗话》云:“丙子春,寓宣武门外三忠祠,小屋数间,萧疏可爱,因颜之曰‘小秀野’。时海宁查德尹(嗣ロ)、嘉善柯南陔(煜)、桐城刘北固(辉祖)、方灵皋(苞)、江浦刘大山(岩)、泰州宫友鹿(鸿历)、武进钱亮功(名世)、徐学人(永宁)、嘉定张汉瞻(云章)、常熟蒋扬孙(廷锡)、大兴王昆绳(源)、方拱枢(辰)俱集京师,乃举逢十之集,率以赋诗饮酒为乐。倩禹鸿胪尚古(之鼎)绘《小秀野图》,余自题四绝句,和者百余人。余诗有云:‘绕墙新插翠芭蕉,根护蔷薇粉欲消。试听雨声催叶响,秋来无限可怜宵。’是科无一人受知者。德尹曰:‘此首殆诗谶也。’”以上两则,苏厚子编辑公年谱,皆未收入。然则公之遗事湮没不传者多矣。

  ◎染蓝鹭鸶翎

  《大清会典》载崇德元年定戴翎之制,贝子戴三眼孔雀翎,根缀蓝翎;镇国公、辅国公戴双眼孔雀翎,根缀蓝翎;护军统领、参领戴单眼孔雀翎,根缀蓝翎;护军校戴染蓝鹭鸶翎,盖即今之蓝翎也。余在京师厂肆得国初顺治间无名氏画册一本,所画人物皆本朝衣冠,其戴花翎及蓝翎者,悉无玉石翎管,蓝翎如花翎之绿色,但无眼耳,亦不似今之乌色。凉帽用片金里,非今之全红里者,与《会典》所载四品以上凉帽用片金里合。帽上无顶戴。又妇人袍皆若男装,袍长短,不似今之袍一齐。随事皆关学问,即我朝冠服,历今二百数十年,非得此画册较证之,无从尽悉也。又按:顶戴之别,始于雍正五年。其时二品、三品官咸起花珊瑚顶,至八年,始改三品为蓝宝石顶焉。

  ◎宋丘浚

  宋丘浚,黟县人,官殿中丞,因读《易》悟《损》、《益》二卦能通数,知未来兴废。尝谓家人曰:“吾寿终九九。”后果八十一卒(见《明一统志》,本朝萧氏《氏姓谱》中亦仅录此数语)。按:《江南通志》载:“浚,天圣中进士,为句容令,历官至殿中丞。多宦绩,尝上《感事》百篇,往往刺讥权贵。执政请诛之,仁宗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古有郇谟哭市,其斯人之徒欤?’”云云。据此,浚之品学必有大过人者,惜其著作不传。明丘琼山姓名与之适同,岂无心暗合耶(尤展成《明艺文志》误以浚所撰《牡丹荣辱志》为明丘琼山作,《四库存目》中讥之)?

  ◎西湖

  雍正二年六月,福、浙总督满保、浙江巡抚黄叔琳疏称:“杭城地当省会,附郭之县仁和在东北,钱塘在西南。自仁和而迤东,则为海宁三县,田亩数万顷,全藉省城上下两塘河水灌溉。而两河之水源,则皆自西湖所流注者也。湖居省城之西,聚南北诸山之水,汇七十二泉之源,潴而为湖。《旧志》:周围三十余里,水由涌金门入城,纡回环曲,而出于钱塘、武林、艮山诸门。其出艮山门者,入上塘河,由临平而达于海宁。出钱塘门者,由三闸而至松木场、桃花港,与武林门之水共注响水闸,凡湖墅、支河与古荡、西溪沿山十八里之田,皆资其利,有余之水,归入下塘河,而仁和北乡以及钱塘之下八乡实沾荫焉。此西湖水源出入之大概。唐臣白居易所谓‘每放湖水一寸,可溉田十五顷。每一复时,可溉五十顷。若蓄泄及时,则濒湖千顷可无饥岁’者,此也。然西湖之所以灌溉利溥者,由湖界直接山脚,沿湖诸山之水,畅流入湖,而无所壅遏。一由山水所来要口,俱设小闸,以阻浮沙,使之不能淤塞,一由上塘五十里外临平镇之西南有东湖,即古临平湖,以为之停蓄。故其来也有源,其去也有归,含泓蕴涵,而无涸竭之患,无泛滥之虞。则西湖与上河、东湖,其利害实相为表里者矣。自明季来,各闸废坏,而沙土多淤,继且并其淤者而听佃于民,则山与湖隔绝,而西湖之源不能充裕。上河淤浅,东湖壅塞,则水无容纳,而西湖之流不能停蓄。源流既损,而湖利遂微,三县之田,旱不兼旬,即忧枯槁,由来久矣。我皇上宵旰忧勤,凡利益民生之事,无一不廑圣怀,况开浚水利,所关甚大。(臣)等奉命详慎查勘,谨按《西湖旧志》,三十余里有先被民人占为田荡,于康熙三年丈入鱼鳞图册者,计四百四十二亩零,每年共征粮银二十两七钱零,共征粮米一十五石五斗零,其田埂内种植桑柏树,共一万九千三百三株,并荡内栽荷蓄鱼等项管业之家,每年约收租息银三百四十四两零。又未经丈入鱼鳞图册者,计二百一十八亩。若较额征之数,每年亦止银十余两,米七石余斗,其田埂内种植桑柏树共八千四百二十七株,并荡内栽荷蓄鱼等项管业之家,每年约收租息银一百二十三两零。此项田地,原属官湖,渐为民占,在亘塞湖心者,固为妨碍水道,即去湖较远者,亦皆阻遏水源。况所纳于官者,每年仅银三十余两,米二十余石,即所利于民者,每年亦止花息银四百九十三两零。其为官民利益者甚微,而所损于三县民田者实不止于巨万。今荷圣恩,轸念民生,修复水利,所当仰请皇仁,豁除粮额,照西湖旧址尽行清出归湖,去其梗塞,开通水源,以贻万世无穷之利。其从前所种桑柏等树,或移植于附近提岸,或移植他处,以收花息,各听民便。至现存湖址二十二里四分有奇,通计里外湖面一万一千三百一十五亩零,淤浅、硬沙、葑滩共三千一百二十二亩,应将浅涸者挑深,淤塞者开浚,芟除葑草,以复故址,而畅湖流。其次序则先里湖而后外湖,先硬土而后葑滩。其深浅则或五六尺、三四尺,各就湖面形势,分别挑浚。其淤泥、葑草则雇用小船,搬运帮筑于各旧堤之上,加阔加高,以坚堤址。其保护则沿堤钉桩编竹,不使淤泥坍入湖中。里湖各桥建闸启闭,不使沙土流入湖内。其委任则令盐驿道率同府、县、佐贰,实心料理。其工费则令布政使会同盐驿道将府、县原估,再加丈勘,节省确估,造册详送抚(臣)核明,具题请旨酌动海塘捐监银两,于今年揪成后兴工。抚(臣)就近不时查看督率,俟工成之后,即交于盐驿道每年查看照管,俾永远不致淤塞。如此则西湖之水无忧涸竭,而仁、钱、海三县民田旱涝有备,亿万小民受益无穷,于国计民生实有裨益矣。”全疏载《西湖志》中。谨按:乾隆二十二年,复奉谕旨,不许民间侵占,经疆臣亲历相度,将占垦及淤浅之滩,逐段勘明,分别有无妨碍水道,酌量办理。计展复小有天园迤西、一天山脚下、金沙港庙后、锦带桥内湖、钱塘门迤南、清波门西首长桥等处,共清出有碍水道之地荡淤滩约一里有零,悉刨挖归湖。其已成田者,概免刨挖,其小民栽荷蓄鱼之荡,止许用竹箔拦隔,以通水道,不许私筑土埂,为日后占垦张本。内将小有天园门前圈占之水荡清出,建筑马头,又于柳浪闻莺处即将开挖圈占之土方筑堤一道,计长一百余丈,直至涌金门马头,以作界限。其余不齐之处,悉行裁直,淤滩开浚深通。现在实丈湖面已有二十一里二分,较前清出一里有余。于湖之四面,立石永禁,不许再行侵占。每年责令地方官查丈一次,如有侵越,立押刨废,照例治罪。所有免其清出之田亩地荡,分别酌量征租,解盐驿道存贮,充岁修西湖之用。其清出之堤岸,悉照苏堤之式,沿岸栽种柳树,以杜小民侵占。二十七年,又经委员查丈具奏。仰见两朝圣人仁恩覆载,民隐时廑,绵远湖流,实为东南利赖。兵燹以来,名胜之区化为灰烬,有心水利者,当能修复而还厥旧观也。

  ◎玉户开种

  《后汉书襄楷传》襄上桓帝疏云:“前者宫崇所献神书,专以奉天地、顺五行为本,亦有兴国广嗣之术,其文易晓,参同经典,而顺帝不行。”章怀太子注:“《太平经典〔兴〕帝王篇》曰:‘问曰:“今何故其生子少也?”天师曰:“善哉子之言也!但施不得其意耳。如令施其人欲生也,开其玉户,施种于中,比若春种于地也,十十相应和而生。其施不以其时,比若十月种物于地也,十十尽死,固无生者。真人欲重知其审,今无子之女,虽日百施其中,犹无所生也。不得其所生之处,比若此矣。是故古者圣贤不妄施于不生之地也,名为亡种,竭气而无所生成。今太平气到,或有不生子者,反断绝天地之统,使国少人。”云云。按:开其玉户,施种于中,语已近于淫亵,至云无子之女,日百施其中,犹无所生,又云不得其所生之处,又云圣贤不妄施于不生之地,试问如何得所生之处?如何得不妄施之地?此是何等事,而欲人君行之?不几几乎讲容成之术耶?且楷疏中一则曰“陛下嗜欲不去”,再则曰“陛下淫女艳妇,极天下之丽”,既以嗜欲淫艳为当戒,而复劝以读宫崇之书,谓之可以广嗣,然乎?否乎?楷习天文阴阳,历陈天象,使桓帝恐惧修省可也,乃杂以不经之言,则真妖妄不经矣。

  ◎双双

  《春秋·宣五年》:“冬,齐高固及子叔姬来。”《左》曰:“冬来反马也。”《公羊》曰:“其诸为其双双而(俱)至者与?”孔颖达曰:“法当遣使,不合亲行,故经、传具见其事,以示讥。”浚师按:高固胁而求昏,书逆叔姬,讥其不当逆而逆也。书及子叔姬来,讥其不当来而来也。双双而至,不过曰固何为而夫妇偕来耶,与《左氏》“来反马也”四字,皆于言外用其讥讽,辞极明显。乃唐徐彦疏曰:“旧说双双之鸟,一身二首,尾有雌雄,随便而偶,常不离散,故以喻焉。”盖因何休注“双行匹至,似于鸟兽”,遂附会言之。然旧说出自何人,彦未尝著明。考之《山海经》,有云:“南海之外,赤水之西,流沙之东,有三青兽相并,名双双。”郭璞注云:“言体合为一。《公羊传》所为‘双双而俱至’者。”彦所本如此。然《山海经》与彦说不同,以之解经,真荒唐奇怪之极。国朝刘氏逢禄、凌氏曙皆深于《公羊传》者,于此等处绝无一语驳正,何耶?刘安世曰:“读《春秋》者,以为《公》、《》、《左氏》三家皆不可信,非三家之不可信,实不善解经者之起人不信耳。”苏氏谓何休为《公羊》之罪人,愚谓徐彦亦何休之罪人矣。(按:星家衍心星为狐,《二十八宿真形图》心星有牝牡两体。《异物志》:“灵狸一体,自为夫妇,故能媚人。”《山海经》:“有鸟焉,其状如乌,五彩而赤文,名曰奇余,自为牝牡,食之不疽。有鸟焉,其状如雌雉,而五彩以文,自为牝牡,名曰象蛇。”又丛“爰之山有兽焉,状如狸而有髦,其名曰类,自为牝牡。”又《唐韵》注:“有鸟名炎离,能自为牝牡。”又《物理小识》云:“《庄》注言类自为牝牡,犹藏经之言半变也。”今广东所产有一兽,予曾亲见之,遍体斑毛,名不求人,自为阴阳,殆即灵狸也。天下之大,何所不有,存之以广异闻。若解经引以为证,其污秽圣人著作,可胜诛耶?因论双双而附记于此。)

  ◎八蜡

  《礼·郊特牲》:“蜡之祭也,主先啬而祭司啬也。祭百种,以报啬也。飨农,及邮表、禽兽,仁之至,义之尽也。古之君子,使之必报之。迎猫,为其食田鼠也。迎虎,为其食田豕也。迎而祭之也。祭坊与水庸,事也。”《黄氏日钞》:“八蜡:一先啬,二司啬,三农,四邮表,五猫,六虎,七坊,八水庸。”山阴陆氏读为“祭坊与水,(句)庸事也”。(句)谓如“民功曰庸”之庸。按:徐师曾曰郑氏去百种而增昆虫(郑注并无此语)。方氏亦去百种而分猫、虎为二,张子用百种而序之于末,以为学者不信经而信注;定为先啬一,司啬二,百种三,农四,邮表五,猫虎六,坊七,水庸八,似矣。然以愚见度之,孔疏云:“邮若邮亭屋宇处所;表田畔;者,谓井畔相连。”是邮表、、实三事也。“古之君子”以下数句,乃申明上文诸祭之义,坊与水庸似包入表、内。莫若以主啬为一,司啬为二,百种为三,农为四,邮为五,表为六,为七,禽兽为八,较为平允。孔疏不云乎?“禽兽即下文猫、虎之属”,则助田除害者皆悉包之,今但合猫、虎为一,或分猫、虎为二,则禽兽二字为无著矣。王白田谓集说仍载旧说而不取张子为非,近人俞荫甫引《周礼大司乐》注谓禽兽之所包者广,而不敢明断禽兽即八祭之一,似均于“古之君子”一段未曾体会入微也。究之蜡祭一事,古今迄无定论。乾隆十年十二月十二日,奉上谕:“国家崇报之文,明肇荐,考议周详。凡祀典所关,群神咸秩。即如雩祭诸礼,事系农桑,近复议行。有举无废,皆以为民也。迩年以来,诸臣工每以蜡祭为请,朕追维旧制,酌古准今,有宜于详慎者。考大蜡之礼,防于伊耆,三代因之,所以报万物之成也。虽咏于《诗》,详于《礼记》、《周官》,而古制远,传注参错,难以折衷。所谓八蜡,配以昆虫,后儒谓其害稼,不当与祭。《月令》:‘祈年于天宗,蜡祭也。’注云:‘日月星辰则所主。’又非八神。至谓合聚万物而索飨之,其神甚多,尤难定位。且蜡与腊冠服各殊,有谓腊即蜡者,有谓蜡而后腊者,是古制已不可考,终无定衡。至于后世,自汉腊而不蜡,此礼已湮。魏、晋以降,迄于唐、宋,时行时止,或溺于五行之说,甚且天帝、人帝及于龙、麟,朱鸟,多至百九十二座,议者以为失先王之礼远矣。苏轼曰:‘迎猫则为猫之尸,迎虎则为虎之尸。’近于倡优所为。是以子贡观于蜡,言一国之人皆若狂,以其沿习日久,迹类于戏也。盖祀于南郊,已不合古制,而蜡于四郊,则惟顺成之方始祭。较量区别,丛杂琐细,于义有乖,于礼未洽,于神为亵。自元、明以来停止此典,实有难于举行之处。况蜡祭诸神,如先啬、司啬,日月、星辰、山林、川泽,今皆祀于各坛庙,原于典文无缺。即民间秋成之后,休息农功,祀神报赛,大抵借蜡之遗意,以尽其闾井欢洽之情,犹有吹豳击鼓之风,亦皆听从民便,未尝禁止。是蜡祭原行于民间,但田夫萃处,杂以嬉戏,各随其乡之风尚,初不责以仪文。若朝廷议祀,洁蠲虔享,必严肃整齐,何至有一国若狂之论。可知此祭即古亦闾阎相沿之旧俗,讵可定以为郊庙典礼?如以为有祈无报,则方春而祈谷,冬又有事于圜兵,《礼》谓郊之祭为大报天,又云万物本乎天,大报本也,岂得谓之有祈无报乎?况二仲荐馨,并崇社稷,班固所谓为天下求福报功者,具在陈祥道,所谓大社、国社,农之所报在焉。今社稷坛春秋两祀,祈报之礼已备。至义近于重复,事涉于不经者,即下之礼臣,亦难定议。因诸臣但泥古制,多未深考,是以特降此旨,俾共知之。钦此!”恭读一过,儒生纷纷之说,可以不攻自破矣。

  ◎<甬瓦>瓦

  《大清会典》惟亲王、郡王、贝勒、贝子、镇国公、辅国公府第得用筒瓦。谨案:筒应作<甬瓦>,音同,赵宋太祖尝命有司为州防御使郭进治第,凡庭堂悉用<甬瓦>瓦。有司言惟亲王、公主始得用此。帝怒曰:“郭进控扼西山逾十年,使我无北顾忧。我视进岂减儿女耶?亟往督役,勿妄言!”帝宠异将帅类此。又王世懋《闽部疏》:“泉、漳间烧山土为瓦,皆黄色,郡人以海风能飞瓦,奏请用<甬瓦>瓦,居民皆俨似黄屋。”今粤东民家亦因畏海风,多用<甬瓦>瓦者,但不敢黄色耳。粤屋向覆以蒲,自唐李齐物及杨于陵为节度使始教民陶瓦,以备火患云。

  ◎二分明月

  徐凝诗:“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元萨雁门《寄李溉之》诗云:“天下三分秋月色,二分多在水心亭。”溉之名,济南人,所居在大明湖上,雍土水中而为亭,可以周览其胜,名之曰“天心水面”。然则济南亦有二分明月之典矣。

  ◎梦观集

  余从海舶贾人购得《梦观集》六卷,《释如兰》编次。按:梦观禅师名守仁,富阳人,发迹四明延庆寺,住持灵隐。洪武十五年,征授僧录司右讲经,甚见尊礼。三考升右善世。母殁,赐镪殡殓。二十四年,主天禧,示寂。方正学先生撰其诗序云:“五谷所以疗饥,而水所以御渴。人皆知五谷之用重于水也,不知五谷非水则不能成,生物之功反有急于五谷者。有水而无谷,则鸟兽之毛血,草木之肤实,或可治以养生,未有无水之地,能久存而不死者也。惟文与道也亦然。天下皆知道之贵于文也,宁知道非文则无所寓、而文有急于道者乎?周衰以来,老、庄诸子发其术,著书者以百计,惟佛氏入中国稍后,而其术最奇。其闳诡玄奥,老、庄不能及之。然而世之学者,常喜观诸子之书,至于佛氏之说,非笃好者,多置不省。何哉?岂非诸子之文足以说人,故人尤好之邪?佛氏之意盖亦深远矣,惜其译之者不能修其辞也。以其所言之详,使有能文者译其辞,命文措制与诸子相准。虽阻遏诸子而行于世可也。其动物诱民,奚止若斯而已哉!盖知道而不能文,其失芜昧,而道不章;能文而不知道,其失荒鄙,而不足以立教。兼通而并至者,非奇杰之士不能也。余行四方,与学佛者游颇众,其以知道自名者,则缀缉俚俗之说,以诳诬其徒,污秽烦亵,近于俳戏之语,谓道当若是,而不必乎文,或病其然,则绝去其教不省,而雕斫丽语曼辞以取容于世,心甚厌而非之。人咸诮余不喜佛氏,亦有以致之耳。今年道钱塘,遇普福大师仁公一初,于其道甚习,出其文若诗,览之持论深醇而不杂以他说,为辞富丽而不流于诡异。吾儒之工于言者,殆不能过。余喜与之值,师亦乐与余言,然相宜,犁然相谐,然忘其所从之殊、所居之远也。夫道固无穷,文亦无穷,能言斯道者,岂特古之人哉!暗乎而非隐也,茫乎而非诞也,杳乎微乎而非昧也,试归而求之,余不有得焉,则师得之矣。”此叙《逊志斋集》中无之,盖先生文章遗失者多也。梦观曾从东维子(杨维桢)游,故《题铁崖余山诗后》云:“世无扬子云,千载徒为尔。”又《铁崖挽诗》云:“旧业门生今几在,下车空拜马陵坟。”亦可知其渊源所自矣。集中各体均具清新俊逸之致,无元季纤巧结习。同时宗泐、道衍诸人,相与酬唱,雄壮逊泐、衍而风韵过之。五言如:“雨壑龙随卧,晴林鹤共蜚”;“山川壮齐鲁,河汉入青徐”;“烟村人语寂,雪径虎蹄深”;“松风清客枕,花雨洒僧袍”;“画意沧洲外,乡心落照边”;“溪云千顷雪,松籁一庭秋”;七言如“云销碧海天无际,波撼金山地欲浮”;“百宝不如燕石贵,一钱谁买越江清”;“人因病久交游绝,士到名成出处难”;“汉室将军双玉斗,郭家天马五花文”;“岩僧扫月千峰净,山鬼吟风万壑哀”;“故人消息双鱼素,游子衣裳寸草心”;“瘦驼随燕草,归马萧萧识汉旌”;“谪仙浩气临青海,贺老清风满鉴湖”,奇超拔,不似衲子口吻。其和御制《安南云水僧》诗六首,有云“兹行岂敢辞艰险,一叶轻舟出浪堆”,御笔为改“一叶帆飞白浪堆”,易三字而上句艰险之义始贯。明高天纵之英,足使梦观心折。是集《四库》正存目中均不载。朱竹《明诗综》但存如兰,而无梦观,殊令人不解。五百余年复于海外得之,洵可宝也。

  ◎四库装函

  《四库》书每部用香楠二片,上下夹之,约以绸带,外用香楠匣贮之。其书面皆用绢,经用黄,经解用绿,史用赤,子用蓝,集用灰色,所约带及匣上镌书名,悉从其色。见王葑亭通政(友亮)《双佩斋诗》注。

  ◎嘉鱼

  “南有嘉鱼”,朱子集传注:“鲤质,鳟鲫肌,出于沔南之丙穴。”袁仁《毛诗或问》云:“《埤雅》:‘嘉鱼,鳟鳞,肌肉甚美。’谓其鲤之质,鳟之鳞,而肌肉甚美也。今乃以鳞为鲫,而以肌属上。”浚师按:《大清一统志》:“大丙山在略阳县(陕西汉中府属)东南,《蜀都赋》‘嘉鱼出于丙穴’,注:‘丙,地名也。’《寰宇记》:‘大景、小景二山,景字本为丙,唐讳改,并在顺政县(顺政,唐属山南西道,宋属利州路,即今略阳)东南七十里。其山峻崖,南北相对,高百余丈。山衣石发,被于崖阴。北有穴,方圆二丈余,其穴有水潜流,土人相传为丙穴。沮水经穴门而过,或谓之大丙水。每春三月上旬,有鱼从穴出跃,相传名为嘉鱼。’《府志》:‘大丙、小丙二山在沔县西北八十里。’《册说》:‘大丙山在略阳县南二十里,又丙水在褒城县西北。’《水经注》:‘丙水上承丙穴,出嘉鱼,常以三月出,十月入地。穴口广五六尺,去平地七八尺,泉悬注,鱼自穴下透入水,穴口向丙,故曰丙穴,下注褒水。’《寰宇记》:‘丙水源出褒城县西北牛头山。’《舆地纪胜》:‘大丙水源出黄崖岭下。’《明统志》:‘水在沔县北八十里。’”据此,则今之论丙穴当云陕西,不当云蜀矣。广东肇庆府首邑为高要,亦出嘉鱼,《一统志》不载。《岭表录异》云:“嘉鱼形似鳟。”《广东通志》云:“其头如鼠,鳞中有脂,以豕膏炙之,光明如珠。”《岭南杂记》云:“为鱼中第一,广鱼无味,此鱼出自石穴,盖食乳水,故肥美。”《广东新语》云:“孟冬大雾始出,出必于端溪、高峡间,其性洁,不入浊流。尝居石岩,食苔饮乳以自养,霜寒江清,潮汐不至,乃出穴嘘吸雪水。在粤中大、小湘峡者(大、小湘峡皆高要县属),以十月出穴,三月入穴,西水未长,则四五月犹未入穴。”《粤中见闻》云:“四会地方(肇庆府属)白荡,有柔鳞肥甲如水晶者,亦谓嘉鱼。”《虞衡志》云:“梧州火山嘉鱼状如小鲥鱼,皆与高峡者异。”详《高要志》中。《€南记》:“雅州丙穴出嘉鱼。”盖产不一地,而解丙穴者,或以为丙日,或以为地名,或以谓其穴向丙,亦迄无定论。产高峡者,其白如玉,肉亦腴嫩,入口若豆腐。然美则美矣,但不耐咀嚼耳。浚师又按:《诗九》“之鱼鳟鲂”,传:“大鱼也。”《尔雅》注:“鳟似蹲子,赤眼。鳟音蹲,上声。”《毛诗陆疏广要》:“鳟似鲲鱼,而鳞细于鲲,赤眼,多细文,鱼之美者。”《埤雅》以嘉鱼之鳞比鳟,颇不谬。若鲫,色黑,体促,腹大,脊隆,与嘉鱼绝不相似矣。至朱子所引,山阴陆氏亦引之,特云:“鲤质鳟鳞,肌肉美。”并未有鲫字。其原实出任豫《益州记》,见《文选》注。袁氏之驳晦翁仅知陆佃《埤雅》,亦失之不考也。

  ◎凌廉使

  先世父《蔗余偶笔》曰:“王子安《滕王阁序》、范文正《岳阳楼记》,胜地高文,江山生色。我朝凌泉庄廉使、翁覃溪阁学书《序》,张文敏书《记》,皆刻诸屏风,信三绝也。”浚师按:“汪师苕太宰(由敦)《松泉诗集》有《题凌观察课耕祷雨二图》截句云:“东阡西陌亩纵横,布谷声中长吏行。谁识霜威廉使重,荷锄童叟笑相迎。”“珠帘秀句银钩笔,胜事流传杰阁中。砚沼还飞作霖雨,不须作记拟坡公。”第二首即指屏风《序》刻。廉使讳寿,康熙癸巳举人,由内阁侍读擢御史,巡按北直,出为陕西粮道、江西按察使。善书,直逼晋人,诗文亦具有宗法。兵燹后所存者鲜矣。道光壬寅,浚师在邑城,往来公家。绮园姑丈(树藻),廉使玄孙也。案头有廉使旧镌“凤阁侍读”印章一方,昌化血沁石,光润如玉,一日持以见赐,并佐以廉使在江西自制鸡雏待饲酒杯四器,今所称凌磁者,质地莹洁,鸡之花冠、金爪,奕奕有神,俨似瓯香馆设色,藏之箧衍,不啻金璧。乙卯入都,此箧独忘携出,竟毁于贼。至今思之,犹为愤懑。厥后浚师滥竽侍读,曾仿廉使印章,属栩斋镌刻,石既不佳,篆法更迥不能及。吾邑自国初以来官阁读者,廉使后,惟浚师继之。窃叹姑丈持赐之时,若预为区区兆者。异哉!

  ◎蒙古吉林风土

  高宗纯皇帝《御制诗》二集,有《蒙古》、《吉林土风杂咏》各十二首,于蒙古则谘诹部落之习俗,于吉林则敬念兴京之旧规,随事命题,各疏短序,非仅供吟咏、备考证已也。诗多不具载,敬录其目,俾乡曲儒生不获仰诵全集者,知我国家臣服之地,与开创之邦,不特远过刘、李,抑且上迈豳、岐矣。蒙古诗目一曰《乳筒》,序云:“以皮为之,平底丰下,而稍锐其上,捋乳盛之,于取携为便。”二曰《荒田》,序云:“农作非蒙古本业。今承平日久,所至多依山为田,既播种则四出游牧射猎,秋获乃归,耘耨之术,皆所不讲,俗云靠天田。”三曰《鄂博》,序云:“蒙古不建祠庙,山川神示著灵应者,累石象山冢,悬帛以致祷,报赛则植木为表,谓之鄂博,过者无敢犯。”四曰《革囊》,序云:“以革为之,用代筐罂盎,食用巨细,无所不纳,行汲或以贮水,涉川则挟之肘间,乱流以济。或谓之皮馄饨,盖俗呼也。”五曰《柴车》,序云:“取材于山,不加刻斫,轮辕略具,以牛驾之,行则鸦轧有声,如小舟款乃。”六曰《骨占》,序云:“炙羊肩骨,视其兆以觇吉凶,犹古龟卜。”七曰《马竿》,序云:“生驹未就羁勒,放逸不可致,以长竿系绳縻致之,蒙古最熟其技。”八曰《儿版》,序云:“儿生在襁褓中,令卧版上,韦束其两臂,倚毡庐壁间,啼则摇之,徙居则悬之装之后。”九曰《灰简》,序云:“木削两简,编韦联之,稍刳其中,涂油而布以灰,作字毕,则拭去而更布之,有古漆驼之风。”十曰《竹笔》,序云:“蒙古产毫颖而未得缚笔之法,削竹木渍墨作书。”十一曰《口琴》,序云:“制如铁钳,贯铁丝其中,衔齿牙间,以指拨丝成声,宛转顿挫,有筝琶韵。”十二曰《转经》,序云:“蒙古奉佛惟谨,木轮中贯铁枢,可转动,集梵经于轮间,大者支木架,以手推之,小者持而摇之,旋转如风。谓一转功德,与持诵一过等。”吉林诗目一曰《威呼》,序云:“刳巨木为舟,平舷圆底,唇锐尾修,大者容五六人,小者二三人。剡木两头为桨,一人持之,左右运棹,捷若飞行。”二曰《呼兰》,序云:“因木之中空者,刳使直达,截成孤柱,树檐外,引炕烟出之。上覆荆筐,而虚其旁窍以出烟,雨雪不能入,比室皆然。”三曰《法喇》,序云:“似车无轮,似榻无足,覆席如龛,引绳如御,利行冰雪中,俗呼扒犁,以其底平似犁。盖土人为汉语耳。”四曰《斐兰》,序云:“弧矢之利,童而习之,小儿以榆柳为弓,曰斐兰;剡荆蒿为矢,翦雉翟、鸡翎为羽,曰钮勘。”五曰《赛斐》,序云:“古人食皆以匕,羹则以勺。国俗旧用木匕,长四寸许,曲柄丰末,犹古制也。”六曰《额林》,序云:“庋横板楣栋间,以贮奁箧瓶罂诸器具,兼几案匮椟之用。”七曰《施函》,序云:“斫木为筒,因其自然,虚中以受物,贮水酿酒,皆用之。视束铁编篾攒木片为器者,天质为胜。”八曰《拉哈》,序云:“土壁堵间缀麻草,下垂缘以施圬墁,此国初过涧芮鞫间故俗也。”九曰《霞绷》,序云:“蓬梗为干,抟谷糠和膏傅之,以代烛。燃之青光荧荧,烟结如云,俗呼糠灯。”十曰《豁山》,序云:“夏秋间捣败苎楮絮,入水沤(去声)之成毳,沥芦帘匀暴为纸,坚韧如革,谓之豁山。凡纸笺胥以是名之。”十一曰《罗丹》,序云:“鹿蹄腕骨也。旧俗以蹄腕骨随手摊掷为戏,视其偃仰横侧为胜负。小者以獐,大者以鹿,莹泽如玉,儿童妇女围坐,掷以相乐。以薄圆石击之,则曰帕格。”十二曰《周斐》,序云:“桦木之用在皮,厚者盈寸,取以为室,上覆为瓦,旁为墙壁户牖,体轻而工省,逐兽而频移。山中所产不可胜用也。”又恭读《赋板升》七古一章,序云:“蒙古语音以毡庐为格尔,以土瓦屋为拜牲。板升者,盖拜牲之讹也。毡庐其旧俗,而土瓦屋则近代始有之。内地流民至此,率仍屋处。明季因以是为苦,盖视板升俨如畏瓯脱矣。”谨并著之。

  ◎家音姑

  《诗·豳风》“予未有室家”,与上据、荼、租、<疒者>叶;《小雅》“复我邦家”,与上樗、居叶;并音姑。《左传·襄四年》魏绛对晋悼公述虞人之箴曰:“武不可重,用不恢于夏家。兽臣司原,敢告仆夫。”家与夫亦叶也。陆德明《经典释文》不载。

  ◎郭元登

  临淮(今改乡,属凤阳县)郭登字元登,武定侯英之孙,正统时立,功麓川,历官都督佥事,镇大同,封定襄伯。英宗复辟,戍甘肃。宪宗成化初复爵,八年卒,赠侯,谥忠武。事详《明史》本传。登七岁能诗,及为将,拊循士卒,廉洁尚谋。也先之寇京师也,登率所部并纠集忠义,从雁门入援,先以蜡书驰奏,略云:“敌马长驱,三关失险,贼留连内地,为患匪轻。臣今悉起官军民壮,入护阙庭,京兵击于内,臣兵击于外,使贼有腹背受敌之患,首尾不救之虞。”又曰:“忠诚切己,敢亡报国之心;成败在天,不负为臣之节。”奏上,贼已退。登复上疏曰:“敌人虽回,离边不远。传报有云黄河已冻,且向延绥,青草渐生,再侵京阙。事虽未信,情亦可疑。”又曰:“推诚待下,侧席求贤。扩天理、克人欲以成圣学之功;亲君子、远小人以收天下之望。”景帝曾优诏褒之。尝愤赃吏病民,疏云:“承平日久,人心骄逸。在官者既无廉耻之心,莅政者惟肆贪婪之志。酿成污浊之风,致有边疆之祸。”所言皆不愧古良将云。著有《联珠集》。《咏枭》一首,朱竹称其直兼张、王、韩、杜之长。浚师读其“岂有鸩人羊叔子,可怜忧国贾长沙”句,当时事艰难,慨然许身社稷,方之《小雅》,实未为过。李东阳但谓明之武臣能诗,无逾定襄,试取登诗较之,岂东阳诸人所能企及哉!兹就浚师所知者,略记于此,以补《明史》未备。郑晓《吾学编》不为登立传,亦殊忽也。

  ◎康斋出处

  竹先生《静志居诗话》曰:“龟山之出由蔡氏,未足为龟山玷也。康斋荐自石亨,于康斋何损焉!独是鹤书一至,亟令弟子表迎恩之桥、彩云之山,建皇华天使集庆之亭,焚芰裂荷,惟恐不速,而又跋石亨族谱,自称门下士,则龟山义不屑出此也。诗亦俗劣,非惟不及白沙,方之定山亦不逮。”浚师谨案:《明史·儒林列传》:“吴与弼字子傅,崇川人。正统间山西佥事何自学、御史涂谦、抚州府知府王宇均经疏荐,景泰间御史陈述复荐,均不就。于是出处间审之详矣,何忽于年垂七十一,闻石亨汲引,欣然命驾,不顾猿惊鹤怨耶?《四库提要》称:“与弼物论颇有异同。尹直作《琐缀录》诋之尤力,虽不免恩怨之口,然为石亨作族谱跋,称‘天顺戊寅七月二十一日,门下士崇仁吴与弼拜’,观其文今载十二卷中,决非尹直所窜入。陈维新序引薛受知王振为解,刘世节序又引孔子欲见佛为解,究不能厌天下之心也。其讲学之功,备见于日录。第一条即称乙巳梦见孔子、文王,第二条又称梦见朱子,后又称丙子三月初一日梦访朱子,五月二十五夜梦孔子之孙奉孔子之命来访,辛巳食后倦寝,梦朱子父子来枉顾,此犹可云向慕之极,因心生象,于理亦或有之。至称新居栽竹夜归,其妻亦梦一老人携二从者,云孔夫子到此相访,则无乃其妻戏侮弄之,而与弼不觉欤?观其称随处惟叹圣人难学,又称一味学圣人,克其不似圣人者,其高自位置,真可谓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也。”何乔远《名山藏》称:“与弼有弟嗜酒不饬,祖父田数亩尽为夺去。既归,用其赐金垦田荒山下,以为祭资,弟复谋斥卖。与弼讼之守,守张璜傲物人也,致与弼于庭。与弼免冠束腰,以庶人礼见。张元祯闻而作书,将告之素王,鸣鼓其罪,虽止不达,然与弼寻悔之矣。”其词婉而微,所谓不著一论,而褒贬自见。黄宗羲《明儒学案》以康斋褒然举首,力辟诸说之诬,而娄谅作《康斋行状》,直欲比朱晦翁后一人。谅固申其师生之谊,宗羲何为而亦曲护之哉(康斋父名溥,字德润,建文二年会元,官编修,永乐初升修撰、国子监司业,历二十年不迁,有《古崖文集》。娄谅作《康斋行状》,叙其父但云司业,不言出身,毋亦有惭于革除之际,为溥讳欤?又按:元顺帝时杞人范孟谋不轨,执大都路儒学提举归,俾北守黄河口,力拒不从。同里吴炳尝以翰林待制征,不起。贼召司卯酉历,炳惧,不敢辞。时人语曰:“归出角,吴炳无光。”若康斋者,当亦吴炳流亚也。吴氏何多虚士乃尔!陈迈《敬学录》云:“康斋之应石亨荐,所谓不由其道也。顾至京而三疏辞官,何如不赴之更高。”云云。亦可谓婉而严已)!

  ●卷二

  ◎日月五星右旋

  朱子渭:“天道与日月五星皆是左旋,但历家以右旋为说,取其易见日月之度。”又谓:“历家只算所退之度,却云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有奇,此乃截法,故有日月五星右行之说,其实非右行也。横渠云:‘天左旋,处其中者顺之,少迟则反右矣。’此说最好。”蔡沈《书集传》其原出于朱子也。明洪武时以夏亻巽《尚书解》与蔡传并行取士,后乃黜夏而专用蔡传,沿至国朝,不复改易。然洪武十年时,曾命儒臣撰《书传会选》六卷,考正九峰之失凡六十六条(详《提要》)。今《四库》中收之,惜未之见。竹《曝书亭集》跋《会选》一篇,亦未申明驳订蔡传之旨。偶阅明《高皇帝集·七曜天体循环论》云:“蔡氏所注《尚书》言乾旋之道,但知其肤,不究其肌。不格其物以论天象,是以己意之顺,乱乾道之顺,以己意之逆,乱乾道之逆。朕自起兵以来,与知天文、精历数者昼夜仰观俯察,二十有三年矣。知天体左旋,日月五星右旋,非此一日之辩辩,非寻常之机。所以非寻常之机何?因与群雄并驱,欲明休咎,特用心焉。故知日月五星右旋之必然也。今蔡氏以进曰退,以退曰进,朕谓诸儒曰:‘何故?’典籍黄邻代蔡氏曰:‘以理若是。’曰:‘理者何?’曰:‘首以天疾行,昼夜三百六十五度,行健也。次以理,日当继之,不及天一度,末以太阴之行,不敢过太阳,特不及天十三度。’此因意僻著而为理,所以顺乱逆、逆乱顺是也。所谓蔡氏之僻者,但见日月在天,周流不息,安得不与天顺其道而并驰?既驰,安得不分次序而进?此蔡氏之机,理不见也。吾以蔡氏之说审虑之,知其不当。其蔡氏平昔所著之书,莫不多差矣。夫日月五星之丽天也,除太阳阳刚,人目不能见其行于列宿之间,所行舍次尽在数中分晓。其太阴与夫五星,昭昭然右旋,纬列宿于穹壤。其太阴之行疾而可稽验者,若指一宿为主,使太阴居列宿之西一丈许,若天晴气爽,正当望日,则尽一夜知太阴右旋矣。何以见?盖列宿附天舍次,定而不动者,其太阴居列宿之西一丈,比月未入地时而行过列宿之东一丈晓然。今蔡氏所言不过一昼夜一循环,为之理说,差多矣。且天覆地,以地上仰观平视,则天行地上,所以行地上者,以十二方位验之,定列宿之循环是也。其日月附于天,以天上观之,以列舍不动之分,则日行上、天右旋验矣。故天大运而左旋,一昼夜一周三百六十五度,小运之旋一昼夜西行一度,一年一周天,太阳同其数。太阴一昼夜行十三度,一月一周天。此日月细行之定数也。其日月一昼夜一周天,日月未尝西行也。乃天体带而循环,见其疾速也。此即古今历家所言蚁行磨上的论。吾为斯而著意,因蔡氏不穷稽于理。以郭传、黄邻务本蔡氏之谬言,意在刑其人以诫后人,特敕三番入禁,而又权释之,使习知天象,而毕来告,故遣行焉。”(论系节录)浚师案:高帝此论,确有证见,非经生家一知半解者比。顾亭林《日知录》谓右旋之说本之陈祥道,不知实出高帝独断也。

  ◎一松斋随笔

  济宁孙适斋先生,(扩图)有《一松斋随笔》,卷帙不多,予为择录二十四条于此。先生平生品诣,亦可略见一斑也。

  太白楼在济宁州南城上,下瞰杜工部南池。登此楼者,题句如林。本朝陆复佳灵萃以一弱女郎题廿八字云:“南池池水足清涟,池上酒楼高插天。鸥鹭相呼楼下过,纷纷残雪扑秋烟。”一时为之搁笔。

  童时家君课对句甚严,一日以“云气香流水”为问,盖唐句之孤行者。终日不能成,求教于湘姝陆灵萃,笑答云:“诸郎念书不熟,何不对‘烟光紫暮山’耶?”

  湘姝陆复佳最善对句,应声即得,不烦叉手举步。故是天然妙境,非由思致。《纳凉》对句云:“轻轻团扇翻花影,剪剪宵衣缀露纹。”“梧叶惊风喧急雨,竹梢带月剪轻烟。”“萤火飞来帘似水,鸦黄描就鬓垂青。”与成句工力悉敌,且有意外巧妙,岂非宿慧?

  余少时最爱东坡《水调歌词》,和韵中有“秋削孤桐叶,影坠月明间”之句,或亦庶几于“流水孤村”之亚耳。

  壬戌重阳日过莱州,温焕章有赠。阅五年,予为掖县教谕,再以是日过焕章,见其少子、长孙皆弟子员。酒酣,招毛孝廉式玉来,相对欢甚。已复慨然花影雁声中,不觉沈醉,遂以竹枝代笔,和旧韵而题其壁云:“壬戌之秋曾此醉,今来重与问黄花。主人五载须全白,客子三旬鬓有华。愧汝兰芽尽桃李,输他玉树倚蒹葭。平生感慨非关酒,不见长空雁影斜。”

  庚午岁在莱州,《九日游赵氏小平远别墅》云:“山势东南纵复横,节临霜降倍凄清。秋凉似水随时态,花澹如人少宦情。拂壁空怜陈迹杳,倚阑直到暮云平。牛羊下尽雅成点,风里忽闻羌笛声。”末二句王扶九写为图。

  余珍南珩诗笔巧秀,尝从仆赏雪莱子城南,有句云:“对岸山村入望遥,寒林五里酒帘飘。模糊不辨零沽字,但见行人过野桥。”意思妙在语言之外。因忆己未十月,自高鱼归里,路遇大雪,有句云:“雪势猖狂风势骄,行人索索马萧萧。前溪何处寻沽酒,不见商家旧板桥。”此诗又以直说为妙。旧板桥,商辂状元所建并书。商曾阻雨于此,后贵为之也。高鱼即郓城,唐有兖郓节度,即此。

  余珍南有《元宵绝句》十首,如:“家家灯火摇春色,知道风光在那边?”次日,仆在某绅家叹赏之,遂家有其作。而闺秀某者闻之向慕,或以珍南家岷州,距莱子城五六千里,女意不回,遂归焉。时珍南十七龄,未几以拔贡入太学,最有声十堂中。

  前辈为砚铭者多矣,或致文墨之妙,或为蓄德之端,未有比之闺阁中人者。仆尝为及门陈生映千铭云:“砚有三长,惟才德色。兼者为上,其次去色。有才无德,乃同砺石。有德无才,非砚何责?君子观于砚,而益研其才与德。”

  景干周以老幕名江、浙间,甲戌岁,余延入乌程署。干周出其《爱枫图》卷子索题小诗,公冗未暇,置行箧中。孟冬下旬,有事于杭州,舟泊塘西。天气乍寒,推篷窗四望,雪意垂垂,寒林病叶如雨,乃以杯酒暖手,检箧适得图,遂题其端曰:“樵径酣红托素毫,时怀画意两争高。清霜一样能烘染,不向春风借剪刀。”“一车书卷一林春,秋叶春花总未真。试与西来参大意,旁观早有冷吟人。”

  龙将军廷臣好画,多所藏。戊辰春,出一册属为题句。余览其册,用笔有法,可题也。旋以寒嗽之疾,长夏炎天,日坐冰雪窖中,不能把笔。秋九月,有事于会城,棹返桐江,篷窗弄墨,为书十绝如右:矗矗峰尖远近分,青林红树拥寒云。风泉遥落平桥晚,疑有清音隔岸闻。风雨萧萧芦荻秋,一行雁影落湘流。渔翁鼓棹拖帆去,不羡长风万斛舟。跨桥策蹇傍岩行,下有奔湍风雨惊。到此令人愁逼仄,崎岖过尽倘能平。小米襄阳京口笔,千钧力量在毫端。临摩勃勃犹生气,烟雨长同北固寒(此临米虎儿京口画壁)。贵盛山王孰与俦?曾同稽阮数公游。黄垆重过清风杳,水自潺竹自修。白塔红楼入望遥,梵王宫殿锁松涛。赞公房里应留榻,独自携琴觅断桥。精庐结构倚岩隈,屋后悬流殷夏雷。散作前溪千顷碧,林边时见小舟来。瀑布匡庐天下闻,银河遥向九霄分。卷中也有三千尺,指点何人对夕曛。碧玉为山水绿萝,玉罗带更如何?年来著遍仙都屐,约略溪山似此多。衡宇天然带水湾,素秋红叶点烟鬟。归云蓊处闲窗暝,更出门前看远山。

  武康尤大令有佳纪纲曰赵荣,余向为乌程时,尤使来谒。余见其状貌如雅士,固已奇之。丙子孟夏入觐,过武康,与大令谈诗,荣因以诗请益,则又诗人之诗,而非士大夫习为之诗也。嗟夫!荣殆疾夫士大夫习为之诗,并疾夫所谓士大夫者,以自托于武康欤?按:其诗清而婉,丽而不靡,感慨怀思,得意语言之外,可以为难矣。既与大令别,携其卷而北,是秋莅缙云,荣有书促作序,未暇以为。丁丑春日,从大吏迎銮江南,舟中适把其卷,遂为题记,以归大令。大令名锡章,最工诗,余尝读之云(浚师按:《唐诗纪事》综一代之诗,仅得咸阳郭氏童、池阳门子朱元明、俞汝成,《明百家诗》仅录青衣李英一人,朱竹《明诗综》亦仅录青衣胡梅、吴忠二人。惜荣诗先生未载耳)。

  及门陈生映千,于己卯仲春朔日,自湖来杭,送余之行。同寓十三日,遂同舟北发,由嘉至苏,中历常、镇以及扬州,自杭指计,凡六郡,为地几千,为日几月,自古送行无如此之远者,不但两省人士也。顾犹依依不忍别,余坚辞,乃归。因作廿八字赠之,志余感也:“两省中过六郡城,居然千里共扬ぎ。前头已是扬州郭,无数垂丝水驿青。”右诗既脱稿,而映千复请曰:“诗意诚深,不敢忘。顾师归弗能即面,更求所以遵循者。”予弥重其意,遂再成一律云:“追随六载久相于,我有赠言君听诸。平生看我少投刺,终始愿君多读书。一举成名及早早,多能余事姑徐徐。荣亲正尔双亲在,莫使千金岁月虚。”题毕,映千深相然可,舟已抵扬州南门矣。夜,航船人促别,检箧中素Ψ,书以与之。

  昔白香山久游江、浙,作《江南好》词三首,所谓“风景旧曾谙”者是也。余于乾隆戊寅春,以缙云令因公一至温州,是冬外艰去官。庚辰岁,复应太守李公之招,主东山书院讲席,孟夏莅止,冬杪北归,瓯江舟中回忆所谙风景,有不释然于怀者。爰用香山词调,谱作十阕,寄温之相知者。调名因白词,一名《忆江南》,又名《望江南》,或衍为双调。云:“温州好,丰乐太平时。海有鱼盐无寇盗,民安耕织保妻儿。帝力少人知。温州好,别是一乾坤。宜雨宜晴天较远,不寒不燠气恒温。风色异朝昏。温州好,地势旧称雄。山接天台来雁宕,地连甬上控闽中。胜据浙西东。温州好,水土甲东南。游遍千山无瘴疠,汲来千井尽清甘。久住使人贪。温州好,城郭画图间。渠引千街同一水,精临九斗孕群山。潇洒出尘寰。温州好,火艳有杨梅。蜜橘垂枝怜色嫩,黄柑带露擘香开。冰雪荔枝来。温州好,士女太缤纷。净履鲜衣来个个,观灯竞渡一群群。香气晚氤氲。温州好,贾客五方民。吴会洋船经宿到,福清土物逐时新。直北是天津。温州好,官长政清闲。入郭江鱼烹石首,跻堂春酒醉华颠。幕府俨神仙。温州好,书院讲堂开。邹鲁当年曾媲美,山川何地不生才。小别惜追陪。”

  “莫笑乖龙无左耳,须知瘦虎有雄心”。偶然得之肩舆中。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也拟抛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尔千行泪。”落句的是名句。康熙间闺秀林以宁《寄外》云:“我为尔挂肚牵肠,尔为我提心在口。”湘君亦云:“我分难消尔,渠言不负侬。”

  跋宋拓《九成宫醴泉铭》云:“凡古拓皆肥壮有神彩,可以辨昔人用笔之意。否则,石损而瘦,索然无气耳。此拓与《北海岳麓寺碑》一日同获,皆宋、元物,为可贵也。”又云:“辨帖原是用眼力事,有神彩而完善,为俗本所不及者为古本。或记某字偏旁,及纸色墨霜,皆皮相也。”又云:“唐人楷法如林,而推率更第一,率更又以《醴泉帖》为第一。予所见又以此帖为第一,岂易言耶?”又云:“此帖乃自古楷法帖中之大罗天仙也,下视尘寰,抑何肯屑屑矫枉乎?自来论者,谓其险峭过甚,又惜其藏器未优。吁!岂知率更哉!”又云:“虞永兴书余所深爱,然每与率更对,辄为意夺。夫其高标胜概,两俱诣极,特永兴尚有迁就及作态处耳。”

  为及门陈生映千跋《东阳兰亭》云:“予在东省,闻东阳何氏《兰亭》刻本之妙,殆廿年矣。甲戌孟春,乌程前辈吴青然先生惠予数本。及门陈子映千习赵文敏者,见此刻,爱其骨气洞达,倘即文敏《十三跋》中所谓定武本者乎?玩之不释手,遂以一本赠之。乙亥仲冬,予将以入觐,去乌程。映千信宿于予寓馆,从容为予言,自得何氏刻,觉向来所见,有楚臣衣冠之感,无怪文敏好之若性命也。予惟老友郑板桥有言:‘古人作字,未有不神寒骨重,可以传后世者。飘浮荡漾,虽盛行一时,必不能久。故学书当先炼骨。’板桥之论,与映千兹之所见,何其不谋而合耶!予之转赠,信不虚矣。遂书以付映千。”又云:“论书如论文,须要芒寒色正,布帛菽粟。飘浮荡漾,虽盛名一时,必不能久。故州之文,华亭之书,老而自伤也。”又云“赵承旨跋《兰亭》云:‘右军人品甚高,功夫又到,故书入神品。’余谓右军以修仙了道功夫,用于笔墨,以此自鸣,实以此自晦也。故腕下无一点世俗语言意思。”又云:“《大学》圣功曰知止,曰定、静、安、虑、得,尽之矣。其实凡事皆然。书法一道,亦有功候,丝毫不可假借,不可勉强。试问谁肯用此功者而妄希速化耶?”

  跋赵文敏《七观帖》云:“文敏书形神并妙,直入晋人之室者,以《七观帖》为第一。乙亥新秋,在杭州城隍山买归此本,喜其摹刻微妙,气韵生动,不减原拓。未几,陈生映千以所藏一本索题。事忙,置箧笥中。仲冬下旬将东归,觅其本不得,即以此本与映千。映千刻意学书,得于文敏甚深,由此益求其微妙处,则升堂入室,为文敏后劲不难矣。”又云:“《七观》是文敏垂老得意笔,严古中愈见明莹辉媚之致。”

  偶游小有天园,一僧问:“作诗如何便佳?”余笑答曰:“不作便佳。”又一生如僧问,余答曰:“常作便佳。”

  邢太仆子愿(侗)以书名,人多假之以获利。太仆因取古墨重炼用之,故真迹墨色精彩夺目,人并其墨亦假之。太仆女弟慈净以手戏抟墨,纹独异,不复可假。尝得半丸于莱州,今无矣。

  京邸月夜与木舟王太史携手天街,余曰:“‘大丈夫当如此矣’,索对句。”木舟曰:“美妇人何必是也。”余曰:“何如‘万户侯安足道哉!’”

  渔洋结绿砚为予得之,背铭云:“非结绿也,何以沿结绿之名?殆如虎贲之似中郎耶?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型。渔洋老人铭,漫亭珍藏,中书舍人林吉人隶古书。”沈椒园为作《得砚记》,文甚工,项城令刘彤书。

  茌平旅次,寓书与陈映千云:“十月十九日,送令弟回南,曾附手书。至廿八日,吏部传挑钱塘县缺,恐受规避处分,扶病而往。廿八日引见补授。忆嘉、湖两首邑之授,并此而三,皆出自特恩。东坡《海市诗》‘信知人厄非天穷’,余亦同此感也。省会首邑,称职匪易,将来顺逆得失,殊非所计,而亦不能预计也。只老母可以乘舟迎养为喜,且得与吾贤不时相聚,而湖山未了之缘,亦得借此消结耳。晤对匪遥,余不尽。”

  ◎海上生明月诗

  先师宝坻李文恪公曾语浚师曰:“唐人以诗赋取士,士之工此者多,故韵语必推唐人为第一。我朝自乾隆间乡会试增五言八韵,一时应试者妥章适句,钩心斗角,几于家隋珠而户卞璧。嘉、道以前,献纪文达公启之,钱塘吴谷人祭酒继之,歙鲍双五侍郎、大兴王楷堂员外又继之,类皆撷三唐之精英,而上承汉、魏、六朝风旨,融会法则,谨严格调。盛矣哉!足以空前而绝后矣。”浚师识之,间尝遍览唐人应制诸作,或夸典重,或尚气韵,似已无美不备。然细按之,有起结未见超迈者,有开合未见生动者,求于全首之中无懈可击,不数数觏。不得以下土秋风,巧为假借,曲终江上,别具风神,遂一例而奉为圭臬也。丙于广东乡闱,主司以“海上生明月”命题,诸当道以次各有拟作。浚师在闱中,亦复效颦学步。出闱后偶检阅《全唐诗》册,方知朱华曾有是题六韵诗,其诗云:“皎皎秋中月,团团海上生。影开金镜满,轮抱玉壶清。渐出三山上,将离一汉横。素娥尝药去,乌鹊绕枝惊。照水光偏白,浮云色最明。此时尧砌下,荚正敷荣。”六十字中,惟“金镜”、“玉壶”一联尚称出色,而究嫌合掌。若“将离一汉横”句,意为词掩,素娥窃药,凡涉明月皆可通用,绕枝乌鹊,亦衰飒无味,第九第十句近于油腔滑调,收句尤觉宽泛。华平生著作,仅此一诗,竟流传千余年,而莫之敢议者,奇矣。兹择录秋闱拟作数联,如长乐初将军(长善)起首四句云“沧海来天上,光明大地生。怀人良夜月,作客异乡情”,能吸题之神髓。中云“水云联一色,风露双清”,第二首云“圆灵含水镜,浩淼接蓬程。素魄心同濯,寒光手可盈”,精采夺目,疑置身十洲三岛间。张友山中丞第一首云“星河涵有影,波浪涌无声”,又云“当头光正满,濯魄意俱清”,细致熨贴,格律深稳。第二首起句云“月近人偏远,空明到处生。曲江添别绪,沧海寄吟情”,开口五字,得未曾有,“曲江”、“沧海”,属对天然,不同小巧。而两首结句,一则曰“愿将金鉴录,持以答升平”,一则曰“春晖同眷恋,归思绕东瀛”,忠孝之忱,溢于简外。吴子实学士首作云“浴波双镜射,出水一珠擎。三山高不夜,万顷渺无声”,次首云“万重波影荡,三五月华生。此夕停琴待,何人挂席行。牛斗争环拱,鱼龙若送迎。路直青云接,纹回碧浪平”,清词丽句,兴会淋漓,妙能于题理题神,面面均到。果杏岑都护(果尔敏)首作云“浪添千顷白,潮涌一轮清。镜自磨云母,盘如漾水晶”,次首云“团开桂殿,次第度蓬瀛。玉浪东隅涌,银河左界迎。大地寒辉迥,长安远梦萦”,寄托遥深,别成机杼,“大地”、“长安”一联,尤道出张文献望月怀远心绪。孙驾航观察(楫)首作云“冰丸涵蜃采,玉宇静鼍更。朗照三山峙,光凝万派平。紫澜回皎洁,碧汉共澄清”,次首云“日边身是客,海上句移情。轮欹孤岫涌,镜澈断云擎。槎浮侵露气,琴罢遏潮声”,不泛写海月,处处于“生”字著想,清华朗润,愈唱愈高。楼次园太守(震)首作云“天容涵鉴影,夜气激涛声。初魄芒犹敛,前身骨本清”,次首云“飞镜丹霄下,停琴白露横。蚌胎珠有耀,蟾魄玉无声。路帐蓬山隔,人从桂府迎”,顿挫缠绵,颇有瞻望玉堂,如在天上之感。他若蔡大令(逢恩)之“一轮扶水出,万早照潮平”,岑大令(傅霖)之“镜奁云叶捧,珠颗水花擎”,胡大令(鉴)之“东斗寒芒吐,南溟远涨平”,张大令(坤)之“赏来同此夜,修到岂今生”,彭大令(君谷)之“扶桑新浴出,斫桂早修成”,王大令(煦)之“一丸空际漾,万象此中呈”,李大令(青培)之“涛头来一线,月魄浴三更”,汤大令(献祥)之“客心归岭峤,秋色满寰瀛”,并精心结撰,意远思沈,不愧诗人吐属。以此较彼,古今人何遽不相及耶?惜诗多不克具录,略采一二,质之世之号为五字长城者,或不以为谬耳。浚师八载监司,三充提调,追陪大府,借助寅僚,举凡点名之拥挤,题纸之漏泄,供役多传倩之徒,饮食鲜洁精之品,均经剔除积弊,加意整顿。多士颇感颂,而自计尚多抱恧焉。余事作诗,唐之李氏景,宋之苏氏轼固已先之,风尘中似不可无此雅兴也。因书以示客,客问曰:“子之拟作何不并登之?”浚师曰:“钟繇、王朗视王粲高才,皆阁笔不能措手,况区区敢与诸君子争衡乎?虽然,客知我者,能道我中肯句否?”客曰:“‘古人曾共照,今夕倍分明。凉魄随潮长,秋心入梦清。’此两联得不谓之佳句乎?浚师曰:“其然,岂其然?”

  ◎华戎鲁卫信录

  宋元丰中神宗谓苏颂曰:“欲修一书,非卿不可。以北虏通好八十余年,盟誓聘使,礼币仪式皆无可考据。朕欲成一书,但患迩来修书者迁延岁月,不肯早成。”颂曰:“恐须一二年可矣。”上喜曰:“果然。”及书成,赐名《华戎鲁卫信录》,奏篇上。上读序引,大喜曰:“正类序卦之文。”谨按:我朝咸丰十年,与外洋通商,互换和约以来,案牍几于等身。余在总理衙门时,文博川师相曾属余检视道光后文移奏稿,编成一书,名之曰《洋务纪事本末》。时公事ζ杂,终日治官文书,数人分理,尚无暇晷。余惟于归寓或留宿署中,执笔为之,分门别类,渐有头绪,甫年余而余外擢,此书闻迄未成帙,可惜也。赵饴山文集中《原山考》云:“学术日疏,文章扫地。本朝奉谕旨修《一统志》,六十年而不成,借使郦道元者主之,胡渭佐之,于钦以上者为之纟番阅奔走,则煌煌大观,立见于盛世矣。”饴山之狂,固不可一世者,然今日而能留心时务,勤于笔砚,实不可多得。世有苏子容其人乎?余日望之矣。

  ◎朱于谓汉儒善说经

  朱文公答张南轩书曰:“平日解经,最为守章句者,然亦多是推衍文义。自做一片文字,非惟屋下架屋,说得意味淡薄,且是使人看者将注与经作两项功夫,做了下稍,看得支离,至于本旨全不相照。以此方知汉儒可谓善说经者,不过只说训诂,使人以此训诂玩索经文,训诂、经文不相离异,只做一道看耳,直是意味深长也。”据此,文公亦深知汉学之精矣。

  ◎八公

  晋武帝时有八公:太宰司马孚,太傅郑冲,太保王祥,太尉司马望,司徒何曾,司空荀ダ,大司马石苞,大将军陈骞。所谓“八公同辰,攀鳞附翼”也。魏道武被弑,太子嗣即位,是为太宗。诏长孙嵩与北新侯安同、山阳侯奚斤、白马侯崔宏、元城侯拓跋屈等八人坐止车门右共听朝政,时人谓之八公。温公《资治通鉴》自嵩以次,姓名可知者仅得五人,其三人则无从稽考也。

  ◎论竹读书诗

  金风亭长于汉学、宋学,《曝书亭文集》及《经义考》中言之详矣。予幼时阅其晚年所作《读书》五言古十二首,设词不无过激,然未敢以为是,亦未敢以为非也。又二十年涉猎宋五子书,稍稍有得,偶以质侯官老友林芗溪学博。学博曰:“微子言,吾亦几不敢出诸口。子知宋儒之学极精也,至论五行,则未免失之粗率。子知宋儒之学极实也,至论太极,则未免近于玄虚。子试于精粗虚实间求之,思过半矣。其他人人能道之,吾不复重为子告也。”予乃取竹诗,略加注释,参以鄙见,附录于此。非推波助澜,为竹干城焉。

  ◎附录朱竹(彝尊)《读书》十二首

  《周官》掌《三易》,以通天下志。卦名或不齐,旅占本一致。岂有先后天,孤离异方位。斯言伪且坚,足以乱神智。演为方圆图,申以河洛义。仪象卦已陈,相错六十四。图中迭相生,十六三十二。请问安乐翁,正名名焉寄?(浚师按:朱子发震叙图书授受,谓陈抟以《先天图》传种放,更三传而至邵雍。放以《河图》、《洛书》传李溉,更三传而至刘牧云云。朱晦翁作《易学启蒙》,多发邵氏《先天图》义。至于袁枢论后天《易》,则谓尝以卦画纵横反覆求之,竟不得文王所以安排之意,是以有畏惧,不敢妄为之说。至税与权从魏了翁讲明邵氏诸书,于《观物篇》得后天《易》上下经序卦图,证以《杂卦》传及扬雄所称文王重易六爻互用两卦十二爻、孔颖达所称六十四卦二二相偶、非覆即变之说,知《乾》、《坤》、《坎》、《离》、《颐》、《中孚》、《大过》、《小过》不易之八卦为上下两篇之干,其互易之五十六卦为上下两篇之用。即其图反覆观之,上下经皆为十八卦,始终不出九数,以明羲、文之《易》,似易〔异〕而实同。盖阐邵氏之说,以补《启蒙》之未备云云。《四库》论胡方平《易学启蒙通释》云:“朱子囚程传专主明理,故兼取邵子之数,以补其偏,非脱略《易》理,惟著此书以言数也。后人置本义不道,惟假借此书以转相推衍,至于支离轸葛而不已,是岂朱子之本旨乎!”又按朱子谓门人曰:“《先天图》非某之说,乃康节之说;非康节之说,乃希夷之说;非希夷之说,乃孔子之说。但当日诸儒,既失其传,而方外之流,阴相传授,以为丹灶之术。至希夷、康节乃反之于《易》,而后其说始得复明于世。”云云。此诗专讥康节先生耶?抑不仅为康节先生发耶?《宋史》康节从事北海李之才,受河洛图书、伏羲八卦六十四卦图像。之才书今不可考矣)。

  太极非有象,一元气浑沦。阴阳至精数,义由道士伸。列图自下上,三五理具陈(陈子昂诗:“太极生天地,三元更废兴。至精亮斯在,三五谁能征?”义见道家《洞真玄妙经》)。番番希夷叟,以此勒贞珉。元公一丁倒,遂为席上珍(陈抟《无极图》倒易,即为周子《太极图》)。后来费朱陆,往复辞纷纶。仲尼不可作,谁与别伪真?(浚师案:周子《太极图说》,朱子以毕生精力,逐一思索,所注洵精密矣。象山非之,致朱子与象山书反覆数千百言。竹以道家贬之,朱子不云乎:“老子曰‘复归于无极’,柳子曰‘无极之极’,康节《先天图说》亦曰‘无极之前阴含阳’也。是周子以前,已有无极之说矣。但其主意各不同,老子、柳子、康节以气言,周子则专以理也。”又曰:“今人多疑濂溪之学出于希夷。某曰:‘濂溪书具存,如《太极图》,希夷如何有此说?’”然朱子曾谓《先天图》非希夷之说,乃孔子之说,是直以希夷上接孔子矣,如独以太极之说为非希夷所能?似但尊濂溪,而忘却论《先天图》之言,自相矛盾耳。以濂溪袭道家门面,固不足服濂溪之心,若云濂溪得千古不传之秘,恐亦未必然也。善乎黄鲁直之称濂溪曰:“人品甚高,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廉于取名,而锐于求志,薄于徼福,而厚于得民,菲于奉身,而燕及茕嫠陋,于希世,而尚友千古。”只此数言,学濂溪者终身奉之,断不至流于放僻邪侈,奚沾沾焉冥心于《太极图说》哉!)

  书名达四方,掌之周外史。曷言乎书名,毋乃小序是?马郑注漆经,大义已及此。古文虽未见,序先畅厥旨。云何宋诸儒,深文共排毁(《书序》非孔子作,其说始林之奇)。吾闻国史言,序书自孔子。哀哉秦火后,未亡亦仅尔。苟属圣人言,亦当存其似。不见小戴文,礼家以取士。何独诗书序,攻者后先起(浚师按:竹《经义考》曰:“朱子疑《诗》小序,而并疑《书》小序,疑孔安国所传之古文,而并疑古文之有小序。然《百篇》之序,实自汉有之。窃谓《周官·外史》“达书名于四方”,此书必有序,而今《百篇》之序,即外史所以达四方者,其由来古矣。又按:程子曰:“《书序》夫子所为,逐篇序其作之之意。”朱子不遵守程子说,而断以为非孔门书,何耶)?

  九畴一五行,《洪范》义先具。伯鲧一汨陈,维帝乃震怒。启贤能继禹,天罚行有扈。桑门易地风,其说本舛互。奈何洛下儒,侮圣不知惧。用三革其二,变一成百牾。既与《洪范》殊,宁免彝伦攵。百世而可欺,君子亦有恶(浚师按:《皇极经世》一书,《四库提要》引明何瑭之论详矣。竹《经义考》曰:“明初编《性理大全》,与《通书》、《正蒙》并列。崇祯间帝幸大学,议礼者欲跻周、程、张、朱于七十子之上,康节亦与焉。然五行为《洪范》九畴之首,传称‘天生五材,废一不可’,康节乃去木、金而益之以石,是威侮五行也。庶征为《洪范》九畴之八,《书》称‘五者来备,各以其叙’,康节乃去燠寒而易之以露雷,是一极无凶也。五官去心,则不成大人矣。五经去《礼》,则无以别于禽兽矣。不知诸儒何故而神明其说,争推演之,此蒙之所不识也。”又曰:“康节之水火土石,仿诸佛氏之地水风火也。色声气味,取诸佛氏之色声香味也。遇数之五,率去其一,若夫天有五星,地有五服、五沟、五涂,人有五藏,教有五典、五礼,祭有五祀,目有五色,耳有五音,口有五味,鼻有五臭,手有五指,绘有五章,律有五度、五量、五权、五则,康节亦安能悉为减损?其说亦窒而不可通矣。”浚师谫陋,于《邵子全集》亦尝略加研究,不知日月星辰何以变为寒暑昼夜,水火土石何以变为风雨露雷,乾何以不为天而反为日,离何以不为日而反为星,坤何以不为土而反为水,坎何以不为水而反为土,举伏羲之卦象、箕子之《洪范》一扫而空之。程子之所以不敢传其学者,得毋有不安于中乎?竹所言容有过当,然儒者好奇,实有以启人议论耳)。

  孔门善说《诗》,子云商起予。流传大小毛,授受大小序。纵有齐鲁韩,见之色斯沮。夹氵祭一后生,攻以列火炬。先儒误听信,凿枘生龃龉。微言忽中绝,太义不复举。闻人左丘明,著书秦相吕。其言虽近诬,其事颇足取。国侨赋《褰裳》,晋为退师旅。《木瓜》美齐桓,情岂系男女。《诗》教厚人伦,诲淫何独许。可怪上蔡师(鲁斋王氏为上蔡书院师),为力亦太巨。芟弃郑卫篇,窜改《雅》《颂》所(王氏擅删《郑》、《卫》诸篇,又退《召南野有死》入《王风》,而以谭大夫、卫武公诗改入《国风》)。谁为辨异同,复遵笺传语(浚师按:郑樵《通志》卓然成一家之言,惟力攻《诗》序,颇不满人意。朱子因之,而淫奔之章遂不一而足。竹此诗合下一首,可谓大声而疾呼矣。至王鲁斋删改经文,无所忌惮,此实孔门之鸱枭,殊不屑污人齿颊。竹曾云“宁不食两庑特豚,不删《风怀二百韵》”,殆有激而言之欤)。

  男女一相悦,情迫莫自持。不闻桑中契,先以定情诗。国史明得失,轩别醇疵。如何历郑卫,专录淫人辞。鸡鸣风雨夜,奔者亦可危。执祛遵大路,岂不畏人知?丘中有麻麦,两雄共一雌。双双李树下,宁免相诟訾?立言讵可训,说者宜再思。无邪尼父教,用告童子师。

  《诗》亡王迹熄,百国有《春秋》。鲁叟乃笔削,实书肆旁搜。晋《乘》楚《杌》,《郑志》亦见收。斯为天子事,邦国合九州。大书王正月,恐疑于孟陬。胡氏逞私智,谓以夏冠周。岂其一布衣,斧钺威诸侯?美恶同其辞,此言尤谬悠。当其在讲幄,君臣意绸缪。经义月经进,讽谏同转。是时十将存,可复二帝雠?奈何戒黩武,惟知安是偷。得毋桧所荐,知已士当酬。流传误后学,乖舛难悉纠。曷不废其书,述事准左丘(浚师按:胡传立于学官,诸家之说几于尽废。章氏潢曰:“安国之作传也,总三家纷纭之说而录其似,汇诸家后出之论而采其长,义例炳然,衮钺斯备。然以为不诡于圣人之教则可,以为尽得圣人之意则未也。”云云。此论极平允。至“文定于成公十五年仲婴齐卒传曰:‘婴齐者,公子遂之子,公孙归父之弟也。归父出奔齐,鲁人徐伤其无后也,于是使婴齐后之。故书曰仲婴齐。’此可谓乱昭穆之序,失父子之亲者。以后归父,则弟不可为兄嗣;以后襄仲,则以父字为氏亦非”,数语义正词严。故《御纂》首著之,所以昭万古伦常法戒。嘉庆间段玉裁作《明世宗十论》,乃竟肆其狂哮,且欲以世宗为武宗之子,拾毛西河唾余,而西河之所不敢言者,玉裁复侈然言之,其有关于人心风俗不小。因阅竹议文定诗而附录之。周正、夏正辨者多矣,固无庸竹哓哓也。又按:文定仲子寅著《读史管见》,三代以下几无完人,较之乃翁《春秋传》颇为可议。总之,安国之学似未可厚非也)。

  素王六经外,《论语》其总龟。纪者六十四,义取《春秋》辞。同门有不善,一一具书之。由求予亢寮,言失不可追。揆诸朋友义,情得徇其私。宁形弟子短?但以尊先师。试观孟子徒,克丑亦若斯。后儒不晓事,吹毛务求疵。倡论辍从祀,平反者为谁?不若乡愿人,非刺无可施。瞽宗祀此辈,众口庶不訾。吾思屋上乌,爱由丈人推。云何七十子,一眚罢其祠?何年复旧典,俎豆敕有司。

  汉士守一经,其义或春。真儒起北海,卓哉郑司农。博综六艺旨,叩之等木钟。于时内外学,罔不罗心胸。用以释仪象,明堂暨辟雍。初非尚怪异,专一谭鱼龙(纬书《河图鱼龙》最怪)。至于五帝名,亦惟祀典从。德业既日尊,弟子争攀逢。黄巾拜车下,后儒翻不容。一朝辍栗主,俎豆何由供?嗟彼黎丘鬼(谓王通也),乃以祀瞽宗(浚师按:明世宗嘉靖九年,罢申党、公伯寮、秦冉、颜何、荀况、戴圣、刘向、贾逵、马融、何休、王肃、王弼、杜预祀孔庙,而祀林放、蘧瑗、郑众、卢植、郑康成、服虔、范宁于其乡。我朝雍正二年,复林放、蘧瑗、秦冉、颜何、郑康成、范宁祀。王通之祀也,亦嘉靖九年诏旨。竹目通为黎丘之鬼,虐矣哉)。

  秦延君说《书》,敷文太支蔓。《尧典》仅一篇,为言且三万。博士卖骑驴,亦费三纸券。吾思吉人辞,终与躁人远。辞苟足以达,其义自缱绻。勿徇买菜求,第抒心所愿。不见陆士衡,才多反为患(浚师按:《汉书》:“张山拊长宾,平陵人。事小夏侯建,为博士,论石渠,授同县李寻、郑宽中少君、山阳张无故子儒、信都秦恭延君、陈留假仓子骄。无故善修章句,守小夏侯说文。恭增师法至百万言。由是小夏侯有郑、张、秦、假李氏之学。宽中授东郡赵玄,无故授沛唐尊,恭授鲁冯宾。”桓谭曰:“秦延君能说《尧典》,篇目两字之说,至十余万言。但说‘日若稽古’,三万言”)。

  诗篇虽小技,其源本经史。必也万卷储,始足供驱使。别材非关学,严叟不晓事。顾令空疏人,著录多弟子。开口效杨陆,唐音总不齿。吾观赵宋来,诸家匪一体。东都导其源,南渡逸其轨。纷纷流派别,往往近粗鄙。群公皆贤豪,岂尽昧厥旨。良由陈言众,蹈袭乃深耻。云何今也愚,惟践形迹似。譬诸{艹力}蔗甘,舍浆啖渣滓。斯言勿用笑,庶无乖义始(浚师按:宋诗非不可学也,别流派,去粗鄙,由宋以上沿波溯源,自无流弊。不齿唐音固非,然如前后七子专学唐人腔调,改头换面,毫无神韵,亦未免生厌矣)。

  群雅日凋谢,后起靡有涯。奇觚累百人,各自名其家。吾衰尚有志,道古闲波邪。有明三百祀,揽秀披春华。青田与青丘,二美洵无瑕。吾乡数程贝,双珠握灵蛇。自从永宣来,其辞正且葩。洎乎嘉靖季,七子言何夸。钩金纵可拣,莫披黄河沙。一咻众楚和,是后尤卑畦。先公闻<鸟>舌,顿生亡国嗟(先太傅初闻袁中郎、钟伯敬论诗,叹曰:“安得此亡国之音!”惨然不怿)。吾欲返正始,助我者谁耶(浚师按:《静志居诗话》曰:“王、李教衰,公安之派浸广,竟陵之焰顿兴。一时好异者,诗张为幻。关中文太青倡坚伪离奇之言,致删改《三百篇》章句。山阴王季重寄谑浪笑傲之体,几不免绿衣、苍鹆之仪容。如帝释既远,修罗、药叉交起搏战,日轮就暝子、母四野群飞。”云云。此论真透骨髓,不为太詈。高、刘两家洵无瑕之璧,若程、贝,似尚逊一筹也)。

  ◎翰詹外转

  余阅明洪武四年进士登科录,一甲三人,状元吴伯宗授礼部员外郎,榜眼郭、探花吴公达及二甲十七名均授主事,三甲一百名均授县丞,无所为翰林也。皇朝顺治三年,题准于二甲、三甲进士内选取送翰林院读书,满、汉学士教习,俟学业有成,复行考试,优者用编修、检讨,其余除科、道(皆七品)、部属等官。十年,世祖特谕翰林各官,内外扬历,方见真才,钦定少詹事以下二十一员,外转司、道。十八年,著令停止。至康熙二十五年,吏部议准翰林院、詹事府,于每年八月内,将庶子、侍读、侍讲以下各官开列具题,候钦定数员外转。庶子以同知用,侍读、侍讲、谕德、洗马以盐运司运副、盐课司提举用,中允、赞善、修撰以通判、布政司经历、理问、都司经历、断事、盐运司运判用,编修、检讨以按察司经历、布政司都事、盐运司经历用。至才力不及、不谨,及所行不端者,照例降级、革职。载康熙二十九年所编《大清会典》。按庶子、讲、读,较同知、运副、提举,品级虽均五品,而贵贱相去,不啻天渊。若布、按各司首领官,不过佐贰末职,更非同知、运副、提举等比。乃以为中、赞、修撰、编、检外转之阶,且恐其不谨,定以处分,足见圣祖时吏治之重胜于文学也。予历充粤闱乡试提调,副典试者皆编修、检讨,迎帘公宴,亲见布政司首领官叶某加五品衔,顶戴用蓝翎,为之捧茶。惜其未知康熙《会典》中有此一段公案耳。捐例长开,同知而下,朝珠蟒服持手版者,几塞破院司屋子,幸而外转例停,不然翰愧詹诸公能毋惴惴耶?

  ◎报恩寺塔

  张岱《陶庵梦忆》载金陵报恩寺塔为四大部洲所无。按:北魏胡灵太后时作永宁寺,又作石窟寺于伊阙口,皆极土木之美,而永宁尤盛,有金像高丈八者一,如中人者十,玉像二,为九层浮图,掘地筑基,下及黄泉。浮图高九十丈,上刹复高十丈。每夜静,铃铎声闻十里。佛殿如太极殿,南门如端门。僧房千间,珠玉锦绣,骇人心目。自佛法入中国,塔庙之盛未之有也(本《资治通鉴》)。据此,则永宁塔与报恩塔亦正相等耳。报恩寺在江宁县城南一里,乃长干寺旧址,明永乐初撤而斥大之。塔高百余丈,国朝康熙三年及三十八年,皆重修。道光甲辰,予在江南,登其巅,遥望江潭,舟樯一片,俯瞰城阙,烟火万家。时当八月,秋气逼人,老仆以棉衣进,著之颇觉高处不胜寒也。咸丰辛亥,予寓镟子巷,去寺甚近。一夕赴友人召,四鼓归,见塔灯高者如繁星,下者如明月,烟云缭绕,金碧辉煌,又觉置身琉璃世界中。归取所储雨华台水烹松萝香茗,快饮数瓯,形神为之酣适。迄今垂三十年,一追忆之,犹依依魂梦也。粤贼跳梁,据城十二年,名区胜境,悉付劫灰,而此塔亦拆毁无片瓦矣。可胜叹哉!

  ◎听言则对

  《柔桑》之诗“听言则对,诵言如醉”,郑笺:“对,答也。贪恶之人见道听之言,则应答之。见诵《诗》、《书》之言,则冥卧如醉。”朱注:“王使贪人为政,我以其或能听我之言而对之,然亦知其不能听也,故诵言而中心如醉。”朱公迁曰:“无可与语,故自诵其言耳。诵言犹云独语也。任小人而不听善言,念君子而不见信用。”钱饮光《田间诗学》曰:“听言之言,与诵言之言,皆同时言者。一听之则对,其所言者中听之言,与言利也。一诵之如醉者,其所诵者《诗》、《书》之言,与利相反也。”愚谓公迁之说为长。胡三省注《通鉴》(一百五十卷)则从郑笺云。

  ◎孱主敕书

  北魏平阳王为高欢所立,既而逆谋大露,行路皆知。魏主使舍人温子升为敕赐欢曰:“朕不劳尺刃,坐为天子。所谓生我者父母,贵我者高王。今若无事背王,规相攻讨,则使身及子孙,还如王誓。近虑宇文为乱,贺拔应之,故戒严,欲与王俱为声援。今观其所为,更无异迹。东南不宾,为日已久,今天下户口减半,未宜穷兵极武。朕既暗昧,不知佞人为谁。顷高乾之死,岂独朕意!王忽对昂言兄枉死,人之耳目何易可轻!如闻库狄干语王云:‘本欲取懦弱者为主,无事立此长君,使其不可驾御。今但作十五日行,自可废之,更立余者。’如此议论,自是王间勋人,岂出佞臣之口!去岁封隆之叛,今年孙腾逃去,不罪不送,谁不怪王!王若事君尽诚,何不斩送二首!王虽启云‘西去’,而四道俱进,或欲南度洛阳,或欲东临江左,言之者犹应自怪,闻之者宁能不疑?王若晏然居北,在此虽有百万之众,终无图彼之心。王若与旗南指,纵无匹马只轮,犹欲奋空拳而争死。朕本寡德,王已立之,百姓无知,或谓实可。若为他人所图,则彰朕之恶;假令还为王杀,幽辱齑粉,了无遗恨!本望君臣一体,若合符契,不图今日分疏至此!”云云。唐高骈之跋扈也,上表指斥,僖宗使郑畋草诏切责之,其略曰:“绾利则牢盆在手,主兵则都统当权,直至京北、京西、神策诸镇,悉在指挥之下,可知董制之权;而又贵作司徒,荣为太尉,以为不用,如何为用乎?”又曰:“朕缘久付卿兵柄,不能翦荡元凶,自天长漏网过淮,不出一兵袭逐,奄残京国,首尾三年,广陵之师,未离封部,忠臣积望,勇士兴讥,所以擢用元臣,诛夷巨寇。”又曰:“从来倚仗之意,一旦控告无门,凝睇东南,惟憎凄恻!”又曰:“谢玄破苻坚于淝水,裴度平元济于淮西,未必儒臣不如武将。”又曰:“宗庙焚烧,园陵开毁,龟玉毁椟,谁之过欤?”又曰:“‘奸臣未悟’之言,何人肯认!‘陛下犹迷’之语,朕不敢当!”又曰:“卿尚不能缚黄巢于天长,安能坐擒诸将!”又曰:“卿云刘氏复兴,不知谁为魁首?比朕于刘玄、子婴,何太诬罔!”又曰:“况天步未倾,皇纲尚整,三灵不昧,百度具存,君臣之礼仪,上下之名分,所宜遵守,未可堕陵。朕虽冲人,安得轻侮!”云云。明桂王之入缅甸也,我朝已度外置之。吴三桂贪擅兵权,具三患二难之疏,而桂王殒于三桂之手。三桂驻兵旧晚坡,桂王亦遗书责之曰:“将军新朝之勋臣,旧朝之重镇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之于将军,可谓甚厚。讵意国遭不造,闯贼肆恶,突入我京城,殄灭我社稷,逼死我先帝,杀戮我人民。将军志兴楚国,饮泣秦庭,缟素誓师,提兵问罪,当日之本衷,原未泯也。奈何凭借大国,狐假虎威,外施复仇之虚名,阴作新朝之佐命。逆贼授首之后,而南方一带土宇,非复先朝有也。南方诸臣,不忍宗社之颠覆,迎立南阳,何图枕席未安,千戈猝至。弘光殄祀,隆武就诛,仆于此时,几不欲生,犹暇为社稷计乎!诸臣强之再三,谬承先绪。自是以来,一战而楚地失,再战而东粤亡,流离惊窜,不可胜数。幸李定国迎仆于贵州,接仆于南安,自谓与人无患,与世无争矣,而将军忘君父之大德,图开创之丰功,督师入滇,覆我巢穴。仆由是渡沙漠,聊惜缅人,以固吾圉。山遥水远,言笑谁欢,只益悲矣。既失世守之河山,苟全性命于蛮服,亦自幸矣。乃将军不避艰险,请命远来,提数十万之众,穷追逆旅之身,何视天下之不广哉?岂天覆地载之中,独不容仆一人乎?抑封王锡爵之后,犹欲歼仆以邀功乎?第思高皇帝栉风沐雨之天下,犹不能贻留片地,以为将军建功之所,将军既毁我室,又欲取我子,读《鸱》之章,能不惨然心恻乎?将军犹是世禄之裔,即不为仆怜,独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独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独不念己之祖若父乎?不知大清何恩何德于将军,仆又何仇何怨于将军也。将军自以为智,而适成其愚,自以为厚,而反觉其薄。奕祀而后,史有传,书有载,当以将军为何如人也?仆今者兵衰力弱,茕茕孑立,区区之命,悬于将军之手矣。如必欲仆首领,则虽粉身碎骨,血溅蒿莱,所不敢辞。若其转祸为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三恪,更非敢望。倘得与太平草木同沾雨露于圣朝,仆纵有亿万之众,亦付于将军,惟将军是命。将军臣事大清,亦可谓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负先帝之大德也。”合而观之,其词皆极愤激,可为千古孱弱之君一哭。彼乱臣贼子,寻亦自斩其宗,无复遗类,究竟何为也哉!

  ◎岳容斋诗

  相传岳襄勤公(钟琪)《题邯郸壁》诗云:“只因未了尘寰事,又作封侯梦一场。”今《容斋诗集》无之。惟《自题画像》云:“肘后仙方即睡方,双桐高荫日华长。尘根尽断黄粱熟,又作封侯梦一场。”前句当是传闻之讹。按:襄勤诗有《蛩吟集》、《姜园集》、《复荣上下二集》。五言如《凤岭》云:“鸟去岐云暗,山空渭水流。”《军中杂咏》云:“日寒川上草,松冷雪中山。”《韩皋挽诗》云:“黄壤埋诗骨,青山失醉侯。”《沙州》云:“沙寒春草白,风劲暮云黄。”《新竹》云:“翠引干竿玉,虚分一寸心。”《送春》云:“一帘飞絮白,三径落花红。”《烈女》云:“生辞秦岭月,死裹蜀山烟。”《尹大司马过村舍》云:“樽倾花市酒,脍斫藕塘鱼。”七言如《武侯祠》云:“汉土蚕丛天一角,草庐龙卧鼎三分。”《西藏口号》云:“天连塞草迷征马,云拥沙场冷战袍。”《军中闻笛》云:“塞上梅花翻古调,军前杨柳送边声。”《答高夫人见寄》云:“胡蝶绣衾空有梦,芙蓉锦水好谁看。”《感兴》云:“弓蛇毕竟成疑影,斗米何曾惯折腰。”《述怀》云:“盖棺论待千秋后,大觉迟醒一梦中。”《九日》云:“人因久客贫非病,菊不趋炎淡亦香。”《山居》云:“柳堤沙暖朝调马,竹院人闲午饲鸡。”《都门述怀》云:“黄金又筑招贤馆,白首重经督亢城。”《老夫》云:“烧烬烛灰犹有泪,老残姜性尚余辛。”《万流驿雨舟即事》云:“稚子慰寒频劝酒,老妻怜病强披裘。”《小酌成咏》云:“汲泉试煮新砻米,把酒旋罾下泽鱼。”诗仅一百四十一首,美不胜收。时而悲歌慷慨,如闻金戈铁马之声,时而对景流连,宛同香草美人之叶。而辱居士《品诗》曰:“返虚入浑,健积为雄。”又曰:“空山无人,水流花开。”观襄勤诗,可以当之无愧。

  ◎记五色线引雀离语

  《五色线》二卷,毛子晋刊入《津逮秘书》。据《四库存目》云:“《中兴馆阁书目》有此书名,然是书杂引诸小说新诞之语,或不纪所出,割裂舛谬,不可枚举。至谓楚襄王梦神女事出《史记》,其庸妄可知。未知果出宋时旧本否也?《续百川学海》中亦载此书,仅钞录二十八条,则系奸滑书贾所为,尤不足一噱。”谦按:《佩文韵府》四支离字韵下载:“《五色线》云:‘金翅鸟王,银角犊子。地名鹿苑,塔号雀离。’”《五色线》盖本唐段成式《续酉阳杂组》五卷中《寺塔记》征引兽中事切对,“雀离”句下注“善继”二字,又成式之所本也。《资治通鉴》一百七十卷载北齐执太尉赵郡王高睿送华林园雀离佛院,令刘桃枝拉杀之。胡三省注曰:“《释氏西域记》:龟兹国北四十里,山上有寺,名曰雀离,大清净,故仿以建佛院。”《五色线》不引《北齐书》而但引段氏续书,何耶?愚谓是书随意摘录,绝无考证,文士案头,聊供獭祭而已。明季善造伪书,子晋为人所蒙,谓之出宋人手,诬矣。

  ◎系于苞桑

  隋文帝诏曰:“魏末丧乱,军人权置坊府,南征北伐,居处无定,家无完堵,地罕包桑。”胡三省曰:“包桑多根,植桑至于根多,民安其居之义。”明徐勃《笔精》:“张氏曰:‘苞桑,今之解者以为固结之喻,非也。苞桑岂固结之物?盖古人朽索六马、虎尾春冰之类。陆宣公《收复河北后请罢兵状》云:“邦国之杌隍,绵绵联联,若苞桑缀蔬,幸而不殊者屡矣。”此得其解’”云云。浚师按:宣公此状乃收复河中后所陈,非收复河北。苞桑缀蔬,系作包桑缀旒。宣公取以为譬者,若曰缀旒于包桑之上,易致危落耳。盖苞,本也。荀爽本作“包”,凡物系于桑之苞本,则牢固,孔疏甚明。张氏所引,误苞桑为一事,缀旒为一事,又以旒作蔬,忘却“系于苞桑”系字矣。

  ◎吕元膺诸医家评骘

  吕复字元膺,浙江鄞县人,生元末,至明初卒,以医名世,取效若神。《明史·方伎传》述其于古今医书,皆有辨论,前代医家,皆有评骘。后读戴叔能(良)《吕沧洲传》,始悉其论诸医曰:“扁鹊医如秦鉴,烛物妍媸不隐;又如奕秋,遇敌着着可法,观者不能测其神机。仓公医如轮扁,斫轮得心应手,自不能以巧思语人。张长沙医如汤武之师,无非王道,其攻守奇正,不以敌之大小,皆可制胜。华元化医如庖丁解牛,挥刀而肯綮无碍;其造诣自当有神,虽欲师之,而不可得。孙思邈医如康成注《书》,详于制度训诂,其自得之妙,未易以示人;味其膏腴,可以无饥矣。庞安常医能启扁鹊之所秘,法元化之可法,使天假其年,其所就当不在古人下。钱仲阳医如李靖用兵,度越纵舍,卒与法会;其始以颅<囱页>方著名于时,盖犹扁鹊之因时所重而为之变尔。陈无择医如老吏断案,深于鞫谳,未免移情就法;自当其任则有余,使之代治则繁剧。许叔微医如顾恺写神,神气有余,特不出形似之外,可模而不可及。张易水医如濂溪之图太极,分阴分阳,而包括理气;其要以古方新病自为家法,或者失察刚欲,指图为极则,近乎画蛇添足矣。刘河间医如橐驼种树,所在全活;但假冰雪以为春,利于松柏,而不利于蒲柳。张子和医如老将对敌,或陈兵背水,或济河焚舟,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善效之,非溃则北矣;其六门三法,盖长沙之绪余也。李东垣医如狮弦新纟互,一鼓而竽籁并熄,胶柱和之,七均由是而不谐矣;无他,希声之妙非开指所能知也。严子礼医如欧阳询写字,善守法度,而不尚飘逸;学者易于摹仿,终乏汉、晋风度。张公度医专法仲景,如简斋赋诗,每有少陵气韵。王德肤医如虞人张罗,广络原野,而脱兔殊多;诡遇获禽,无足算者。”自来评文、评诗、评书、评画者最多,独评医颇罕。元膺此作,可谓别开生面,不特词旨华赡,并可见其医理精妙,非三折肱不能道也。所著《内经或问》、《灵枢经脉笺》、《五色诊奇眩》、《切脉枢要》、《运气图说》、《养生杂言》、《脉绪脉系图》、《难经附说》、《四时燮理》、《方长沙论》、《伤寒十释》、《运气常变释》、《松风斋杂著》若干卷,《四库正目》、《存目》均未收,恐已湮没矣。

  ◎六笑

  明桑怿民(悦)诗云:“《四愁》自比张平子,《六笑》堪怜范茂明。”按:《六笑诗》云:“我笑支道林,远移买山书。巢由古达士,不闻买山居。我笑贺知章,欲乞鉴湖水。严陵钓清江,何曾问天子?我笑陶靖节,自祭真忘情。胡为托青鸟,乃欲长年龄?我笑王无功,琴外无所欲。当其恋五斗,乃独不知足!我笑杜子美,夙昔具扁舟。老大意转拙,欲伴习池游。我笑韩退之,不取万乘相。三黜竟不去,触事得谗谤。客言莫谩笑古人,笑人未必不受嗔。螳螂袭蝉雀在后,只恐有人还笑君。回头生愧不能语,嘲评(去声)从今吞不吐。誉尧非桀亦何为,讪周讥禹终无取。”宋范浚作也。浚字茂明,兰溪人,有《香溪集》。举绍兴间贤良方正,当秦桧枋政,夷然不起,人服其高卓。朱晦翁注《孟子》,载其《心箴》。

  ◎纪公误记

  “禾麻地废生边气,草木春寒起战声。”元戴岷源元表诗也。纪晓岚先生《笔记》引王执信语,以为唐彦谦诗,误。又金张子信《大节同新进士吕子成辈宴集状元楼》诗云:“鹦鹉新班宴杏园,不妨老鹤也乘轩。龙津桥上黄金榜,三见门生作状元。”(见《中州集》)先生《笔记》引介野园侍郎事,略易数字,以为野园诗,亦误。又《笔记》载周书昌记一人梦古妆女子,谓曰:“我隐公七年归纪庄公,二十年归阝,相距三十四年,已在五旬以外,以斑白嫠妇,何由知季必悦我,越国相从?”云云。按:叔姬归阝在庄公十二年,不应作二十年。隐公七年至十一年,共五年,中间桓公十八年,再加庄公十二年,共三十五年,不应作三十四年。皆先生一时忘检也。

  ◎同怀五寿

  宋景濂撰《罗氏五老图诗卷序》云:“明之慈溪罗氏,多以耆寿称。其讳纟者,年八十有四。纟之子善卿卒之年如纟。善卿娶某氏,生五男子,其一曰明远,年八十又三;次二曰明杰,其年如明远而少二岁;次三曰明德,其年如明杰而少十又三岁;次四曰明纯,次五曰明叔,明纯如明德而少二岁,明叔如明纯而少三岁。惟此五老人者,高迈八,卑逾六旬,皓发庞眉,照耀后前,华彩衣,给事左右。见者惊诧,不曰此人世之上瑞,则曰是国家之休贞。昔者睢阳固尝以五老闻,其系非一姓,其生非一门。今罗氏连弟若兄,同出一父母,揆于睢阳之所闻,不为尤异者欤?”景濂所述如此。光绪戊寅春阅邸报,署湖南巡抚崇(福)奏称:“湘乡县儒士胡朝瑜兄弟五人,长朝瑜现年八十九,次朝瑞现年八十七,次朝现年八十五,次朝珠现年八十三,次朝环现年八十一。同怀昆季,共享耄龄,抑且世业《诗》、《书》,家传孝友,实属熙朝人瑞,宜邀旷典褒荣。”浚师按:罗氏兄弟同时并存,惟最长者八十三耳。今胡氏一门,皆逾八十,其长且将开百,盖古今所罕见,岂仅为湘乡盛事也哉!

  ◎浮山

  桐城县东九十里浮度山,一名符度山,又名浮山,有奇峰七十二,有岩三百五十,最著者三十六,有洞六,有华严寺,详《一统志》中。刘海峰作《浮山记》,章法全仿《禹贡》,每渎之,辄如身履其地。明钟伯敬(惺)所谓“无岩不树,无径不竹,无石不苔,无涧不花”也。姚惜抱《游浮山》五古长篇,尤为详赡。近有许奉恩者,语子箴家兄曰:“其山僻处江乡,古今骚人墨客,鲜有游览及之,不若龙眠之啧啧人口。”真村夫梦呓,不足一噱。因阅《梦园丛说》,特记于此,并函致家兄亟宜削去。

  ◎不如

  宋神宗时司马光上疏曰:“臣之不才,最出群臣下。先见不如吕诲,公直不如范纯仁,程颐,敢言不如苏辙、孔文仲,勇决不如范镇。今群臣许归,乞依例致仕。”明崇祯时黄道周亦有七不如疏,以为品行不如刘宗周,至性不如倪元璐,远见深虑不如魏呈润,犯颜敢谏不如詹尔选,老成足备顾问不如陈继儒,朴心醇行不如李如灿、傅朝佑,文章气节不如钱谦益、郑曼阝。愚谓光之所指诸人,皆正人也。揄扬诸贤之美,谦尊而光,颇为允洽。若道周所云不如者,陈继儒不过装点山林,附庸风雅,不知有何经济,足备顾问。郑曼阝甫以罪诛,亦似不当陈之奏牍。钱谦益顺治二年豫王入江南,首捧降笺,文章气节扫地以尽。此论虽出之道周,然后世非皆无耳目人,究不敢为贤者讳也。本朝尹文端公继善受知世宗,尝召对,世宗谕:“汝知督、抚中李卫、田文镜、鄂尔泰有可学者乎?”继善对曰:“李卫臣学其勇,不学其粗;田文镜臣学其勤,不学其刻;鄂尔泰大局好,可学处居多,然臣亦不学其愎也。”呜呼!有圣主,斯有贤臣。吾每三复继善之言,匪特远迈漳浦,抑且上驾涑水矣。

  ◎小辋川诗钞

  合肥王公受虚(运咸)为先大父石交,公有子育泉先生(世溥)长先公七岁。嘉庆癸酉,先大父携先公寓居合肥,先公时年十一,与先生过从若昆弟。王氏与吾家累世姻戚,浚师妻孙夫人又先生舅氏习之孙公(克仪)女孙,自垂髫即蒙先生齿牙奖借,不亚谢玄晖之于孔觊也。先生为人不立崖岸,胸中无城府,见义必为,拯人患难,甚于饥渴,至代受诬谤不顾。而家庭以内,孝友慈爱,更为常人所难。辛亥制科,荐举孝廉方正,都人士佥谓惟先生当之无愧。发、捻纵横,时事孔棘,先生团乡兵剿歼逆首,并招抚淮团之反侧者。练营镆邪山,三围凤阳,再援怀远,卒以庸帅骄将贻误事机,皖江以北糜烂遂不可收拾。先生竟抑郁死。曾以剿匪功擢知州,其卒也,赠知府,赏祭葬银两,荫子入监。位不当才,年不称德,呜乎唏矣!犹忆丁巳冬,浚师奔先公丧于寿州,先生时在寿州乡间。闻浚师至,不远数十里冒雨来唁,执手失声哭,至今感不能忘焉。去年乞养归,将买棹淝津,拜先生之墓,适哲嗣谦斋先来见访,并示以先生所著《小辋川诗钞》,焚香展读,如对典型。集中诸体,美不胜收。如《宝剑篇》、《采兰曲》,借题摅兴,寄托遥深。《李贞女词》胎息《骚经》,有关风化。《愁城谣》三首,兵荒食乏,咏叹长言,乐府遗音,不仅似杜陵野叟也。其他佳句,五言如《柘皋山行》云:“落日行人少,飞花小店扃。”《雨中答蔡静远》云:“兰香清若茗,苔印厚于泥。”《田家》云:“赛神田鼓乐,隔牖纺灯新。”《自固镇至宿州即事》云:“蟹河春雨歇,虹县夕阳多。”合无功、摩诘为一手,奄有本家风味。七言如《游逍遥津别墅》云:“残花病雨羞低首,怒笋惊雷喜脱苞。”《饮嵇氏园》云:“黄衫乌帽红尘倦,绿树青山白日低。”《犹子用宾秋捷》云:“万卷楹书怀旧德,十科衣钵赖传人。”《读史有感》云:“庙堂无剑诛张禹,草野陈书咎马周。”《清凉山访姚石甫》云:“著书志定千秋业,报国天留百炼身。”《寿城北楼晚眺》云:“当年草木藏兵气,此日烽烟误麦秋。”均极慷慨激昂之致。至其挽先公诗云:“冷落一官羁异地,烽烟千里盼孤儿。”情真语挚,一字一泪矣。

  ◎遂园诗钞

  太湖赵岵存观察(匀),介山先生之季子。先公司铎太湖,观察方为诸生,以文为贽。先公一见称赏,乃与其兄晋生茂才同授业焉。故事,诸生举优行必岁试前,先公于科试时请于学使,破例补举之。遂以道光辛卯贡成均,乙未售京兆,辛丑成进士、入翰林,屡司文枋,侍直上书房,外任知府,历官广东高廉道,署惠潮嘉道,复署广东臬司。丁内艰归,服阕不出,晚年主讲敬敷书院,年七十卒。文章经济,未竟厥施,可惜也。观察长子子方(继元)与予为己酉同年。庚戌朝试在都,观察适充实录馆总纂,辰入酉归,然间一二日,必抽暇至凤阳会馆视予,呼予以弟,所以奖掖之者颇厚,不作寻常交态,盖笃于师门如此。予匣中存观察诗文最多,其和先公《消夏》八律,年甫二十三岁,用殿试卷,庄楷书之,至今犹在,而《遂园诗钞》中已删去不存。《遂园诗》为观察自订稿,取去颇严,如题先公《藕榭书声图》本二首,今仅存一首也。观察诗不名一体,占作力摹李、杜,亦染指坡、谷,近体则雍容华贵,风雅兼擅。《道旁苦李行》、《芦包厂栈道行》诸作皆语有包孕,亦史亦箴。《太白酒楼歌》奇气勃勃纸上,直可把臂青莲。五言如《春阴》云:“暗雷盘远势,凉雨阁微阴。”《避雨道旁僧寺》云:“佛闲如笑客,僧野不迎人。”《送侄南归》云:“气盛休陵物,才多总累身。”《阅天宝遗事》云:“一红花姊妹,五季莽江山。”藩镇之祸迄于五季,皆安、史肇其衅也。《东阿道中》云:“乱山争返照,远树带残秋。”《郎岱山行》云:“众泉争曲壑,远树让斜阳。”七言如《月下登大观亭》云:“天风到树和檐铎,山气留寒湿梵钟。”《泊燕子矶》云:“峭壁月明危石动,平沙水落大东滨。”《落花》云:“风雨不禁缘脆质,繁华太过近收场。”《偶成》云:“还家梦逐花胡蝶,得仆人呼郭橐驼。”《读陶隐居传》云:“白云有幸栖真逸,黄阁无才惜少微。”《归舟望海幢寺》云:“幢经难觅阿罗汉,铃语惟闻替戾冈。”《李邺侯》云:“误我神仙缘富贵,保人骨肉是功名。”《寓楼望月》云:“域中兵气销难尽,乱后人才出已多。”《剑关驿怀古》云:“主孱甘作降王长,天险轻抛蜀道难。”《登昆明大观楼》云:“托地愈高天更近,入秋已半水先寒。”并超脱可诵。至其题子箴家兄诗集云:“哀丝豪竹中年感,绿酒红灯旧梦过。”则的是名场耆旧语,读之喟然矣。

  ◎赵子方楹联

  同治戊辰各直省军务敉平,合肥李少荃相国入观天颜。退朝之暇,同乡诸公宴相国于江蓉舫,前辈宅。因议买后孙公园孙侍郎旧居,设立安徽会馆。时予方奉观察粤东之命,相国遂倩蓉舫总司其事。次年吾兄芰塘以书寄予,则楼台池馆一律告成,兼示太湖赵子方太史(继元)所撰楹帖云:“结庐挹退谷,风流胜迹重新,应续《春明梦余录》;把酒话皖公,山色乡心遥寄,难忘江上大观亭。”笔情飞舞,雄跨古今。兄书中亦属予题联,读之不觉搁笔矣。子方作楹帖,别具匠心,而能挥洒自如,不落前人窠臼。其题莫愁湖胜棋楼云:“赌棋得墅,胜棋名楼,问江左风流,今古英雄同一局;蒋家小姑,卢家少妇,借美人点染,湖山佳话各千秋。”清凉山诸葛武侯祠云:“一战定三分,功在东南,公瑾甫能成霸业;二难羁异国,名齐龙虎,子瑜端合祠堂。”秦淮鸥波小榭自题云:“不霁何虹,有雁齿双桥,青舫绿波相掩映;在眉为黛,指螺鬟一角,霏云卷雨总空。”又云:“我亦倚楼人,邀笛已成千古事;谁为载酒客,开尊同看六朝山。”刘省三河楼云:“山围故国,潮打空城,邀月到楼头,尽六代沧桑,都分付一声长笛;画栋云霏,珠帘雨卷,凭栏望江北,指千重烟树,最难忘三径吾庐。”薛慰农雪庐云:“清凉居士,安乐先生,看问字车停,东阁初开且延客;吴郡诗新,杭州酒旧,喜环滁山近,西湖虽好不如归。”慰农官杭州时,亦构薛庐也。他所撰甚夥,不及备载。尝鼎一脔,愿与知味者道之。

  ◎絮香吟馆诗

  《絮香吟馆诗》一卷,长白马佳太夫人所著。太夫人名龄文,字竹友,幼随尊人嵩中峰总戎游宦湖南、安徽。生有夙慧,博通坟典,尤工于诗。归侍卫忠公善亭,未一载而寡。嗣兄公之子为后,躬亲教养,即荣帆观察(吉顺)也。予在岭西,曾搜罗诸名媛著作,属老友林芗溪征君(昌彝)登之《海天琴思录》,亦间附载于拙著《蕉轩随录》中。养亲归田,复有续录、三录之刻,经史掌故外,旁及诗文,采取甚夥。丁亥夏初,重入都门,旋拜永定河防之命,适与荣帆同官一省,然未面也。荣帆知予抵任,缄太夫人诗集寄示。庄诵数过,温柔敦厚,得杜、韩风格,兼具坡、谷丰神。闺阁中才力如此,吾见亦罕矣。谨择其尤佳者,五言如:“露菊花开紫,霜枫叶落黄。”“世情今更薄,知己古犹难。”“新愁怜鬓秃,旧事话心酸。”“心情随逝水,身世等飘蓬。”可想见寒檠夜纺时辛苦零丁光景。至《自遣》云:“穷通有造化,人生奈若何?一望天涯远,青青芳草多。忧抑从中来,慷慨发以歌。安命自康乐,胡为叹逝波!”四十字节操凛然,风人之旨。七言如《夜坐闻孤雁声感赋》云:“煮茗焚香静坐时,一灯相伴正凝思。忽闻孤雁声如泣,独唳遥天意可知。哀切只缘心念侣,凄凉惟有影相随。月明莫向边关去,恐惹征人苦别离。”全如自家写照,而以比体出之,可称隽永。其他如《舟中扶榇》云:“愁封衡岳云千岫,梦冷潇湘月一川。”《登车北行值炎热》云:“直似热官趋蚁釜,不同秀士仞鹏程。”《白梅花》云:“闻来东阁香犹在,写出西湖雪未干。”《白桃花》云:“三月东风嗟命薄,一溪流水见情真。”《生日有感》云:“持家久积红盐累,览镜新添白发忧。”皆能不粘不脱,独出机杼。昔毕秋帆尚书母张夫人诗名籍甚,以节妇兼贤母,吾于荣帆卜之矣。

  ◎韵香阁诗

  “猿啼两岸夕阳催,江上何人赋落梅。山影漫随烟霭去,钟声时杂雨风来。鸟穿叠嶂阴云合,舟入重岩石壁开。到此蓬莱知不远,我今新自蜀东回。”孔齐贤(祥淑)《巴东舟中作》也。隽雅宏拔,不似闺阁口吻。齐贤为衍圣公(祥珂)从姊,幼工吟韵,及长归刘景韩观察(树堂)著《韵香阁诗草》一卷,曾随其尊人蔼亭先生宦游蜀、黔,得江山之助,年甫四十而卒。夏绿霜凋,宜观察悲之深焉。集中《读史》十八首,具有真识。近体五言如:“春溪群鹭饮,红杏乱莺啼。”“稻香中妇饣盍,豆熟老农忙。”七言如《偶成》云:“月下理琴寒有韵,灯前课子喜无。”《咏菊》云:“有品皆清真富贵,虽香不俗亦神仙。”方之元、白,殊不多让。柳州序严公贶云:“脱略富美,服勤儒素。”予于齐贤亦云。然齐贤又有句云:“开轩时远眺,白云出岫迟。悠悠布天际,林深鸟不知。”大有亭皋陇首之概,倘遇王融,愿书团扇矣。

  ◎师竹轩诗

  保山为€南永昌府附郭之县,去京师一万一千余里,本古哀牢国,今为西南徼外重镇。人物繁庶,诸葛武侯所谓敦直者也。乙卯、丙辰间,余宫中书,在吾师何赓卿侍郎家,尝闻侍郎称保山刘君景韩,惜未一识其面。后三十余年,予权臬直隶,刘君适观察清河,昔日神交之友,同官一城,真前生香火因缘,喜可知矣。公暇出《师竹轩诗集》见示,沈静酝藉,语语从性情中流露。明发眷怀则有省亲之什,缠绵骨肉则有寄弟之章,而当戎马倥偬,室家迁徙,感时纪事,坦平练达,借讽咏以见其抱负不凡,此大较也。录其五言古云:“子云颂剧秦,灵均骚怀楚。文藻并玄曜,心迹难俦伍。士行苟不亏,一节自千古。涉世由正路,立身终有主。载涂诵《皇华》,来谂歌将母。临风念往事,思仁以为辅。”“长途何漫漫,悠悠我心伤。中夜独展转,揽衣下匡床。徙倚步前庭,寒风吹我裳。徘徊将何之?明月辉高堂。音响西北来,比翼云中翔。延伫怀所思,感物摧衷肠。”七言古《蜀中吟》云:“西蜀地形天下险,层峦叠嶂画难染。雄才割据多偏安,成由忠良败谗谄。”允为历来君臣龟鉴。《汉江阻风》云:“物理静观各有得,茫茫天意难窥测。安排喜雨赋新诗,翻见皓月照颜色。”盖有慨乎世态推移,人情冷热,忽雨忽月,境迥不同焉。其他律诗中如《雪霁出三峡》云:“云横千树短,雪压万山低。”《白帝城》云:“千山齐拱卫,万壑判阴阳。”《雨后偶成》云:“篙添三尺浪,帆趁半江风。”《宝鸡道中》云:“千涧陡悬人影直,万峰倒入马蹄尖。”《凤县》云:“花落无言知俗俭,草深不觉官清。”《过五丁关竹丛》云:“山围四壁天成斗,河溉千畦水作云。”皆能脱去凡近,饶有大历十子风调。又《登黄鹤楼》一律云:“滔滔流日夜,鹤去景还新。树拥楼头月,梅开笛里春。朝宗三楚水,旷代一诗人。纵有登高兴,留题莫效颦。”乾隆间黄仲则咏黄鹤楼用崔颢韵,人以为胆大,及读其“坐来云我共悠悠”,咸相惊服。景韩此作,不在两当轩下也。古今咏杨妃者最多,或曰“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或曰“自从妃子入深宫,大被长衾冷如水”,或曰“姚宋不亡妃子在,胡尘那得到中华”,卓著人口。景韩《经马嵬驿》云:“直到蒙尘无一策,捐躯还让美人先。”是则古今诗人见之,定当点首矣。景韩名树堂,历官卓具循声,年未六十,好学不倦,老去篇章应更进而愈上,欲《骚》俪《选》,岂过誉哉!

  ◎菜根香室诗存

  闺秀诗不能尽工,但取有风致,清婉可诵而已。其卓然可传者,吾见盖罕。善化杨仲霖(国俊)出其母氏吴孺人《菜根香室诗》一册示予。予读之,诚所谓有风致而清婉可诵者。《送春》云:“落花如雨柳如烟,画里春光欲暮天。何处飞来双燕子,呢喃犹绕绣帘边。”《题落花胡蝶图》云:“飞花片片落枝头,红到溪边水共流。谁道多情惟蛱蝶,任他春去不知愁。”《咏雪罗汉四绝句》云:“玉戏搏成清净身,是空是色悟前因。花开仿佛无人境,流水空山自写神。宝相庄严绝点瑕,玉楼银海拟无差。东风吹堕寒梅瓣,一笑拈花又散花。冰霰为肌玉作胎,聪明一点澈灵台。云阶权当蒲团坐,记向峨眉顷上来。尘埃何处许相侵,幻相参将五蕴深。夜色寂寥天地净,惟留明月证前身。”断句如《春夜》云:“人静徘徊惊月影,酒阑惆怅奠诗魂。”《寻梅》云:“横琴此地偏迷路,吹笛谁家又隔林。”《七夕》云:“如何修到神仙侣,更比人间离恨多。”《对菊》云:“虽喜黄花拂径开,那堪红树催人老。”《送春》云:“无知小鸟不解事,犹带夕阳上柳枝。”“可恨千条万条柳,系愁曾不系春光。”皆洒落可喜。他如《咏雪》云:“人抱此心同一洁,天留片月照双清。”《对菊》云:“霜信任催风任紧,此花偏耐晚香时。”《春阴》云:“石研入水日低树,山寺开门云蔽僧。”此数联即置之名集中,亦不多让矣。仲霖言其母氏谦挹,不欲梓其诗。予故录之以见梗概,且以志仲霖之孝思云。

  ◎附退一步斋楹联

  题岭西道头门云:“獬豸一官清,朗洁岭云知我意;羚羊双峡迥,澄泓江水鉴臣心。”岭西道二门云:“重门洞开,要事事勿负寸心,方称良吏;高山仰止,莫矜矜不持片石,便算清名。”岭西道大堂云:“曾踏软红尘,只不忘药砌薇阶,十载文章纶阁静;勉为清白吏,好记取韶山端水,两番兄弟绣衣来。”岭西道署花园云:“胜地近七星,看云影岚光,公暇却宜邀客赏;好春当二月,喜风和日暖,我来刚值课农时。”岭西道头门春联云:“十三年忝掌丝纶,曾赋早朝诗,尚余袖底炉烟,囊中银管;万千家共跻仁寿,愿斟元日酒,好劝农勤稼穑,士乐弦歌。”肇庆府署晚香亭云:“亭台位置不仅优繇,要知贤太守心,方得山水真乐;花木栽培略如农圃,请与都人士约,毋忘稼穑艰难。”肇庆迎恩亭云:“驿路界东西,直远通万里江,千盘庾岭;鸿泥谁主客,且坐看春帆细雨,秋水文波。”肇庆披云楼云:“举头天外,高处不胜寒,看修雉骈罗,几叠云山开画本;倚槛风前,壮心殊未已,问元龙在否,千秋湖海共襟期。”又题云:“此间为锁钥雄关,下环湘峡,上溯苍梧,对雉堞巍巍,敢云坐镇;难得是春秋佳日,亭近晚香,台邻宝月,喜鸿泥处处,留证登临。”端州宝月台云:“对面即星岩,七朵芙蓉呈绮丽;赏心倾露盏,一池菡萏正芬芳。”端州桂林书院云:“小山旧近使君居,望月思乡,正香满蟾宫,可许八公移桂种;广厦新成多士庇,临风作赋,愿学宗鹿洞,好凭五子证薪传。”扬州平山堂云:“自张唐民偕梅宛陵游,斯堂乃因人重;有苏长公和王巨卿作,吾曹毋以诗鸣。”又题云:“冈形似蜀,山色连吴,极目对峰峦,已胜一窗供谢眺;江上飞云,槛前修竹,高吟忘主客,有谁七字继苏髯。”寿州珍珠泉云:“卅年治水竟难归,看丛桂依然,霜雪盈头怜我老;一勺贪泉差免污,试烹茶坐此,薏珠到眼有人知。”永定河道署宜春园云:“心共绿波平,池上晓风鸥梦稳;手栽红杏满,檐前新雨燕泥香。”宝应寄寓门联云:“作唐一经,读宋五子,观风十稔,爱日三春。”祝长乐初将军四十开九寿云:“介石论交,持山作寿;自天锡嘏,与佛同生。”又祝五十正寿云:“生当浴佛佳辰,介寿酒斟金琥珀;公是坡仙知己,吟诗花对玉盘盂。”祝张午桥太守尊慈李太夫人八十开六寿云:“长吾母六龄,奉杖承欢,愿分莱彩;乐贤侯三釜,称觞介寿,刚展花朝。”挽李文恪公菡云:“帝眷卅二载耆臣,宣劳冬部,久羡盛名垂,况爱士欧阳,泽流皖水,焚香清献,誉遍巴江,报国效驰驱,最堪钦醇谨老成,宠贲丝纶邀定论;我是十三龄弟子,记领春风,颇惭虚坐了,念飘零王粲,兵燹无家,牢落杜陵,文章憎命,抚棺余涕泪,只嬴得感恩怀旧,愿传衣钵到来生。”挽孙筱楚太守家珏云:“以秀才官二千石,遇诚荣哉,曾记得风檐共草、水榭看花,何等豪情逸兴,蓦地里乡关频战伐,羡书生投笔,入参幕府,元戎赏鉴,争列剡章,抚字正劳心,讵梦中旗鹤先迎,可怜嵇阮深交,长笛一声添旧恨;随名王获数万俘,功亦伟矣,怎禁他蜣吉转丸,蚍蜉撼树,竟教换羽移宫,荷天恩甘陇再驰驱,奈贺兰山险,藏遍么麽,灵武城空,荒连沙漠,弥留难瞑目,况堂上金萱垂暮,顿使崔卢增恸,素琴三叠发新吟。”挽张勇烈公树珊云:“识面我无缘,名在江淮,百战功勋万人敌;出师公未捷,气吞云梦,一生忠勇九重知。”挽李星衢中丞福泰云:“棘院幸追随,登楼赏月,把酒论文,忆五夜秋风,回首可怜成梦里;桂林移使节,坠雨才歌,落星遽赋,对一江春水,伤心犹自盼公归。”挽罗文恪公悼衍云:“自濂洛关闽而后,罕证薪传,惟公东粤挺生,本儒术,作名臣,体用兼赅,六子阶梯堪并足;哭倭曾朱吴以来,又惊木坏,顾我西州增感,省孤衷,惭末学,渊源空托,卅年门馆最伤心。”挽瑞文庄公麟云:“两朝元老似公稀,况年届欧苏,难得古今同齿德;六载监司容我拙,愧才非繇岱,空教兄弟热心香。”挽李叔彦观察常华云:“服官阅二十余年,宣勤象译,奉使驼山,画策济艰难,梅录闻风称景略;判袂在五千里外,方握豸章,遽骖鹤驭,吟诗挥涕泪,枫林落月梦青莲。”挽黄蜀庵明府以慎云:“素交惟我最伤心,廿年车笠,两世葭莩,同是宦游人,对秋水羚羊,酹酒风前空有泪;绵忄料君难瞑目,近恋严亲,远思娇女,漫云生死别,托芳洲鹦鹉,招魂泉下岂无知。”挽王文勤公凯泰云:“山色苍凉,两点金焦虚旧约;天恩稠叠,八闽俎豆有新祠。”(挽)何镜海观察应祺云:“一事最伤心,检匣中矮札长笺,敢忘良友;七言成谶语,问世上封侯登第,岂尽传人。”挽叶穆如大令大同云:“西岭知君,屡有荐书惭许郭;南交摄宰,何堪治谱失龚黄。”挽何地山侍郎廷谦云:“节院最辛劳,定知五省孤寒,瞻望使星齐洒泪;草堂归未得,默数卅年交谊,从今人日怕题诗。”挽晏彤甫中丞端书云:“惟公是南极一星,记御李膺车,三载屡陪文字饮;许我作东还七友,曾留裴楷象,九秋怕展画图看。”挽鲍花潭中丞源深云:“清望在三天,内登台省,外重疆圻,倾心一代名臣,屡进谠言焚谏草;寄居同八宝,正喜结邻,遽悲捐馆,回首卅年交谊,空余老泪奠生刍。”挽冯展云中丞誉骥云:“持节莅公乡,记斟绿蚁论心,早安排十载东山,千秋北海;盖棺悲客馆,那要青蝇作吊,只惆怅二分明月,一点文星。”挽吴子健中丞元炳云:“我怀桑梓,公念葭莩,烹鲤感殷勤,咫尺之书前日到;门第金张,词臣颇牧,骑鲸游汗漫,十三此夜大星沉。”挽孙仲珊观察传樾云“停云京国,听雪章门,更经话雨秦淮,往事怕重论,老我空挥双眼泪;湛露鸾纶,观风豸绣,正展凌霄鹏翼,降年胡不永,知君难忘七旬亲。”挽孙稼生廉访家谷云:“君曾奉使西洋,历十四万里行程,海上御长风,宣布皇仁,乌弋黄支咸受吏;我忝提刑北地,值三五中秋佳节,樽前延皓月,忽惊噩耗,苍葭白露倍伤神。”挽家友兰二兄云:“钩缗耒耜,未遂归田,展往复遗书,我伤昔者应散骑;孝友和顺,见称合族,壮生平笃行,公乃今之徐赞皇。”挽家子箴伯兄云:“四朝耆旧,一代文人,有诏拜原官,海内竞传唐介起,十载清风,五更晓月,寄诗怀阿弟,匣中留与惠连悲。”挽家仰昕大侄云:“君目瞑乎,蜀道啼鹃空洒血;我心悲矣,端江烹鲤正来书。”挽家少屏侄孙云:“人生至此竟难论,心伤万里鱼书,敢使而翁沧海寄;地下招魂知恸否,指引两行鸾,好随吾母故乡归。”挽张振轩中丞尊慈李太夫人云:“卅年恭俭,邻里钦崇,记当矛马纵横,煮粥活鸿嗷,到处烽烟惊战鼓;八座起居,门闾光大,成就杜羊节概,生天来鹤吊,满城风雨送铭旌。”挽梁檀圃京兆尊慈凌太夫人云:“子为京兆不疑,爱日陈情,方欣福备林壬,八秩萱帏绵后叶;我愧南州徐孺,临风遥奠,刚值节过端午,一樽艾酒当生刍。”挽张午桥太守尊慈李太夫人云:“板舆未莅,鹤吊俄来,德媲范夫人,转瞬百令兼五福;简牍陈情,雁行先断,诗吟孟贞曜,伤心寸草报三春。”挽刘树君太守德配宋夫人云:“紫诰仰天题,最难二品崇封,生平眉展;青琴余物在,料得五羊贤守,死别心悲。”挽张友山中丞尊慈宋太夫人云:“郑魏国画荻兼父师,九重纶,备荷恩荣,阡表待雕镌,南峙泷冈同不朽;庾叔褒刈荆诫兄女,十载葭莩,多蒙奖掖,《薤歌》挥涕泪,北随夫阝水一齐寒。”挽杨振甫方伯尊慈沈太夫人云:“文母有恩言,教扶鸠杖,毋急先征,淑景记梅关,照眼万花迎爱日;词臣承懿训,正展鸿猷,遽来鹤吊,《风诗》诵谖背,伤心寸草恋慈云。”挽何子永侍读尊慈朱太夫人云:“齑盐中馈,纺绩长宵,贤母独劳心,最难教子清廉,一代鸿儒表风轨;芝诰五花,萱龄百秩,文孙齐绕膝,讵意消寒时节,九天凤吹迓云。”挽李少荃傅相尊慈李伯太夫人云:“桑梓久蒙庥,遽惊萱草霜凄,辍社停舂,遍皖水十三州士女;棣棠同秉节,更见兰芽日茂,承家报国,偏箕畴九五福荣哀。”挽仰昕侄媳王夫人云:“在粤勤定省,寓湘敦节俭,赴甘陇历辛劳,宗族称贤,更难忘六载京华,绕膝最为吾母爱;事亲尽孝诚,相夫著敬庄,教儿孙兼顾复,死生顿隔,且撰就一篇家传,伤心怕遣阿翁知。”挽倪豹岑中丞德配桐城方夫人云:“闻君留得荆钗,卅载瘁身心,遗范定传家内外;顾我恸深萱荫,两行余血泪,招魂分洒粤东西。”挽孙稼生尊慈从母陈太夫人云:“与吾母同气连枝,筹开九秩,膝长九男,九五福备在一身,正九月霜华,伤心九日樽前,尚插茱萸悲阿姊;教儿孙登科及第,学富四《诗》,誉全四德,四三年寄居八宝,证四时佛果,含笑四禅天上,定拈エ卜礼空王。”挽亡室孙夫人云:“扶病侍灵舆,幸携佳婿佳儿,茶汤手奉,含敛躬亲,只伤心丹药难凭,竟尔仙乡迎孝妇;方春惊噩耗,倘见先公先母,兰膳如生,清温犹昔,但道我白头无恙,莫教泉壤念衰孤。”杨泰海学博以辛未之春,为尊甫爱堂先生及尊慈张孺人百龄冥寿属撰联语,俾设祭追祝。殁而称寿,礼经所无,援州山人集中有《为顾孝廉追寿父母序》例,得一联云:“有子作经师,九京含笑;焚香追寿考,百岁如新。”又代刘伯士明府题肇庆披云楼云:“刚逢索月流天,更上一层,尊酒有谁邀太白;拟种碧桃满树,登兹四望,名花知我是刘郎。”代长乐初将军挽王补帆中丞云:“两首赠别诗,缅羊城交谊曾联,何日同舟,此语伤心成绝望;千秋表忠观,念闽海讴思倍切,临风奠,知君含笑慰生平。”代张午桥观察挽李伯相太夫人云:“以首揆奉耄耋亲,汉廷视冯勤,唐室视赵隐;颁手诏表珩璜德,义方征《左氏》,淑慎征《毛诗》。”代林竹溪太守挽李伯相太夫人去:“香雨暮春,初怅瑶池琼岛,鸾鹤齐迎,遽驾仙归碧落;福星中夏,仰愿玉友金昆,麒麟双画,大书阡石奠黄封。”代胡云楣观察题天津浙江会馆戏台云:“箫管庆升平,演来《水调歌头》,唤鹦鹉衔杯,联袂衣裳评北谱;楼台新结构,最好金灯花下,看氍毹贴地,淡妆浓抹说西湖。”代毛升甫观察鸿图祝杨石舫封翁夫妇双寿联云:“福相荷丝纶,忆龙门校士,虎帐谈兵,廿年听齐鲁讴歌,至海至河称父母;寿星躔轸翼,羡鸿碗相庄,凤毛继起,一曲和潇湘云水,鼓琴鼓瑟庆神仙。”题译署大堂联云:“帝泽如春,正寰海波恬,瀛洲日丽;太平有象,喜灵台伯偃,《王会》图成。”又集东坡句悬直庐云:“试草尺书招赞普,谁能斗酒博西京。”

  先大夫所作联语甚多,其佳者久已脍炙人口,而遗轶者亦复不少。今就所知者录之,不复诠次,谨附于《蕉轩续刻》之后。手泽所存,不敢失坠,且以见翰墨余事,亦原本学术云。光绪辛卯男臻喜谨识。

创建时间:2006-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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