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祖笔记》 清·王士禛
●自序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卷五 ●卷六 ●卷七
●卷八 ●卷九 ●卷十 ●卷十一
●卷十二
●自序
愚旧有《池北偶谈》二十六卷,刻于闽,《居易录》三十四卷,刻于粤,皆有成书。壬午后尽急还京师,偶有见闻,笔之简策。适所居邸西轩有兰数本,花时香甚幽淡,昔人谓兰曰香祖,因以名之,凡十二卷。渔洋山人王士礻真。
●卷一
康熙四十一年壬午三月初五日,文华殿经筵。臣士礻真以经筵讲官刑部尚书侍,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熊赐履、礼部侍郎罗察进讲《四书》“樊迟问仁子曰爱人”一节,礼部尚书韩、工部侍郎舒辂进讲《易经·系辞》“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四句。讲毕,赐宴太和门。
初八日,东宫会讲持敬殿。臣士礻真以尚书侍班,讲官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兼詹事府詹事来道、右春坊右谕德兼修撰沈涵进讲《四书》“亲亲而仁民”二句,少詹事赛音布、翰林院修撰胡任舆进讲《书经》“惟德惟义,时乃大训”二句。讲毕,赐茶文华殿门。
江南道监察御史张瑗题为《逆恶之罪,既已正典于前朝;私竖之碑,岂宜传流于后世,亟请乾纲敕毁,以儆好邪,以垂鉴戒事》:“恭闻我皇上前岁翠华南幸,命修岳飞之墓,赐题于谦之碑,诚以此二臣者,忠贯日月,义壮山河,故特表而扬之,以风示天下。夫善在必彰者,则恶在所必瘅。臣奉命巡视西城,前往西山一带查阅,至香山碧云寺,寺后峻宇缭墙,覆压数里,郁葱绵亘,金碧辉煌。疑是前代王侯寝宫,询之土人,乃知为故明罪恶滔天磔尸身后逆魏忠贤之墓。墓上有穹碑二,屹然并立,合书“钦差总督东厂官旗办事掌惜薪司内府供用库尚膳监印务司礼监秉笔总督南海子提督保和等殿完吾魏公忠贤之墓”。臣观览之下,不禁发指。夫魏忠贤者,在故明天启时窃操国柄,屠毒忠良,恶贯满盈,一时群小皆出其门,德碑生祠,几遍天下,神人共愤,道路以目。至崇祯初年,罪状发露,押往祖陵,潜行自尽,磔尸河间。迄今公论在人,尚恨戮尸不足以蔽厥辜,乃畿辅近地,尚留此秽恶之迹,僭越之制,何以儆巨憝、昭大法哉!况当奉旨纂修《明史》之时,凡明季忠良被祸诸臣,无不立传表扬,以彰公道,光天化日之下,岂容奸孽余党,胆大泼天,目无三尺。仰祈天威乾断,敕地方有司,立仆其碑,划平其墓,俾天下后世,知凶恶之徒,不能逭宪典于身前,并不能保坟墓于身后。其于圣明瘅恶之义,不啻炳如日星,严如斧钺矣。”云云。奉旨:“魏忠贤碑墓著交与该城官员仆毁划平。该部知道。”瑗赋诗纪事云:“彰瘅表天道,诛赏昭王纲。伊谁实职之,兰台凛秋霜。道惟锄奸宄,庶以全善良。揽辔出都门,陟睇西山冈。庐舍匝阡陌,各各营农桑。厥俗一以朴,民气尤悦康。榛莽化兰蕙,无复嗥豺狼。寻憩古佛刹,绀碧何辉煌。背负诸墓碣,封树皆貂。逆阉冢逾制,陵园相颉颃。穹碑矗霄汉,长松绕垣墙。以彼稔凶恶,万死奚足偿。搏噬纵鹰犬,汤镬烹鸾凰。天地尽暝晦,白日无晶光。古多寺人祸,兹祸逾汉唐。国步倏О︓,社稷旋沦亡。彼身已寸磔,墓胡留山阳。我见发上指,冲冠心激昂。及此不铲,无乃忤苍苍。拜疏请明旨,圣德奋乾纲。碑仆墓亦毁,狐兔将安藏。尧舜除四凶,海宇称平章。诛恶及胜国,来者心自臧。岩壑湔秽浊,草木回芬芳。聊以佐史笔,宪纪于焉张。”瑗字蘧若,祁门人,予辛未科南宫所取会元也,以编修改御史。一时赋诗纪事者甚众。按工部郎中万公景疏云:“臣于三月诣陵开工,过香山碧云寺,见魏忠贤所营坟墓,碑石峥嵘,隧道深,翁仲簪朝冠而环列,羊虎接驼马以森罗,制作规模,仿佛陵寝。”云云。则阉擅国柄时,自营生圹已久,特既诛之后,未有建议毁之者,故幸存至今耳。
羽纱羽缎,出海外荷兰、暹罗诸国,康熙初入贡止一二匹,今闽广多有之,盖缉百鸟毛织成。予按《异物汇苑》,唐安乐公主使尚方合百鸟毛织为裙,正视旁视,各为一色,日中影中,各为一色,而百鸟之形状皆见,然则古亦有之矣。又《南史》,齐文惠太子织孔雀毛为裘,华贵无比,武后有集翠裘以赐幸臣,皆其类也。又满刺加哈烈出锁袱,一名梭服,鸟毳为之,纹如纨绮。今闽中最多,价不甚高,非羽纱羽缎比。
浙江巡抚某疏:“明绍兴府知府汤绍恩,于三江海口筑塘建闸,旱涝无害。逮我朝定鼎,泄水驱沙,灵异尤著;御灾捍患,利益弘多。伏祈敕赐褒封祀典。”云云。下礼部议,允行。
京师粥花者,以丰台芍药为最,南中所产,惟梅桂、建兰、茉莉、栀子之属。近日亦有佛桑、榕树。榕在闽广,其大有荫一亩者,今乃小株,仅供盆盎之玩。佛桑重台者,永昌名花上花,见《艺林伐山》。
鄞处士万斯同,字季野,与其兄斯大,字充宗,同游黄太冲之门。充宗研精经学,而季野贯穿史事,于明代三百年典故如指诸掌,史馆总裁诸公聘入京师,一切皆取衷焉。初先伯祖太师公(讳象乾)列传,汪编修(琬)、倪检讨(粲)各有撰述,季野从实录搜采十许事补入,视二君为详。其所撰《宋季忠义录》十二卷,一卷载恭帝、端宗、末帝本纪,陈仲微《二王始末》;二卷迄末自江万里、文天祥而下逮刘辰翁,凡四百六人,皆向来纪载所未备也。所著又有《南宋六陵遗事》一卷,《庚申君遗事》一卷,《补历代史表》六十卷,《历代宰辅汇考》八卷,《庙制图考》四卷,《河渠考》十二卷,《昆仑河源考》二卷,《儒林宗派》八卷,《群书疑辩》十二卷,《书学汇编》二十四卷,可谓通儒。壬午四月殁于京邸,甚可惜也。
自己卯顺天乡闱乾清门覆试举人后,直省考试官自侍郎以下,概行开列,恭候钦点。壬午乡试,以副都御史张睿主考陕西,御史吴甫生副之;吏部文选郎中陈汝弼主考江南,工科给事中黄鼎楫副之;御史刘子章主考江西;御史傅作楫主考浙江,翰林满洲阿尔赛副之。湖广巴海,(大理评事,予门人)山东满保,河南傅森,皆翰林,满洲人。山西孙致弥,戊辰庶吉士。副都御史、御史、庶吉士典乡试,自是科始。
二十年来,京师士大夫不复用金扇。初则尚金陵仰氏、伊氏素纸扇,继又尚青阳扇,武林各色夹纱扇;未几废而不行,独尚曹氏靴扇,溧阳歌扇。一时风会,虽小物亦然,殆不可晓也。
壬午七月,浙江巡抚赵申乔疏言,浙省每科试卷一万二千有奇,旧例同考官仅十三人,不能遍阅,请增三员。礼部覆允,并通行各直省,如有试卷数多,房考不足者,题明量行增加。得俞旨,是科浙闱解额视江南之数,并著为例。
丙子,予奉命祭西岳西镇,登凤翔灵山灵鹫寺,见如来泥洹像,诸弟子有悲泣者,窃以为疑。适观《世说》,顾敷七岁,言当由忘情,故不泣,未能忘情,故泣。寻味二语,大有解会。
康熙庚辰夏六月二十八日,蒙恩赐御书“带经堂”扁额,谨纪述于《居易录》末卷。今年壬午四月六日,再蒙恩赐御书“信古斋”扁额。回忆戊午夏初蒙恩赐“存诚”、“格物”二扁,已二十五年矣。二十五年中,三蒙御笔题赐堂额,荣宠逾涯。宋学士苏易简获赐飞白“玉堂之署”四字,一时辄侈为盛事。臣之蒙恩,何啻什倍。恭为摹刻,悬于蓬荜之居,而什袭御墨于宝椟,谨纪颁赐年月,以示世世子孙勿忘报称云。
壬午六月初九日,召集内阁九卿及翰、詹、卿、寺、科、道各部郎中四品以上官于保和殿,传上谕云:“寻章摘句,华丽词藻,非帝王之本。朕四十余年,惟日兢兢,未尝少释万几,自警有始无终之诮,念兹在兹也。政事之暇,颇好书射,历年以来,所积临摹字幅,赐卿等观之。”臣士礻真得绢素大字一幅,共二十七字,云:“惟正是视,玄黄匪惑,非礼不观,仪型是则。慎尔所觌,无愆斯德。临米芾。”首尾凡小玺三,曰“渊鉴斋”(长寸余,阔八分,白文)、“康熙宸翰”(方一寸三分,白文)、“敕几清晏”(方一寸四分,朱丈)。是年七月二十三日恭纪。
浙江乡试广额,既奉特旨允行,顺天府府尹钱晋锡上疏,以京畿国学首善之地,请照浙江例增广解额。礼部覆准顺天等府广额十人,国学八人,奉天府一人,宣化府一人,八旗满洲蒙古三人,汉军一人,共广额二十人;湖广总督郭锈亦以湖南北地大人众,援例疏请,部覆准照浙江例广十三人,可谓一时右文盛事。然止顺天国学浙湖三直省,而他省督抚未及疏请,部议遂未之及,未免向隅矣。至予乡为孔子阙里所在,解额六十名,而至圣裔四氏学二人,即在解额之内,则视他省尤为未均,惜无言之者。
梵言薜荔,犹此言饿鬼,出《大藏》服字函。
盘山拙庵(智朴)和尚自江南还山,以《沧浪高唱》画册来索题。盖师访宋牧仲开府于吴门,适朱竹(彝尊)太史自禾中来,会于沧浪亭,共赋诗见怀,而画史高简图之者也。宋诗云:“青沟辟就老烟霞,瓢笠相过道路赊。携得一瓶豆苗菜(菜名,出盘山),来看三月牡丹花。因缘大事公能了,潦倒粗官我自嗟。好向沧浪亭子上,ヤ檀香里奉袈裟。”“经行斜日且观鱼,黄鸟缗蛮入耳初。接席金风旧亭长(竹),怀人蚕尾老尚书,(阮亭)。春深玉版容参悟,岁晚花宫待扫除。拂子一挥仍小住,空林明月暮钟余。”
提督山西学政、翰林院侍读汪灏,以大同府人文胜前,疏请撤去门字号,照福浙总督、侍郎郭世隆三十六年题请台湾一府撤去至字号,与通省一体匀中之例。部覆得旨允行。
河南巡抚、侍郎徐潮疏言:二程子后裔五经博士程佳病废,请以其子程举承袭。
明弘治中京口人钱宝者,善医,尝游齐鲁间,遇一老僧,能卧大雪中,雪为不积,问其年,数百岁矣。后至金陵,居天界寺,抚摩能疗诸疾。后尹蓬头客于钱氏,钱偶言僧状,尹曰:“吾师祖也。别来久,尚亡恙耶?”已而尹去,老僧复至京口,钱为述尹语。僧曰:“是吾孙也。”徐出度牒示钱,则唐大中四年所给,已八百年矣。僧秦人,不知名字。(见《外史》)
唐时升叔达《三易集》有《南翔八老人诗序》,云:“南翔里有八老人为社,徐爵九十六,赵陆九十四,陆淙八十五,徐勋、张乐俱八十四,董儒八十三,朱梓八十二,陆球八十一。居止不一二里,而耄耋相望,日杯酒谈笑相娱乐,诚太平盛事也。”诗云:“白鹤村头春日晓,香雾百花好。苍颜素发八老人,花前置酒相倾倒。笑说邻翁学语时,迫谈邑子知名早。不知主客更劝酬,争引曾玄互提抱。今年孟春甲子晴,占云麻麦俱丰成。坐中祭酒九十六,敬酹社翁旨且清。其间迭起拜更祝,但愿脚健双眸明。桂林从事八十一,只闻唤弟无呼兄。南村翳翳桑榆日,出且持杯归散帙。但课儿孙种黍苗,何知道士餐芝术。香山居士有遗篇,九十不衰真地仙。公等康健逢圣世,能无旦莫歌皇天。愿炊香饭酿秫酒,日奉杖履长周旋。正嘉遗事多讹谬,欲问銮舆南幸年。”魏学礼《长林片叶集》有《九峰青崖先生年一百二十一岁》诗,尤奇。
乐府:“碧玉破瓜时。”而《谈苑》载吕洞宾谒张洎赠诗云:“功成应在破瓜年。”洎后以六十四卒,破瓜者二八也。老少男女皆可称破瓜,亦奇。
《山海经》云:“北号之山,有木状如杨,赤华,其实如枣而无核,其味酸甘,食之不疟。”此即吾乡之虚中枣也,出青城县。汉上林苑有枵枣,见《西京杂记》。又东坡有《与蒲传正觅柿霜无核枣帖》,元遗山有跋,见《玉堂嘉话》。
《异物汇苑》:巴旦杏出哈烈国。今北方皆有之,京师者实大而甘,山东者实小肉薄,少津液,土人贱之不食,独其仁甘,可以佐菹。
汉上林令所记桃十种,有樱桃、含桃。含桃即樱桃,且非桃类。
金刚钻形如鼠粪,色青黑如铁石,产西域诸国,在鸷鸟海东青所遗粪中,以之镌镂,无坚不破。右《齐东野语》所记。或云扶南国刚金能切玉,扣以角则判。张洪《使缅录》云:缅蛮地有木曰金刚纂,状如棕榈,枝干屈曲,无叶,М以渍水,暴牛马,令渴极而饮之,食其肉必死。此又草木之毒者,而名同。
京官旧例,各衙门称谓有一定仪注,不可那移,如翰、詹称老先生,吏部称选君、印君,员外以下称长官,科称掌科,道称道长,是也。自康熙丙子祭告回京,见闻顿异,各部司及中行评博,无不称老先生者矣。此亦觚不觚之一也。
《考工记》“<韦军>人(音运)为皋陶”,郑司农注:“皋陶,古木也。”
徐渭《路史》一条云:“唐时高丽贡松烟墨,和糜鹿胶造,墨名俞糜。”此说杜撰陋甚。按俞糜,汉县名,地出石墨,即今陇州之阳,见于《汉官仪》,其来旧矣,非始于唐,且与高丽无涉。
青藤山人《路史》云:“中山酒,中山兔毫,并是应天府之溧水县,非古中山也。”不知何据,亦出杜撰。
高季迪,明三百年诗人之冠冕,然其《明妃曲》云:“君王莫杀毛延寿,留画商岩梦里贤。”此三家村学究语,所谓下劣诗魔,不知季迪何以堕落如此,而盲者反以为警策。其后有彭三吾者,又云:“画师休尽杀,梦弼要人图。”转入魔道矣。又胡虚白《咏绿珠》云:“枉费明珠三百斛,荆钗那及嫁梁鸿。”郎瑛称之。皆所云痴人前不得说梦也。若永叔“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所谓诗论,亦自近腐。
以詹事府詹事兼侍读学士徐秉义(前吏部右侍郎),原任翰林院侍讲徐元梦(满洲人)为顺天考试官。二君皆癸丑科进士。
郎瑛《七修类纂》举东坡《跋林和靖诗》“诗如东野不言寒,书似西台差少骨”,以西台为南唐李建中,谬甚。南唐太弟太傅李建勋,非建中也。建中,宋初人,为西京御史,故称西台。其书与杨风子先后齐名,苏、黄常称之,郎未知耶?
刚卯或曰严卯,见《王莽传》。或曰亥殳<巳支>(音开以),见《说文》。《玉篇》以正月卯日作而佩之。服虔云:“长三寸,广一寸四分。”晋灼曰:“长一寸,广五分。”或用玉,或用金。予于慈仁寺市中曾见一枚,乃以象牙为之,八分书,六十六字。又按《后汉·舆服志》:“长寸二分,方六分。请侯王列侯以白玉,中二千石以下黑犀,三百石已下以象牙。”
《类纂》载武林女子金丽卿诗“家住钱塘山水图,梅边柳外识林苏”,郎瑛谓其不能守礼,出则拥蔽其面。时方食,不觉喷饭满案。又谓谢无逸以胡蝶诗得名,号“谢胡蝶”,后李商隐袭其语,云云。则是以唐人蹈袭宋人矣,更可一笑。
己卯十一月,熊青岳太宰拜相。时宛平胥庭王公为首揆,沁州吴公铜川次之,而孝感乃故相再入内阁。或疑其位次王公,云若熊公径以大学士召还,自当为首揆,今以礼书召迁吏书,而始大拜,是由尚书大拜,非以大学士召还也,不当让熊,遂次吴,而桐城张公敦复又次熊。及王公引疾,则丹徒张公素存为首揆,桐城请告归矣。(熊乃王教习门生也)
御史刘子章条奏,外官禁止多带家口,下吏部议,督、抚止许五十人,藩、臬四十人,道、府三十人,州、县十五人,违例者革职,下九卿、詹事、科道集议。予谓自督、抚已下皆递减十人,胡为州、县之于道、府,顿减其半也。众韪之,乃定为二十人,而女口不与此数,违例者止于降级。再奉旨,以旗员差多,许倍之。
辛巳冬杪,得倪云林《乔柯竹石》小幅,澹逸绝尘,题字尤古劲,真迹也。诗云:“隐士江阴许士雍,钿山湖里泊烟篷。秋来鲈绘莼羹美,亦欲东乘万里风。”后署“甲辰八月倪瓒”。(云林故居在厚山,地名厚阳)
庚辰三月,朝阳门外东岳庙火,殿庑皆烬,独左右道院无恙。特发内帑,并令在京在外大小官员捐助,仍以裕亲王监视之,阅岁始毕工,亲临幸焉。庙中仁圣帝、炳灵公、司命君、四丞相像,皆元昭文馆大学士正奉大夫秘书监卿刘元所塑。元最善搏换之法,天下无与比,至是皆毁于火。
罗泌《路史》云:“巢父友许繇,樊竖,繇居沛泽,其道日光,尧朝焉而逭之。父适闻之,洗耳于颍,竖方饮其牛,乃驱而还。”子苹注:竖字仲父。然则洗耳者巢父,饮牛者则樊竖,又别自一人。妄说纷纷,诸子谶纬之书。杜撰大抵如此,可发一笑。
虫牢,地名,见《春秋》,其地在今河南之封丘县。然《路史》杂国名又有虫氏、牢氏,虫氏条下曰邾地,后有虫氏;牢下曰古牢子国,后有牢氏。
武会试旧无廷对胪传之例,有之自明末崇祯辛未科始,从考试官方逢年之请也。
王孟端《仿云林古木丛篁》,自跋云:“幽篁古树玉森森,白石仙人翠作襟。夜月几惊龙虎立,秋风时听凤皇吟。画图入思曾飞笔,山水留情独抚琴。不是远寻高士宅,何能惬我出尘心。”又季迪《和东山逸叟》、《和青箬溪道人》四言一首。
壬午顺天乡试,五经监生二人,一庄令舆,江南武进人;一俞长策,浙江桐乡人,初以违例贴出仍具题请旨。奉旨俱著授为举人,准会试,嗣后愿做五经者不必禁止作何定例,九卿等详议具奏。
九月初六日辰刻,文华殿经筵讲官礼部尚书韩、吏部左侍郎傅继祖进讲《四书》“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一节,臣刑部尚书王士礻真、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法良进讲《易经》“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一句。讲毕,赐宴太和门。
初九日,东宫会讲持敬殿,臣士礻真以尚书侍班,詹事府詹事来道、右庶子沈涵进讲《四书》“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二句,右谕德觉和托、修撰胡任舆进讲《书经》“德无常师,主善为师”二句。讲毕,赐茶文华殿门。
翰林掌院,旧皆以学士兼礼部侍郎,满官汉官皆然。自昆山徐相国以大学士兼掌,桐城张相国以礼部尚书兼掌,与往例不同。然凡启奏讲书等事,仍满前汉后,不论所居之本官也。今长洲韩宗伯兼掌院事亦然。
《唐国史补》谓“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乃右丞窃取李嘉语。论者或为王讳,以为增“漠漠”四字,便是点铁成金手段,此亦呓语。然此事往往有之。予门人太仓崔举人华,字不雕,贫而工诗,尝有句云:“溪水碧于前渡日,桃花红似去年时。”予在广陵作《论诗绝句四十首》,举此二句,云:“江南肠断何人会,只有崔郎七字诗。”后汪钝翁在京师,亦有句云:“溪水碧于前渡日,桃花红似去年人。”谓非取崔前语乎?汪于崔亦前辈也。
谭辂云:“刘季绪好诋诃文章,掎摭利病。徐陵为一代文宗,未尝诋诃作者。”昔予与故友汪钝翁在京师,钝翁好诋诃人,前辈自钱公牧翁而下无得免者,后进以诗文请质,亦无恕词。予每劝之。故友计甫草东尝序予门人汪蛟门(懋麟)集云:“钝翁性ぉ急,不能容物,意所不可,虽百贲育不能扌其口也。其所称述于当世人物之众,不能数人焉。阮亭性和易宽简,好奖引气类,然以诗文投谒者必与尽言其得失,不少宽假。”此数语颇得予二人梗概。顾施愚山又尝谓予:“公好奖引人物,自是盛德。然后进之士,学未有成,得公一言,便自诩名士,不复虚怀请益,非公误之耶?”予思其言,亦极有理。
门人李少京兆子来(先复)言曩过汉中,闻南郑县之东有民家老妪,年百二十岁矣,尚强健无恙。李自往访之,云晨出往田间栽种,未及见。
广州府佛山有诸生黄章者,年一百二岁,康熙己卯尚入省闱,自言:“吾今科且未中,来科百五岁亦未中,至百八岁始当获隽,尚有许多事业,出为国家效力耳。”闻近岁已死,其言无验。
九月二十五日,车驾南巡视河工。
十月初九日夜,再雪竟夜,积素满庭,晚菊尚敷腴可玩。晨起忍寒坐信古堂,对雪看菊。忽梁溪琴僧岳莲见过,弹《平沙落雁》、《汉宫秋》二曲,古音萧寥,忘其身在长安,官是秋曹之长也。作二诗纪事。
台湾古荒服,在福建东南大海中,西界于漳,南邻于粤,北与闽安相直,其水道则东连日本,南邻琉球、暹罗、吕宋、荷兰诸国,其沿革莫得而详也。明嘉靖四十二年,流寇林道乾作乱,都督俞大猷剿之,追及澎湖。道乾遁入台湾,大猷不敢逼,留偏师驻澎湖岛,时哨鹿耳门外,徐俟其敝,道乾遁往占城。道乾既去,澎湖驻师亦罢。天启改元,有颜思齐者,为日本国甲螺(犹头目也),引倭酋归一王屯台湾,闽人郑芝龙附之,始建平安镇城。既而荷兰国人舟遭飓风至此,爱其地,借居之,遂与倭约,尽有台湾之地,而岁输鹿皮三万。荷兰国人善火器,其居台湾也,以夹板船为犄角,虽兵不满千,南北土酋咸畏之,又建赤嵌城以居。顺治庚寅,日本甲螺郭怀一谋逐荷兰人,事觉,怀一被杀于欧汪(在今凤山县界)。辛丑,郑成功自江南败归,势日蹙,顿军厦门。适日本甲螺何斌与荷兰酋长隙,潜诱成功进取台湾。鹿耳门诘屈回旋,沙浮水浅,猝难飞渡,成功舟至,水忽涨十余丈,巨舰纵横毕济,遂克台湾。荷兰国人与成功战不利,退保安平镇城。其酋归一王以死拒之,成功力攻不克,乃环山列营以困之。荷兰人势穷,以十余艘决战,成功用火攻,尽焚之,荷兰人遁归其国。成功既有台湾,以赤嵌城为承天府,改台湾土城为安平镇,总名曰东都。未几,成功死,其子经居鹭江(即今厦门)。成功弟世袭阴有窃据意,经攻逐之,世袭渡海来归,经僭立,改东都曰东宁,改县曰州,设安抚司三、南北路澎湖各一。辛酉经死,子克爽嗣。康熙二十一年壬戌,福建总督姚启圣用间谍阴结傅为霖为内应,事泄,为霖遇害。明年癸亥,靖海将军施良奉命率舟师进讨,六月,自铜山抵澎湖,入罩湾,连克虎井、桶盘诸屿,誓师戒严。郑克爽奉表降,诏赴京师,隶旗下。于其地设台湾府,统台湾、凤山、诸罗三县,隶福建布政使司云。
十月二十七日,车驾回宫。
御赐内直吏部尚书陈廷敬、副都御史励杜纳、右谕德查升各松花江石小研一方,色澹绿如洮石,腹有御书研铭八字,云“以静为用,是以永年”。继又赐大学士张玉书、吴黄、熊赐履、工部尚书王鸿绪各一方。鸿绪所得有倭漆研匣,匣中有御用墨四笏。时十一月,偶召张及王入南书房编次御书,得赐,因及吴、熊二公云。
驾在德州,赐致仕在籍户部左侍郎田雯“寒绿堂”扁额,原任翰林侍读萧惟豫、编修田需亦蒙赐御书各一幅。
召户部郎中陈奕禧入南书房,命书大小字各三幅,赐御书御制《塞上》诗一幅,诗云:“半岭黄云合,风悲鼓角闻。野原沙草外,落日自成群。”御制《宋高宗父母之仇终身不报论》,命大学士熊赐履、礼部尚书韩、内直吏部尚书陈廷敬、右谕德查升同作,又命浙江举人查慎行(原名嗣琏),江南举人钱名世等同作进呈。
诏蠲甘肃等处地方四十一年、四十二年钱粮,江南上江下江四十二年钱粮。
十二月,诸王、内阁九卿、翰、詹、卿、寺、科、道请上尊号,奉旨:“朕即位四十余年,未尝少刻不以民生休戚为念,远迩安静为本。虽或庆云景星,嘉禾瑞草,天书麟凤之奇,总无关于黔黎,亦无关于朕心,反为史书之讥。朕以实心为民,天视天听,故有其道,难免后人公论。若耀功德,取一时之虚名,朕之不悦甚矣,毋烦数陈。”
上召海宁举人查慎行、武进举人钱名世、长洲监生何焯、休宁监生汪灏于南书房,屡试诗及制举文,特赐焯、灏举人,明年一体会试。
考试新差提督各省学政翰林侍读学士张廷枢等、郎中翁嵩年等十一人于南书房,称旨,又赐御书一幅(八股题《夫子循循然善诱人》一节,诗题《恭和御制考试叹》)。
壬午冬,驾归自德州,考试内直诸词林官,至二十二日封印,后一日始毕。定一等十人,侍读学士陈元龙等;二等若干人;其三等五人调知县用:谕德王化鹤、中允吴晟、修撰戴有祺(辛未状元)、检讨赵尔孙、吴文炎。
命吏部右侍郎吴涵兼掌翰林院事。
山行虑迷,握响虫一枚于手中,则不迷,见《物类相感志》。虞山先生作《响言》,取此。
明文士如桑悦、祝允明,皆肆口横议,略无忌惮。悦对丘文庄言,举天下文章,惟悦,其次祝允明。世但嗤其妄人耳。允明作《罪知录》,历诋韩、欧、苏、曾六家之文,深文周内,不遗余力。谓韩伤易而近儇,形粗而情霸,其气轻,其口夸,其发疏躁;欧阳如人毕生持丧,终身不被衮绣;东坡更作儇浮,的为利口,哗犷之气,肆溢舌表,使人奔迸狂颠而不息;曾、王既脱衣裳,并除爪发,譬之兽啮腊骨;至于老泉、颍滨、秦、黄、晁、张,则谓不足尽及;惟柳如冕裳玉,犹先王之法服。乃其大旨,则在主六代之比偶故实,吁亦鄙而倍矣。论唐诗人,则尊太白为冠,而力斥子美,谓其以村野为苍古,椎鲁为典雅,粗犷为豪雄,而总评之曰外道,李则《凤皇台》一篇亦推绝唱。狂悖至于如此,醉人骂坐,令人掩耳不欲闻。论诗余则专祖太白、飞卿,稍许欧、晏、周、柳,以为缀旒,谓东坡木强疏脱,少游、鲁直特市廛小家之子。略举大端如右,所谓无忌惮者,不足置辨也。
《西园杂记》记明大臣寿考者,自王端毅公、魏文靖公而下十三人,而不及雒阳刘文靖公晦庵。文靖寿九十余,近百岁。又弘正名相也,何独遗之?
释氏言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古言云羚羊无些子气味,虎豹再寻他不著,九渊潜龙,千仞翔凤乎?此是前言注脚,不独喻诗,亦可为士君子居身涉世之法。
大竹破山和尚,天童密弟子也,蜀乱后居万峰。贼李鹞子者,残忍嗜杀,延师供养,请肉食。师曰:“公不杀人,我便食肉。”李笑而从之,全活无算。师蹇姓,忠定公之裔孙也。
郑端简云:“十哲,陈蔡一时与难之贤,非孔门定论,自开元至今,无敢议者。夫有若之言,四见于《论语》,大类圣人。公西赤志于礼乐,有为邦之才,不远优于宰我、冉求乎?求、我言行,不必征诸史传,《论语》中多有之矣,其视二子,优劣何如?宜进祀二子于殿上,改求、我于庑中。”右与予官祭酒时具疏大意略同,惜为友人中阻,疏不果上。即当时礼部未必果行,要当存此一段公论于天下后世耳,予至今悔之。
皮日休本字逸少,后字袭美,见《北梦琐言》。
康熙乙丑夏,予使粤东还,便道游庐山,宿开先寺,观阳明先生石壁大书纪功碑,末云“嘉靖我邦国”,若前知世宗入继大统者。按《碧里杂存》,阳明既平田州之乱,先是州有巨石,侧卧江浒,旧有童谣云:“田石倾,田州兵;田石平,田州宁。”岑猛恶之,夜遣人平之,明复如故。先生定乱后,其石即平。先生自往观之,洗剔苔藓,有古刻“新建伯”三大字,异之,遂续加九字,并刻于石,云“嘉靖岁戊子新建伯王守仁”。又记先生习静阳明洞,预知门人朱白浦、蔡我斋入山事。《中庸》云“至诚之道,可以前知”,阳明其庶几乎。
《乐郊私语》云:海盐少年多善歌,盖出于澉川杨氏。其先人康惠公梓与贯云石交善,得其乐府之传,今杂剧中《豫让吞炭》、《霍光鬼谏》、《敬德不伏老》,皆康惠自制,家僮千指,皆善南北歌调,海盐遂以善歌名浙西。今世俗所谓海盐腔者,实发于贯酸斋,源流远矣。
●卷二
《异物类苑》云:“山都人面黑长身,有尾踵,见人则笑,笑则上唇掩目。”按诸书言人都鸟都猪都,皆不尔,此乃误以狒狒为山都耳。
仅字有少、余二义,唐人多作余义用。如元微之云:“封章谏草,繁委箱笥,仅逾百轴。”白乐天《哭唐衢》诗:“著文仅千首,六义无差忒。”小说《崔炜传》:“大食国有阳燧珠,赵佗令人航海盗归番禺,仅千载矣。”《甘泽谣·陶岘传》:“浪迹怡情,仅三十载。”《摭言》:“曲江之宴,长安仅于半空。”《玉壶清话》:“《南唐先主传》:吴越灾,遣使唁之,赉帑币粮镪,仅百余艘”之类。至宋人,始率从少义,迄今沿用之。
令狐子先,安陆高士,予尝著之《古欢录》矣。王彦辅《麈史》载其著书甚多,有《万卷录》、《易说精义》、《晋年统纬》、《世乐要注》、《默书》、《谗髓》、《琴谱》、《兵途要辖》等若干卷。又云令狐先生卒,阮逸天隐表之,林逸书,孟逸篆额,号“三逸碑”。
南齐侍中庾杲之家贫,每食生韭、熟韭、韭菹,时人为之语曰:“孰谓庾郎贫,每食二十七种。”后魏陈留侯李崇为尚书令,性俭吝,食止韭菹,其客李元佑戏语人曰:“李令公一食十八种。”问其故,答曰:“二九一十八。”二事极相似。
《梅村诗话》云:“尝与陈卧子共宿,问其七言律诗何句最为得意,卧子自举‘禁苑起山名万岁,复宫新戏号千秋’一联。”然予观其七言,殊不止此,如“九龙移帐春无草,万马窥边夜有霜”,“左徒旧宅犹兰圃,中散荒园尚竹林”,“禹陵风雨思王会,越国山川出霸才”,“石显上宾居柳市,窦婴别业在蓝田”,“七月星河人出塞,一城砧杵客登楼”,“四塞山河归汉阙,二陵风雨送秦师”诸联,沉雄瑰丽,近代作者,未见其比,殆冠古之才,一时瑜、亮,独有梅村耳。
弹棋之戏,始见《西京杂记》,《后汉·梁冀传》注稍详之,似近投壶,而其制不传。今人诗多以奕棋当之,可发一笑。王建《宫词》云:“弹棋玉指两参差,背局临虚斗著危。先打角头红子落,上三金字半边垂。”读之亦不能通晓也。
《挥麈新谈》记费鹅湖初第谒彭文宪,文宪曰:“殿上金阶滑,须慢慢行。”吾乡高念东侍郎(珩)有句云“金阶路滑且徐行”,本此。
唐萧仿咸通四年知礼部贡举,责授蕲州刺史,有《与浙东郑大夫书》云:“韩绾即文公之孙,柳告是柳州之子,凤毛殊有,而名字陆沉。”皆仿是年所举士也。
千里马,人皆知之,王兆云《湖海搜奇》载陕西民家有千里驴,腰有肾六。又张翁言有友人省亲山东,亲家以一驴至,曰:“此千里驴也。”乘之倏忽抵家。
唐人五言绝句往往入禅,有得意忘言之妙,与净名、默然、达磨得髓同一关捩。观王、裴《辋川集》及祖咏《终南残雪》诗,虽钝根初机,亦能顿悟。程石瞿有绝句云:“朝过青山头,暮歇青山曲;青山不见人,猿声听相续。”予每叹绝,以为天然不可凑泊。予少时在扬州亦有数作,如:“微雨过青山,漠漠寒烟织;不见秣陵城,坐爱秋江色。”(《青山》)“萧条秋雨夕,苍茫楚江晦;时见一舟行,水云外。”(《江上》)“雨后明月来,照见下山路;人语隔溪烟,借问停舟处。”(《惠山下邹流绮过访》)“山堂振法鼓,江月挂寒树;遥送江南人,鸡鸣峭帆去。”(《焦山晓起送昆仑还京口》)又在京师有诗云:“凌晨出西郭,招提过微雨;日出不逢人,满院风铃语。”(《早至天宁寺》)皆一时伫兴之言,知味外味者当自得之。
南昌陈士业(弘绪)言,尝登泰山日观峰,四更起候日出,见霞彩万道,碧绿交加,有赤盘从中涌出,晃漾不定,久之乃成日轮,因悟气至此始聚而为日,日生一日,非以昨日之日复为今日之日也。新吴宋长庚亦有此论,此说甚奇。《山海经》云:“羲、和,二国名,每日出,二国人为御,推升太虚。”语尤荒诞可笑。
七言律联句,神韵天然,古人亦不多见。如高季迪:“白下有山皆绕郭,清明无客不思家。”杨用修:“江山平远难为画,云物高寒易得秋。”曹能始:“春光白下无多日,夜月黄河第几湾。”近人:“节过白露犹余热,秋到黄州始解凉。”“瓜步江空微有树,秣陵天远不宜秋。”释读彻:“一夜花开湖上路,半春家在雪中山。”皆神到不可凑泊。
钱武肃王目不知书,然其寄夫人诗云:“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不过数言,而姿致无限,虽复文人操笔,无以过之。东坡演之为《陌上花》三绝句,云:“陌上花开胡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还歌缓缓归。”五代时,列国以文雅称者,无如南唐、西蜀,非吴越所及,赖此一条,足以解嘲。
韩、苏七言诗,学《急就篇》句法,如“鸦鸱鹰雕雉鹄,骓丕骆骊非原”等句,予既载之《池北偶谈》。近又得五言数语,韩诗“蚌螺鱼鳖虫”,卢仝“鳗鲇鲤酋,鸥凫”,蔡襄“弓刀甲盾弩,筋皮毛骨羽”。然此种句法,间作七言可耳,五言即非所宜,解人当自知之。
武林女子王倩玉,貌甚美而工诗词,已字人矣,悦其中表沈生声而越礼焉。母家讼于官,杭守弋︔断离,鬻于驻防旗下。沈百方赎归,复为沈生一女而死。传其寄沈《长相思》一阕云:“见时羞,别时愁,百转千回不自由,教奴怎罢休?懒梳头,怯凝眸,明月光中上小楼,思君枫叶秋。”虽淫奔失行,其才慧亦尤物也。
癸未正月十六日,大驾南巡,视河工。
上谕:“官民人等及革职降级官员、赎罪人犯,愿赴山东被灾地方泰安州、沂州、新泰、蒙阴、郯城等县赈济饥民者,列名以闻,事毕议叙。”
会试总裁官: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熊赐履、吏部尚书陈廷敬、吏部右侍郎兼掌翰林院事吴涵、礼部右侍郎许汝霖。
本朝惟高阳李文勤公三典会试,今孝感熊公以癸丑、甲戌、丁丑、庚辰、癸未五典会试,泽州陈公以壬戌、辛未、癸未亦三典会试,可谓盛事。按明二百七十年,惟金溪王公英永乐戊戌、宣德庚戌、正统壬戌三典会试耳。
台湾风信与他海殊异,风大而烈者为飓,又甚者为台。飓倏发倏止,台常连日夜不止。正、二、三、四月发者为飓,五、六、七、八月发者为台,九月则北风初烈,或至连月,为九降。过洋以四、七、十月为稳,以四月少飓,七月寒暑初交,十月小春天气多晴暖故也。六月多台,九月多九降,最忌。台、飓俱多挟雨,九降多无雨而风。凡台将至,则天边有断虹,先见一片如船帆者曰破帆,稍及半天如鲎尾者曰屈鲎。土番识风草,草生无节则一年无台,一节则台一次,多节则多次。飓之名以时而异,正月初四日曰接神飓,初九日曰玉皇飓,十三日曰关帝飓,念九日曰乌狗飓,二月二日曰白须飓,三月三日曰上帝飓,十五日曰真人飓,念三日曰马祖飓(真人多风,马祖多雨),已上春三月共三十六飓,此其大者。四月八日曰佛子飓,五月五日曰屈原飓,十三日曰关帝飓,六月十二日曰彭祖飓,十八日曰彭婆飓,念四日曰洗炊笼飓,七月十五日曰鬼飓,八月一日曰灶君飓,十五日曰魁星飓,九月十六日曰张良飓,十九日曰观音飓,十月十日曰水仙王飓,念六日曰翁爹飓,十一月念七日曰普庵飓,十二月念四日曰送神飓,念九日曰火盆飓,念四日已后皆曰送年风。(按升庵先生云飓当作<风贝>,音贝)
凤山县有姜,名三宝姜,相传明初三宝太监所植,可疗百病。
诸罗县番首名大眉者,每岁东作时,诸番请其出射,射所及之地,稼辄大熟,号“灵箭”。
正月二十七日,前少傅兼太子太傅保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王熙卒。公礼部尚书文贞公崇简长子也,顺治丁亥进士,父子同官禁林,又同为学士。康熙壬戌,以兵部尚书大拜,居政府者二十年。辛巳,以病予告,至是卒,年七十六,赐谥文靖。王文贞公六子:长熙,保和殿大学士、礼部尚书;次,桃源县知县;次然,广西布政使司布政使;次照,浙江金华道参议;次燕,贵州巡抚都察院副都御史;次默,刑部郎中。阀阅之盛,时无其比。
二月二十九日放榜,会元王式丹(江南宝应人)。
康熙中,以尚书拜相者,或进部衔,如宛平王胥庭(熙)相国,以司马大拜,而进兼礼部尚书;京江张素存(玉书)相国,以宗伯大拜,而进兼户部尚书是也。其后吴沁州铜川(典)以刑部尚书大拜,止兼本部。
浙江巡抚张泰交以士民公吁,请前巡抚升浙闽总督谥忠贞范承谟春秋特祀,允行。
汤调鼎,淮之清河人,顺治初进士,著《辨物志》,议论多发人神智,偶笔其记人参二则于此:“隋高祖时,上党民宅后闻人呼声,求之得人参一本,根五尺余,具体人状。占者谓晋王阴谋夺宗,故妖草生。予曰非妖也,人参如人形者,食之得仙,根至五尺而具人状,盖岁久神灵之物,而上党又人参之所出。惜时无张华其人,故其物不著,而以为阴谋夺宗之应。文帝以丞相僭帝位,何尝不以阴谋得哉?”又“《元览》云,人参千岁为小儿,枸杞千载为犬子。按参以人名,伏土岁久,而具体人状,气类神灵之感,无足怪者。枸杞字不从犬,何以岁久为犬?《广韵》云春名天精子,夏名枸杞,秋名却老根,冬名地骨皮。是枸杞特四名之一。考《山海经》:建木上有九属,下有九枸。枸根盘错也,与犬义绝不相涉。使枸杞而为犬,天精、却老、地骨皮又何化乎?”(《人参谱》)
吕与叔记二程子语云:“今日释氏未消理会,大患者在介甫之学。譬之卢从史在潞,朝廷将讨之,当时便使一处逐节度使,朝议欲讨之,而李文饶之意必欲先讨潞州,则不必治彼而自败。今日却要先整顿介甫之学,坏了学者。”
程子云:“《诗小序》(按:此处《清代笔记丛刊》本有一“云”字)必是当时人所传国史,明乎得失之迹者是也。不得此,何缘知此篇是甚意思。《大序》则是仲尼所作,要之皆得大意。”朱子学宗二程,于《诗序》独不然,何也?
伯淳道君实语,自谓如人参、甘草,病未甚时可用,病甚则非所能及。愚谓熙宁之病已甚矣,温公一出而立起膏盲,天下咸如更生。天不祚宋,遂使公年不永,岂云非所及哉!
三月十五日,上南巡视河回宫,内阁九卿迎驾于南海子西红门。
四川巡抚贝和诺请复设蜀省五十七学学官,下礼部议覆,得俞旨允行。
谢在杭肇氵制《小草斋诗话》,殊多愦愦,启发人意处绝少。如云:“诗境贵虚,故仙语胜释,释语胜儒。”夫仙语如《步虚辞》等最易厌,释语入诗最近雅,今乃反之,岂非强作解事者。惟所云:“王右丞律选歌行绝句种种臻妙,图绘音律独步一时,尤精禅理。晚居辋川,穷极山水园林之乐,唐三百年诗人仅见此耳。”如云:“明诗远过于宋。”又云:“本朝仅数名家力追上古,然刻画摹拟已不胜其费力矣。其他作者,虽复如林,上乘隽语,人不数篇,要其究竟,尚不及宋。宋人有实学,而本朝多剽窃故也。”右二条自相矛盾,当以后论为允。又云:“国初诗,林鸿、高启尚矣。鸿一意盛唐,而启杂出元、白、长吉。”夫鸿之为盛唐,赝鼎耳,安得与启并称?而且语有轩轾,此真齐人之知有管、晏而已。又云:“李西涯乐府野狐外道。”夫西涯乐府虽变体,自是天地间一种文字,州晚年尚尔服膺,遽斥之为野狐外道,可乎?约略驳正数端,以例其余。至外篇、杂篇以下多载晚唐、五代、宋、元诗,无可采者,正与刘后村《诗话》同耳。
三月十八日万寿节,大赦天下。
十九日赴畅春苑,启奏刑部释放囚犯八百余人,是日请旨,御批又减等二十一人。
二十六日巳刻,文华殿经筵,满礼部尚书席尔达、汉礼部尚书韩进讲“知者乐仁者寿”二句,满吏部左侍郎傅继祖、汉詹事府詹事徐秉义进讲《易经》“其德刚健而文明”三句。讲毕,赐宴太和门。
上南巡畿辅,在籍诸臣迎驾,诏复原任礼部右侍郎田种玉、国子监司业刘芳、御史戈英原官;至江南,诏起用原任河南巡抚侍郎顾、翰林编修杨,加检讨尤侗侍讲,复内阁学士卢琦、谕德秦松龄、检讨潘耒、徐钅九、冯勖、御史吴震方等原官。
二十八日午刻,东宫会讲,工部右侍郎兼詹事来道、洗马张豫章进讲“兴于诗”三句,庶子常寿、修撰胡任舆进讲“说命虑善以动动惟厥时”二句。讲毕,赐茶文华殿门。
特赐江南举人汪灏、何焯、蒋廷锡三人与癸未科会试中式举人王式丹等一体殿试。
宋中丞牧仲得王介甫《唐百家诗选》残本,自第五卷王昌龄、李颀起至第八卷钱起、卢纶、司空曙止;又自十三卷王建起(建诗二卷,逸上卷)至十六卷许浑止,中间第六卷沈千运已下全取元次山《箧中集》,而益以李嘉等七人,通三十八家,盖亦详于中晚而略于初盛。宋人选唐诗,大概如此。意初唐盛唐诸人之集,更五代乱离,传者较少故也。牧仲谓今所传十卷是章安杨蟠所改窜,非介甫元本,此虽阙本,而真面目尚在。山阳阎百诗(若璩)云,曾见闽贾持翻刻本,正二十卷,惜无从觅之。近牧仲有书至,云已购得全本,方刻之吴门云。
三月二十五日,特命皇长子临故少傅、大学士王熙之丧,拜莫举哀,特恩异数,都人惊传,以为未尝有也。上谕以世祖皇帝旧臣,故加殊礼。内阁部院诸臣公疏谢恩,报闻。
四月初四日殿试,初七日传胪。状元王式丹(会元),江南宝应人;榜眼赵晋,福建闽县人;探花钱名世,江南武进人。是科以违式黜者三人(吴时宽、沈淇、雷曾)。
十五日引见癸未科进士,选汪灏等四十九人为庶吉士,与鼎甲三人同入馆读书。
十二日,在畅春苑御试庚辰科鼎甲汪绎等及庶吉士,十七日命下,留馆授职者十三人,顾图河(甲戌一甲第二)、汪绎、季愈皆鼎甲,余庶吉士,满汉共十人。(戊辰庶吉士梁佩兰、张尚瑗,辛未庶吉士狄亿,皆外用,外用者共三十一人。)
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熊赐履以老病请告,允之,仍令居京师,备顾问。
以吏部尚书陈廷敬为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
以副都御史励杜讷为刑部右侍郎,刑部侍郎金玺以前任湖广巡抚红苗事调用。
以直棣巡抚、兵部侍郎李光地为吏部尚书,仍管巡抚事。
鄞县同年史及超少宗伯,前身为僧大成,予既书之《池北偶谈》第二十六卷。癸未二月,与同年屠少司马芝岩(粹忠)会于僧舍,屠亦鄞人也,因讯及史事。屠言其邑人戎通参上德,前身亦僧也,尝以铁炼锁项,募缘市中。通参之父戎翁者,尝施斋供,与之善,后僧化去,而通参以是日生,亦梦僧入其室。按宋相史弥远乃觉长老后身,即宗伯之先也。
唐武后游石淙倡和诗,首御制,自皇太子、相王以下,和者十六人。相王之后,次梁王武三思,次内史狄仁杰,次奉宸令张易之、麟台监中山县开国男张昌宗,又次鸾台侍郎李峤、凤阁侍郎苏味道、夏官侍郎姚元崇,奉宸大夫汾阴县开国男薛曜书,久视元年五月刊于平乐涧之北崖。诸诗惟李峤、沈期二篇差成章,余皆拗拙,可资笑柄耳。黄冈叶并叔(封)知登封县,撰《嵩阳石刻集记》,始著录之,而删去九首,不为无见。而朱竹太史憾其阙略,以得睹全碑为喜,则亦好奇之过也。当牝朝淫昏之世,二张每侍行幸,预倡和,已令千古齿冷,而列衔于李峤、苏味道辈之前,诸人亦俯首甘之,当时君臣上下,岂复知有羞恶之心哉!
《文海披沙》记笔之异者,钟繇、张芝、王右军皆用鼠须,欧阳兰台用狸毛为心,萧祭酒用胎毛为柱,张茂先用鹿毛,陶隐居用羊须。郑虔谓麝毛一管可书四百纸,狸毛可书八百纸,又有丰狐、向蛉、龙筋、虎仆及猩猩毛、狼毫,虽奇品,而醇正得宜,不及中山兔毫。若淇源之鸭毛、雀雉毛,但取五色相间为观美耳。今吴兴兔毫,佳者直百钱,羊毫仅二十分之一,贫士多用之,然柔而无锋。臧懋循欲取貂鼠毛为之,辅以兔毫,谓钟、王所用鼠须必此也,然稍肥,举落运用,不如人意。已上谢在杭所记,备矣。近日湖州专用羊毛,殊柔软无骨,形貌亦丑。貂鼠珍贵,专为贵人裘帽之用,笔工当何从购之。
李沧溟食馒头,欲有葱味而不见葱,唯蔡姬者所造乃食。其法先用葱,不切入馅,而留馒头上一窍,候其熟,即拔去葱,而以面塞其窍。此谢在杭《文海披沙》所载,即所谓“蔡姬典尽旧罗裙”者也。
扬州银杏树内有观音大士像,宁波洛迦山石有大士竹林鹦鹉像,予皆载之《池北偶谈》。阅《文海披沙》一则云,永州苏山多石淋,以水锯破,中有观音、弥勒、寒山、拾得等像。西方圣人神道设教,理或然也。
吾乡风雅盛于明弘、正、嘉、隆之世,前有边尚书华泉,后有李观察沧溟。《沧溟集》盛传于世,《华泉集》一刻于胡中丞可泉,再刻于魏推官允孚;又逸稿六卷,刻于王方伯桃溪;又有李中麓太常选本,山西台察赵俟斋刻于太原。予所及见者前三本,而中麓选本独未之见,诸本亦渐就澌灭矣。康熙己卯,予乃选刻于京师,凡四卷。予儿启涑以予私淑先生之切也,移书宗侄苹,访其后裔。久之,苹乃详其家世,报涑曰:“先生二子,长子翼,以荫官光禄寺丞,其后无闻;次子习,历城诸生,字仲学,号南洲,有诗名。习子治礼,治礼子节,节子庶,皆以诸生奉祀事。庶子材,材子绍祖。自先生至绍祖凡七世,其家尚有先生画像云。”先生祀郡邑乡贤,其奉祀至材始失之。材今年老,为人佃田,绍祖始十余岁,亦失学佣工。辛巳予假归,涑乃为予述之,而济南诸生某某以书导材,携绍祖及先生画像谒予里第。比予过郡,因与巡抚王中丞东侯、提学徐佥事章仲备言先生名德,而后裔仅有存者,遂以绍祖奉先生祀焉(先生墓在莱庄,亦苹云)。
黄子鸿名仪,常熟人,隐居博学,工书法。予刻《渔洋续集》,将仿宋椠,苦无解书者。门人昆山盛诚斋侍御(符升)闻子鸿多见宋刻,独工此体,因礼致之。子鸿欣然而来,都无厌倦。今《续集》自首迄尾,皆其手书也。尤工小词,有句云:“井桐休放月痕来,玉阶刚卧金铃犬。”人多称之。
安丘刘宪石相国(正宗)好为诗,尝赋《从军行》云:“匣里双雄剑,腰间两石弓。蓬蒿真浪死,何必怯辽东。”后竟以事隶旗下,人以为诗谶。
江南苏松粮储道参议马逸姿疏言:“臣父界原任永嘉县知县,康熙十三年值逆藩耿精忠之变,与温处道臣陈丹赤恪守臣节,同时殉难。荷蒙皇恩矜恤,屡下温纶,从优议叙,赠臣父浙江布政使司参政,荫一子入监,并赐葬祭。康熙三十六年,抚臣疏请于温州府建双忠祠,复荷俞允。先是三十五年,丹赤蒙特恩赐谥,三十八年,皇上南巡幸浙,丹赤子湖州府知府一夔恭迎圣驾,复荷轸念,御书扁额,悬之忠祠,荣被万世。臣父界殉难与丹赤同时,赐祠又复同祀,仰恳皇上破格,一体赐谥赐额,昭垂万世。”云云。礼部议覆,奉旨:“马界著与谥。”旋赐谥忠勤。
、危二兽名,秉心忠直,今承天门内华表顶上者是,又卫辉府前石亦是。按此亦蒲牢、、蚩吻、睚眦之属,而龙生九子,不载其名。
世传羿妻奔月,谓之嫦娥,亦曰蟾蜍。又《酉阳杂俎》,月中有一人,斫桂树,名吴刚,又云月中仙人,名宋无忌。何月中人物之纷纷耶?又郁华一名郁仪,奔日之仙;结,奔月之仙,见《七圣记》。
钮玉樵()云:有王秋山者,工为{巩手}画,凡人物、楼台、山水、花木,皆于纸上用指甲及细针{巩手}出,设色浓淡,布境浅深,一法古名画。按晕当作巩,音筑;字书:以手翠物也。近闽中有织画,乃破纸为条织成之,山水、人物、花鸟,布置设色,种种臻妙,与刺绣无异,亦奇技也。
南海友人陈元孝(恭尹)作《狨赋》,其文甚工。予按陆佃云,狨尾作金色,俗谓金线狨,一名猱。猱,弥猴也。楚人谓之沐猴,甚爱其尾,毛柔长可藉。宋制,官二品狨坐,不言食猴。又按石犭兽名食猴。则元孝之赋,当作石犭为是。犭音菊。《异物类苑》云:“犭如师子,苍黑色,瞑目耸耳,出武当山。”又《黄山志》:“卢狄似穿山甲而无鳞,嗜猿及蜂。每呼群猿至,罗跪于下,择肥者以木叶覆其顶而食之。”
《山海经》:“何罗鱼出谯明山谯水中,声如吠犬,食之已疟。”今登莱海上三月,何罗鱼始至,味甚美,即宁波之鲞也。
《谷音》三卷,皆宋末人诗,上卷王浍以下凡十人,率任侠节义之士;下卷詹本以下凡十五人,则藏名避世之流也;番阳布衣、潇湘渔父以下五人,不可得其姓字,要之皆宋之逸民也。其诗慷慨激烈,古澹萧寥,非宋末作者所及。是时谢皋羽、林霁山辈皆以文章节义著于东南,而又有此三十人者与之遥为应和,亦奇矣。此书毛氏汲古阁本与月泉吟社合刻最工,亡友施愚山备兵湖西,又尝刻之清江。盖杜清碧,其郡人也。适见黄少司马《雪洲集》记此书,初得之临淮顾德光氏,后又见江西刻本,多帝虎陶阴之憾,间托南都博洽之士是正,稍复其真。虞部主事吴时冕见而爱之,遂刻诸真州分署以传。知弘正以来,此书盖不一刻矣。集中诸人本末,各有耿耿不没者,宜有神物在在护持之也。黄名瓒,字公献,扬之仪真人。
五月十五日,朝退,御乾清门,赐满汉大学士、尚书、侍郎御书扇各一。士礻真得御制《虎丘》五言律诗一首(前有“畅春”小印,后有“康熙宸翰”、“稽古右文”二印)。
《袁海叟诗集》若干卷,康熙壬午云间门人周庶常(彝)策铭所寄钞本,用罗纹笺写之,甚工。有大复、空同二序,陆俨山序:又董宜阳题编首,谓海叟手定,国初刻于张氏者,久毁,俨山编次为别本。而陆序云:“《海叟集》旧有刻,又别有选行在野集者,暇日与献吉共读之,又删次为今集云。”按明初诗人共推高季迪为冠,而大复独以海叟为冠,空同许为知言。今读其诗,古诗学魏、晋,近体学杜,皆具体而微耳,遽跻之青丘之列,未免失伦。故予谓从来学杜者无如山谷,山谷语必己出,不屑裨贩杜语,后山、简斋之属都未梦见,况其下如海叟者乎!
《诗小序》必不可废,古今通儒,论皆如此。然如郝楚望之每一诗必驳朱注,亦自不可。常熟顾大韶仲恭欲刊定一书,用《毛传》为主;毛必不可通,然后用郑;毛、郑必不可通,然后用朱;毛、郑、朱皆不可通,然后纲罗群说,而以己意折衷之。严粲《诗缉》作于朱注之后,独优于诸家,大全之作,敷衍朱注,全无发明,用覆酱瓿可也。此论最公。(见牧斋《顾仲子传》)
益都孙文定公亭(廷铨)尝撰《颜山杂记》四卷,极称简核,然于建置设官缘起,犹未详。按黄瓒《雪洲集》议矿盗一疏,是瓒巡抚山东时所奏,略云:“臣会同镇守太监黎鉴巡按山东,监察御史王相、徐冠议照御盗之法,本非一端,要在术以防之,令以禁之,严逐捕以销之,足衣食以安之而已。前项矿贼势虽颇众,其初实倡於一二不逞之徒,而市井无赖与凡穷困无聊者,遂相率而从之。臣等查得青州府益都县去郡二百余里,地名颜神镇,土多煤矿,利兼窑冶,四方商贩群聚於此,其中时有不逞之徒。此巡海道副使潘珍先有开立县治之议,今有特设通判之请,固欲得其要害而治之,诚有见也。但邻近州县复多党徒,亦未得专事乎此,而遽遗於彼也,合无准照副使潘珍及左布政使姚镆、右布政使盛应期、按察使王泰署、都指挥佥事马恺、分守左参政许淳、分巡佥事鲁铎所议,於益都县颜神镇地方听令垒石为堡,建立府馆一所,添设捕盗通判一员,许其兼制。前项邻近州县旧有矿洞,不时巡察,新编总甲严为约束,操练弓兵民快人等。遇有盗贼,小则密谋发卒,以收掩捕之效;大则移文纠众,以成合击之功。务在断绝奸萌,毋令复相屯聚。示已往于不究,开方来以自新。则贼党自此可消矣。”云云。《纪略》以为正德十二年巡按御史黄某奏请,兵部覆准,盖未详也。但黄疏有听垒石堡之语,而颜城实嘉靖二十六年王礻真州世贞兵备青判时建,则正德中止设官而未建城耳。
黄雪洲《同毕嘉会送冯宪副还浙》一首:“广陵淹毕П,越山老冯唐。两贤师友间,力障波澜狂。翩翩游子衣,独与朔雁翔。汲古尚董井,销魂更雷塘。胡然歌式微,彩服恋故乡。惊心济南叟,桃李空门墙。江蓠未堪折,远思凭谁将。”嘉会,吾邑大司空毕公亨也。公官两淮运使,为茶陵李相所重,卒为名臣。止从《钓台集》得其一诗,余不概见,偶阅黄集,录之备公故事云。
余自少年与先长兄考功同上公车,每停骖辍轭,辄相倡和,书之旗亭驿壁,率不留稿。诸同人见之者,后在京师,往往为余诵之,恍如昨梦。近见吴江钮玉樵()《觚剩》,亦载余逸句。因忆丙午自里中北上,戏题德州南曲律店壁一绝,云:“曲律店子黄河崖(亦地名),朝来一雨清风霾。青松短壑不能住,骑驴又踏长安街。”语虽诙嘲不足存,亦小有风趣,聊记于此。
今京师宴席,最重鹿尾,虽猩唇、驼峰,未足为比。然自唐已贵之,陈子昂《麈尾赋》云:“卒网罗以见逼,受庖割而罹伤。岂不以斯尾之有用,而杀身于此堂。为君雕俎之羞,厕君金盘之实。”云云。若六朝已来,则以尘麈尾为谈柄耳,未闻充盘俎也。耶律楚材西域诗,亦以“鹿尾”“驼蹄”作对。
韩宗伯所居在宣武门外,与胡侍讲任舆为邻,韩逝未浃月,胡亦病卒。胡,甲戌状元也。乙丑状元陆侍讲肯堂先卒于此宅。陆是科会元,胡甲子江南解元,皆两抡元。樊川诗云:“家住城南杜曲旁,两株仙桂一时芳。禅师都未知名姓,始信空门意味长。”谅哉!
《括异志》述《吴地记》云:“昔有金牛粪金,村民皋伯通逐之,牛入山穴,山颓,兄弟皆死。”妄语无稽,岂又一金牛耶?又一皋伯通耶?《吴地记》又云:“汉议郎皋伯通字奉卿,卒葬胥门,号伯通墩。”则伯通非村民,又不死于山矣。
古今论世者以尹吉甫为名臣,徒以伐猃狁及《崧高》、《民》、《韩奕》、《江汉》四诗耳。吾独疑吉甫惑后妻之言,至使其子伯奇衣苔带藻,作履霜之操,此与晋献、骊姬之事何异。夫不能齐家而妄称之曰万邦为宪,吾不信也。其犹后世词人之谀韩胄、贾似道者,动以伊、周拟之,其又足信乎?
姚士麟叔祥言:曾见赵松雪自书家用簿,运笔精妙,凡养蚕种桑等事,与今不殊,惟用面作食及乌豆之类,动至百斤百石耳。
姚叔祥又言,海盐有优儿金凤,以色幸于严东楼,非金则寝食弗甘。金既衰老,而所谓《鸣凤记》盛传于时,于是金复涂粉墨扮东楼焉。此一事较侯方域《马伶传》更奇。
《见只编》云:“兰溪魏某尝客华州王槐野祭酒家,见架上有夏国书,凡阅三旬始遍。”则此书较《契丹志》、《金志》卷帙尤多矣。右二志予皆有钞本,夏国志则世罕知之。
明代自南部入阁者甚少,惟万历丁未叶文忠向高,以南京吏部侍郎径授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文忠是时年四十九。
郑端简古言云,永叔毁《系辞》,君实诋《孟子》,安石非《春秋》,二程子改古《大学》,晦庵不用子夏《诗序》,皆不可解。
●卷三
《陈子昂文集》十卷,诗赋二卷,杂文八卷,与《陈氏别传》及《经籍志》合。子昂五言诗力变齐、梁,不须言,其表、序、碑、记等作,沿袭颓波,无可观者。第七卷《上大周受命颂表》一篇,《大周受命颂》四章,曰《神凤》,曰《赤雀》、《庆云》、《颂》,其辞谄诞不经,至云:“乃命有司正皇典,恢帝纲,建大周之统历,革旧唐之遗号。在宥天下,咸与维新。赐皇帝姓曰武氏。臣闻王者受命,必有锡氏。轩辕二十五子,班为十二姓,高阳才子二八,名为十六族。故圣人起则命历昌,必有锡氏之规。”云云。集中又有《请追上太原王帝号表》,太原王者,士也。此与扬雄《剧秦美新》无异,殆又过之,其下笔时不知世有节义廉耻事矣。子昂真无忌惮之小人哉!诗虽美,吾不欲观之矣。子昂后死贪令段简之手,殆高祖、太宗之灵假手殛之耳。
特加在籍原任刑部侍郎任克溥尚书衔。任,聊城人,顺治丁亥、己丑进士。寻卒。
予奉使广州,屡见红鹦鹉,又有五色者,尤珍丽。姚旅云滇中多红斑鸠,又云曩宫中有黄鹦鹉。屠长卿诗云:“一入雕笼夺翠裳,羽毛新得染鹅黄。”此与汉赤雁、朱鹭,隋宦官刘继诠献芙蓉鸥,皆异物也。
熊掌最难熟,故楚灵王请食熊蹯而死。明秦府王孙不羁云,用草绳匝掌煮之,则易熟。
今世公卿士大夫下逮舆隶妇女,无不嗜烟草者,田家种之连畛,颇获厚利。考之《本草》、《尔雅》,皆不载。姚旅《露书》云,吕宋国有草名淡巴菰,一名曰金丝。醺烟气从管中入喉,能令人醉,亦辟瘴气。捣汁可毒头虱。初漳州人自海外携来,莆田亦种之,反多于吕宋。今处处有之,不独闽矣。
山水豹遍身作山水纹,故名。万历乙卯,上高县人得一虎,身文皆作飞鸟走兽之状。
峨嵋瓦屋山出貔貅,常诵佛号,予《陇蜀余闻》载之。雅州傅良选进士云,其乡蔡山多貔貅,状如黄牛犊,性食虎豹,而驯于人,常至僧舍索食。
独,兽名,似猿而大,能食猿。猿性群,独性特;猿鸣三,独鸣一。见《五侯鲭》。
《宣和画谱》所载最古者,吴曹弗兴耳,畜兽首晋史道硕。按《西京杂记》,汉元帝时有安陵陈敞、新丰刘白、龚宽,并工为牛马飞鸟,下杜阳望、樊育尤善布色,皆与毛延寿同诛。然则畜兽花鸟之类,汉已多有,不独文翁石室画古圣贤像而已;若山水,则后起者也。
石去音劫,《南越志》云形如龟甲(或云脚),遇春雨则生花。右丞诗“来经石去春”,“春”字非趁韵也。古人字无虚设如此。
自同州四十里至肃州,东望大山,金人云此新罗山,其中产人参、白附子,与高句骊接界。见许亢宗《行程录》云。
议政大臣管侍卫内大臣一等公费扬古,谥襄壮,康熙四十年九月二十三日。多罗平郡王讷尔福,谥悼,康熙四十年九月二十三日。镶白旗汉军都统雷继尊,谥敏悫,康熙四十年十月十一日。和硕简亲王雅布,谥修,康熙四十年十一月十三日。和硕显亲王丹臻,谥密,康熙四十一年六月二十三日。都统管九门步军巡捕三营统领凯音布,谥肃敏,康熙四十一年闰六月十七日。福建陆路提督总兵官左都督赠太子少保王万祥,谥敏壮,康熙四十一年闰六月十七日。浙江永嘉县知县殉难赠布政使司参政马界,谥忠勤,康熙四十二年四月二十六日。太子少傅礼部尚书保和殿大学士致仕加少傅王熙,谥文靖,康熙四十二年五月初四日。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致仕伊桑阿,谥文端,康熙四十二年七月二十一日。广西富川知县殉难赠太仆寺少卿刘钦邻,谥忠节,康熙四十三年月日。
以副都御史陈论为刑部右侍郎(海宁人,辛丑、甲辰进士)。
王彦辅《麈史》云:“予在开封时,长子渝游相国寺,得唐漳州刺史张登文集一册六卷,权文公为之序,其略曰:‘诗、赋之外,志、记、书、序等合为一百二十篇。’”彦辅又云:“所得书肆镂本才六十六篇,已亡其半矣。予续文卒登之文,以至金石所传,裒而录之,以广前集。”惜彦辅之书亦无传。
古剔犀器以滑地紫屏为贵,底如仰瓦,光泽而坚薄,色如胶枣,曰枣儿犀,元时禾郡西塘杨汇所作。
汉僧徒著赤布,迦梨僧、秣陵僧衣色仿西竺。宇文周忌闻黑衣之谶,易以黄色,衣褐亦起于宇文。
郑康成《尚书中候注》云,比目鱼一名东鲧。见《绀珠集》。
内乡李子田{艹衮}撰《宋艺圃集》二十二卷,凡二百八十人。时在隆庆初元,海内尊尚李、王之派,讳言宋诗,而子田独阐幽抉异,撰为此书,其学识有过人者。然于宋初载廖融、江为、沈彬、孟宾于之流,皆五代人也。又取马定国、周昂、李纯甫、赵氵风、庞铸、史肃、刘昂霄诸人,皆《中州集》所载金源之产。定国又刘豫伪翰林学士也,而与平园、诚斋、石湖、放翁等并列,淄渑混淆,所宜刊正。
华州郭宛委宗昌,尝从辽左得倭帅丰臣书一纸,书间行草,古雅苍劲,有晋唐风。是朝鲜破后,求其典籍之书也。鳞介之族,乃能好古如此。王弘撰山史云。
东嘉赵士桢,字尝吉,能诗工书,明文华殿中书。一日出内府藏砚,悉刻前代年号,命士桢改制,刻万历字。内有一砚,乃唐文皇赐虞世南者,士礻真奏云:“太宗贤主,世南名臣,乞留此砚,以彰前代君臣相与之美。”从之。
《漱石闲谈》云:“成都有耕者,得薛涛墓棺,悬石室中,四围环以彩笺,无虑数万,颜色鲜好,触风散若尘雾。”夫涛死而以笺殉,笺在地下,历千年不坏,皆理之不可信者,殆好事者为之耳。
两广云贵,多有蛊毒,饮食后咀嚼当归即解。
叶蒲州南岩传治刀疮药方,端午日取韭菜捣汁,和石灰,杵熟为饼,用敷疮处,血即止,即骨破,亦可合,奇效。
刘虚,盛唐诗人之杰。李华作《三贤论》,论虚与元德秀、萧颖士曰:“刘名儒史官之家,兄弟以学著称,述《诗》、《书》、《礼》、《乐》、《春秋》为五说,条贯源流,备古今之变。刘在京下,常寝疾,太尉房公时临扶风,闻之通夕不寐,谓宾从曰:“挺卿日若不起,无复有神道。”尚书刘公每诣与谈,终日忘返,叹曰:“闻刘公清言,见皇王(上)之理矣。”殷直清有识,尚恨言理少对,未见刘面,常想见其人。渤海高适达夫,落落有奇气,是皆重刘者也。”又云:“元罢鲁山,终于陆浑;刘避地,逝于安康;萧归葬先人,殁於汝南,无复下寿云。”虚学行,盖不仅诗人之冠冕,惜不概见于后世,而所传五言,亦止十四篇。新旧《唐书·儒学、文苑》皆不为虚立传,与韦苏州同一憾事(虚,字挺卿,今亦无知者)。
唐刘蜕《文冢铭》,自评其文粲如星光,如贝气,如蛟宫之水,此喻最妙。文冢在今潼川州,予康熙壬子曾过之,为赋一诗。唐末古文,并称樵、蜕,蜕《文泉子》,予所手录,然不逮樵远甚。樵之文,在大中时惟杜牧可称敌。
吾乡章丘县有术氏,乃金南渡奸相术虎高琪之后。
《归潜志》载刘勋少宣《济南》诗云:“舟行著色屏风里,人在回文锦字中。”勋初名讷,字辩老,云中人。
金翰林学士赵秉文,尝述党承旨怀英论诗云:“律诗最难工,五十六字皆如圣贤,中有一字不经炉锤,便如一屠沽儿厕其间也。”按此五代人刘昭禹语,党述之耳。
《大唐传载》:“开元东封,有太原人于伯陇者,年一百二十八岁,两孙随之,各年七八十矣。诣阙引见,自言“臣神尧皇帝之臣也”。上赐紫袍牙笏,优恤有加。”
唐时知贡举皆预定,亲知权要皆得荐其私人,乃至榜帖亦属他人为之。如《摭言》所载郑颢托崔雍为榜,延至榜除日,待榜不至,但遣小僮寿儿者传云:“来早陈贺。”日暮,寿儿寄宿院中,夜已艾,寿儿以蜡丸进颢,即榜也。主司在院,而榜自外来,且使命出入,更无关防,已可笑。尤可异者,杜黄门第一榜第三场,庭参之际,谓诸生曰:“未有榜帖。”尹枢年七十余,独趋进,公欣然延之,从容授以纸笔。枢每札一人,则抗声斥其姓名,列庭闻之,皆咨叹,嗟其公道,唯空其元。公览读,致谢讫,乃以状元为请,枢曰:“状元非老夫不可!”公大奇之,即命笔亲自札之。状头出于举子自定,殆近儿戏矣。又郑损舍人为主司,以陆为状元,帖皆请自定。
范传正作《李翰林墓碑》云:“与贺监、汝阳王、崔宗之、裴周南等八人为酒中八仙。”周南之名,杜《酒中八仙歌》无之,《唐书》白本传所载酒八仙人,亦与杜诗同。
唐文宗太和中,诏以李白歌诗、张旭草书、裴剑舞为三绝,命翰林学士为之赞。僖宗广明元年,车驾幸蜀,诏曰:“行在三绝:右散骑常侍李潼有曾、闵之行,职方郎中孙樵有扬、马之文,前进士司空图有巢、许之风,列在青史,以章有唐中兴之德。”唐代留意风雅如此,谈之芬人齿颊。
《风俗通》,汉有太守赖先井,音胆,有井春,今误作井春。近在部,见爰书,有妙姓、岛姓、盘姓、民姓、缠姓、杵姓、刘姓、律姓、茶姓、烟姓、穰姓、首姓、卑姓、威姓、冰姓、坎姓、榻姓、揽姓、慈姓。
章八元赋慈恩塔诗,元、白见之,云“不意严维出此弟子”。其诗鄙恶俚俗,予于《居易录》已言之。姚园客乃以为卢照邻作,又似无目人语矣。
李格非文叔,易安之父也,尝著《洛阳名园记》,不见其诗。《露书》载其《临淄怀古》绝句云:“击鼓吹竽七百年,临淄城阙尚依然。如今只有耕耘者,曾得当时九府钱。”颇可诵。
京山李东白者能诗,隐于衣工,有《登黄鹤楼》七律最佳,其中二联云:“兴饶老子胡床上,秋在仙人铁笛中。鄂渚霜花沿岸白,汉阳枫树隔江红。”明诗诸选多录欧大任、青衣李英诗,而不及东白,因著之。李宗伯本宁常识其人,后舟过云梦吟诗,拍手一笑,跃入水死。
蜀青城山有牡丹二株,皆高三十丈,号大将军、小将军,见元人题跋。朱图南谓在羊亘见峭壁上秋海棠,高丈余,吐花如锦,连绵十里,尤奇。又《玉堂嘉话》云:“海州东峡岛生海棠,作矮树,花深红,大如茶碗,香韵殊绝。每岁进御,以金牌记之。”
治难产方:用杏仁一枚,去皮,一边书日字,一边书月字,用蜂蜜黏住,外用熬蜜为丸,滚白水或酒吞下。此方乃异僧所传(《露书》)。
中州才士,近有襄城李来章礼山、刘青藜太乙,刘歌诗,李古文,皆有可传。刘庚辰公车至京师,杯酒间为余言郏县仝轨车同,诗文皆擅绝。壬午,仝寄余长句,浏漓顿挫,与刘敌也。因语巡抚少司马徐公青来(潮)、门人张侍御蘧若(瑗),聘主大梁书院。予昔使秦中,偶游慈恩寺,见塔上康乃心题诗,亟为延誉,康遂以此知名当世。皆今士人之才而贫者也。康亦字太乙,其诗曰:“园庙衣冠此内藏,野花岁岁上陵香。邯郸鼓瑟应如旧,赢得佳儿毕六王。”
杜子美黑白二鹰诗:“于人何事网罗求?”南唐元宗谓冯延巳云:“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旧唐书》明皇为楚王叱金吾将军武懿宗曰:“吾家朝堂,干汝何事,敢迫吾骑从!”此语在前,见本纪。
五月二十五日,驾幸古北口外避暑。
州《卮言》载沧溟在关中,过许中丞宗鲁伯诚,许问今天下名能诗何人,沧溟曰:“唯王元美,次则宗臣子相。”许请子相诗观之,沧溟勃然曰:“夜来火烧却!”许面赤而已。余尝嗤之,夫子相诗未必能过伯诚,即索观亦属恒事,何至怫然如此。又蔡子木入觐,酒间自歌其夔州诸作,吴明卿辄鼾睡,鼾声与歌声相低昂,歌罢,鼾亦止。今观明卿诗品亦未能过于木也,文士护前,往往夜郎王自大,适足为识者轩渠耳。厥后蔡巡抚中州,吴谪归德府推官,与徐子与、张肖甫皆为属官。蔡身为行酒曰:“吾安敢有其一以傲三君子哉!”子木固盛德,不知尔时明卿当复置身何地?特著二事,以为文士相轻之戒云。
胡应麟作《丹铅新录》、《艺林学山》以驳升庵,自负博辩,然舛讹复不自觉。如引《三国志》关某传注,谓羽欲娶布妻,启曹公,疑布妻有殊色,因自留之。按此乃秦宜禄妻,与布何涉?元瑞岂未一检《陈书》耶?又唐人“长安女儿踏春阳”一绝,见沈亚之集《异梦录》,胡止据《博异志》,似未睹沈集者。田汝成《西湖志余》又傅会以为宋人西湖事,谓为水仙与凤俱沈湖中,则剿袭司马才仲遇苏小事而为之,尤可笑。
嘉陵江岸有刀山,康熙丙子,余再使蜀,舟过之,口占绝句云:“晨过赤铜水,望见刀山。闺中应计日,不见稿砧还。”(赤铜,亦利州水名)盖用古乐府“稿砧今何在,山上复有山;何当大刀头,破镜飞上天”语也。此诗偶逸之,未编入《雍益集》,聊记此。
范德机尝得十字云:“雨止修竹间,流萤夜深至。”既复曰:“语太幽,殆类鬼作。”吴正传师道《礼部集》一条云:“闻之危太朴,昔与先生秋夜不寐,微步山中,得此二句,喜甚,且曰云云。当以他语映带之,因足成此章云。”右二语果佳,余少时有句云:“萤火出深碧,池荷闻暗香。”故友叶文敏讠刃庵(方蔼)极喜之,取入《独赏集》。
胡氏《经籍会通》云:“燕中书肆多在大明门之右,及礼部门外拱辰门西,花朝后三日则移于灯市。每朔望并下浣五日,则徙于城隍庙中。灯市岁三日,庙市月三日。”今京师书肆皆在正阳门外西河沿,余惟琉璃窑厂间有之,而不多见。灯市初在灵佑宫,稍列书摊,自回禄后,移于正阳门大街之南,则无书矣。每月朔望及下浣五日,百货集慈仁寺,书摊止五六。往间有秘本,二十年来绝无之。余庚申冬过之,有《两汉纪》初印本,最精,又《三礼经传通解》,亦旧刻。议价未就,旬日市期早过之,二书已为人购去,懊恨累日,至废寝食。壬午夏,见旧版《雍录》,雕刻极工,重过之,已为人购去矣。癸未夏,得《陈子昂文集》十卷,犹是故物,然如优钵罗花,偶一见耳。
康熙壬午年,吾乡有少年十余人,自登莱往济南,肩舁数笼,笼有虎一、熊一,又一羊六足,一犬三足。欲观者先以钱投之,攫资无算。
文殊普贤厮打,本释家语。宋参政钱象祖与史弥远合谋,殛杀韩胄,请和于金,时人为之语曰:“文殊普贤自斗,象祖打杀师王。”盖胄以太师封平原郡王,佞者皆称师王故也。可谓善谑。
杭州灵隐寺飞来峰有杨琏真伽石像,嘉靖二十二年,福清陈仕贤知杭州,命斩之。田汝成记其事,比于申屠迪毁曹操之庙。顷张御史瑗请平西山碧云寺魏忠贤墓,仆其碑碎之。有关名教,可并传也。
尝见一书,言今江浙所祀五通邪神,乃明太祖伐陈友谅阵亡士卒,诏令五人一队,得受香火,云云。而《武林闻见录》又载宋嘉泰中大理寺决一囚,数日后见形狱吏云:“泰和楼五通神虚位,某欲充之,求一差檄,言差充某神位,得此为据可矣。”如其言。经数月,东库人闻楼上五通神日夜喧哄,如争竞状,吏乃泄前事,为增塑一神像,遂寂然。则宋时已有五通之说,不自明初始。至于决囚钻营伪牒,得补神位,则其为邪魅,昭然矣。吴越之人信而畏之,理不可解,宜汤潜庵(斌)碎其土偶,投畀湖中也。
唐肃宗赐李辅国香玉辟邪二,长一尺五寸,香闻数百步。南宋有李大卿者,其子娶韩平原之女,奁具中有香玉师子,高二尺五寸,精妙无比,后归福邸。
支硎山有泉自石罅流出,虽大旱不竭,相传支道林遗迹也。有贾胡过之,坐卧其侧,凡半月,取一玉蟹而去。
《五侯鲭》载薛琼至孝,家贫采薪,遇老父,以一物遗之,曰:“此银实也。用四壁土种之铜盆中,当得银。”如言种之,旬日生苗,再旬开花,花有银色如钿螺,及结实,皆银也。银亦可种,与雍伯种玉,皆奇闻。
米紫来(汉雯),宛平人,明太仆友石(万钟)之孙也。父寿都,字吉土,亦知名。紫来以顺治十八年辛丑登第,多技艺,工书画,书仿南宫,尤工金石篆刻。以长葛知县行取,适有博学宏词之举,改翰林编修,以典试误。久之召入,供奉内庭,迁侍讲,赐宅西华门,寻病卒。太仆有勺园,在京城西海淀,与武清侯清华园相望,亦曰风烟里。今畅春苑即两园故址也。紫来少喜交游,所交游皆海内名士,与予最相善,颇有倡和。其诗惜为书画所掩,亦散佚无传矣(紫来曾以其滇中诗属予论次)。
药花入诗多新异,如陈白沙“恰到溪穷处,山山枳壳花”之类,予《居易录》载之矣。偶读南宋姜尧章集,一绝云:“怜君归橐路迢迢,到得茅斋转寂寥。应叹药兰经雨烂,土肥抽尽缩砂苗。”亦佳。然以药兰为药物之药,则误耳。
唐人《柳枝词》专咏柳,《竹枝词》则泛言风土,如杨廉夫《西湖竹枝》之类。前人亦有一二专咏竹者,殊无意致。宋叶水心又创为《橘枝词》,亡友汪钝翁(琬)编修亦拟作二首,其一云:“郎行时节橘花零,南风吹来香满庭;今年橘实大如斗,劝郎莫羡楚江萍。”
姜白石《诗说》,有数则可取,录之: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难言,我易言之。’难说处一语而尽,易说处莫便放过。僻事实用,熟事虚用。学有余而约以用之,善用事者也;意有余而约以尽之,善措辞者也。篇终出人意表,或反终篇之意,皆妙。句中无余字,篇中无长语,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始于意格,成于句字。诗有四种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一篇全在结句,如截奔马,辞意俱尽,如临水送将归,辞尽意不尽;若夫意尽辞不尽,剡溪归棹是也,辞意俱不尽,温伯雪子是也。一家之言,自有一家风味,如乐之二十四调,各有韵声,乃是归宿处;无仿者语虽似之,韵则亡矣。右论诗未到严沧浪,颇亦足参微言(温伯雪子,目击而道存,见《庄子·田予方篇》)。
陈忠国字升揆,公安人,诸生,曾中四川乡试副榜,以冒籍黜。壬午来京师,其须长过于膝,行则自两肩搭于背上,每行过市,人竞随观之。赵统《诗话》:杭人陆涛言,其乡有役为老人者,须长委地,行则辫而绕之颈。又《白醉琐言》云,攸县有徐寨主者,须十余茎,以囊盛之,舒之则其修二丈。
元鲜于伯机记杭医宋会之者,善治水蛊。以乾丝瓜一枚,去皮剪碎,入巴豆十四粒同炒,以巴豆黄色为度,去巴豆,用丝瓜炒陈仓米,如丝瓜之多少,候米黄色,去丝瓜,研之为末,和清水为丸,如桐子大,每服百丸皆愈(宋言巴豆逐水,丝瓜像人脉络,去而不用,藉其气以引之也。米投胃气也)。
宋时武林马塍藏花之法,纸糊密室,凿地作坎,覆竹,置花其上,粪土以牛溲硫黄,然后置沸汤于坎中,候汤气薰蒸,则扇之,经宿,则花放。今京师园丁亦然。予尝以冬月寄诸盆花,约明年花树不败,则酬其直,惟桂花不能如旧。《西湖志余》谓桂必清凉而后放,法当置石洞岩窦间暑气不到处,鼓以凉ざ,乃开;今与桃梅牡丹之属,同置爰室地窖,宜其不殖也。此亦格物者所当知。
从伯文玉讳与玟,号能诗。尝有咏宋高宗一绝云:“千金空买玉孩儿。”不得其解。读《西湖志余》,高宗尝宴大臣,见张循王俊持扇,有玉孩儿扇坠,上识是旧物,昔往四明,误坠于水者。问俊所从得,对曰:“臣从清河坊铺家买得之。”询铺家,云得之提篮人;复询之,乃从候潮门外陈宅厨娘处得之;询之厨娘,云破黄花鱼腹中所得也。上大悦,铺家、提篮人补校尉,厨娘封孺人。
中牟县城南,有湖数十亩,中有亭,额以蒲卢,为邑名士张林宗(民表)觞咏之地。予丙子以奉使祭告西岳,过之,惜其命名非典,因为易名垫巾,以存林宗之旧,使后来知名流故迹。按《毛诗·小宛》疏云:“螟蛉,桑虫也。果蠃,蒲卢也。细腰土蜂,谓之蒲卢。”郭璞《尔雅注》:“细腰蜂俗呼翳翁,若水中之蒲,其根著在土,而浮蔓多缘木,故亦或谓之果蠃。”是细腰、水蒲,得以互称,于命名之义,无一可者,不知当时义何居也。
予甲子冬奉使祭告南海之神,岁杪次桐城,大雪中,陈默公(焯)初未相见,即过予客署,二从者背负巨囊。揖罢,即呼具案,顾从者取囊书数十大册,罗列案上,指示予曰:“此吾二十年来所辑《宋元诗会》若干卷,闻公奉使当过此,喜甚,将待公决择之,然后出问世耳。”已过其涤岑,雪中远眺龙眠诸山,纵观是书,竟日宾主谈谐,无一言及世事,此亦冠盖交游中所少。默公顺治壬辰进士,二甲胪传第一,以耳聋,不仕终。
予以乙丑二月抵南海,始与陈元孝(恭尹)定交。揖甫罢,即出一端石小研相示,曰:“吾得此水坑石,甚宝惜之,将以梁子药亭公车之便,属寄公于京师;既闻奉使,当至粤,故留以俟。”视其侧,有铭八字,云:“独漉之贻,渔洋宝之。”元孝工汉隶,此其手书也。予甚珍之。独漉,元孝别字,亦自称罗浮布衣。子励,后中己卯举人。
陈ぅ《奇石记》云:“米仲诏嗜石,有五石最奇:一灵壁石,高四寸余,延袤陂陀,势如大山,四面皆画家皴法。近山脚特起一台,台上平下削,平处刻‘伯原’二字,小篆绝佳。伯原,元清碧先生杜本字也。又一灵壁石,非方非圆,周遭如屏鄣,有脉两道,作殷红色,自凹处垂下,如瀑布之射朝日。高八寸许,围径尺,纯黑,凝润如膏。一英德石,高四寸,长七寸,如双虬盘卧,玲珑透漏,千蹊万径,穿穴钩连。一兖州石,大如拳,坚致有声,得之峄山。一仇池石,亦如拳,峰峦洞壑,奇巧殊绝,刻其侧曰‘小武夷’。”
明大内英华殿供西番佛像,殿前菩提树二,孝定皇太后手植也。《光禄寺志》云:“英华殿,四月八日供大不落夹二百对,小不落夹三百对。”叔祖季木考功诗云:“慈宁宫里佛龛崇,瑶水珠灯照碧空。四月虔供不落夹,内官催办小油红。”盖纪此事也。慈宁宫当作英华殿为确。
荆州南门有息壤,其来旧矣,上有石记云:“犯之颇致雷雨。”康熙元年,荆州大旱,州人请掘息壤出南门外堤上。掘不数尺,有状若屋,而露其脊者。再下尺许,启屋而入,见一物正方,上锐下广,非土非木,亦非金石,有文如古篆,土人云:“即息壤也。”急掩之。其夜大雨,历四十余日,江水泛溢,决万城堤,几坏城。
海宁孝廉查伊璜继佐,崇祯中名士也。尝冬雪,偶步门外,见一丐避庑下,貌殊异,呼问曰:“闻市井有铁丐者,汝是否?”曰:“是也。”能饮乎?”曰:“能。”引入发醅,坐而对饮,查已茗宁,而丐殊无酒容。衣以絮衣,不谢径去。明年,复遇之西湖放鹤亭下,露肘跣行。询其衣,曰:“入春不须此,已付酒家矣。”曰:“曾读书识文字乎?”曰:“不读书识字,何至为丐耶!”查奇其言,为具汤沐而衣履之。询其氏里,曰:“吴姓,六奇名,东粤人。”问何以丐,曰:“少好博逸,败其产,故流转江湖。自念叩门乞食,昔贤不免,仆何人,敢以为污。”查遽起捉其臂曰:“吴生海内奇士,我以酒徒目之,失吴生矣!”留与痛饮一月,厚资遣之。六奇者,家世潮阳,祖明世为观察,以樗蒲故遂为窭人。既归粤,寄食充驿卒,稔知关河厄塞形势。会王师入粤,逻者执六奇,六奇曰:“请得见大帅言事。”既见,备陈诸郡形势,因请给游札数十通,散其土豪,所至郡县壁垒皆下。帅上其功,十年中累官至广东水陆师提督。孝廉家居,久不复记忆前事。一旦,有粤中牙将叩门请谒,致吴书问,以三千金为寿,邀致入粤。水行三千里,供帐极盛,度梅岭,已遣其子迎候道左。所过部下将吏,皆负{阑}抱弩矢为前驱。抵惠州,吴躬自出迎,导从杂沓,拟于侯王。至戟门,则蒲伏泥首,登堂,北面长跪,历叙往事,无所忌讳。入夜,置酒高会,身行酒炙,歌舞妙丽,丝竹迭陈,诸将递起为寿,质明始罢。自是留止一载,装累钜万。将归,复以三千金为寿,锦绮珠贝珊瑚犀象之属不可訾计。查既归,数年,值吴兴私史之狱,牵连及之,吴为之营救,查遂获免于难。初查在惠州幕府,一日游后圃,圃有英石一峰,高二丈许,深赏异之。再往,已失此石。问之,则以巨舰载致吴中矣。今石尚存查氏之家。六奇后卒官,赠少师,兼太子太师,谥顺恪。
武昌小南门献花寺老僧自究者,病噎食,临终,谓其徒曰:“我不幸罹斯疾,胸臆间必有物为祟,殁后剖视,乃可入殓。”其徒如教,得一骨如簪形,取置经案。久之,有兵帅借寓。一日,从者杀鹅,其喉未殊,偶见此骨,取以挑刺,鹅血溅骨,骨立消。后其徒亦病噎,因前事悟鹅血可疗,数饮之,遂愈。因广其传,以方授人,无弗愈者。
唐初修隋史,不为文中子立传,千古疑之。且其时总裁者魏徵,秉笔者陈叔达,皆及门也,而房、杜诸人,又皆佐命,力岂不能为其师立一史传,而必待三百年后宋景文修《唐书》,始为之表章于王绩、勃、质诸传耶?顷阅仇俊卿《通史它石》,论此甚快,可破千古之疑。其说本于《宋史》,非创也。《宋史》谓通为长孙无忌所恶,当时畏无忌,故遗通。而无忌之恶王氏,则由于王凝次子θ劾贬侯君集,君集与无忌善,因而恶及其祖耳。初叔达撰《隋纪》,王绩欲借观,且曰:“吾芮城兄亦有《隋书》若干卷,欲续成以终其志。”殆讽之也。予谓《隋书》不为王通立传,《五代史》不为韩通立传,二公未尝以一传有无为轻重,独可为当时操史笔者惜耳(韩通不立传,亦别有说。通次子福,福子凝,凝子π、、勃)。
●卷四
康熙四十年,驾临塞外,喇里达番头人进彩鹞一架、青翅蝴蝶一双于行在。问之,对曰:“鹞能擒虎,蝶能捕鸟。”又哈密献麟草一方,云:“草生鸣鹿山,必俟千月乃成,自利用元年至今,止结数枚。”
高陵令朱某有白玉笼,高广二寸有奇,四面皆作连琐格子,上下┇字文。外一童子俯首而窥,中有一猿坐而仰视,意态如生。钮玉樵()官秦中,尝见之。
黄周星,字九烟,崇祯庚辰进士。性简傲。尝游嘉善,遇一人负薪过市口,作吟哦声,揖入,询其名氏,曰:“崔姓,名金友。”出其诗,五言云:“花落无人径,云飞到处山。”七言云:“因风去住怜黄蝶,与世浮沉笑白鸥。”又云:“吟思白堕倾家酿,坐对青山读异书。”自号樵隐。黄惊异,因与定交。
某大臣籍没时,有一书案,乃琥珀琢成,而嵌水精,方广二尺,下承一替,亦水精为之,高可三寸,贮水,畜朱鱼,红鳞碧藻,煦沫游泳,恍若丽空。按元时燕帖木儿于私第作水精亭子,四壁皆水精,镂空贮水,养五色鱼其中,剪彩为白、朱荷诸花草,壁中置珊瑚阑干,光采玲珑。右李材《解酲语》载之,古今事相类有如此。
宜兴任弘嘉字葵尊,康熙丙辰进士,以行人改授御史,上疏请定服色,于是三品已上始许衣貂及舍利狲。一日,五鼓入朝,遇梅桐崖(钅)少廷尉。时隆冬,梅有寒色,予口占绝句戏赠之云:“京堂詹翰两衙门,齐脱貂裘舍利狲。昨夜五更寒彻骨,满朝谁不怨葵尊。”吏部侍郎赵公玉峰(士麟)曰:“公诗大佳,尤难其押韵天然耳。”梅今为御史中丞,巡抚福建。钮玉樵()《觚》记此,讹为京师谣语,盖不知为予戏作也。
元时张进中者,字子正,都城耆老。善制笔,管用坚竹,毫用鼬鼠,精锐宜书。吴兴赵子昂、淇上王仲谋、上党宋齐彦皆与之善。尚方时有所需,非进中制不用也。每自持笔以入,必蒙赐酒。今京师未有以善笔名者矣。
昌平红崖谷,有道人戒行甚严。一夜,有美妇人叩门求宿,时天寒,怜而纳之。妇以言挑,道人不为动。忽言腹痛,就盆产一儿,诘旦抱去。道人恶盆污,覆诸涧中,误染左手,五指皆金色,复视涧际,沙石亦皆金色矣。
大小劳山在莱胶州即墨之境。延安府甘泉县北二十里亦有大小劳山,狄武襄与夏人相拒,士卒疲困憩此,因名。
烈妇王氏,名富英,儒家女也。其母梦吞牡丹花而生,故以为名。康熙癸丑,归孙文恪公之孙槐。会土寇乱,妇被掠。贼帅慕其色,将犯之,坚不从,继以兵刃掠,亦不从。夜阑,伺守者倦而寐,遂以帛自缢死,貌如生。贼帅惊叹其贞烈,已而自悔曰:“如此烈妇,而我逼之,以至于死,吾不知死所矣!”乃谢其侪伍,披缁入山,不知所终。
明末靖海卫向化,其父指挥某,投海死。化年十六,沿海岸哀号三日,亦投于海。次日,天方晴霁,忽西南有声如天鼓,雷雨大作,化尸以头戴父尸浮至海岸。观者如堵,莫不惊异泣下,其家乃葬焉。
顺治初,京师有卖水人赵逊者,未有室,同辈醵金谋为娶妇。一日,于市中买一妇人归,去其帕,则发毵毵白,居然妪也。逊曰:“妪长我且倍,何敢犯非礼,请母事之。”居数日,妪感其忠厚,曰:“醵钱本欲得妇耳,今若此反为君累,且奈何?吾幸有藏珠一囊,纫衣中,当易金为君娶妇以报德。”越数日,于市中买一少女子,入门见妪,相抱痛哭,则妪之女也。盖母子俱为旗丁所掠而相失者,至是皆归逊所,妪即为之合卺成礼。妪又自言洪洞人,家有二子,今尚存珠数颗,可鬻之为归计。乃携婿及女俱归,二子者固无恙,一家大喜过望,妪乃三分其产,同居终其身。人以为逊忠厚之报云。
张道济手题王湾“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一联于政事堂;王元长赏柳文畅“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书之斋壁;皇甫子安、子循兄弟论五言推马戴“猿啼洞庭树,人在木兰舟”,以为极则;又若王籍“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当时称为文外独绝;孟浩然“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群公咸阁笔不复为继;司空表圣自标举其诗,曰“回塘春尽雨,方响夜深船”。玩此数条,可悟五言三昧。
汉侯霸子孙称祖父曰家公,陈思王称父曰家父,母曰家母,潘尼称祖曰家祖,蔡邕书文称姑女曰家姑家姊,班固书集曰家孙。《颜氏家训》:“姑姊妹已嫁,则以夫氏称之,在室以次第称之,言礼成他族,不得云家也;子孙不得称家者,轻略之也。”此说与班、蔡之称不同矣。
汉律,二千石有予告,有赐告。予告在官有功最,法所当得者也。赐告者,病满三月,当免,天子优赐其告,使得印绶,将官属归家理病。郡二千石赐告不归家,自冯野王始也。
《琵琶录》云:“羽调绿腰。”注云:即录要也,本自乐工进曲,上令录出要者以为名,误为绿腰也。白乐天诗注又讹为六么,乃其曲。又有高平仙吕,非羽调。吴楚材《强识略》云然。
詹事府、左右春坊、司经局,皆东宫从官,虽居同署,而各有印信,不相统摄。今文移章奏,往往称詹事府春坊者,谬也。亦如十三道御史,例不冠以都察院,今或称都察院监察御史者,谬也。本朝设詹事府,沿明代之旧,而稍不同。明詹事率以礼部尚书掌府事,少詹事亦多加尚书或侍郎,皆与枚卜。今则班通政、大理之下,府丞罢不设,通事舍人亦罢不设。左右春坊,明初庶子之上有大学士,后罢不设,今沿之。司直郎、清纪郎。司谏俱罢不设。司经局洗马一人。洗,先也。《荀子》曰:“天子乘大辂,诸侯持轮乘舆先马。”注:导马也。《国语》曰:“勾践为夫差洗马。”如淳曰:“前驱也。”晋太子詹事官属有洗马八人,掌太子经书图籍,其后止一人,今沿之。汉兰台东观有校书郎,北齐有正字。明司经局之属有校书,有正字,今校书罢不设,正字则以内阁中书舍人改充之。
世或疑文中子,以为房、杜、李诸公未必皆出其门者,陋儒也。予读司空图《文中子碑》云:“天生文中子,以致圣人之用,得众贤而廓之,以俟我唐,故梁、卫数公皆为其徒,恢文武之道,以济贞观治平之盛。”图,唐人也;又文中子乡人也。其言如此,可信耶?不可信耶?吾故特笔之,以结此辈之舌。若门人薛收等议谥文中子,则详《唐书·文苑·王勃传》,文中子之名则附见《王绩传》。
《礼》,生曰名,死曰讳。今世俗不辨,以讳混施之生者,极可笑。然汉人有之。吴楚材《强识略》言:“汉《西岳庙碑》云“樊君讳毅”,毅时尚在也。然则俚俗相沿,亦有所本。
堂溪公曰:玉卮无当。当,底也,谓人主漏泄群臣之语也。譬玉卮,美矣,而无底,则水迸散,不若瓦器有当,适用也(如所谓君不密,则失臣也)。
海船曰良刍,江船曰蠡,蠡作蠡音。
明洪武初立宗人府,以秦王为宗令,晋王、燕王为宗正,周王、楚王为左右宗人,皆正一品,其后不然。本朝无宗令、宗正等名,率以和硕亲王、多罗郡王掌之,亦有多罗贝勒协理府事者。惟宗人府丞则以汉人为之,位次副都御史,与通政使、大理卿同列,曰“宗通大”。
古称宗室藩王之贤者曰“间平”,谓汉河间献王、东平宪王也;又古称“原尝”,谓赵平原君、齐孟尝君,皆举第二字言之。
今户部有总督仓场,满汉侍郎二人(满左汉右),总辖京通各仓;仓监督则以各部员外郎主事差遣,即汉之太仓令丞也。唐明皇以御史充太仓出纳使。五代改曰如京使,取《诗》“如坻如京”之义。宋沿之,故柳开称柳如京,举其官也。
兵部有督捕,满汉侍郎二人(满左汉右),左右理事官四人(满官工人,汉官二人),专司缉捕八旗逋逃之事。其属汉郎中一人,员外郎一人,主事六人,司务一人。今归之刑部,曰督捕司,止设汉郎中主事各一人,《管子》所谓“仆区”是也。昔耶律文正公楚材对元世祖曰:“今天下一统,逃将安之?”此言最得大臣之体。予先曾官督捕侍郎,今十四五年,官刑部尚书,复兼领是事,惟以文正之意,仰承朝廷宽大之恩,宣布四方而已,故终岁不劾一失察之官,不治一窝隐之罪。非敢纵也,亦古人所云无扰狱市之意而已。
户部之属,古有民部、度支、金部、仓部,明改十三清吏司,分掌十三布政司之事,而各司吏书仍分民、支、金、仓四科。刑部之属,古有宪部、比部、司门、都官,明改十三清吏司,分掌十三按察司之事,而各司吏书仍分宪、比、司门、都官四科,存古制也。本朝因之。但明代以南北两直隶之事分隶十三司,本朝则增江南一司耳。刑部又增督捕一司为十五司。
工部四清吏司外,今增制造库,满洲司官外惟设汉郎中一人,即宋之文思院也(考工之官以文思命名,甚奇)。
六月初七日,和硕恭亲王病薨,谥曰□(讳长宁,世祖皇帝三子)。
六月二十六日,和硕裕亲王病薨,谥曰宪(讳福全,世祖皇帝长子)。
和硕裕亲王世子保泰,袭封亲王。
偶观明秦人赵统伯一《骊山集·崖鸡》一篇,略之如左,以补《物类相感志》所未及。“客有笼鸟者,谓为崖鸡,丹喙朱趾,佳尾鸠臆,大倍鸽,盖雉属也。因指其喙,此雏时殊黑,成翮而飞,始蜕其喙,褪黑出丹。鹦母之褪易其色,崖鸡之褪并脱躯壳。方褪时,喙吭肿{艹},如蛇蜕然。因言蛇蜕如蝉,蜕壳枯虚,裂顶而出,如更生然。座客或言蜕眼常求亡羊,得穷谷草中,故睛闭而新眶未启。又有言獭蜕肝者,曰獭肝,凡十二析,月腐一析,则他一析更新,循环岁更。故谚曰人心象胆,世事獭肝。又有言蜕角者。,野羊也,大者重千斤。方蜕时,自投绝崖,冀震撼以自解,而亦自决死矣。已苏而自逸,但不能得其蜕,期若麋鹿之冬夏云。有赵生者,因言其地多麝,曰前人言麝噬虺,食柏而香结,退脐而藏,覆以自珍。吾邑会宁无柏,麝将何食?麝春和其脐自张,猎诸花卉,得其香而括之,蝇蠓集其脐膻,然亦括之,凡诸花香虫肉,皆香材也。遇蛇,回旋数周,撑足张脐以当之,蛇自起而纳诸脐。猎人得其脐,或收蛇,不既者,或收而未化化而不尽者,大抵蛇为其香之主也。言既,客有谈龙者,龙之蜕以首。昔见晁氏蓄药,尝得全首,置牖下,高可二尺许,或得之地中,或得之石中,然不得其蜕之详。”文矫异,甚可喜。
赵又辨《鸠逐妇》一则云:鸠逐妇,乃感天地之雨肠,而动其雌雄之情,求好逑也,非逐而去之之谓。欧阳永叔云:“天将阴,鸣鸠逐妇啼中林,鸠妇怒啼无好音。”非也。
赵又云,韵书,“五噫”,噫本平声;杨眉庵“莫解梁鸿五噫歌”,赵大洲“梁君五噫今安否”,皆作去声,误。按字书,噫音依,恨声,又音隘,饱食气满而有声也。则依音为是。
杨用修言:何仲默谓宋人尚不能解唐人诗,以之解《三百篇》,真是枉事,不如且从毛、郑。
胡钉铰事,或言列御寇,或言柳文畅。王性之《默记》又载诸先生遇慈上座事,云“他日见胡钉铰者,知吾所在”。后诸为章引荐,特置第五甲,勉往置冠带。而作带者极有士人风范,问之,即胡钉铰也,惊问慈上座何在,曰:“上座於人一举意即知之,且顷刻已万里矣,何可知其处也。”此胡钉铰又异人矣。一耶二耶?
宝应孝廉陶成,字云湖,朱升之大参妻父也,以画名家。偶阅王兆云《挥麈新谈》,载其行事怪僻甚,殆郭忠恕之流。成小时从师,见其妻,即图之;次见其女,又图之,皆逼真。师怒逐之。写花鸟人物最工,芙蓉尤入神品。然与物多忤,性不可测识。有富人欲求之而不敢言,乃于其游历之所遍栽芙蓉。秋日花盛开,成过之,喜甚,主人已预具绢素,张于庭,立成二十幅,索酒痛饮而去。尝同升之赴会试,距试期仅三日,忽语升之曰:“闻张湾某氏丁香盛开,子其从我游乎?”升之不可。成买小车,径造其家,痛饮花下,五日乃去,遂忄吴试期。尝以挟伎事露,御史知其名,欲全之,观其赠伎诗曰:“此殆非子作。”成争之曰:“天下歌诗岂有出陶成之右者,而谓他人作乎!”竟坐除名。晚遇一伎甚美,而不肯与接,成自织锦裙持见之,精类鬼工,伎乃大喜。既遂挟伎以遁,坐谪戍边。
陈寒山(函辉)云:王立毂,字伯无,少入鸡足山,忽逢伽叶,引入石壁中,语之曰:“汝堕火宅中,行慈忍戒,他日勇退急流,桥下前身犹在。”既出,壁合如故。王遂持戒杀终身。
高念东侍郎游山阴道上,有句云:“筇杖古松流水外,蒲团修竹绪风间。”予爱之,命画师禹鸿胪(之鼎)写为二图。
《大唐传载》云:“颜鲁公刻姓名于石,或置高山之上,或沉大洲之中,云‘安知不有陵谷之变耶’。”此因杜元凯事而傅会之耳。鲁公碑版照曜天下,安用区区为尔,亦陋甚矣。
李龟年有弟彭年、鹤年,开元中皆有盛名。鹤年善歌,制《渭州》,彭年善舞,龟年善打羯鼓。见《大唐传载》。
康熙辛亥,宋荔裳(琬)在京师,一日招龚芝麓大宗伯、梁苍岩大司马及予兄弟饮梁家园子,予首倡偶用缬字。明日,梁问予缬字之义,对不能悉。按《潘氏记闻》云:唐明皇柳婕妤妹适赵氏,性巧慧,镂版为杂花,打为夹缬。代宗赏之,命宫中依样制造。又《西河记》,西河妇女无桑蚕,皆著碧缬,韵书但言文缯耳。
上己卯南巡视河,赐江苏巡抚臣宋荦“仁惠П民”四大字,又赐“怀抱清朗”四字。癸未,以河工底绩,再南巡渡江,驻跸江天寺(即金山寺,御赐今名)。荦时扈从,奏云:“臣家有别业在西陂,乞御书‘西陂’二大字赐臣,不令宋臣范成大石湖独有千古。”玉音云:“此二字颇不易书。”荦再奏云:“二字臣求善书者多不能工,刑部尚书王士礻真少与臣为同学,尝云二字倘得御书,乃为不朽盛事。”上笑而书之,即以颁赐,顷之驾回行宫,又命侍卫取入,重书赐焉,再赐“清德堂”大字。荦西陂有纬萧草堂、钓家芰梁诸胜,常邀予辈同人赋诗,今果获御书张之,不世之遇也。古名臣别业,最著无如午桥、平泉,皆地以人重,顾未闻有此,矧辋川、盘洲以下乎?荦有《扈从纪恩诗》纪其事,中一首云:“御笔传来讶再三,西陂宝墨秘龙函。一时盛事流传速,已入渔洋续偶谈。”
李庶常丽生(暄亨),蔚州人,示予《云中节义录》。所录闯寇之难,大同殉节者五人,宗室二人:永庆郡王某,管理襄垣王府事镇国中尉俊{宀亲},巡抚卫景瑗韩城人,监司朱家仕河州人,其一则诸生李若葵也。卫公本末,载诸他书甚著,馀得略而书之。永庆郡王,失其名,居大同。甲申正月,李贼将出雁门,掠云中,诸王府谋迎降,王独大言曰:“堂堂亲藩,奈何降贼,持何面目见太祖列宗于地下乎!”贼至,王介胄率左右鼓噪出,将赴敌死,顾左右曰:“今日乃孤毕命时也!卿辈宁死同时,勿辱贼手。”方抵城门,会总兵官姜襄叛出迎贼,与王卫士战,射王中肩,王死之,官属歼焉,襄遂以城降。镇国中尉俊{宀亲},被服儒雅,善八分书,慷慨好谈节义。贼逼城,聚弟侄谋曰:“所不遣汝曹先去者,欲同急难耳。然同死无益,汝不闻微子之去,伍员之覆楚乎?我死,使人知宗室有殉国之臣。若辈各从其志,惟不可降贼以辱国。”乃阖户,大书于壁曰:“襄垣管理殉国尽忠。”旁注“九二慧泉”四字,遂自刭。九二,行也;慧泉,其字。数日,家人归,殓之,颜色如生。朱家仕,中崇祯戊辰进士,巡抚卫景瑗雅重之。闻寇警,卫公召集文武众僚属,歃血汉寿亭侯祠下。卫既歃,总兵官姜襄有异志,逡巡不进。家仕独义形于色,誓不与贼俱生,城陷前一日赴井死。诸生李若葵,率妻子等同缢,题壁曰:“一门俱死,大节已完。”七日始殓,举家颜色如生(代王,明大祖第十二子,国大同,谥曰简)。
七月初一日,上闻裕亲王薨,自行在冒雨回京师。至东直门,望城而哭,未入宫,先驾临王府,率皇太子哭奠。既登辇,哭不绝声,入大内,避正殿,居延禧宫。诸王、贝勒、内阁部院、九卿、八旗都统等文武诸臣慰问起居,请节哀,仍赴苍震门请驾还宫,不许。王慈惠谦和,动必以礼,上素笃手足之爱,朝论以为不愧汉之间平云。
是日,又命皇太子诣恭亲王灵幄奠酒。
予前记云间有木工萧姓者,能诗,未详名字。近读《觚剩》,乃知萧名诗,字中素,别字芷崖。博学能文,尤长于诗,尝有五言云:“辽海吞边月,长城锁乱山。”七言云:“山寺落梅伤别易,天涯芳草寄愁难。”皆佳句也。
初五日,裕亲王殡于齐化门外郊园,皇太后、皇上、东宫皆临王府亲送,满汉内阁九卿皆送至园。奠毕,归入朝,上传尚书臣士礻真、大理寺卿李斯义、掌河南道监察御史吕琨同内阁户部赴乾清门,问山东今年水灾情形,并问:“前遣官照口外养蒙古例往赈,实有益于百姓否?”臣士礻真奏:“皇上轸念民艰,特遣人员照口外养蒙古之例赈济,地方大小官员仰体圣意,实心料理,不敢文具视之,自实有裨益于百姓。但今年之灾非比去年,去年被水不过十余州县,今年则六郡无不被水,加以丹灾,视去年不啻数倍。今旧谷已尽,新谷绝望,民间所苦,在于无米。”上谕户部尚书凯音布速发通州仓米往赈。
初六日,驾幸口外。
袁氏自江左已来,淑、粲、察、昂,历著高节。及唐初,文皇将选东宫官属,谓岑文本曰:“梁、陈名臣,有谁可称?复有子弟堪招引否?”对曰:“隋师入陈,百司奔散,唯袁宪侍侧不去。王充受隋禅,群僚表请劝进,宪子给事中承家独不署名。父子皆称忠烈。”又袁朗自以中外人物为海内冠族,虽琅琊王氏,继世台鼎,而累朝首为佐命,耻与为伍。朗孙谊,虞世南外孙也,为苏州刺史,谓司马张沛曰:“门户须历代人贤,名节风教,为衣冠顾瞩,始可称举,老夫是也。”宜其高自位置如此。
崔信明“枫落吴江冷”五字,初唐所少。信明,吾乡益都人也。以五月五日午时生,有异雀数头,五色毕备,鸣于庭树。初仕隋为尧城令,窦建德欲引用之,族弟敬素为建德鸿胪卿,劝以立事,信明曰:“昔申胥海畔渔者,尚能固其节,吾终不能屈身伪朝。”遂隐太行山。贞观中,应诏,举为秦川令,卒。信明不独才名冠一时,而大节毅然,尤为可书。其自负诗过李百药,非蹇傲也。郑世翼何许人,乃敢肆其轻薄耶!
全州谢良琦,字石癯,能为古文。康熙初,以明经通判常州,恃才傲睨,意不可一世。常以谒巡按御史,与予解后公廨,初未相识,彼此不交一言罢去;既而知其予也,乃遣使过江,致书问,通殷勤。后贻其刻集,中有为予渔洋诗序,予笑语人:“谢君何前倨而后恭耶!”会同年江陵胡默斋(在恪)官江南提学,闻谢名,过毗陵,因召见之。谢时有母之丧,要而往。甫登舟,胡亦卞急人也,望见之,怒甚,急使麾去,谢傲然不屑。予按唐李林甫欲致萧颖士,时颖士居丧广陵,闻召,诣京师,麻谒林甫于政事省。林甫大恶之,即令斥去。颖士忿,乃作《伐樱桃赋》以刺之,与良琦事正相类。
《旧唐书》为李巨川作佳传,列于《文苑》,始终无贬词;《新唐书》则置之《叛臣传》,特书其导韩建杀十六宅诸王及定州行营将李筠之罪。使非宋景文,则巨川首恶网漏吞舟矣,《春秋》之义谓何?然《新书》既以仆固怀恩、李怀光、李等为叛臣,又列李正己、师古、师道、吴少诚、元济等于藩镇,一进一退,其义何居?每开卷至此,辄为愤懑移日。
致仕前文华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伊桑阿卒。公满洲人,顺治乙未科进士。康熙戊辰,以礼部尚书大拜,在相位十五年。壬午,以病予告,至是卒,年六十六,谥文端。
黄山汤泉,皆朱砂。天启中,或浴于泉,见一鼠跃出,纯赤色,长尺余,曰朱砂鼠。
古今文人,有名不大著而其诗实卓然名家者,世人多耳食,抑何从知之。如《归田录》所载谢伯初景山《送永叔谪夷陵》诗,中联云:“长官衫色江波绿,学士才华蜀锦张。下国难留金马客,新诗传与竹枝娘。”明钦天监博士马轼,字敬瞻,《送岳季方阁老》云:“五岭瘴高烟蔽日,两孤云湿雨鸣秋。”结句:“祭罢鳄鱼归去晚,刺桐花外月如钩。”右二诗,即使当世专门名家操觚染翰,未必能到,论者不可徇名而失实,故特表而出之。
常爱杜诗“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又明初人诗“数家茅屋临江水,一路松风响杜鹃”,写蜀江风景,宛然在目。予曾拟作一联,送同年张仲诚(沐)知资县,云“子规声断处,山木雨来时”;又“嘉陵驿路千余里,处处春山叫画眉”,皆眼前实景也。
欧阳公云:“秋霖不止,文书颇稀,丛竹萧萧,似听愁滴。”苏公云:“岁云莫矣,风雪凄然,纸窗竹屋,灯火青荧。时于此间,得少佳趣。”此等寂寥风味,富贵人所不耐,而予最喜之,政苦一年中如此境不多得耳,二公盖先得我心之所同。然欧公有《刑部海棠》及《刑部看竹》诗,今刑部讵复有此游观之胜耶!
予尝谓诗文书画,皆以人重,苏、黄遗墨,流传至今者,一字兼金;章、京、卞,岂不工书,后人粪土视之,一钱不直,所谓三代之直道也。永叔有言,古之人率皆能书,独其人之贤者传遂远,使颜鲁公书虽不工,后世见者必宝之,非独书也。诗文之属,莫不皆然。
《归田录》记陶谷召对便殿,旁徨不进,太祖笑曰:“此措大索事分。”顾左右取袍带来,谷乃趋入。予尝笑之,谷欲效汲长孺,而其奉使南唐、吴越,狼狈乃尔,疑出两人之所为,又何欤?
御史言事,不先白台长,自宋刘子仪为中丞始。
李方伯紫澜(涛)自桂林归,求为母夫人作传,贻予杨孟载手录《眉庵诗集》五大册,虽书法未为当家,然先哲故物,可宝惜也。每幅有“子京墨林”、“项叔子琴书清暇”等印,盖禾中项氏藏本也。卷首自识,行未有“业字号”三字,云:“余自离吴门,未尝作诗,间有所述,不复存稿。迩来西江,意或得追理旧业,而案牍山积,虽罢竭驽钝,犹不及十之二,矧从容笔砚间哉!固知有愧于穆之也。冬十一月宜春侯上犹临江(冬字至侯字一勾,下又一圈,句疑有误),余奉省檄执雁谒军门,修聘礼。自己未至丙寅,往返者八月。凡目所睹,身所历,念虑所思,得短章五七言古律绝句四十首,如春山早莺,初出深谷,舌强语涩,殊不成音。欲弃置水中,复念余友方君以常每以不得见旧稿为憾,姑存此以贻方君。君长于诗,尤工唐人五言,与余友张羽来仪为倡和友云。吴人杨基识。”后书五言一篇,云:“今夕复何夕,梦我生平友。握手无所言,但道别离久。觉来闻秋虫,空堂竟何有。不知千里道,君魂果来否?当年亦如梦,聚散一回首。起坐谁与亲,钟鸣月穿牖。”其诗分体,不分卷,凡若干首,不止序所云“奉使四十首”也。按孟载始以荐为江西行省幕官,此盖江西时所自书,首卷起《寓怀十二首》,与今本同,但今本作《感怀》耳。按《眉庵集》中有《秋日怀方员外》诗,《张静居集》亦有《元日雪怀方员外以常》、《送方员外归吴兴》诗,所云“晴春入旧腊,积雪含清晖”是也。方盖吴兴人。
《王徵士集》四卷,都少卿元敬所定,有元敬及浦杲序。徵士名彝,字常宗,又号妫隹子,洪武初与高季迪同修《元史》,后亦同死魏观之难。元敬称其古文明畅英发,又或以为吴中四杰之一,以常宗代张来仪者。今观其诗,歌行拟李贺、温庭筠,殊堕恶道,余体亦不能佳,讵能与高、杨颉颃上下乎?固知高、杨、徐、王之说,诞而无徵矣。此本嘉定门人陆廷灿扶照所刻。
王元之《五代史阙文》,仅一卷,而辨证精严,足正史官之谬。如辨司空图“清直大节”一段,尤万古公论所系,非眇小也。如叙庄宗“三矢告庙”一段,文字淋漓慷慨,足为武皇父子写生。欧阳《五代史·伶官传》全用之,遂成绝调。惟以张全义为乱世贼臣,深合《春秋》之义,而欧阳不取,于《全义传》略无贬词,盖即旧史以成文耳,终当以元之为定论也。元之,吾乡钜野人,其《小畜集》三十卷,黄俞邰(虞稷)千顷堂有传本,惜未及借录。
元吴师道《礼部集》二十卷:诗九卷,杂文十一卷。师道,金华兰溪人,与许白云讲明金仁山之学,而与黄晋卿氵晋、柳道传贯为友,故其学问文章,远有统绪,时称其为文清劲,善持论。友人朱简讨竹坨常称之。此本乃昆山徐少宰果亭(秉义)写以见贻者。吴至治辛酉进士,仕止国子博士致仕,加礼部郎中,故集称礼部云。
吴师道《仙山秋月图》诗,自注:“宫扇,马远画,宋宁宗后杨氏题诗,自称杨妹子。”诗中感慨济王之事,以杨妹子为杨后,误。
陆广微《吴地记》所载,如语儿亭等,最为可笑。又多可疑者,如冯欢宅,谓在吴县东北二里五十步,有弹铗巷;又谓海盐县东十五里有公孙挺、陈开疆、顾冶子三墓,尤谬。按《齐乘》云,三士冢在临淄南一里,一基三冢。《晏子春秋》:公孙捷、田开疆、古冶子事齐景公,勇而无礼,晏子言于公,馈之二桃,云云,是事真妄固不足辩,然三子齐臣,死不葬近郊,而远葬吴地,此复何理?至于冯欢宅之讹谬,又不烦笔札者也。与张骞有墓在平原,班超有墓在长清,同一传讹,《齐乘》已辩其非矣。
世言琼花,天下惟扬州蕃厘观一株,故宋人作无双亭于其侧。然元遗山《续夷坚志》云:“县南十里炭谷,入谷五里有琼花树,大四人始合抱。逢闰即花,以初伏开,末伏乃尽。花白如玉,中有玉胡蝶一,高出花上,花落不著地,乘空而起。”按此则不止广陵有之矣。
●卷五
康熙己巳、庚午间,在京师,每从朱锡鬯、黄俞邰借书,得宋、元人诗集数十家,就中以长沙陈泰志同为冠,因钞其《所安遗稿》一卷,以周弼伯弱《汶阳稿》、临江邓林性之《皇曲》、金华杜旃仲高《癖斋小集》附之。数子者名不甚著,而其诗实足名家。按吴正传《跋杜端父墨迹》云:“杜汝霖仁翁学于胡安定,为李公择所称。其孤陵。陵五于:伯高,旃仲高,ヵ叔高,<方遂>季高,幼高。伯高登吕成公之门,同时陆务观、陈君举、叶正则、陈同甫咸称其文;淳熙、开禧中两以制科荐,有《桥斋稿》。仲高占湖漕举首,与吴猎、杨长孺善,著《杜诗发微》、《癖斋稿》。叔高尝问道考亭,与辛幼安诸公游,端平中以布衣召入秘阁校雠。季、幼文亦相上下,幼有《卒裘集》,叶正则为序。人称“金华五高,伯高为最。”旃子去轻,此帖乃去轻手笔,盖先大父碧溪翁之友。”宋末士竞举子习,而杜氏一门,子孙独尚古文章,今里中残碑断碣可见者,悉有家法,下至字画亦异,此纸深得山谷老人笔意,要非不习而能也。
白乐天论诗多不可解,如刘梦得“雪里高山头白早,海中仙果子生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等句,最为下劣,而乐天乃极赏叹,以为此等语在在当有神物护持,悖谬甚矣。元、白二集,瑕瑜错陈,持择须慎,初学人尤不可观之。白古诗晚岁重复什而七八,绝句作眼前景语,却往往入妙,如“上得篮舆未能去,春风敷水店门前”,“可怜八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之类,似出率易,而风趣复非雕琢可及。(敷水在华州东,水出罗敷谷。郦注:敷水又北径集灵宫西。予过其地,忆白诗,亦为之流连而不发也。)
明天启时,内官多购异花,种于临幸之处,有红水仙、蛱蝶菊、番兰秭之属。陈《天启宫词》云:“春风香艳知多少,一树番兰分外红。”又云即美人蕉。
南唐名臣,如韩熙载、孙忌、王仲连,皆山东人,而著述之多,无如朱遵度。遵度,青州人,好藏书,高尚其事,闲居金陵,著《鸿渐学记》一千卷,《群书丽藻》一千卷,《漆书》若干卷,见郑文宝《江表志》。然陆、马二《南唐书》皆不为遵度立传。
予昔辑《谥法考》,颇以一字二字为疑。读独孤及《毗陵集·吕谥议》,初拟谥肃,而度支郎中严郢驳之,谓国家故事,宰臣之谥,皆有二字,以旌德章善,请谥忠肃。及复驳之,云:“文王、周公、晋文,武功极盛,而皆谥文;冀缺、甯俞、随会,文德岂不优,而皆谥武。三代以下,朴散礼坏,乃有二字谥,非古也。唐兴,杜如晦谥成,王谥懿,陈叔达谥忠,温彦博谥恭,岑文本谥宪,唐休谥忠,魏知古谥忠,此皆当时赫赫以功名居相位者,不过一字。由此观之,二字不必为褒,一字不必为贬。若褒贬在字数,则是文、武、成、康不如威烈王、慎靓王也;齐桓、晋文不如魏安厘、秦庄襄、赵武灵、楚考烈也。”其言甚辩,卒用及议。是在唐时,已不知一字二字之例谓何矣(为宰相,而史入《良吏传》,亦所未喻)。
唐独孤及至之《毗陵集》二十卷,补阙安定梁肃所编,肃后序称门下生,盖其门人也。集首有虔州刺史李舟序,末有吴郡祝允明跋,云是吴文定所钞东阁本。予按皇甫《谕业》一篇,历评唐人文章,称独孤之文“如危峰绝壁,穿倚霄汉,长松怪石,颠倒溪壑”。今读其文,殊不尽然。大抵序记犹沿唐习,碑版叙事稍见情实,《仙掌》、《函谷》二铭、《琅邪溪述》、《马退山茅亭记》、《风后八阵图记》是其杰作,《文粹》略已载之。权德舆议及谥曰:“立言遣辞,有古风格,波澜而去流宕,得菁华而无枝叶。其抠衣入室之徒皆足以掌赞善而秉方册,及之为文可徵矣。”卒谥曰宪(及位止牧守,而得谥,亦非常格)。
唐欧阳詹《四门集》八卷之中,《栈道铭》、《吊九江驿碑材文》最佳。其《自明诚论》有云:“尹喜自明诚而长生,公孙弘自明诚而为卿,张子房自明诚而辅刘,公孙鞅自明诚而佐嬴。”安得此离经畔道,狂悖谬悠之论耶?韩文公与之同时同年,独作《原道》、《原性》诸篇,不愧称大儒矣。
蔡卞,壬人也,然其作《毛诗杂解》,颇有可取者。如《木瓜》诗云:“齐桓信义及于诸侯,率怀其德,不专畏其力,故问遗得以称其重轻以为礼,孔子所以叹曰‘吾于《木瓜》,见苞苴之礼行焉。’”
天启中,小人造《东林朋党录》、《点将录》、《天鉴录》、《同志录》、《东林籍贯》、《盗柄东林夥夥》、《坏封疆录》诸书,以媚逆,杀诸君子,与蔡京党人之碑、韩胄伪学之禁无异。然其中亦有以小人窜入者,如李清臣、章、曾布、张商英之屑,与温、潞诸公同列,是又不可解也。如《朋党录》中之顾秉谦、周延儒、魏应嘉、冯三元,《点将录》中之许其孝、魏应嘉、郭巩、陈保泰、杨春茂,《同志录》中之张我续,《东林籍贯》之郭巩、张文熙、薛贞,《盗柄东林夥夥》安某等,是也。
宋《癯翁诗集》一卷,长乐敖陶孙器之所著。器之非江西诗派中人,而诗深得江西之体。其评诗最精,尝自云:“此评手书两纸,一贻莆阳刘潜夫,一贻同舍朱仁叔。”其自贵重如此。韩平原当国时,题诗临安酒家壁吊赵忠定公云:“九原若遇韩忠献,休说渠家末代孙。”几罹于祸,亦奇男子也。
《句曲外史杂诗》一卷,元张雨伯雨著,诗多拗体。予最喜其绝句,如:“凌波仙子尘生袜,空谷佳人玉炼容。不奈天寒风露早,日高犹傍锦熏笼。”(《三香图》)“弁山南下幽人宅,万个长松水一瓢。月到三层楼上梦,鲤鱼风起驾春潮”(《万壑松涛》)。“鸡犬茅茨接暝烟,平林如荠远连天。急披奇句无人赏,已近飞鸿灭没边。”(《黄子久画》)颇有坡、谷遗风。自题云:“乙酉岁,自春徂夏,霪雨时多,日处幽篁中,未有裹饭过子桑者。闲弄笔研,写诗盈册,以自料理耳。诗凡五十五首,子英过之持去,勿示不知我者。雨告。”
章丘李中麓太常(开先),藏书画极富,自负赏鉴,尝作《画品》,次第明人,以戴文进,吴伟、陶成、杜堇为第一等,倪瓒、庄麟为次等,而沈周、唐寅居四等,持论与吴人颇异。王州与之善,尝言过中麓草堂,尽观所藏画,无一佳者。而中麓谓文进画高过元人,不及宋人,亦未足为定论也(《画品》略云:戴文进如玉斗,精理佳妙,复是巨器。吴小仙如楚人战钜鹿下,猛气横发,加于一时。陶云湖如富春先生,云白山青,悠然野逸。杜古狂如罗浮早梅,巫山朝云,仙姿靓洁,不同凡品。庄麟如山色早秋,微雨初沐。倪云林如几上石菖蒲,其物虽微,以玉盘盛之可也。唐六如如贾浪仙,身则诗人,犹有僧骨,宛在黄叶长廊之下。石田而下无讥焉)。
宋予祠之制,予昔与亡友叶讠刃庵侍郎辩之,载《池北偶谈》,然语焉弗详也。考赵升《朝野类要》云:“旧制有三京分司之官,乃退闲之禄,神宗置宫观之职以代之,取汉祠官祝厘之义。虽曰提举主管某宫观,实不往供职也。故奏请者多以家贫指众为词,降旨则曰依乞整某处宫观,任便居住,惟京师宫观不许外居。”此虽优士大夫之典,而侪衣冠于道流,亦自非理。
グ{省}之{省},有平上二读。元次山“能带グ{省},全独而保生”;苏子美《松江观渔》诗“拟来随尔带グ{省}”;谢幼磐《严陵》诗“身前万事一グ{省}”,皆在青韵。今小本祷韵止收グ字,误。
宋二谢,无逸逸、幼,皆江西诗派中人;潘老亦派中人也。幼《竹友集》云:“老尝作诗云‘满城风雨近重阳’。老亡后,无逸兄用此句足成四篇。今去重阳只数日,风雨不止,凄然有怀,作二绝句,念泉下二人不再作,不觉流涕覆面。”诗云:“地下修文两玉人,清诗传世墨犹新。却因风雨重阳近,独立苍茫泪一巾。”“阿兄温润玉介导,我友澹薄朱丝弦。只疑蝉蜕游人世,醉插茱萸若个边。”老诗句至今艺苑流传,为重阳口实,而二谢同时有诗,迄无知者,因识之续成一则诗话,亦使老不寂寞也。集十卷:诗七卷,杂文三卷。文雅洁,楚楚有法度,不减其诗。
陆放翁晚节以韩胄《南园记》为世口实。叶绍翁《三朝闻见录》云:有郑或者,尝第进士,自作《南园记》,砻石以献。韩以陆记为重,仆郑石,瘗之地。韩败,或竞得免。人固有幸不幸哉!
宋张孝祥《于湖集》,仅四卷,门人谢尧仁弟华文阁直学士孝伯序之。于湖,绍兴甲戌状元,高宗谓为谪仙人。天性倜傥,勇于为义。真西山目于湖生平虽跌宕,至于大纲大节处,直是不放过。每作为诗文,辄问门人视东坡何如。而尧仁谓其《水车》诗活脱是东坡,然较苏氏《画佛入灭》、《次韵水官韩干画马》等数篇,尚有一二分劣;又谓以先生笔势,读书不十年,吞东坡有余矣。观集中诗,亦是学步江西,尚未到后山境界,遽欲上拟坡公,妄矣。在南渡之初,亦下放翁远甚。
唐衡州刺史《吕温集》十卷:诗二卷,杂文八卷。温于诗非所长,赞颂等时有奇逸之气,如史所称《凌烟阁功臣赞》、《张始兴画像赞》,及集中《三受降城》、《古东周城》、《望思台》、《成皋》诸碑铭,皆有可传者,惟《武侯庙记》持论颇谬。同时刘禹锡、柳宗元亟称之。温亦伍、文之党,八司马之贬,以使吐蕃,独免于祸。与窦群、羊士谔共倾李吉甫,而其父渭亦附裴延龄,皆非长者,盖其门风如此。
宋姜夔尧章《白石集》,予钞之近百首,盖能参活句者。白石词家大宗,其于诗亦能深造自得,自序同时诗人,以温润推范石湖,痛快推杨诚斋,高古推萧千岩,俊逸推陆放翁。白石游于诸公间,故其言如此。其诗初学黄太史,正以不深染江西派为佳。
唐沈亚之《下贤集》十二卷,昔人谓其工为情语,善窈窕之思,观集中《秦梦记》、《异梦录》、《湘中怨词》、《歌者叶记》等,信矣。然颇类传奇小说,姚铉概不之录,毋亦以其诞谩不经耶?至以沧寇李同捷之诛,朝廷与柏耆牵连同贬,实以两河诸将之谮,姑谪罚以悦其心耳。而晁公武遽以为亚之狂躁,辅耆为恶,愚矣哉!吾读下贤《与郑使君书》而悲之。
李白云:“兴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此独谓《三百篇》耳,若后来韦、盂等作,有何兴寄,但如嚼蜡耳,《风》、《雅》中如“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我来自东,零雨其,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等句,后千万世,纵有能言,更从何处著笔耶?
《徐公文集》三十卷,南唐徐铉宝臣著,宋都官员外郎胡克顺所撰天禧中表进,批答甚优。五代时中原丧乱,文献放阙,惟南唐文物甲于诸邦,而铉、锴兄弟与韩熙载为之冠冕。常侍诗文都雅,有唐代承平之风。入宋,与汤悦(即殷崇义)奉诏撰《江南录》,至金陵亡国之际,不言其君之过,但以历数为言。诔后主文,尤极悱恻,读者悲之。《老学丛谈》记常诗入汴,市一宅居,后见宅主贫甚,曰:“得非市宅亏价而至是耶?吾近撰碑文,获润笔二百千,可以相济。”其人坚辞,亟命左右辇致之。其厚德如此。集外又有《稽神录》若干卷,予家亦有写本。
虎为西方猛兽,毛族皆畏之,然观传记所载,能制虎者,不一而足。如师子铜头铁色,能食虎豹;驳如马、一角,食虎豹;兹白出义渠国,食虎豹;酋耳似虎,遇虎则杀之;<鼠勺>犬能飞,食虎豹;黄腰形似鼠狼,取虎豹心肝而食;竹牛能伏虎,生子竹中,虎行过即慑伏;又猬能制虎。《诺皋记》:狒胃食虎;猾无骨,入虎腹,自内啮虎。汉武帝时,西域贡兽如狸,以付上林,虎见之,闭目不敢视,或曰猛犭庸也。五色师子,食虎于巨木之岫。近见南海子象与虎斗,往往杀虎。则虎之威,亦仅仅耳。
康熙十五年,余姚有客山行,夜宿山神祠。夜半,有虎跪拜祠下,作人言,乞食,神以邓樵夫许之。明晨伺于祠外,果见一樵过之,逆谓曰:“子邓姓乎?”曰:“然。”因告以夜所闻见,戒勿往。邓曰:“吾有母,仰食于樵,一日不樵,母且饥。死生命也,吾何畏哉!”遂去不顾,客随而觇之。樵甫采薪,虎突出丛箐间,樵手搏数合,持虎尾盘辟久之。虎不胜愤,乃震哮一跃,拔尾负痛遁去,樵逐而杀之。客逆劳之,樵曰:“感君高义,盍导我至庙下。”既至,大诟,以死虎示神曰:“今竟何如!”遂碎其土偶,樵一笑跃上神座,瞑目而逝。乡人重为建祠,额曰“邓公庙”。
上谕户部,蠲免山东康熙四十三年地丁钱粮。刑部尚书臣士礻真、大理寺卿臣李斯义等公疏谢恩。
十月十一日,驾幸西安府,阅驻防满洲兵马。
上谕蠲免山西所欠谷草,大学士臣吴典、臣陈廷敬等公疏谢恩。
蠲免陕西四十二年以前积欠钱粮,右春坊赞善臣范光宗等疏谢。
山西平定州知州刘学嘉上疏,为其父刘钦邻请谥,略云:“臣父某系顺治辛丑科进士,原任平乐府富川县知县,康熙十三年值孙逆(延龄)叛乱,骂贼殉节。仰蒙圣慈,温纶氵存锡,优赠太仆寺少卿,荫子入监读书,特赐祭葬。以小臣叠邀异数,臣捐糜顶踵,难报高厚于万一。但查苏松粮道臣马逸姿,伊父马界原任永嘉县知县,与温处道臣陈丹赤同时殉节,屡被圣恩优恤。四十二年,皇上南巡,逸姿为父请谥,仰蒙俞允。臣父饮邻死节与界正同,幸逢圣驾西巡,诚千载一时之会,用敢披沥下诚,援例上请,恳照马界之例,一体予谥。”奉旨下部议,赐谥忠节。
特起前赣南道副使刘荫枢为€南按察使。荫枢,韩城人,官给事中,有刚直声,外转诖误,革职家居,至是由废籍擢用,人皆诵知人之明云。
十月,蒙恩赐内阁九卿西域蒲桃,人二株,臣以尚书与焉。
十二月,恭领万寿节覃恩诰命三轴,祖、父皆资政大夫、经筵讲官、刑部尚书,祖母、母皆夫人,已阶资政大夫,妻赠夫人。
特擢提督山西学政翰林院侍读汪灏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兼督陕西学政。
礼部右侍郎王顼龄转左侍郎,以内阁学士王九龄为礼部右侍郎,同胞兄弟也。其胞弟鸿绪时为工部尚书,兄弟三人同时八座。
特谕蔚州壬戌进士魏学诚改官翰林,故刑部尚书象枢子也。以其父居官清正,故有是命。
学士初无大称,唐中宗欲以宠大臣,始有大学士之名。五代有文明殿大学士,为宰相兼职。明设华盖、文华、武英三殿,文渊、东阁大学士,凡五,正五品;后又添设谨身殿大学士,而为六,加尚书,乃为正二品。
王西宁仲威(钺)《暑窗臆说》说山茧一条,甚悉,可补孙文定(廷铨)《山蚕说》所未及,辄录于此。《药溪谈记》:《禹贡》“莱夷作牧,厥篚丝”,《尔雅》曰:“,山桑。”师古曰:“山桑之丝,其韧中琴瑟之弦。”苏氏曰:“惟东莱有此丝,以之为缯,坚韧异常,莱人谓之山茧绸。”《尔雅》又曰:“蟓桑茧,雠由樗茧。”今莱阳之山茧绸,盖樗茧也。按山茧即《禹贡》之“丝”,今之山绸樗茧,又别一种,乃今之椿绸也。樗,不才木也,土人嫌其名,故借名椿,取庄子“大椿”之义。然则《尔雅》所云“蟓桑茧”,即今山桑丝是也;“雠由樗茧”,今樗丝,借名椿茧是也(山东谓樗为臭椿)。
又记燕窝一条云:燕窝名金丝。海商云,海际沙洲生蚕螺,臂有两肋,坚洁而白,海燕啄食之,肉化而肋不化,并津液吐出,结为小窝,衔飞渡海,倦则栖其上,海人依时拾之以货。又云,紫色者尤佳。《湖海搜奇》又云,出广东阳江县,乃海燕采小鱼营巢,故名燕窝。
陈晋州士业(弘绪)云极喜古琴铭四句,云:“山虚水深,万籁萧萧,古无人踪,惟石焦。”能理会此段,便是羲皇以上人。王山史(弘撰)尝取俞益期笺云:“步其林则寥朗,庇其荫则萧条,可以长吟,可以远想。”
士业又云:陆务观《梅宛陵别集序》:“苏翰林多不可古人,惟次韵和渊明及先生二家诗而已。”是坡公又有和梅之作,今集中无可考见,亦未有知其事者矣。
宋闺秀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吾郡人,词家大宗。其集名《漱玉》,而诗不概见。见西樵昔撰《然脂集》,采摭最博,止得其诗二句,云“少陵也是可怜人,更待明年试春草”,此外了不可得。陈士业《寒夜录》乃载其《和张文潜浯溪碑歌诗》二篇,未言出于何书。予撰《浯溪考》,因录入之,诗云:“五十年功如电扫。华清花柳咸阳草。五坊供奉斗鸡儿,酒肉堆中不知老。胡兵忽自天上来,逆胡亦是奸雄才。勤政楼前走胡马,珠翠踏尽香尘埃。何为出战辄披靡,传置荔支多马死。尧功舜德本如天,安用区区纪文字。著功铭德真陋哉,乃令神鬼磨山崖。子仪光弼不自猜,天心悔祸人心开。夏为殷鉴当深戒,简策汗青今具在。君不见,当时张说最多机,虽生已被姚崇卖。”又:“惊人兴废传天宝,《中兴碑》上今生草。不知负国有奸雄,但说功成尊国老。谁令妃子天上来,虢秦韩国皆天才。苑中羯鼓玉方响,春风不敢生尘埃。姓名谁复知安史,健儿猛将安眠死。去天尺五抱瓮峰,峰头凿出开元字。时移势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西蜀万里尚能返,南内一闭何时开。可怜孝德如天大,反使将军称好在。呜呼奴辈胡不能道,辅国用事张后尊,只能道,春荠长安作斤卖。”右二诗未为佳作,然出妇人手,亦不易,矧易安之逸篇乎?故著之。
冯吉少卿,五代相道之子。世但知其无赖,不知其颇有文学。释文莹《玉壶清话》云:“吉凡宾僚饮宴,常为不速之客。酒酣辄弹琵琶,弹罢起舞,舞罢赋诗,自谓冯三绝。尝撰昭宪太后谥议,举朝嗟服。”予谓此子欲学晋人作达,当不减谢镇西,胜长乐老多矣,可谓干父之蛊者也。
宋戚密学纶初知太和县,每当岁时,与囚约曰:“放汝暂归祀祖先,栉沐虮虱。”民感其惠,皆及期而还,无敢后者。此与唐太宗纵囚何异。近见吴江钮玉樵()所记亚[A17Q](音来)事,尤奇。亚[A17Q]者,广东增城县狱卒也,为人朴愿。万历戊午岁逼除,狱囚五十余人相聚而泣,亚[A17Q]问之,对曰:“岁朝将届,邑之人父母妻子皆得聚首,吾曹独陷缧绁,相见无由,是以悲耳。”亚[A17Q]俯首良久曰:“无难也。但汝曹勿负我。”众环叩其故,曰:“与尔辈约,各还尔家,俟正月二日毕赴狱。我纵尔罪当死;尔不来,我当死;尔来而一或不至,我当死。即不释尔,而吾算尽,亦无所逃死。等死耳,何如为此一事,快然而死也!”言已,悉纵之。明年新正二日,囚悉至如期,集者按籍呼之,不逸一人。亚[A17Q]鼓掌大笑曰:“善哉!”遂趺坐而化。众哭拜,浴其体而加漆焉。事闻于县,县上巡按御史,闻于朝,以为县之狱神,庙祀至今,疾病疫疠,祷之其应如响。陆文定公《耆余杂志》云:“蕲州刺史吕元膺、当录囚,囚白有父母在,元旦不得归省。吕释械放归,如期而至,又临淄令曹摅囚陷大辟,新岁问知其有父母,放令归家,至期归狱。正欧阳子所谓以君子之难能,责小人之尤以必能者也。然而太宗,贤君也,戚、吕、曹,士大夫也;亚[A17Q]一狱卒耳,而能为贤君名臣之所为,不尤异乎!
宋牧仲中丞行赈邳、徐间,于村舍壁上见二绝句,不题名氏,真北宋人佳作也。“横笛何人夜倚楼,小庭月色近中秋。凉风吹堕双梧影,满地碧云如水流。”“渺渺孤城白水环,舳舻人语夕霏间。林梢一抹青如画,应是淮流转处山。”
历下孙氏有别墅在济南郡城西北十里,而近其地四面皆稻塍,与昔、华两山相望。圃中有泉,相传赵松雪洗砚泉也。一日,园丁治蔬畦,得石刻于土中,洗剔视之,乃松雪篆书二诗:“‘抱膝独对华不注,孤吟四面天风来。泉声振响暗林壑,山色滴翠落莓苔。散发不冠弄柔翰,举杯白月临空阶。有时扶筇步深谷,长啸袖染烟霞回。”竹林深处小亭开,白鹤徐行啄紫苔。羽扇不摇纱帽侧,晚凉青鸟忽飞来。’同知济南路总管府事赵孟ぽ题。”松雪篆不多见,此石元刂缺处惜为石工以意修补,寝失古意。今其地名砚溪,在泺口之北。
康熙丙子,余以祭告使秦蜀,过剑州之南门外,有小庙一区,方改作,问之,曰:“邓艾庙也。”余谓不祀姜伯约,反祀邓艾,于义悖矣,乃从来有司无昌言毁之者,何也?欲赋诗正之,未果。后见唐人唐彦谦一诗云:“昭烈遗黎死尚羞,挥刀斫石恨谯周。如何千载留遗庙,血食巴山伴武侯。”已先我而言之矣。以此见三代之直不泯。
“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皆柳文畅诗也。六朝名句,灼然在人耳目者,而某诗话谓吴兴赵孟ぽ有句云云,置之齐梁,矫矫有气,可谓眯目人道白黑,而《诗话类编》取之,亦不注作者名氏,阅之不觉捧腹。当是松雪尝书二诗,渠遂谓是赵作耳。又如“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是坡公古诗首四句,而朱隗撰《明诗平论》,乃以为陈继儒绝句,盖亦以陈尝书此四句而误也。又姚撰《诗源》载一诗云:“白日骑羊三洞远,青天扪虱万峰高。”乃宋末人诗,见谢翱《天地间集》而不之知。然如丽江木青太素轩诗“不是闭门防俗客,爱闲能有几人来”,即宋人“贺家湖上天花寺”诗,牧斋亦载之《列朝诗》,何也?
谢玄晖“洞庭张乐地”,李太白“黄鹤西楼月”二诗,同是绝唱。唐人刘绮庄诗:“桂楫木兰舟,枫江竹箭流。故人从此去,远望不胜愁。落日低帆影,回风引棹讴。思君折杨柳,泪尽武昌楼。”妙处不减谢、李。徐昌谷“洞庭叶未下”一篇,尤为清警。右四诗皆奇作也。
顷有太学生某来谒,言近日旗下子弟竞尚一书,书肆价直为之顿贵。因叩何书,某俯首久之,对曰:“似是《文选昭明》。”余匿笑而罢。
明诗至杨升庵,另辟一境,真以六朝之才,而兼有六朝之学者。其诗如《咏柳》“垂杨垂柳绾芳年”一篇,世共知之。又《古意》“凌波洛浦遇陈王”,《鹧鸪词》“秦时明月玉弓县”,《关山月》“迢迢贱妾隔湘川”,《出关拟唐人》“狼弧芒角正弯环”,《塞下曲》“长榆塞上接龟沙”诸篇,工妙天成,不减前作。又《清蛉行寄内绝句》亦绝妙,大抵皆自古乐府出。益都王遵坦太平论明诗,独推新都为性之者,亦自有见。
王端简公弘祚字玉铭,滇之永昌人。为户部尚书时,尝属余选张含《禺山集》。余尤喜集中《颖川侯祠》一篇,足称诗史,至结句云:“阴风古树无穷恨,长为英雄吊九泉。”可以泣鬼神矣。
《丹铅录》云:“《丽情集》载湖州妓周德华者,刘采春女也,唱刘梦得《柳枝词》云云。此诗甚佳,而刘集不载。”佘按此乃白乐天诗,诗本六句,非绝句,题乃《板桥》,非《柳枝》。盖唐乐部所歌,多剪截四句歌之,如高达夫“开箧泪沾臆”,本古诗,止取前四句;李巨山“山川满目泪沾衣”,本《汾阴行》,止取末四句是也。白诗云:“梁苑城西三十里,一渠春水柳千条。若为此路今重过,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更无消息到今朝。”板桥在今汴梁城西三十里中牟之东,唐人小说载板桥三娘子事即此,与谢玄晖之新林浦板桥异地而同名也。升庵博极群书,岂未睹《长庆集》者,而亦有此误耶?
南海邝露湛若峤雅有诗云:“峻岭极金,摩天见九真。”初见钞本作、金邻”,出《吴都赋》,后读《升庵集》云:“张籍《蛮中》诗‘铜柱南边毒草春,行人几日到金’,金交趾地名,《水经注》所谓金清渚是也。”与邻通,今刻本作麟,非。
《诗话类编》又一条最可笑者,并书之以发一噱云:“唐高适官两浙观察使,过杭之清风岭,题诗云:‘绝顶秋风已自凉,鹤翻松露滴衣裳。前山月落一江水,僧在翠微开竹房。’至台州事竣,复登僧房,欲改为半江。僧言:‘月前有一官过此,称诗佳矣,但一字不如半字。’适惊问何人,僧曰:‘义乌骆宾王也。’”勿论二人之世远不相及,此诗乃晚唐任翻《巾子山寺》诗,亦非达夫作,达夫又未尝为两浙观察使。乃骆既代宋之问吟“楼观沧海日”矣,又为达夫改此“半江”,何其不惮烦耶!遇宋时已称老僧,何时链形住世,又还俗为官人,而为此僧熟识耶?
《具区志》止载麴信陵《投江祷雨文》,余读洪文敏《万首绝句》,载信陵诗三首,一《过真律师旧院》,一《酬谈上人海石榴》,一《出自贼中谒恒上人》,诗皆不工,而信陵篇什赖此尚存后世。按信陵贞元元年鲍防下及第,以六年为望江令。白乐天《秦中吟》云“身殁欲归葬,百姓遮路岐。攀辕不得归,留葬此江湄”。则信陵卒于官,未尝迁秩,审矣。不知其何时陷贼,岂未第以前事耶?
余康熙乙巳春将去广陵,偶以公事至如皋,冒辟疆(襄)约余修禊水绘园别业。时通州八十老人邵潜潜夫及宜兴陈维崧其年、县人许嗣隆山涛及冒氏诸子咸在坐,分体赋诗。余得七言古体,坐湘中阁,立成十章。黄冈杜浚于皇后至,他日或问之曰:“阮亭诗如何?”杜曰:“‘酒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洲。’”又问:“君诗如何?”曰:“‘但觉高歌有鬼神,谁知饿死填沟壑。’”
山西兴县,去城十里许有一洞,洞中有二小人,长尺许,衣似树叶,时出洞门坐,立冬即罕出,见《漱石闲谈》。此与《月山丛谈》所记相类。
徐东痴(夜)高士隐居系水之东,蓬门昼掩,惟余兄弟时过之。先兄西樵赠诗云:“美人自牧能贻我,名士如蝇总附君。”余时尚少,亦有句云:“湘东品第留金管,江左风流续玉台。”讽之辄想见其人。
《吴地记》云,琴高宅在交让桥法海寺西五十步,又有乘鱼桥。郡人丁海与琴高友善,共营东皋之田,行田畔,忽见大鲤鱼长丈余,法海试上鱼背,凝然不动,琴高登之,即飞腾冲天而去。按《列仙传》,琴高赵人,乘鲤入涿水,又有仙迹在泾县之琴溪,溪出小鱼如丙穴,名琴鱼。而法海自是寺名,乃傅会以为人名,鄙谬极矣。因论冯、三士事连类及之,以资け噱。
《续夷坚志》又载党承旨藏周亚夫印;束鹿柴楫主历城簿,得彭宣弘印;临淄农夫郑某耕田,得方寸铜印纽,作九猿猴,细小如豆,谛视之,形状纤悉毕备,郑未有子,自此遂产九男。
康熙四十三年三月,西城外有盗发古冢,视其志铭,乃明特进荣禄大夫柱国食禄一千一百石修武伯沈清墓也。清字永清,滁州人。洪武壬申,嗣其父为燕山前卫百户,守御开平。永乐间,五从车驾北征有功,累升本卫世袭指挥同知。洪熙中,升后军都督府佥事,赐蟒龙衣,充参将,镇守大同,寻命为总兵官,镇居庸。宣德中,征乐安州,破兀良哈,北狩洗马岭,皆扈从,升都督同知,总督官军匠作修造京师城垣濠堑桥道。正统中,升左都督,敕谕提督营建奉天、华盖、谨身三殿,乾清、坤宁二宫。正统辛酉告成,特升今爵,锡诰券,子孙世袭。以八年夏四月戊戌薨,年六十七,葬阜城关北原。子荣,孙煜,留守中卫指挥。王淳撰文,卞聚书,龚善同篆。予考州《仁宣以后功臣伯表》无清名,故具录之。
李龙眠《五马图》一卷,后题云:“右一匹,元元年十二月十六日左骐骥院收于阗国到进凤头骢,八岁,五尺四寸。”“右一匹,元元年四月初三月左骐骥院收董毡进到锦膊骢,八岁,四尺六寸。”“右一匹,元二年十二月廿三日于左天驷监拣中秦马好头赤,九岁,四尺六寸。”“元三年闰月十九日,温溪心进照夜白。”(右止有四马,阙一)
“余尝评伯时人物似南朝诸谢中有边幅者,然中朝士大夫多叹息伯时当在台阁,仅为善画所累。余告之曰:‘伯时丘壑中人,暂热之声名,傥来之轩冕,殊不汲汲也。此马驵骏,颇似吾友张文潜笔力,瞿昙所为识鞭影者也。黄鲁直书。’”“余元庚午岁以方闻科应诏来京师,见鲁直九丈于池寺。鲁直方为张仲谟笺题李伯时《天马图》,鲁直顾余曰:‘异哉,伯时貌天厩满川花,放笔而马殂矣。盖神魄皆为伯时笔端取之而去,实古今异事,当作数语记之。’后十四年,当崇宁癸未,余以党人贬零陵,鲁直亦除籍徙宜州,过予潇湘江上,与徐靖国、朱彦明道伯时画杀满川花事,云:‘此卷公所亲见。’余曰:‘九丈当践前言记之。’鲁直云:‘只少此一件罪过。’后二年,鲁直死贬所。又二十七年,余将漕二浙,当绍兴辛亥,至嘉禾,与梁仲谟、吴德素、张元览泛舟访刘延仲于真如寺。延仲遽出是图,开卷错愕,宛然畴昔,抚时念往,逾四十年,忧患余生,岿然独在,旁徨吊影,殆若异身也。因详叙本末,且以玉轴遗延仲,使重加装饰云。空青曾纡公卷书。”右毗陵庄氏家藏。
毗陵大姓朱氏蓄一古大盘,盘中凹处有鸭形。或渔于湖,得一铜鸭,朱以贱直购之,以合盘中鸭影,不爽铢黍,注水于盘,鸭辄浮起,游泳而浴,始知宝之。右见《庚巳编》。
王介甫《唐诗百家选》全本,近牧仲开府寄来新刻,乃常熟毛所得江阴某氏藏本,计百有四人。有乾道己丑兰皋倪仲傅序,略云:“予自弱冠肄业于香溪之门,尝见是书。顷有亲戚宦南昌,得之临川以归,惜其道远难致,且字画漫灭,故镂版以新其传云。”余按其去取多不可晓者,如李、杜、韩三大家不入选,尚自有说,然沈、宋、陈子昂、张曲江、王右丞、韦苏州、刘虚、刘文房、柳子厚、刘梦得、孟东野概不入选,下及元、白、温、李诸家,不存一字;而高、岑、皇甫冉、王建数子,每人所录几余百篇。介甫自序谓欲观唐诗者,观此足矣,然乎否耶?世谓介甫不近人情,于此可见。故物自可宝惜,然谓为佳选,则未敢谓然。请以质诸后之善言诗者,当知余言不妄。
《白醉锁言》(王兆云著)载:孟中丞者好藏墨,有一挺为朱紫阳款,是南宋故物。又云罗文龙墨,如空青水碧,珊瑚木难。
《两山墨谈》(陈霆著)云:长淮为南北大限,自淮以北为北条,凡水皆宗大河,未有以江名者;自淮以南为南条,凡水皆宗大江,未有以河名者。二条之外,北之在高丽者曰混同江、曰鸭绿江;南之在蛮诏者曰大渡河,皆在荒徼外,禹迹之所略也。
又云:朋党二字,为万世之祸。始见于《汉书》,萧望之、周堪、刘更生同心谋议,弘恭、石显奏三人朋党,此王伯厚之言也。按《逸周书》载,穆王作史记以自警云:“昔有果氏,好以新易故,新故不和,内争朋党,阴事外权,有果氏以亡。”则朋党之说,其来尚矣。
又云:《晏子》:“鼯吟而鼬啼,苍莽踟蹰,四顾而无人声,流光驰景,却顾于断蹊绝壑之下,云雨之所出入也。垅耕溪饮,为力也佚,而坐啸行歌,可以卒岁。”春秋之世,岂有如此语言,必晋、宋间文人伪作。余谓此段文字,不甚类晋、宋间人,绝似唐柳子厚、刘梦得、孙樵辈造语,周夔《到难》一篇亦庶几尔。
唐人作集序,例叙其人之道德功业,如碑版之体,后则历举其文,某篇某篇如何如何,不胜更仆,如独孤及、权德舆诸序及《英华》、《文卒》所载皆然,千第一律,殊厌观德。至昌黎始一洗之,若皇甫作《顾况集序》,亦能不落窠臼,可以为法。
《文选》而下,惟姚铉《唐文卒》卓然可观,非他选所及,其录诗皆乐府古调,不取近体,尤为有见。余尝取而删之,与《英灵》、《间气》诸集删本都为十种,并行于世。亡友姜编修西溟(宸英)又尝删其赋、颂、碑、志、序、记等杂文为一编,西溟殁,此书不知流落何处。其从弟宸萼,字友棠,余门人也,当访之。
王逢原吉《梧溪集》有《过广浦聪上人,观湖广郎中余阙撰书氵荥河化成寺碑记,淮西佥宪王士点篆额》诗。士点,吾乡东平人,士熙懋学之弟,常辑《禁扁》若干卷,余家有钞本。又有陈架阁录示至正十一年死节臣属秃公以下十三人,王侯以下九人,徵诗,首云:“是年二月山东副都元帅秃坚里师出邹平县,中流矢死。”今邹平志不及载,当补入之。
《梧溪集》七卷,乃景秦七年丙子南康府知府陈敏政重刻。陈作后序,述原吉家世甚详。原吉有子掖,洪武初任通事司令,转翰林博士兼文华殿经筵事,卒官。掖子徕,尝以才德荐至京师,未官而卒。子辂,宣德中以秀才举授南康府照磨,未几卒。二子,曰颜,曰孟,不能归,遂侨居星子之东涧;祖母黄、母徐躬纺绩以教二子,俱有成云。集首有至正间周伯琦、汪泽民二序,序言原吉初学诗于延陵陈虞卿,虞卿与柯敬仲俱事虞邵庵,得其传,与有元盛时杨、范诸公齐驱,惜未著其名,俟载考之。虞卿官东流尹,亦序云。
甲申夏,不雨,暑酷甚。偶读《钟退谷集》杂文,有《扇箧铭》云:“藏汝逸女,女曰弃捐,吾乌见夫仆仆怀袖者之能终其天年哉!”余感叹其言,因注其旁云:“杀君马者路旁儿,当下此一转语。”
广陵陆弼,字无从,隆、万间有诗名。江都友人贻其集,末有张君某为作小传,云:“无从少游京师,讥李西涯伴食中书,投诗云:‘回首湘江春草绿,鹧鸪啼罢子规啼’,云云。”按陆上距弘治之世远不相及,安得以此诗属之,误矣。
钟忄全初名恬,字叔静,竟陵人,惺之弟也。以诸生终。其诗绝有风骨,不肯染竟陵习气,古诗如“大将虽自贵,少小为奴隶”;“男儿不杀贼,自应死边城;梦想通侯贵,意气始得雄”;近体如“桐新春后叶,竹正午时阴”,皆佳境。有《半蔬园集》,惜不传。
余于唐人之文,最喜杜牧、孙樵二家,皮日休《文薮》、陆龟蒙《笠泽丛书》抑其次焉。一日,偶读《震泽集》,其《跋樵集后》云:“昌黎,海也,不可以徒涉,涉必用巨筏焉,则可之是也。”又《书日休集后》云:“予观袭美与陆鲁望唱和,跌宕怪伟,所谓两雄力相当者,及读《文薮》,多感慨激昂,《文中子碑》配飨昌黎,《请孟子为学科》又几于知道者。”益叹前辈鉴识之允,议论之公,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而余一知半解,亦自有与古人暗合者,录其言以自信。
余尝欲取唐人陆宣公、李卫公、刘宾客、皇甫、杜牧、孙樵、皮日休、陆龟蒙之文,遴而次之,为八家以传。恨于吏事,不遑卒业,俟乞骸骨归田后,当毕斯志。聊书此以当息壤。
湖广土司彭九霄之母有玉跳脱一只,中有一蚁,历历分明,自能蠕动。又武林金编修家有猫眼宝石一枚,其睛正午则如一线,过午即圆。陆延枝《说听》云。
《韵语阳秋》记宋大观中,吴兴人邵宗益剖蚌,中有珠现阿罗汉相,偏袒右肩,矫首左顾,衣纹毕具,遂奉归慈感寺供养,寺临溪流。建炎中,宪使杨应诚者与客传玩,忽越槛跃入水中,祷佛求之,一索而获。右与唐文宗食蛤事相类,诚不可以儒家拘墟之见求之。如余《池北偶谈》所记广陵银杏树中观音大士像,则又所目击也。
余尝观荆浩论山水,而悟诗家三昧,曰远人无日,远水无波,远山无皴。又王《野客丛书》,太史公如郭忠恕画,天外数峰,略有笔墨,意在笔墨之外也。
嘉靖中,陆浚明粲为给事中,疏纠张孚敬、桂萼,上为罢二相,旋以霍韬言召还,陆坐是谪都匀驿驿丞。林居十八年,韬复有疏尉荐。陆笑曰:“天下事坏于此辈佥人之手,乃复欲以余波污我耶!”余尝论韬平生,真小人之尤,黄宗羲辑《明儒学案》,不当阑入,观浚明之言,韬在当时物论可知矣。洪洞范进士彪西(高阝鼎)撰《理学备考》,亦颇以余言为然。
古今传记如《拾遗记》、《东方朔外传》之类,悉诞谩不经,然未有如《诺皋记》之妄者,一事尤可捧腹,云:“天翁姓张名坚,字刺渴,渔阳人。少不羁,常罗得一白雀,爱而养之,梦天刘翁责怒,每欲杀之,白雀辄以报坚,坚设诸方待之,终莫能害。天翁遂下观之,坚盛设宾主,乃窃乘天翁车骑白龙,振策登天,天翁追之不及。坚既到天宫,易百官,杜塞北门,封白雀为上卿。刘翁失治,徘徊五岳,作灾。坚患之,以刘翁为太山太守,主生死之籍。”鄙倍至此,不可以欺三岁小儿,而公然笔之于书,岂病狂耶?段柯古唐之文人,何至乃尔。
《诺皋》又载:“妒妇津,乃刘伯玉凄段氏,字明光,闻伯玉诵《雒神赋》,自沉死。武常过此津,不敢渡。”先兄西樵过之,有诗云:“解使金轮开道避,斯人何减骆宾王。”亦快心语也。
唐张祜诗:“内人已唱《春莺啭》,花下ェェ软舞来。”按《教坊记》:伎女入宜春院,谓之内人,亦曰前头人。凡出戏日,所司先进曲名,上以墨点者,即舞,谓之进点。教坊人惟得舞《伊州》,余悉让内人,如《垂手罗》、《回波乐》、《兰陵王》、《春莺啭》、《乌夜啼》之属,谓之软舞;又有《绿腰》、《苏合香》、《屈柘》、《凉州》、《甘州》、《柘枝》、《黄獐》、《{艹拂}林胡》、《渭州》、《达摩支》之属,谓之健舞;又有剑器、胡旋、胡腾等。按记中所列曲名,如《小秦王》、《武媚娘》,皆李唐本朝事,与《吕太后》并列,不避忌。《竹枝》本名《竹枝子》,与《采莲子》、《渔歌子》、《山花子》、《水仙子》、《南乡子》、《赤枣子》、《生查子》等并列,今独去子字,但云《竹枝》。若《杨柳枝》,则其本名(又有字舞、花舞、马舞)。
《倦游录》载:“辛稼轩患疝疾,一道人教以薏苡米,用东壁黄土炒过,水煮为膏,服数服即消。程沙随病此,稼轩以方授之,亦效。”予苦疝十七年矣,一日,陈悦岩相国读《倦游录》,钞以见示。明日,往畅春苑,相遇,予曰:“承公惠妙方,当愈宿疴,又以自负。”相国问何故。予曰:“此疝辛稼轩、程沙随都曾害过,正自不恶,与二公同病相怜,岂复寻常人哉!”闻者皆为绝倒。
广州城南长寿庵有大池,水通珠江,潮汐日至。池南有高阁甚丽,可以望海,其下曰离六堂。主僧某乞一联,予为题云:“红楼映海三更月,石氵赐通江两度潮。”
唐诗人杨凭,有中表窃其诗卷登第,凭知之怒甚,且诘之曰:“‘一一鹤声飞上天’在否?”中表答曰:“知兄最爱惜此句,不敢奉偷。”凭意稍解,曰:“犹可恕也。”宋初朝士竞尚西昆体,伶人有为李义山者,衣衫褴褛。旁有人问:“君何为尔?”答曰:“近日为诸馆职ㄎ扯,故至此。”二事古今笑柄。予四十年来所为诗,人间多有其本,其为人ㄎ扯不少矣,恐“一一鹤声飞上天”亦非已有,偶书之,发一笑粲。
王勉夫《纪闻》载东坡一日与欧阳公论《五代史》,公曰:“修于此窃有善善恶恶之志。”坡曰:“韩通无传,乌得为善善恶恶!”公默然。千秋公议,当时坡公固已发之,是谓诤子。然刘壮舆作《五代史纠谬》以示东坡,坡答以“王介甫尝谓某当修《三国志》,某不敢当,正畏如公之徒摭拾其后耳。”
东坡诗笔妙天下,外国皆知仰之,子由《使北》诗云:“莫把文章动蛮貊,恐妨谈笑卧江湖。”其盛名如此。然当时尚有指摘其用事之误者,予《居易录》中已言之。王《纪闻》又云:“吴人方惟深子通绝不喜子瞻诗文,胡文仲连因语及苏诗‘清寒入山骨,草木尽坚瘦’,方曰:‘做多自然有一句半句道著也。’”其狂僭至此,譬蜣螂转粪,语以苏合之香,岂肯顾哉!
严沧浪云:“王荆公《百家诗选》盖本于唐人《英灵》、《间气集》。其初明皇、德宗、薛稷、刘希夷、韦述之流无少增损,次序亦同;储光羲而下,方是荆公自去取。大历以后,其去取深不满人意,况如沈、宋、王、杨、卢、骆、陈拾遗、张燕公、张曲江、王右丞、贾至、韦应物、孙逖、祖咏、刘虚、綦母潜、刘长卿、李贺诸公,皆大名家,而集皆无之。其序乃言‘观唐诗者,观此足矣’,岂不诬哉!今人但以荆公所选,敛衽而莫敢议,可叹也。”与予前论暗合若符节,益信予所见非谬,然予实不记忆沧浪先有此论也。
户部覆江西护巡抚印南赣道徐某覆商民萧宗章等开采铅锡疏略云:“南源山系附近名山之总名,庾、崇二县接壤,虽山间石土产有铅锡,然地处荒僻,民居寥落,兼之米价腾贵,有无生事,地方难必其无,云云。奉旨,开矿事情甚无益于地方,嗣后有请开采者,俱不准行。”大哉王言,洞见万里矣。
浙江巡抚副都御史张泰交疏言黄严县民叶中吉年一百三岁,请赐金建坊,礼部覆准允行。
朱昂、梁周翰与杨亿同为翰林学士,时梁、朱二公年老,而杨甚少,每轻侮之。然考二公皆宋初最有文誉者,而杨以后进,乃敢轻侮。杜诗“晚将末契托年少,当面输心背面笑”,则子美亦尝受恶少年之侮矣。韩中唐诗人眉目,两邀人主特达之知,晚在藩镇幕,后生至目为恶诗。讵文章耆宿,例宜取侮后进小生耶?顾杨大年正人亦尔,则不可也。僧文莹《玉壶清话》云:“开宝塔成,太宗特诏朱昂撰记。文成,敦崇严重,上深加叹奖。与宗人朱遵度号大小朱万卷,与弟协称渚宫二疏。又诏举贤良,昂举陈彭年,杜镐、刁衍列章奏曰:‘朱昂端介厚重,不妄举人。况彭年实有才誉,乞免召试,备清问。’遂命以本官直史馆。”则朱在当时物望可知。又后苑宴侍臣赋诗,梁得春字,曰:“百花将尽牡丹坼,十雨初晴太液春。”上特称赏,尝请修时政记,从之。二公本末如此。予往见周翰所撰石敬瑭家庙碑石刻,惜未购得耳。后大年竟夭死,石介至诋为文妖,或亦少时轻薄之报耶。庞文英《文昌杂录》言时政记始于唐文昌左丞姚,至宋则周翰踵之,有此请也。
《文昌杂录》云:“鼎州通判柳应辰传治鱼鲠法,以倒流水半盏,先问其人,使之应,吸其气入口中,面东诵‘元亨利贞’七遍,吸气入水,饮少许,即差。”按应辰官都官员外郎,常书字符于浯溪磨崖碑旁,即其人也。
唐宋京朝官遇令节即放假休沐,又有旬休之例。《文昌杂录》:休假岁凡七十六日,元日、寒食、冬至各七日,天庆节、上元节同,天圣节、夏至、先天节、中元节、下元节、降圣节、腊日各三日,立春、人日、中和节、春分、社日、清明、上巳、天祺节、立夏、端午、天贶节、初伏、中伏、立秋、七夕、末伏、秋社、授衣、重阳、立冬各二日,上中下旬又各一日。包拯奏言:每节假七日,废事颇多,请令后祗给假五日。当时京朝官优游如此,此风至明不复有矣。然宋人犹谓每春花时,祗于担上见桃李,何也?
越中笋脯,俗名素火腿,食之有肉味,甚腴,京师极(按:此处至“《杂录》言”条“未遑考证及”等字原脱,全据《清代笔记丛刊》本补。)难致。偶见《安老怀幼方》载,制芭蕉脯、莲子脯、牛蒡脯法,与制笋脯法略同,录之。蕉根有两种,一种粘者为糯蕉,可食,取作手大片,灰汁煮熟,去汁,再以清水煮,易水,令灰味尽,取压干,乃以盐、酱、芜荑、干姜、熟油、胡椒等研,一两宿取出焙干,略捶令软,食之全类肥肉之味。取嫩莲房,去蒂去皮,用新汲井水入灰煮,如蕉脯法,焙干,以石压令扁,作片收之。十月以后,取牛蒡根洗干,去皮,用慢火少煮,勿太烂,硬者熟煮,并捶令软,下杂料物,如蕉脯法,焙取干。エ{艹匐}方:エ{艹匐}即栀子也,采嫩花酿作,最为香美。昔刘宾客馈白太傅菊苗齐、芦菔,换取乐天六班茶二囊,有诗载集中。
宋长安隐士高绎,有古人绝行,庆历中,召至京师,欲命以官,固辞还家,特赐安素处士。家甚贫,妻子冻馁,终不以困故受人馈遗,闭门读书而已。右见庞文英《文昌杂录》,末引处士讥种放诗,且云“志意修则骄富贵,道德重则轻王公,惟安素无惭矣”。予撰《古欢录》,偶遗之,遂录于此。
《杂录》言:唐德宗贞元十年七月,赐故唐安公主谥庄穆,此公主赐谥之始。予撰《谥法考》,未遑考证及此,并录之。
唐宫殿皆植花柳,宋植楸槐,明代皆无之。本朝沿明之旧。
宋初诸公竞尚西昆体,世但知杨、刘、钱思公耳,如文忠烈、赵清献诗最工此体,人多不知,予既著之《池北偶谈》、《居易录》二书,观李于田({艹衮})《艺圃集》载胡文恭武平(宿)诗二十八首,亦昆体之工丽者,惜未见其全,聊摘录数联于左。《函谷关》:“漫持白马先生论,未抵鸣鸡下客功。”《次韵朱况雨》:“石床润极琴丝缓,水阁寒多酒力微。”《淮南王》:“长生不待炉中药,鸿宝谁收箧内书。”《南城》:“荡桨远从芳草渡,垫巾还傍绿杨堤。”《冲虚观》:“桐井晓寒千乳敛,茗园春嫩一旗开。”《赵宗道归辇下》:“江浦呕哑风送橹,河桥勃宰柳垂堤。”(注:司马相如赋云:“姗勃上金堤。”)《感旧》:“粉壁已沉题凤字,酒垆犹记姓黄人。”《塞上》:“颉利请盟金匕酒,将军归卧玉门关。”《残花》:“长乐梦回春寂寂,武陵人去水迢迢。”《侯家》:“彩云按曲青岑醴,沉水薰衣白璧堂。前槛兰苕依玉树,后园桐叶护银床。”《津亭》:“西北浮云连魏阙,东南初日照秦楼。”《古别离》:“佳人挟瑟漳河晓,壮士悲歌易水秋。”《雪》:“色欺曹国麻衣浅,寒入荆王翠被深。”《次韵徐见寄》:“侏儒自是长三尺,纟光都来直数金。”《早夏》:“睡惊燕语频移枕,病起蛛丝半在琴。”风调与二公可相伯仲,起结尤多得义山神理,不具录。
杜诗:“户外昭容紫袖垂。”盖唐制,天子临朝,则用宫人引至殿上,至天二年始诏罢之。是全盛之时,反不如衰乱之朝为合礼也。故中宗时,皇后、公主及上官昭容往往与群臣杂坐赋诗,优伶至有裴谈李老之谑,可谓无礼之甚者。而郎官直宿,亦有“侍女新添五夜香”之句,竟不晓侍女当是何色人也。宋、明已来,乃为严重矣。
本朝朝仪,大朝日,驾出乾清门,至保和殿稍驻,大学士、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以下堂上官,翰林、起居注官,于保和殿门外行三跪九叩头礼,先行,自甬道入太和殿后门出立檐下,内阁东立西向,都察院西立东向,然后驾至太和殿升座。惟起居注班殿内在诸王之后,亦儒臣之极荣也。
宋宰相班诸王之上,枢密使班诸王下,至明诸王始不与群臣齿列,为得大体。若唐、宋以来皇子诸王尹京、遥领节度使之类,一切罢去,尤为得体。迨本朝亦然,凡大朝日,诸王贝勒子谢恩者皆拜于殿陛上,与群臣迥绝矣。
吕正献公喜释氏之学,及为相,务简静,士大夫罕接见,惟谈禅者稍得从容。好进之徒,往往幅巾道袍,日游僧寺,随僧斋粥,觊以自售,时人谓之禅钻。此真可一笑也。
宋故事,进士唱名,宰执从官侍立左右,有子弟与选者,唱名之后,必降阶谢。康熙庚辰科馆选庶吉士,大学士王文靖公之孙,桐城张公敦复、礼部尚书兼掌翰林院事韩公慕庐之子,皆中式,及唱名,皆自陈奏,皆得邀恩入翰林,然不降阶谢也。
本朝京官三品已上升迁命下,宣旨后,即赴后左门启奏谢恩,仍于鸿胪寺报名,候大朝日于太和殿谢恩。己卯十一月,上传户部尚书马公齐、礼部尚书佛公伦、吏部尚书熊公赐履、礼部尚书张公英皆拜相,户部尚书陈公廷敬转吏书,兵部尚书杜公臻转礼书,刑部尚书李公振裕转户书,予以左都御史迁刑书。同日命下,大学士伊桑阿公、王公熙等于一统志馆宣旨讫,随同赴乾清门启奏谢恩,此亦向时所未有也。后旬日,始以吏部左侍郎王公泽弘为左都御史,则由吏部开列疏请云。
徐度《却扫编》云:尝见杜祁公少时手书所节《史记》一编,字如蝇头,笔笔端楷,首尾如一,且极详备,如《禹本纪》九州所贡名品略具焉。是时刻本书尚未盛行,前辈之苦心为学如此,岂后人所及。
宋时士大夫为王氏之学者,务为穿凿,有称杜子美《禹庙》诗“空庭垂橘柚”,谓“厥包橘柚锡贡”也;“古屋画龙蛇”,谓“驱龙蛇而放之菹”也。予童时见此说,即知笑之,语诸兄曰:“信如此,则杜公之诗,何殊令佛寺壁画观音救八难、善财五十三参,关侯庙壁画五关斩将、水淹七军耶!”诸兄为之轩渠。
徐敦立云:“唐人诗集行于世者,亡虑数百家。宋次道家藏最备,尝以示王介甫,俾择其尤者,今《百家诗选》是也。”然则予前所云陈伯玉、张道济、张曲江、王右丞、韦左司诸公之集,次道家尽无之耶?抑有之而见摈于介甫耶?如此等著闻之集皆无之,何以称备;有之而不取,尚得为有目人耶?
徐敦立记陈去非语:“本朝之诗慎不可读者,梅圣俞也;不可不读者,陈无已也。”此意殊不可解。去非之学杜,亦予所未解也。
古来相业之盛莫如北宋,刘莘老《谢右仆射表》曰:“君臣赓歌,今百三十载;勋名继踵,才五十二人。”可见得人命相之难。乃明末崇祯十七年间,拜罢遂至五十人,欲不乱得乎?
宋宣和中三公三孤皆备,太师童贯,少师梁师成,少保杨戬,馀即蔡京、王黼、蔡攸、邓洵武之流,凡十人,而宦寺居其三。予昔使广州,游光孝寺,观伪南汉所造铁塔,四角有诸僧题名,列衔皆金紫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又当时崇尚宦寺,士人多自宫以图进用,乱朝之举措可笑如此。
唐时有走马应不求闻达科者,传以为笑。宋亦置高蹈丘园科,许于本贯投状乞应,与唐正同。名实相悖,真可一噱也。
古彩选始唐李,宋尹师鲁踵而为之。元丰官制行,宋保国者又更定之。刘贡父则取西汉官秩升黜次第为之,又取本传所以升黜之语注其下,其兄原父见之喜,因序之而以为己作。明倪文正公鸿宝,亦以明官制为图。予少时偶病,卧旬日,无所用心,戏作三国志图,以季汉为主,而魏、吴分两路递迁,中颇参用陈寿书,颇谓驯雅有义例也。
冯祭酒具区(梦祯)《跋孙觌尚书尺牍》云:“阳羡孙老得东坡弃婢而生尚书,实坡公遗体。予跋《鸿庆集》,既辩之矣,顷又考得一事。坡往阳羡,憩村舍,见一童子颇聪慧,出对句云:‘衡门稚子器。’童子应声曰:‘翰苑仙人锦绣肠。’坡喜之。童子即觌也。然则遗体之说,益知其妄矣。”予《跋鸿庆集》,惜未睹此,故再著之。
南唐二徐,铉无子,锴有后人,居摄山前,开茶肆,号徐十郎家。王钅至性之常访之,铉、锴告敕具在。又言尝见锴文集,有南唐宫人乔氏出家诰。今《骑省集》三十卷尚完,《楚金集》则不传矣。泰和县白鹤观云有楚金书碑,予以康熙甲子奉使东粤,过之维舟,特访此碑,亦不复存。锴谥文公。
魏野诗“数声离岸橹,几点别州山”一篇最佳。王彦辅记其一绝,亦有风致可喜:“城里争看城外花,独来城里访僧家;辛勤旋觅新钻火,为我亲烹岳麓茶。”
《剑侠传》言:嘉兴一囚,善绳技。至戏场,捧绳百尺馀,置诸地,将一头掷空中,初抛二三丈,次四五丈,仰直如人牵之。后乃抛至十馀丈,仰空不见端绪,其人随绳身足离地,高二十馀丈,势如鸟隼,旁飞远,望空而失。又《默记》载晏元献罢相守颍州,一日,有人呈踏索之技,已而掷索向空,索植立,缘索而上,疾若风雨,遂飞空而去,不知所在。公大骇,有牌军白曰:“顷出戍,曾见此等事。此妖术,未能遽出府门,但请阖谯门大索,必获之。”乃命众军,凡遇非衙中旧有之物,即斧斫之。最后至马院,一卒曰:“旧有系马柱五枚,今有六,何也?”亟以斧斫之,乃妖人耳,遂获之。
今浙西之杭州、嘉兴称吴地,钱塘江以东乃为越地,故唐诗曰:“到江吴地尽,隔岸越山多。”予读《吴越春秋》,阖闾五年,吴南伐越,破李。《左传》、《史记》亦然。《越绝书》语儿乡故越界,名曰就李。就李即李。然则春秋之时,嘉兴本越之北境,初不隶吴,唐诗云云,非也。
宋、元论唐诗,不甚分初盛中晚,故《三体》、《鼓吹》等集,率详中晚而略初盛,揽之愦愦。杨仲弘《唐音》始稍区别,有正音,有馀响,然犹未畅其说,间有舛谬。迨高廷礼《品汇》出,而所谓正始、正音、大家、名家、羽翼、接武、正变、馀响,皆井然矣。独七言古诗以李太白为正宗,杜子美为大家,王摩诘、高达夫、李东川为名家,则非是。三家者皆当为正宗,李、杜均之为大家,岑嘉州而下为名家,则确然不可易矣。
《吴越春秋》:勾践休息食室于冰厨。今称人庖厨曰冰厨,本此。
余辛丑客秦淮,邀笛步和虞山钱宗伯《石秋柳小景绝句》云:“宫柳烟含六代愁,丝丝畏见冶城秋。无情画里逢摇落,一夜西风满石头。”袁箨庵(于令)见而戏余曰:“忍俊不禁矣。”
近日金华刻元陈樵《鹿皮子集》,郡人卢联所编,刻于明正德戊寅,今阳县丞会稽董肇勋重刻于婺郡,凡古赋十五首为一卷,诗三卷。卷首载宋文宪公所撰墓铭,董有序,颇佳。又云原刻有慈豁周旋序,佚去不载。甲申,董自秦中以卓异入京陛见,来谒,以是书为贽,惜未暇晤其人。
越处女与勾践论剑术曰:“妾非受于人也,而忽自有之。”司马相如答盛览论赋曰:“赋家之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诗家妙谛,无过此数语。
《西京杂记》:戚夫人善鼓瑟击筑,歌《出塞》、《入塞》、《望归》之曲。此远在《十九首》、苏、李之前,汉诗最古者惟此及《安世房中歌》耳。《晋·乐志》以为李延年造,不知何据。今在乐府横吹,郭茂倩《乐府诗》所载,则始六朝刘孝标、王褒诸人,而古辞不传,可惜也。
《西京杂记》:杜子夏临终作文曰:“魏郡杜邺,立志忠款,犬马未陈,奄先草露。骨肉归于后土,魂无所不之,何必故丘。然后即化,封于长安北郭,此焉宴息。”按此即后人自祭文、自撰墓志之始。
《三国志·苏则传》云:“仕宦不止执虎子。”虎子,溺器也。《西京杂记》言汉朝以玉为虎子,侍中执之,视玉杯象箸相万矣,而后世不议其奢僭,何也?
太史公《报任安书》:“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汉书注》师古曰:“媒如媒妁之媒,孽如曲孽之孽。”又曰:“齐人谓曲饼为媒。”今吾乡之语犹然。然以媒作糜,终不如作媒之古。
《太史公传》,司马氏本程伯休父之后,而刘歆以为史佚,后又云:“迁作《景帝本纪》,极言其短及武帝之过,帝怒,削去之。后坐李陵,下蚕室,有怨言,下狱死。”与传皆不合,未知歆何所据也。
曹孟德作疑冢七十二,又遗令婕妤伎人“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予常笑之,谓操体魄果藏西陵,即不必作疑冢;既作疑冢,体魄且不知散落何许,虽望陵作伎,宁复闻之,可谓诈而愚矣。故友刘考功公<甬戈>、董侍御玉虬皆为捧腹而韪之。
乐府诗云:“绿蛇含珠丹。”初读之,谓偶然语耳,非有故实。后观《邺中记》云:“魏宫中有绿蛇,口有赤珠,若梧子大。甄后每梳妆,则盘结一髻形于后前。因效而为髻,号灵蛇髻。”乃知乐府用此事也。
《韵语阳秋》载钱起赠杜牧诗,今坊刻《襄阳集》有赠孟郊诗,皆可一噱。
仙人屏绝尘盍,游于太清,然如上元夫人欲嫁封陟,紫素元君欲从任生之类,殆不可晓。至如文殊三处过夏,一月在淫舍,及婆子烧庵公案,复是何理。恐妄解禅缚,适为俗人学鸠摩罗什一辈藉口也。
谢在杭《文海披沙》云:“虱瘕,黄龙浴水治之;应声虫,雷丸及蓝治之;食肺系虫,獭爪治之;膈食虫,蓝汁治之;人面疮,贝母治之。”
唐牛僧孺人称太牢,杨虞卿称少牢,京师语曰:“太牢手,少牢口。”谓牛善为文,杨善言说也。白乐天不失为贤者,而党于二牢,未免为累,每读《长庆集》,辄惜之,不啻如痈疽瘠环耳。
道书多荒诞不经,可为笑柄,如谓牵牛娶织女,借天帝二万钱下礼,久而不还,被驱在营室之间。此与段柯古天帝白鹊事类。
东坡守扬州,始至,即判革牡丹之会,自云虽煞风景,且免造业。予虫时为扬州推官,旧例,府僚迎春琼花观,以妓骑而导舆;太守、节推各四人,同知已下二人。既竣事,归而宴饮,仍令歌以侑酒,府吏因缘为奸利。予深恶之,语太守,一切罢去,扬人一时诵美之,与坡公事颇相似,附识于此。
东坡先生知登州,问徐神翁学道之要,答曰:“勿作官即好。”及南迁过海,颍滨曰:“吾兄知信其言而不能用也。”
左思赋:“古度君迁。”《北户录》云:“古度树,一呼丹阝子。”故闽清林先辈茂之名古度,字丹阝子也。南人又号曰柁(日亚反),其实大如樱桃,黄即可食,过则化蛾及蚊飞去。
北方有无核枣,岭南无核荔支,有大如鸡卵者,其肪莹白如水精。
盐煮于海,惟河东、宁夏有盐池、红盐池,滇、蜀有黑、白盐井,河间盐山县以地产盐故名,非有山也。独元人《西使记》言过扫儿城,遍山皆盐如水精状,此则真盐山耳。
《虚谷闲钞》云:徐太尉彦若赴广南,将渡小海,于浅濑得一琉璃瓶子,中有龟长可一寸,往来旋转,略无暂已。有胡人识之,曰:“龟宝也。”
诗集句起于宋,石曼卿、王介甫皆为之,李龚至作《剪绡集》,然非大雅所尚。近士大夫竞以诗牌集字,牵凑无理,或至刻之集中,尤可笑。
荆芥穗为末,以酒调下三钱,治中风立愈。
治走马疳,用瓦垄子(比蚶子差小,用未经盐酱者)连肉火煅,存性,置冷地,用盏盖覆,候冷取出,碾为末,渗患处。又一方,马蹄烧灰,入盐少许,渗患处。
治痘疹黑陷,用沉香、乳香、檀香,不拘多少,放火盆内焚之,抱儿于烟上熏之,即起。
治恶疮,取冬瓜一枚,中截之,先以一头合疮,候瓜热,削去,再合,热减乃已。又一方,用蒜泥作饼,疮上炙,不痛炙痛,痛者炙不痛,即止。
小儿耳后生疮,肾疳也。地骨皮一味为末,粗者热汤洗之,细者香油调搽。(已上诸方见《蓼洲闲录》)
唐德宗使段善本授康昆仑琵琶,奏曰:“且遣昆仑不近乐器十年,忘其本领,然后可教。”后乃尽段之艺。知此者可与言诗矣。
常见一贵人买得柴窑碗一枚,其色正碧,流光四照,价馀百金。始忆陆鲁望诗“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可谓妙于形容。唐时谓之秋色也。
南唐李主研山,后归米元章。米与苏仲恭学士家易北固甘露寺海岳庵地,宣和入御府,事详《避暑漫钞》。后又四百馀年,不知更易几姓,而至新安许文穆(国)家,已而归嘉禾朱文恪(国祚)。予戊辰春从文恪曾孙检讨彝尊京邸见之,真奇物也。检讨请予赋诗,既为作长句,又题一绝句云:“南唐宝石劫灰馀,长与幽人伴著书。青峭数峰无恙在,不须泪滴玉蟾蜍。”后二年复入京师,则研山又为昆山徐司寇购去矣。今又十五年,不知尚藏徐氏否?“青峭数峰”,盖用南唐元宗语。元章既失研山,赋诗云:“研山不可见,哦诗徒叹息。惟有玉蟾蜍,向予频泪滴。”皆用本事也。
僧《释迦谱》云:“懿摩王四子被摈到雪山,住直树林中。四子生子,王欢喜,言此真释子,能自存立,故名释。”注,释迦为能。谱又云:“在直树林中,故名为释。”注,梵语呼直亦曰释。别传云:“此国有释迦树,甚茂盛,相师云‘必出国王’,因移四子立国,因名释种。”
莱阳左公萝石,忠孝大节,出于天性,乡人敬仰之,称大忠先生。昆山徐章仲(炯),健庵尚书次子也。岁庚辰,官山东提学,允公议,建大忠祠于其里,首捐百金为倡,一时皆乐助,不浃岁落成,粗有次第。而新令某适至,方修衙署,日遣胥役入祠,取所庀甓石木植之属。乡之绅士以为言,令诟怒,欲申请毁祠。会章仲按莱考试,令恐拂其创建之意,乃诡辞以自白。章仲因而慰之曰:“子勿虑,第往,具牲牢躬拜祭,则浮议自息。”令如其指,祠竟得无恙。
顺治初,吏部诸司郎官最为清要。吴郡顾松交(予咸)茜来(贽)俱以吏部郎里居,宾客辐辏。一日,广坐中一客忽曰:“二公所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也。”客皆为之绝倒。
佛经幻妄,有最不可究诘者。如善慧菩萨自兜率天宫下作佛,在摩耶夫人母胎中,晨朝为色界诸天说种种法,日中时为欲界诸天亦说诸法,晡时又为诸鬼神说法,于夜三时,亦复如是。虽稗官小说如《西游记》者,亦不至诞妄如是。
余官左都御史,一日五鼓启事,候于中左门,故吏部侍郎赵公玉峰(士麟)谓曰:“公真今日之泰山北斗也。”余曰:“何忽见推?”赵曰:“公为户部侍郎七年,屏绝货贿,不名一钱,夫人而知之。至为御史大夫,清风亮节,坐镇雅俗,不立门户,不急弹劾,务以忠厚大培养元气,真朝廷大臣也,抑亦今日药石也。”余谢不敢当。然数语实有关治体之论,故追记之。赵官浙江巡抚,尝开杭城市河,代贫民偿旗债万馀金,浙人至今尸祝之,近日名臣也。
《闻见杂录》云:韶州人于江边得巨蚌,剖之有珠,大如弹丸,光若水精,中有北斗七星,隐然可见。纳本州军资库。
扬州琼花,天下只一株,晏元献守扬,作无双亭于其侧。宋德乙亥,北兵至,花遂不荣。赵棠国炎有诗曰:“他年我若修花史,合传琼花烈女中。”然《山房随笔》所记,仁宗庆历中常分植禁中,辄枯,比载还,则郁茂如故,又何说耶?
贵州苗峒出沙板,然彼中不甚贵重。其最重者曰桂板,有金桂、水桂二种,一如黄金间碧玉竹,一如沉香之色,嗅之如沉速香,其木在地中横生,长或丈馀,短或三五尺,大者或至数围,更无枝叶。其生多在山根,其上土色皆黄,庶草不殖。以铁之,坚而难入,苗人解为板售之,直较沙板数倍。与宋人《谈薮》所记大同小异,《谈薮》谓湖南亦然。湖南与苗蛮风壤相接,理合有之。又谓平江(即今苏州)大旱,河水涸,居人就河底掘井,得沙板,愈取愈多,亦有得沉香者,此则不可晓也。
古董字,东坡作骨董,晦庵作汩董,见《霏雪录》。
上东巡幸曲阜,竭至圣庙,庙门外降辇步行,行三拜礼,留御前曲柄伞于大成殿,命家祭即陈设之,古今未睹之异数也。事详《幸鲁盛典》。按宋故事,天子谒孔庙,止行肃揖之礼;庆历四年五月,仁宗特行再拜礼。乃知先圣后圣,其揆一也。《盛典》:衍圣公孔毓圻疏请翰林院庶吉士孙致弥、乙丑进士金居敬(金,予之门人)纂修。书成,金已前授灵丘县知县,卒于官;孙先以无妄诖误,至是复官授编修云。
木鳖子入药,能杀人,见《霏雪录》。
康熙己卯,南巡视河工,回跸,有御制诗云:“行遍江南水与山,柳舒花放鸟绵蛮。明朝又入邳徐路,凤阙龙楼计日还。”会予以御史大夫被旨,与大司徒陈公(廷敬)、大宗伯张公(英)、大司空王公(鸿绪)入直南书房,因获恭睹,共叹为太平和吉之音云。
吕宋国所产烟草,本名淡巴菰,又名金丝薰,余既详之前卷。近京师又有制为鼻烟者,云可明目,尤有辟疫之功,以玻璃为瓶贮之。瓶之形象,种种不一,颜色亦具红紫黄白黑绿诸色,白如水晶,红如火齐,极可爱玩。以象齿为匙,就鼻嗅之,还纳于瓶。皆内府制造,民间亦或仿而为之,终不及。
古来兼官皆以大兼小,明初大学士、学士皆五品,其后加尚书、侍郎始为二品、三品,故明初三杨辈结衔,皆云某部尚书兼某殿阁大学士。今内阁结衔,移大学士于上,而云兼某部尚书,学士兼侍郎亦然,与古制异。
甲申七月,门人李子来(先复)自奉天少京兆迁少廷尉,归京师,遗松花砚一,绀色白文,遍体作云锦形,试之细润宜墨,类端溪之下岩。后有续《砚谱》者,品当列洮河龙尾红丝之上。
《李林甫外传》言,有术士说安禄山常有五百铜头铁额人侍其左右,一日请林甫宴,令术士窥之,见一童子捧香炉而入,五百人皆走避,云云。又言道士许林甫三百年后白日上升,及为相二十年,复见之,云:“相公所行多不合道,更六百年乃如约矣。”信如所云,是天上神仙必需此不忠不孝之人,义何所取?而小说往往记林甫后身有为牛为倡之说,讵尽诬耶!
唐高宗将立武氏,谋之李,对曰:“此陛下家事。”明皇将废太子瑛兄弟,未决,李林甫亦曰:“家事何必问外人。”奸臣误国,先后一辙如此。
予以顺治八年辛卯中乡试,闱牍为座主蒲阪御史大夫杜公(笃,字振门)、房师寿春侍御夏公(人,字敬孚)所赏异,已定解元三日矣。有丘县令李应轸者,高邮人,与夏公为淮南乡里,年七十矣,私于夏公曰:“某老矣,日暮途远,使元出本房,差慰迟暮。公能相让,则奕世之感也。”请至再三,夏公乃许之。其首荐即昌乐滕国相(字和梅)也,已拟第六,与予皆习《毛诗》。杜公甚难之,而李请益坚,杜怜其意,遂改予第六,而滕得元。时滕年近六十,予年始十八耳。榜后旅谒,杜公颇悔之,间语予以前事,且曰:“子文合作元,此亦命也。”予初不以屑意。其后十年,而予铨授扬州府推官,李以兵部主事告老家居,年八十馀矣。其子为州役窘辱,属予谳其事,李忆往事,殊惴惴。予顾力直其子,而痛惩州役,且戒州守吴君之俊(后为东昌府知府),以李公高年家居,有司宜加礼。吴诣李道予意,李感泣,遂通闻问陈谢,如平生交。凡予一生报德不蓄怨皆此类。《唐摭言》载裴举宏辞,崔枢考之被落,及为宰相,擢枢为礼部,笑谓枢曰:“聊以报德。”予不敢妄拟古人,其存心宁厚勿薄,庶不愧耳。偶书之以示子孙。
邯郸人侯二,素不孝。其母以米施乞者,二见而怒,痛捶而逐之,妻子泣谏不听。未几,二遍体生毒疮,溃烂而死,梦告其子曰:“我以忤逆不孝,罚往京师宣武门西车子营张二家作猪。汝可速往赎归,迟无及矣。”子如其言,至京师宣武门访张氏,果有牝豕,适生数子,其一豕身人面,有髭,貌如其父。子痛哭述其故,愿以十金赎归,张不听而杀之。此康熙三十九年事。
唐庚《三国杂事》云:“先主父子相继,始终号汉,未尝一日称蜀。陈寿黜其正号,徇魏、晋之私意,废史家之公法,改汉为蜀,犹五代称李为吴,刘崇为晋。”今《五代史·南唐、北汉世家》未尝以吴、晋名之也。盖宋人之论,已以南唐为吴王恪之后,比于昭烈矣。欧公《五代史》世家首南唐,而胡恢、陆游、马令之书,层见叠出,岂非有深意存焉乎?近兴化李映碧(清)廷尉取马、陆二氏之撰为经,别作《南唐书》,而杂采《江南野史》、《钓矶立谈》、《玉壶清话》诸书为纬,殊为有见。予尝谓五代中原之君,史家所谓正统者,皆盗贼僭窃,无足比数,惟唐庄宗虽以沙陀赐姓,而能手除篡贼,复唐社稷,则君子引而进之,不忍斥也。其于南唐,亦若是焉已矣。以南唐为正统,不犹愈于朱温、石敬瑭之流哉!
四川达州民某兄弟二人,甚友爱,弟未授室而他出,其兄卖身得十二金,为弟聘妇。弟归娶,知兄卖身事,乃相持而泣,遣其妇往母家取原聘金为兄赎身。湖南流民二人某某知其事,尾之,中途击妇死,而攫其金。忽迅雷大震,击二人立毙,其尸罗跪于妇家之门,手中持十二金。顷之妇复苏,归至其家,则二人者已先跪门外矣。妇语其故,兄弟邻里及州人来观者如堵,莫不叹异,以为孝友强暴之报施不爽如此。
予丙子奉使祭告西岳,于玉泉院见无忧树四株。后阅内典,频头婆罗王立瞻婆国婆罗门女为第一夫人,生子名无忧,又生子名离忧。其无忧即阿育王也。后王出外园游戏,见一无忧树,华极敷盛,王见已,此华树与我同名,心大欢喜。盖此树与青柯坪婆罗树皆西域种,然西岳乃道士所宅,绝无兰若,不知以何因缘而有此树。又《释迦谱》,毗婆尸佛有执事弟子名无忧。
唐刘希夷《汝阳潭》诗:“鱼鳞可怜紫,鸭毛自然碧。”写物最工。然非初唐人语,已似皮、陆。予近咏寓邸西斋丛竹,有句云:“冉冉紫云盖,翻翻红鹊尾。”自谓不减刘语。
本朝新进士胪传后,自鼎甲授翰林修撰、编修外,馀皆引见,钦选庶吉士,分清汉书,与鼎甲三人一体教习。顺治间定例,清书者升内阁学士,汉书者升京堂官,或径升侍郎,如程其相(芳朝)以丁亥榜眼及第至侍读学士升太常寺卿,左虔孙(敬祖)以己丑会元至侍读学士升通政使,临朐冯易斋相国(溥)以读学升吏部侍郎,钱塘黄次辰相国(机)以读学升礼部侍郎,是也。如胜国甲科,即不拘此例。故王宗伯敬哉(宗简)、白司寇东谷(印谦)、高侍郎念东(珩)、胡学士此庵(统虞)诸公,皆为三院学士。三院者,国史、秘书、弘文院也。庶吉士则专隶弘文,既设内阁,遂罢三院不设,而别立翰林院,以学士掌之。
刘宋忠武公沈庆之诗:“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冈。辞荣此圣世,何愧张子房。”按《客座赘语》云:“周子隐读书台下,旧为光宅寺,乃梁武帝故居。其地又名南冈,六朝士大夫多居之。武帝评书云:‘南冈士夫,徒尚风轨,不免寒乞。’正指此。”乃知沈所居在南冈,非泛设耳。
古有通鸟语、牛马语者。梁廷尉卿沈僧昭先为山防令,与会稽太守武陵王纪校猎,中道而返。左右问其散,答曰:“国家有边事,当还处分。”问何以知之,曰:“向闻南山虎啸,故知耳。”俄而使至。是知鸟兽莫不能语者,释氏戒杀,厥有旨哉。
本朝翰林迁吏、礼二部侍郎,例兼翰林院学士,至尚书则不复兼。按明万历中王三渠用宾,官南京吏书,仍兼翰林院学士,此其同而异者也。若霸州郝恭定(惟讷)、合肥龚端毅(鼎孽)二公,皆不由翰林而为礼书;董礼侍安国则旗下人,不由科甲;钱唐高礼侍士奇则以供奉内庭久,特加少宗伯,未尝视部事也。
康熙初,予自扬州入为礼部主事。时苏、松词林甚少,现任数公又皆以奏销一案诖误,京堂至三品者,亦止华亭宋副都直方(征舆)一人。迄今三十载,乃极盛,其他无论,即状元鼎甲骈肩接踵,而身兼会、状两元者,如癸丑韩宗伯慕庐()、丙辰彭侍讲访濂(定求)、乙丑陆侍讲澹成(肯堂),皆是也。他如翰林台省尤众,地气盛衰,信有时哉。
近日地气自江南至江北,而扬州为极盛。如甲戌顾图河,江都人,榜眼及第;庚辰季愈,宝应人,榜眼及第;癸未王式丹,亦宝应人,会、状两元及第。一时称科名盛事,前此未有也。
江淮以北,鼎甲甚不易得,盖自明时已然。然如直隶之沧州,顺治丙戌吕读学(显祖),乙未戴少参(玉纶),皆榜眼及第。河南柘城县,康熙甲辰李侍郎(元振),庚辰王编修(露),一榜眼及第,一探花及第,露即会元也。沧州又有丁亥会元李人龙。官内阁中书舍人。然则堪舆家言,信有征矣。
陈后主赉天台智者大师物,有中藤纸一堕,盖六朝语。沈后书有赤松涧米五石。隋炀帝所亻亲衣物又有南榴夹膝桃一枚,梯心笔格一枚,篆字谷皮屏风一具,至纳袈娑一领,丝布只支二领,铜搔劳一口,布三十禅。
鸟兽毛羽之奇异者,如红紫鹦鹉、五色鹦鹉、红鸽、红鸠、鹅儿黄马、桃红瓣点子花马、朱毛虎、山水文豹、朱砂鼠、绿蝴蝶,予或见或闻,杂记于《池北偶谈》、《居易录》二书。近日京师金鱼颜色,种种变化,尤为艳异。而白鱼朱砂点者,或在首,或在背,或在尾,置之盆池,游泳佥喁,粲若锦绮,信生物之不可测也。闻又有蓝其色者,惜未见。至于鸽之属,兔之属,亦多异种,不能悉记。又顾邻初《客座赘语》云,全椒学博王忠徵曾以祷雨见红鹅,疑是神物,非世所恒有。莱阳姜如农(采)别墅有红鹅馆,陈其年(维崧)检讨诗馀有“紫鹅桥”,未详出处,不敢辄书。
杜堇字古狂。按字书,堇,具吝切,即乌头也。其汁饮之能杀人,故唐明皇取其汁以毒张果,齿尽黑。用以取名,真狂士矣。
弘治五年,南直隶乡试,刘尚书南坦(麟)以武学生中式;十四年乡试,陈翰林鲁南(沂)以太医院医生中式。二公名硕,而皆以杂流入试,所未解也。此例至嘉靖中始革去。
予于明代郡县志书,只取关中诸公所纂,如武功、平凉、朝邑、华州等十余种,此外惟崔后渠《安阳志》、章枫山《兰溪志》、马应龙《安丘志》、邢子愿《武定州志》、史莲勺(纪事)《介休志》不失史法。偶观顾东桥与陈鲁南论修志书云:“严介溪《袁州志》、都元敬《黄山图经》、李懋卿《东莞志》、邵二泉《许州志》,各有义例,须取参订。”已上诸志,则又予所未闻未见者。东桥先生平生傲睨相嵩,及抚楚,被旨修奉天大志,又忤世宗,真所谓豪杰之士矣。
登高能赋,自是佳话,若兰亭之集,古今艳之;然诗不成,受罚者若干人,殊煞风景。乃亦有不识字不成诗,传之于后,反成佳话者。如唐人韦蟾嘲李诗:“渭水秦川照眼明,希仁何事寡诗情。料应学得虞姬婿,书字才能记姓名。”宋人钓台诗:“诸老凋零极可哀,尚留名字压崔巍。刘郎可是疏文墨,几点胭脂ネ绿苔。”政使希仁题诗,光世能书,亦复寻常,未必如此令人解颐也。
遁园居士言:金陵盛仲交家多藏书,书前后副叶上必有字,或记书所从来,或记他事,往往盈幅,皆有钤印。常熟赵定宇少宰阅《旧唐书》,每卷毕,必有朱字数行,或评史,或阅之日所遇其人某事,一一书之。冯具区校刻监本诸史,卷后亦然,并以入梓。前辈读书,游泳赏味处可以想见。此语良然。予所见刘钦谟(昌)官河南督学时所刻《中州文表》,每卷亦然。予劝宋牧仲开府重刻《文表》及《梁园风雅》二书,且云:“钦谟诸跋当悉刻之,以存其旧。”亦遁园先生之意。又尝观袁中郎所刻《宗镜摘录》,亦复如是;州先生《读书后》同此意也。
金陵许尚宝石城先生(谷)年二十,中嘉靖乙酉乡试,乙未南宫第一,寿八十余,及见万历乙酉后辈。近上海姚方伯通所先生(永济)万历戊戌进士,寿近百岁,及见顺治戊戌后辈。姚公与先祖赠尚书公为浙藩左右使同僚,寿亦相埒,鼎革后,尚有书问往来,今又五十余年往矣。予年十八,以顺治八年辛卯中乡试,至今康熙四十三年甲申,已五十四年,去辛卯止八载耳,不知假我数年,犹及见之否?然释氏石火电光之喻,信有然矣。
戊戌同年吴侍读默岩(国对),全椒人,榜眼及第,诗未入格,而颇有胜情。予官扬州时,常与共客仪真。一日过予,客园置酒,酒间作擘窠大字及便面数事,皆即事漫兴之语,令人解颐。尚记其一则,云:“少陵云‘一洗万古凡马空’,东坡云‘笔所未到气已吞’,才人须具此胸次,落笔自尔不凡,惟阮亭可以语此。”顷之,予衣领上偶见一蚁,即又云:“宰官衣领蓦上一蚁子,此正须耐烦,以为胜俗客耳。”虽偶然游戏,皆有理趣。久之露坐,月色皎然,赋绝句云:“如此青天如此月,两人须问大江秋。”予和之,得四首:“翰林兄弟皆名士,廨屋三间分两头。及第红绫分饼日,闭门黄叶著书秋。”“鸣虚(园中小山名)斜日森碧筱,人影参差曲岸头。顷刻疾书两丸墨,山蝉堕地数声秋。”又二诗不具录,详《銮江倡和集》。
焦山《瘗鹤铭》,或云王右军书,或云陶贞白,或云顾况。而周晖《金陵琐事》言,唐李石《续博物志》:“陶隐居书自奇,世传画板帖及焦山《瘗鹤铭》,皆其遗迹。”顾元庆作《瘗鹤铭考》,历引黄长睿以至都元敬诸家之说,断以为陶书,而未及引此证之。予门人淮阴张力臣(召)作《瘗鹤铭辩》,援据甚博,予以遗新安张山来(潮)刻丛书中,不记引此否也。
《金陵琐事》云:神楼乃刘南坦尚书制为修炼者,用篾编成,似陶靖节之篮舆,悬于屋梁,仅可弓卧,其上下收放之机,皆自握之,不须他人。文征仲写其图,诸词人多咏歌之,皆不得其旨。按虞山《列朝诗小传》云:“清惠好楼居,而力不能构,文征仲作《神楼图》以遗之。”又升庵先生《后神楼曲序》亦然,曲中“仙人五城十二楼”等句,亦未详其形制何如,皆所云不得其旨者也。
予尝谓古人诗,且未论时代,但开卷看其题目,即可望而知之;今人诗且未论雅俗,但开卷看其题目,即可望而辩之。如魏、晋人制诗题是一样,宋、齐、梁、陈人是一样,初盛唐人是一样,元和以后又是一样,北宋人是一样,苏、黄又是一样。明人制题泛滥,渐失古意。近则年伯、年丈、公祖、父母,俚俗之谈,尽窜入矣,诗之雅俗,又何论乎。
诗题有一二字不古,遂分雅俗。如古人只有同韵和韵,而今人则改作步韵武韵矣。古只有绝句,今人则改作截句矣。古人赠答,或云以诗赠之、以诗寄之,今则改诗以赠之、诗以寄之矣。此类未易更仆,但取古人集观之,雅俗自辨,当以三隅反也。
江宁有西域贾胡,见人家几上一石,欲买之,凡数至,主人故高其直,未售也。一日重磨洗,冀增其价。明日,贾胡来,惊叹曰:“此至宝,惜无所用矣。石列十二孔,按十二时辰,每交一时,辄有红喜子布网其上,后网成,前网即消,乃天然日晷也。今喜子磨损,何所用之!”不顾而去。
史痴翁,金陵人,佯狂玩世,工诗画乐府。妻号乐清道人;姬人何,号白云,善画,工篆书,通音律琵琶,得两京国工张禄之传。翁每制一曲,即命白云被之弦索。尝访沈石田于吴中,不值,见堂中帧绢素尚未渲染,辄濡墨纵笔作山水,不题姓名而去。石田归见之,曰:“吾吴中无如此人,必金陵史痴也。”亟追邀之,相见一笑,留石田家三月而后返。
明代册使至诸藩府,藩王以刺迓之于郊,刺称“某王拜”三字而已。应天乡试榜后,魏国公例设宴中山府第,邀集新举人,亦惟书“魏国公拜”四字于刺,不书姓名。
余少时官广陵,与诸名胜修禊红桥,即席赋《冶春诗》二十四首。陈其年后至,赠余诗曰:“玉山筵上颓唐甚,意气公然笼罩人。”刘公<甬戈>曰:“采明珠,耀桂旗,丽矣。或率而儿拜,或扬袂从风,如欲仙去。《冶春诗》独步一代,不必如铁崖遁作别调,乃见姿媚也。”
陈霆字水南,吴兴人,著《两山墨谈》,甚有义理。阅《金陵琐事》,始详其本末。霆字震伯,僦居白下,又著《唐馀纪传》、《渚山词话》,尝作词吊张丽华云。丽华死于青溪,后人哀之,为立小祠,祠像乃二女郎,其一即孔贵嫔也。今祠亦不复存。
成、弘间,留都扇骨以李昭制者为最,见顾东江(清)集。往徐健庵司寇为宫坊时,赠予金陵仰氏扇,予谢以诗,有“旧京扇贵李昭骨”之句,翼日相遇朝班,问李昭出处,予但据东江集答之。后阅《金陵琐事》,乃详李昭、李赞、蒋诚三人制扇骨最精,徐守素、蒋彻、李信修补古铜器如神,恨昔者不能举此应之,信强记之难也。
张遗字瑶星,金陵遗民也。居栖霞一小庵,数十年不入城市。著书十余种,有一书纪南渡时事,可裨史乘,惜未版行。凡所撰著,称《白云自怡》。年九十而终。四十年前游东莱,时先兄西樵亦客莱,相友善。及予在邗江,数客金陵,未及见之,盖已禁足摄山矣。予撰《古欢录》,亦遗此人,故著于此。
明时钦差行人吴惠,葬刘真人于留都凤台门外,圹中得一石匣,中有玉冠,盖上刻“王真人玉冠”五字。此与王乔玉棺相似,玉冠尤为新异。
旧例,科场进呈试录,主考官自撰程文,其用士子文稍为点定,自万历十三年乙酉科始。
治血山崩,当归一两,荆芥一两,酒一钟,水一钟,煎服立止。
抚州商人病痢,危甚,太学生倪某用当归末阿魏丸之,白滚汤送下,三服而愈。
又治痢方:黄花地丁捣取自然汁一酒盏,加蜂蜜少许,服之神效。
湿痰肿痛不能行,用{艹稀}莶草、水红花、萝卜英、白金风花、水龙骨、花椒、槐条、苍术、金银花、甘草,以上十味煎水,蒸患处,水稍温,即洗之。
治小肠疝气,乌药六钱,天门冬五钱,白水煎服,神效。
治小便不通,芒硝一钱,研细,以龙眼肉包之,细嚼咽下,立愈。
治瘤方:用竹刺将瘤顶稍稍拨开油皮,勿令见血,细研铜绿少许,放拨开处,以膏药贴之。
接骨方:土鳖,用新瓦焙干,半两钱醋,淬七次,自然铜、乳香、没药菜、瓜子仁各等分为细末,每服一分半,酒调下。上体伤,食后服;下体伤,空心服。
治疫肿头面方:金银花二两,浓煎一盏,服之,肿立消。
针入腹,用栎炭末三钱,井水调服,即下;又方,以磁石置肛门外引下。(已上俱出正续《金陵琐事》)
沈石田周干支八字与明英宗同。
明宁国大长公主所用遗墨半挺,上用紫金打成龙口吞之。一瓷杯酌酒满,则隐起一龙形,鳞鬣具备;酒尽,不复见。
金陵王某家有大石子,中具兜尘观世音像,趺坐如生,面目衣衤戒如画。又南唐元宗时,溧水桑树生须菩提像,右袒左跪,衣衤戒宛然,其色如纯漆,光可以鉴。
《南唐书》有马令、胡恢、陆游三家,马、陆二书盛行于世,近吴门又有合刻,惟胡书世罕传之。闻江阴李忠毅(应升)家有藏本,廿年前属江阴令陆云士(次云)访之,久不见报,又属门人杨侍讲宾实(名时)求之,亦不得。按恢,金陵人,博物强记,工篆隶,客京师,久不得调,《上韩忠献公》诗云:“建业关山千里远,长安风雪一人寒。”公深怜之,使篆太学石经,因得复官,任华州推官,卒。
宋明帝借张永南苑三百年,诏云:“期毕便申。”周宰相王溥父祚以观察使致仕,一卜者谀其寿可百四十,惟百二十岁时春夏间微苦脏腑,祚大喜,顾子孙曰:“孩儿辈切记,是年莫教我吃冷汤水。”二事痴绝可笑。杜牧诗“百年便作万年计”,富贵中人不悟此者多矣。释氏六如之喻,正为此辈棒喝。
顾邻初云:“沈约《宋书》凡歌字皆作哥字。”予昔官广陵,于一士大夫家见赵松雪家书,凡哥字皆作歌字,盖古通用也。
舍筏登岸,禅家以为悟境,诗家以为化境,诗禅一致,等无差别。大复与空同书引此,正自言其所得耳。顾东桥以为英雄欺人,误矣。岂东桥未能到此境地,故疑之耶?
京口张文选公选(九徵),博物君子也。尝题予《过江》、《入吴》两集云:“笔墨之外,自具性情,登览之余,别深怀抱。”此语可与解人道。
予少游京师,日与汪苕文(琬)、刘公<甬戈>(体仁)倡和,晨夕过从无间。一日往汪邸舍,其小仆孙玉者走报曰:“王贻上来。”苕文出为予述之,予笑曰:“此子不减萧茂挺家仆。”
孔平仲《杂说》云:今公家文字用仰字,出《北史·北齐孝昭纪》“诏定三恪礼仪体式,亦仰议之”。
汪苕文赴京师,过扬州,予送之舟中,欲附惠泉五坛寄家西樵兄。汪以道远稍难之,予笑谓曰:“汪大乃成俗吏!”汪亦一笑许之。后记其事于《说铃》。
宋时径山僧行园,为蛇伤足。一参方僧为治之,先汲净水洗患处,易水数斛,令腐脓败肉悉去,疮上白筋见,乃挹以软帛,以药末匀糁疮中,恶水泉涌,明日净洗敷药如初。一月毒尽肉生,平复如旧。其方乃香白芷为末,入鸭嘴、胆矾、麝香各少许。见《谈薮》。
宋制,军营中有天王堂,小说亦屡载之,不知何天王也。《谈薮》云:唐天宝西蕃寇安西,奏乞援兵,诏不空三藏诵《仁王经》,帝见神人带甲荷戈在殿前门,不空曰:“此毗沙门天王第二子独健往救安西耳。”后安西奏见神人破贼,城上天王见形,图形上进,因诏诸节镇所在州府,於城西北隅各立天王像,佛寺亦然,宋时沿之入军营也。又《括异志》言:宋建炎中,敌将屠秀州,天王现于城上,若数间屋大,惧而引去,因建天王楼于城西北隅。
汪钝翁(琬)尝问予:“王、孟齐名,何以孟不及王?”予曰:“正以襄阳未能脱俗耳。”汪深然之,且曰:“他人从来见不到此。”
予又尝谓钝翁,李长吉诗云“骨重神寒天庙器”,“骨重神寒”四字可喻诗品。司空表圣《与王驾评诗》云:“王右丞、”韦苏州趣味澄,如清氵允之贯逵,元、白力而气孱,乃都市豪估耳。”元、白正坐少此四字,故其品不贵。
表圣论诗有二十四品,予最喜“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八字。又云“采采流水,蓬蓬远春”,二语形容诗境亦绝妙,正与戴容州“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八字同旨。
州云:“朦胧萌拆,情之来也;明隽清圆,词之藻也。”四语亦妙。
古人同调齐名,大抵不甚相远,独刘桢与思王并称,予所不解。建安七子,自孔文举不当与诸人同流,此外如陈琳之《饮马长城窟行》,阮之《定情诗》,徐干之《室思》,皆有汉人风矩,惟桢诗无一语可采,而自古在昔,并称曹刘,未有驳正其非者。钟嵘又谓其“仗气爱奇,动多振绝,思王而下,桢为独步”,殊似呓语,岂佳处今不传耶?乃秦少游亦云:“五字一何工,妙绝冠俦匹。”殆亦耳食之习。
莱阳宋荔裳(琬)按察言幼时读书家塾,其邑一前辈老甲科过之,问:“孺子所读何书?”对曰:“《史记》。”又问:“何人所作?”曰:“司马迁。”又问:“渠是某科进士?”曰:“汉太史令,非进士也。”遽取而观之,读未一二行,辄抵于案,曰:“亦不见佳,何用读为””荔裳时方髫{髟},知匿笑之,而此老夷然不屑。
予十数岁时,屡梦坐园亭,上有五色异禽,小于ず鹆,羽毛甚丽,群飞亭中,或集于肩,或投于怀,驯扰不去;又两梦有人赠一奁墨,开之有异香。既觉,为诸兄言之,曰:“此文字之祥也。”顺治八年辛卯,予年十有八,一日读书倦而假寐,梦神入告曰:“汝知今科闱中题乎?乃‘子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也,《诗经》题乃‘维清缉熙,文王之典’。叩其余,则不应。”及八月入闱,首题果符所梦,颂题则“圣敬日跻”;及明年壬辰会试,颂题乃“维清缉熙”二句也。予中是科乡试第一,旋改第六。壬辰下第,而先兄吏部登进士,神所告乃予兄弟乡会试首尾二题也。
康熙初,士人挟诗文游京师,必谒龚端毅(鼎孳)公,次即谒长洲汪苕文(琬)、颍川刘公<甬戈>(体仁)及予三人。阳羡陈纬云维岳,其年(维崧)之弟也,初入都,手写行卷三通置案上。友人问所诣,曰:“吏部刘公,户部汪公、礼部王公也。”友人曰:“吾为子预卜之:汪得卷必摘其瑕疵而驳之,王得卷必取其警策而扬之,刘则一览辄掷去,无所可否。”已而果然。予闻之,笑谓公<甬戈>曰:“吾二人,或驳之,或扬之,皆寻常耳;惟兄此一掷,最不易到。”公<甬戈>亦为之绝倒。
交趾老道士,结庐潮州之金山,年已百岁。养一鸡,大如么凤,置枕中,鸣即睡觉;一胡孙,小如虾蟆,以线系几;一龟如钱大,置金合子中。予门人东莞令钱蔗山(以垲)曰:“鸡,阳精也;胡孙,心猿也;龟,神灵而服气也。皆小者损之又损也。”其言甚有理致。
《岭海见闻》云:蚌闻雷而孕,望月而胎珠。中秋蚌始胎,中秋无月,则蚌无胎。凡秋夕海色空明,天半有朱霞光起,蚌晒珠也。珠之名类不一,有精珠、褪光珠、珠、走珠、滑珠、累珠、官雨珠、税珠、{}符珠。珠重七分为珍珠,八分为宝珠。合浦天以珠为贵,生男曰珠儿,生女曰珠娘。
香树生海南黎峒,叶如冬青。凡叶黄则香结,香或在根株,或在枝干。最上者为黄沉,亦曰铁骨沉,从土中取出,带泥而黑,坚而沉水,其价三倍。或在树腹,如松脂液,有白木间之,曰生沉,投之水亦沉。投之水半沉半浮,曰飞沉。皆为上品。有曰速香者,不俟凝结而速取之也,不沉而香特异。曰花铲者,香与木杂,铲木而存香也。有曰土伽楠,与沉香并生,沉香性坚,伽楠性软,其气上升,故老人佩之,少便溺。产占城者佳,树为大蚁所穴,蚁食石蜜,遗渍香中,岁久凝而坚润,其色若鸭头绿,上之上也。又有虎豹斑、金丝结,其色黄,贵与鸭头绿等。
椰杯见毒则裂,岭南人多制为食器以辟蛊。
永安产烛竹,文信公驻军时,燃此竹以代炬。
海蜘蛛生粤海岛中,巨若车轮,文具五色,丝如ㄌ组。虎豹触之,不得脱,毙乃食之。
琼州黎峒有黎长统之,必符、王二姓乃得立。黎长家有古罐,传为祖先所遗,非陶非石,天欲雨则先鸣,官军将入山则大鸣。
广州之虎门合兰海,每岁正月初三、四、五日现海市,城阙楼台,车骑人物,倏忽万状。康熙丙辰见戈甲之形,粤有兵变。黄太冲(宗羲)亦言宁波有海市。盖东海、南海皆有,不惟登州,但登见以四、五月,广见以正月初旬三日是小异耳,鄞之见不言定期。
《岭海见闻》言:铁树生海底石上,干类珊瑚,尾如彗,千年则成珊瑚,其旁有蚌守之,往往得铁树则兼得珠。是铁树与珊瑚同类,俱生于海。然珊瑚大者五六尺,小者不过尺许,以铁网取之,在水则软,见风则坚,初白渐黄,得日色乃殷红如丹砂。按王济雨舟所记,云官横州于一指挥家圃中,亲见此树,历言其六十年开花之详。予在羊城学使署,亦见铁树,高大不殊诸树,乃木本,非玉石之属,但以铁培护其根,则茂,与他树以水浇灌者差异,与前所云云不类,岂名同实两种耶?
《岭海见闻》云:“香树干如树兰,叶如黄杨,子如连翘而黑,以夏月子熟种之,亦有寄生榕树上者。”《闽小纪》云:“千年榕树,上生奇南香。”
陶岳《五代史补》载冯道镇同州,有酒务吏乞以家财修夫子庙,道以付判官,判官素滑稽,书一绝句于判后云:“荆棘森森绕杏坛,儒官高贵尽偷安。若教酒务修夫子,觉我惭惶也大难。”道有愧色,因出俸修之。又李谷为陈州防御使,三日,谒夫子庙,惟破屋三间,中存圣像。有伶人李花开进口号曰:“破落三间屋,萧条一旅人。不知负何事,生死厄于陈。”谷惊叹,遽出俸以修之。五代学校废坏如此,赖滑稽之言始得复故,可为浩叹。观唐玄宗过鲁谒孔子庙诗,居然盛世帝王气象。近圣驾东巡,谒阙里圣庙,载谒孔林,特命户部发金钱十余万重修庙貌,轮奂一新,赐孔氏子孙十余人为五经博士等官,特赐御用曲柄伞于大成殿,此又汉、唐、宋、明已来所未有者。故观于文教之兴废盛衰,而世之治乱可知矣。
周郭威亲征慕容彦超,至兖州,梦文宣王。明日攻其城,入之,过夫子庙,叩首再拜,且谕近臣曰:“夫子圣人,百王取则焉,安可不拜?”且命孔氏袭文宣王者长为本县令。五代之世,乃亦有此。自明代至本朝,曲阜县知县皆以孔氏子孙为之,而不知始于后周也。
越处女对勾践曰:“见之如好妇,夺之似惧虎,杳之如日,偏如滕兔。”此即处女脱兔之喻,而语益奇。
凡溺水及服金屑,用鸭血灌之即瘥。
耳暴聋,用全蝎去毒为末,酒调,滴耳中,闻水声即愈。
枸杞子榨油,点灯观书,能益目力。
金疮伤,用独壳大栗研干末,敷之立愈。
治喉痹、乳鹅,用虾蟆衣、凤尾草擂细,入盐霜梅肉,煮酒各少许调和,再研,细布绞汁,以鹅毛刷患处,吐痰即消。
恶疮肿毒初起,当归、黄蘖皮、羌活为细末,生鹭鸶膝捣汁,调傅疮之四围,自然收毒,聚作小头即破,切不可并疮头傅之。
骨鲠用犬涎,谷芒用鹅涎,灌之即愈。
宋孝宗食蟹过多,患痢。有严防御者,用新采藕节研细,热酒调服,果愈。
治病眼生赤障者,用白螺一枚,去掩,以黄连末糁之,置露中一夜,晓取肉化为水,滴目,则障自消。
治嗽验方:香橼去核,薄切作细片,以清酒同研入砂罐内煮,令熟烂,自黄昏至五更为度。用蜜拌匀,当睡中唤起,用匙挑服,甚效。又方,向南柔桑条一束,每条寸折,纳锅中,用水五碗,煎至一碗,渴即饮之。
治水肿方:用田螺、大蒜、车前草和研为膏,作大饼,覆脐上,水从便出即愈。(已上俱出《养疴漫笔》)
予平生为诗,不喜次韵,不喜集句,不喜数叠前韵。惟少时有集黄山谷诗一绝云(《谢人送梅》):“榨头夜雨排檐滴,谁与愁眉唱一杯。瘦尽腰围怯风景,城南名士遣春来。”如此集句,恐非李西涯所知。西涯有集句诗一卷。
《李西涯集》第六卷《主一斋为徐公肃都宪作》,又《徐亚卿原一六十二得双生子戏赠》。原一与昆山徐健庵司寇初字同,公肃与其弟立斋相国初字同,立斋亦为都宪,健庵亦为亚卿,何其吻合至此。但前之二徐未悉其名耳。
宋陈辅辅之,丹阳人,有诗云:“北山松粉未飘花,白下风轻麦脚斜。身似旧时王谢燕,一年一度到君家。”为王介甫所知,而与苏公尤厚善。黄是师是,章之甥也,以二女妻颍滨子适、逊。哲宗时欲召用,林希以是沮之,后知定州卒。东坡皆有尺牍与之。元人吴师道跋云:“二人出处不同,而尚德守义,不为势利回邪变易,其贤则一。”予撰《古欢录》,取师是而遗辅之,此诗尤为可爱,特书之。
吴师道《礼部集》有云,江阴赵彦卫作《西汉定安公补纪》,首书元年、四年书策命孺子为定安公,五年至十八年每年书公在定安,法《春秋》“公在乾侯”之义,意亦美矣。按孺子婴,宣帝玄孙,楚孝王孙,广戚侯显子,汉之近亲,非若吕后取他姓子比矣。太后临朝称制,莽居摄践阼,改元居摄,又改元初始,则孺子虽未正帝位,固已俨然为天下之君矣。莽篡而犹存,莽灭而复为汉,若之何绝之哉。又考序例云,正统虽绝,而故君尚存,则追系正统之年而注其下,如唐武氏例,是赵氏《补纪》殆类此。但其书法犹有可议者,不称居摄、初始,直云元年、三年,则失其实矣。莽以平原、安德、漯阴、鬲、重丘万户为定安国,而以大鸿胪府为公第居之,则书公在定安亦为失实。定安公乃莽所加,岂得仍其伪号?窃谓宜自初始二年下注新莽始建国元年,初始三年以后下注莽年,如前递数而书,孺子在京师,存其故称,纪其实地,庶几得之。或曰,其后方望立婴为帝,而元灭之,当若何?按方望事在光武建元元年,书法当云方望以前孺子婴称帝于临泾,元(更始)遣兵击斩望,婴并遇害。
释典,罗云出家(即罗侯罗),佛命舍利弗为其和尚,大目犍连作阿黎。故沙门以和尚为尊贵之称。
佛姨母瞿昙弥欲出家,如来不许,谓阿难言,若听女人出家,乃令佛法清净梵行不得久住,譬如莠生稻田,善谷复败;又言我之正法,千岁兴盛,以度女人,故至五百岁而渐衰微。所以者何?女人有五处不能得作,一不得作如来,二不得作转轮圣王,三不得作第二忉利天王,四不得作第六天魔王,五不得作第七梵天王(瞿一作骄)。按此乃比丘尼之始,夫如来既受姨母乳哺深思,及五百除馑女,皆长老久修梵行,而如来难之且如此,后之人谈何容易耶?又如唐武后乃真天魔王,以释氏因果论之,不知往劫是何福德也。
南渡时,东平伯刘泽清者,字鹤洲,曹州人,天启中户书郭允厚家奴也。后充本州捕盗弓手,少无赖,为乡里所恶。徙居曹县,遭离乱,从军,积功至总兵官。金陵立福王,遂为藩伯,开府淮阴。其兄忘其名,字凤洲,崇祯时亦至总兵官,御敌,殁于王事,称名将,非泽清比也。泽清为人阴狠惨毒,睚眦必报,曹县士大夫罹其祸者甚众。泽清在江淮县有故居,空无人。一日,诸生十数辈僦饮其宅,或拾一锦鞋于内阁中,传玩之,座中有谑者,泽清知之,使健儿名捕至淮,尽杀之。中表兄某,夙有违言,遣人召之。中表惧,祈哀于泽清之母,为婉转申救。泽清佯许诺,礼待颇厚,既辞归,立遣健儿途中拉杀之。已而大兵渡淮,泽清迎降,归于京师,以叛案有连,至卢沟桥伏法,行路快之。不数年,子姓无孑遗,故居为墟。
《唐书》言孟浩然与给事中王维善,维私邀入内直,会明皇至,浩然仓卒避匿床下。帝问知之,喜曰:“朕闻其名久,恨未见耳。”立召见,问所为诗,云云。而《北梦琐言》以为李白,误。
卢沆为举子,于氵产水遇宣宗微行,意其贵人,敛身回避,缘此受知擢第。贾岛、温飞卿亦以微行傲忽,致长江、方城之谪,此可为轻薄之戒。又孟弘微郎中者,性诞妄,因次对奏曰:“陛下何以不知有臣,不以文字召用?”宣宗怒曰:“卿何人,朕耳中全不知有卿!”亦坐贬。
丹青树出终南山,丹青竹出熊耳山。
唐、宋启事用门状,即今士大夫彼此拜谒之名刺也,上书某官谨祗候某官。陆务观《老学庵笔记》云,见东都时苏、王诸名公门状一卷,率皆手书。古人郑重不苟如此,今则小胥之事耳。又翰林故事,坊局已上乃得用红柬为刺,史官庶常止用白。虽元旦贺寿等吉礼亦不用红,不喻其义。
故事有最可笑者,唐御史台惟南床最尊重,每会集,南床不笑,则诸御史不敢笑;南床笑,则皆大笑,谓之哄堂。
唐相国段文昌,史云西河人,褒国公志玄之后。志玄本临淄人,文昌徙居荆南。又云荆蜀皆有先祖故第。又云先人坟墓在荆州,其称临淄人,以先世本籍故,而与邹平无涉,不知何以封邹平公。今邹平县西北,地名段家桥,谓是文昌故居,傅会不足信也。子成式柯古。罢江州刺史,居襄阳,与李商隐、温飞卿倡和,故号《汉上题襟集》。然柯古著《酉阳杂俎》,多言齐州事,如长白山、沙弥二桃之类,皆在邹平。
唐华原柳氏家法为士族之冠,公绰、公权已下至比皆然。比家鬻婢,犹不屑奉侍卖绢牙郎,其家法可知。而负国贼柳璨乃生其族,卒与张廷范辈同诛死,未足酬衣冠之祸。故知蓬生麻中,不扶自直之论,未必尽然。若桓彝为晋忠臣,而温与玄继世为逆,郗鉴、郗之生超,卢怀慎、卢奕之生杞,皆其类欤?每读史,辄为三叹。
金陵胡宗仁字彭举,以画名,亦工诗,与竟陵钟伯敬为友。当有与钟书云:“兄弟子侄皆耽作画,蓬门昼掩,茗碗垆香,阁笔盈案。妄拟堆笏满床,昔人一门五贵,七叶蝉连,宁复过之。”其子玉昆,字元润,亦工画,尝写杭州宋宫古梅,予题绝句云:“风雨崖山事渺然,故宫疏影自年年。何人寄恨丹青里,留伴冬青哭杜鹃。”故友合肥李文定容斋(天馥)极爱此诗,常讽咏之。昔人谓沈石田相城乔木,代禅吟写,此后惟金陵胡氏足以继之。
张遗瑶星题程青侍郎(正揆)画云:“唐六如画学周东村,不啻过之,只为胸中多数百卷书耳。”予评陈户部子文(奕禧)书品,亦如此。
姚翼字伯右,工画梅,又取钟山梅瓣粘于便面,以笔添枝干其上,极有生韵,时号姚梅,人多效为之。渠丘张杞园(贞)孔目仿作甚工。
白乐天诗“吴娘暮雨潇潇曲,自别江南久不闻”,极是佳句。虞山钱牧翁宗伯诗:“东风谁唱吴娘曲,暮雨潇潇暗禁城。”予亦有二绝句云:“波绕雷塘一带流,至令水调怨扬州。年来惯听吴娘曲,暮雨潇潇水阁头。”“七载离筵唤奈何,玉壶红泪敛青蛾。潇潇暮雨南阳驿,重听吴娘一曲歌。”
周侍郎栎园(亮工)《闽小纪》云:“鸥皆白,独莆田九鲤湖鸥作粉红色。”隋宦者刘继诠献芙蓉鸥二十四只,色如芙蓉,疑即此种。
唐、宋外任官到任,皆有谢表,《高常诗集》有《谢封丘县尉表》,则县尉亦得上表矣。
《闽小纪》云:燕窝有乌白红三种,惟红者最难得,白者能愈痰疾,红者有益小儿痘疹。
栎园又云:参皆益人,沙元苦参亦兼补,海参得名,亦以能温补故也。生于土为人参,生于水为海参,故海参以辽海者为良。
先兄西樵先生撰古今闺阁诗文为《然脂集》,多至二百卷。诗部不必言,文部至五十馀卷,自廿一史已下浏观采摭,可称宏博精核,而说部尤创获,为古人所未有,今略其书目,载于此:班昭《汉书·异姓诸侯王》已下至《古今人表》凡十卷,班昭《汉书,天文志》一卷,班昭《补列女传》一卷,班昭《女诫》一卷,班昭《幽通赋注》一卷,卫铄《笔阵图》一卷,苏蕙《璇玑图》一卷,宋若莘《女论语》一卷,侯莫陈邈妻《女孝经》一卷,预浩(或作喻浩)《女木经》一卷,李清照《打马图》一卷,沈ㄈ《谐史》一卷,龙辅《女红馀志》一卷,管道升《墨竹谱》一卷,郑氏《女教篇》一卷,明仁孝徐后《内训》一卷,仁孝徐后《劝善嘉言》一、二、三卷,仁孝徐后《劝善感应》一卷,章圣蒋太后《女训》一卷,杨慎妻黄氏《锦字书》一卷,王凤娴《东归纪事》一卷,庐江王夫人《灯花占》一卷,张淑英《刺绣图》一卷,邢慈静(邢太仆侗之妹)《黔途略》一卷,徐淑英《女诫杂论》一卷,徐德英《革除纪》一卷,笔洞细君《花殿最》一卷,薛素素《花琐事》一卷,方维仪《尼说七惑》一卷,方维仪《宫闺诗评》一卷,顾若璞《往生纪实》一卷,倪仁吉《宫意图题语》一卷,陈结《牡丹亭牌谱》一卷,胡贞波《古牌谱》上下卷,季娴《学古馀论》一卷,季娴《前因纪》一卷,王端淑《诗纬序论》一卷,陶仪《放生约》一卷,董白《奁艳》上中下卷,尼超衍《密印语录》一卷,尼济印《仁风语录》一卷,尼自如《语录》一卷,计五十六卷。其全书今藏箧笥,无力刻行也。
上巳之巳,本已字之讹。又《泊宅编》云十干之戊,与茂同音,今呼为务,亦非。又称为武。《五代史》:伪梁朱温时司天监上言,日辰内戊字请改为武,盖温父名诚戊,字类成,故司天监以此谄之。今吴中术士尚有沿之者。
柳子厚作《非国语》,宋江端礼作《非非国语》,嗣是刘章、虞,皆有《非非国语》,见张合《宙载》,今不尽传。
童贯自谓韩魏公出子,与梁师成自谓苏文忠出子正同。曹操父子本寺人之後,忠献、文忠乃为寺人祖祢乎?
《宙载》云:书册为水潦所浸,可于大甑中蒸而曝之,至一二番,乃以物镇平处,逮乾,色虽微渍,而无损坏。
《宙载》:张铎佥事言鸽能辟小儿疳气,当多置房养之,清晨令儿开房放鸽,其气著面,则无疳疾。
《南园漫录》云:桂有桂树之桂,有桂花之桂。桂树则《楚词》桂酒、笛桂之类,今医药所用,取其气味甘辛,乃用其皮也。桂花之桂,则诗词所言,今人家园囿所植,取其香气郁烈,乃尚其花也。类书所载,皆未别白,虽白、孔《六帖》亦然。
温飞卿以苍耳子对白头翁,宁阳许襄敏公(彬)取作一联云:“道上钩衣苍耳子,风前聒客白头翁。”盖其去国之作,上句即“迷阳迷阳,勿伤吾行”,下句即“违山十里,蟪蛄之声尚犹在耳”之义。
《碧里杂存》云:钟山孝陵,即梁宝志公瘗所也。傍有八功德水,诚意伯奏改葬志公,水亦随往。太祖异之,为建灵谷寺,岁命太常祭焉。
《见只编》言陈水南(霆)以南唐李宜继唐后,改马令书以为《唐余纪传》,犹萧常改《三国·蜀志》为《续后汉书》也。读《吴越备史》,本安吉砦将潘某之子,姓实潘也。水南特以五代篡祚短促,不足继统,不若南唐声名文物,雄擅江左,不愧唐后耳,云云。予按吴越与南唐世为仇,《备史》之言未可遽信,讵可据为实录以驳水南耶?
汉《甫阝阁铭》在宁羌州,州陋甚,在五丁峡西南。予尝过之,不知有此古物,未及访碑刻所在,殊以为憾。
甲申八月,礼部尚书韩卒于位。公长洲人,中康熙癸丑会、状两元,授翰林修撰,至今官。先是以内阁学士予假归,乙亥奉召入京。有屠西爽者,以卜筮名吴中,韩问之,曰:“公此行官至尚书,然癸未即当南归,过此不能归矣。”韩入都,累迁礼部、吏部侍郎,超拜大宗伯,至癸未始婴疾,乞假未允,甲申病增剧,再疏告老,命在任调理,至是卒。公平素为予述屠言,且云:“过癸未不归,岂遂死耶?”王大司空(鸿绪)时同被召命,闻屠语人曰:“韩公此行不归矣。”果验。屠亦以癸未年卒。
康熙四十一年五月,于保和殿颁赐御书,大理少卿臣李斯义得临黄庭坚书一幅,其诗云:“谈经草檄鬓华生,初拥闽山传节行。江入桐庐青欲断,溪从剑浦碧来迎。茶虽户种租宜薄,盐不家煎价赖平。要使祈招歌德意,君恩岂为远人轻。”四十三年十一月,李以副都御史迁福建巡抚,前诗竟为之谶云。
蜀人射白鹇、锦鸡以食,余尝赋诗记其事。范石湖《桂海虞衡志》载岭南近海郡或以鹦鹉作,孔雀、翡翠为腊,余邑子又有嗜食金鱼者,天地间何所不有。
毒瑁背有甲十三片,海人养以盐水,饲以纤鳞,遇甲子、庚申日辄不食,谓之毒瑁斋。见《虞衡志》。
《真腊风土记》:牛马死不敢食,亦不剥其皮革,云以其与人出力故。此俗胜中国人多矣。
朱相国平涵《涌幢小品》载其尝馆一贵人家,其人奉斋,一日怒,厨人凡易十馀品,俱不称意,朱笑谓之曰:“何不开斋?”近吴湖州园次(绮)游广州,有僧大汕者,日伺候督抚将军诸监司之门,一日向吴自述酬应杂Ш,不堪其苦。吴笑应之曰:“汝既苦之,何不出了家!”座上皆大噱。二事颇相类,而吴语尤可味。杨诚斋诗云:“袈裟未著言多事,著了袈裟事更多。”其此僧之谓乎?
《天台山志·侨寓》条,首载沈约字休文,陈征卤将军,永平中弃官乞为道士,来憩桐柏,见剡县金庭观石刻。妄语可笑,梁、陈间安得两沈约,皆字休文。休文为梁武帝佐命,与陈远不相及,何以有此谬妄?盖道释好为傅会,往往不稽时代,不谙事理,如《真灵位业图》之类,不可胜数也。《鹤林玉露》以范云与陈武帝九锡之命,亦可笑。
余于宋南渡后诗,自陆放翁之外,最喜姜夔尧章。尧章又号白石道人,学诗于萧千岩,而与范石湖、杨诚斋善。时黄岩老亦号白石,亦学诗于千岩,时称双白石云。右见《鹤林玉露》。(南渡四大家为萧、杨、范、陆,而诚斋答尧章诗云“尤萧范陆四诗翁”,则谓遂初也。)
《玉露》言子瞻谪儋州,子由谪雷州,鲁直谪宜州,皆章取其字之偏傍而谑之。当时有术士曰:“儋字从立人,子瞻其北归乎?雷字雨在田上,承天之泽,子由其未艾乎?宜字有盖棺之象,鲁直其不返乎?”后皆验。予考之殊不然。山谷以绍圣初谪涪州,徙戎州,徽宗即位,赦复官。建中靖国元年除知舒州,崇宁元年知太平州,二年以《承天寺记》为陈举所讦,羁管宜州,竟卒于宜。先是东坡已以建中靖国元年卒常州矣,安得如罗云云乎?按此说本之《老学庵笔记》,乃谓二苏公与刘莘老丞相,莘老时贬新州故也。
余邑先辈文献无征,每以为恨,故于群书中遇邑人逸事遗文,辄掌录之。乙酉再至安德,观《永平府志》,得邑方伯徐公准诗一首,《卢龙塞》云:“燕呼黑水作卢龙,塞北风沙泣断蓬。汉将已随羌笛老,秦人莫恨久从戎。”公即诗人夜字东痴之曾祖也,万历中尝为永平太守。
朱性甫《铁网珊瑚》载:鲜于伯机所藏有唐沈传师墨迹一绝云:“积雪阴山欲度难,传更深夜铁衣寒。将军破了单于阵,更把兵书子细看。”传师,元和间名臣,有《岳麓寺》长句最佳,此诗殊不类唐人风调。合肥龚大宗伯(鼎莩)往往酒酣赋诗,辄用杜韵,歌行亦然,予常举以为问,公笑曰:“无他,只是捆了好打耳!”
新安门人汪洪度,字于鼎,夙有诗名,尝有《咏一品妃》诗云:“敢以三春草,蒙称一品妃。植根缘湛露,发艳借恩辉。幸自生同蒂,羞将影独违。未须劳远寄,念此亦当归。”自注:“当归花曾入禁苑,赐此名。”余按药花入诗最新,如人参、枳壳,皆见唐人诗,连翘见杨太宰《梦山》诗。余丙子使蜀,山路中见白芨花,因得“西风尽日雨,开遍空山白芨花”之句。若当归,诗人止习用太史慈、姜伯约事,未咏其花,始见于鼎此诗耳。按崔豹《古今注》,当归一名文无,《本草》云七八月开花,似莳萝,浅紫色。
余偶论唐、宋大家七言歌行,譬之宗门,李、杜如来禅,苏、黄祖师禅也。
谢方山(重辉)别业杏花村之东,有古槐十馀株,传是正德年间物,乃总督宜大杨顺侍郎故居也。杨即杀沈炼以媚严嵩者。予徘徊其下,顾谓方山曰:“此树阅世古矣,惜非安石之甘棠!”
词家绮丽、豪放二派,往往分左右袒。予谓第当分正变,不当分优劣。四十年前在广陵与邹订士(祗谟)同定《倚声集》,予评陈卧子词云:“如香车金犊,流连陌阡,反令人思草头一点之乐。”
宋人书问,自尊与卑曰不具,以卑上尊曰不备,朋友交驰曰不宣,见《东轩笔录》。今人多不辨此,然三字之分别,殊亦不解。
孙仲谋欲筑濡须坞,诸将曰:“上岸击贼,跣足入船,何用坞为!”快语读之,辄为浮一大白。
古乐府诗云:“百金买宝刀,悬著中梁柱,一日三摩娑,剧于十五女。”等是快语,语有令人骨腾肉飞者,此类是也。
余家自高曾祖父已来,各房正厅皆置两素屏,一书心相三十六善,一书阳宅三十六祥,所以垂家训示子孙也。按三十六善见宋吴处厚《青箱杂记》,三十六祥未详所出。
又各房正厅一联云:“绍祖宗一脉真传克勤克俭,教子孙两行正路惟读惟耕。”
《青箱杂记》云:“前代有翰林学士,本朝咸平中始置翰林侍读学士,以杨徽之为之;又置翰林侍讲学士,以邢为之。”此读、讲学士之始,亦见《石林燕语》。
鸱尾之说,传记纷纭不一。《对类总龟》谓龙生九子,一名嘲风,好险,在殿角;一名蚩吻,好吞,在殿脊。《博物志·逸篇》云:“螭勿形似兽,性好望,故立屋角上;蛮全形似龙,性好风雨,故用于屋脊。”二说已不同。《唐会要》云汉武柏梁殿灾,越巫献术,言海中有鱼名虬,其尾似鸱,激浪则降雨,遂作其形置殿脊,以厌火灾。又或谓汉柏梁台灾,越巫上厌胜之法,乃大起建章宫,遂设鸱尾之象于殿脊。二说亦有不同。又龙九子,一名霸下,好负重,故为碑座;,好文,在碑文两旁。亦出《总龟》。《博物志·逸篇》又云:“性好负重,故用载石碑,螭虎形似龙,性好文采,故立于碑文上。”二说名字亦不同。顾邻初宗伯《说略》云霸下未详,,《韵会》云鳌也,一曰雌鳌,《吴都赋》云“巨鳌”是也。《广雅》云有角曰{艹黾}龙,无角曰<多它>(音螭)龙。今世石碑上下四旁率刻螭虎,而载石作龟形,盖似鳌而稍讹。霸下则竟不知何状。即龙生九子,其名亦无一定之说也。
汉光武帝曰:“仁宦当作执金吾。”师古曰:“金吾,鸟名也。主辟不祥。”《逸篇》又以为九子之一,云:“金吾形似美人首鱼,尾有两翼,其性通灵不睡,故用以巡警。”则又似鳏鱼之属(鳏鱼见《孔丛子》)。又应劭曰:“吾者御也,掌执金革以御非常。”《古今注》曰:“执金吾,棒也,以铜为之,金涂两末,谓之金吾。”
余向疑宋攻作之局曰文思院,不详命名之意。《青箱杂记》云:“《考工记》氏掌攻金,其量铭曰‘时文思索’,故今世攻作之所号文思院。”江邻几云:“或说文思殿名,聚工巧于其侧,因名之曰文思院使。”
玉茗花、海红花,皆山茶也。古诗云:“浅为玉茗深都胜,大曰山茶小海红。”都胜即宝珠山茶。
田纶霞(雯)少司徒为诗文好新异,康熙壬午谢病归,浃岁卧疴。医立方以进,辄嫌其俗,易他名始服之,如以枸杞为天精,人参为地精,木香为东华童子之类,其癖好新奇如此。
秦俗尚白,民间遇元旦贺寿吉庆事,辄麻巾素衣以往,余所经历西安、凤翔、汉中诸府皆然。闻西巡时,民庶迎驾,亦不改服。按六朝人主宴处,戴白纱帽,晋人好著白接,谢万著白纶巾,南齐垣崇祖著白纱帽。《南史》:和帝时百姓皆著下穷白纱帽。《唐六典》:天子服有白纱帽。又唐制,新进士皆白袍,故有“袍似烂银文似锦,相将白日上青天”之句。而肃宗与李泌同出,观者谓“衣黄圣人”、“衣白山人”,则人臣在君前亦可衣白矣。《清波杂志》载,宋乾道中,内相王日严谓一堂环坐皆浅素,极可憎,乞仍存紫衫;又云,前此仕族子弟未受官者皆衣白。则六朝、唐、宋皆有之,不止西方尚白也。《酉阳杂俎》云:北朝时,徐州角城县僧尼著白布法衣。
余家藏宋王晋卿《烟江叠嶂图》长卷,后有米元章书东坡长句。康熙癸未三月万寿节,九卿皆进古书书画为寿,此卷蒙纳入内府,传旨云:“向来进御,凡画概无收者,此卷画后米字甚佳,故特纳之,仍谕知。”
济南有帝舜祠,在南门之内。癸未春方作醮事,火忽自殿上出,顷刻焚殆尽。逾数日,诸当事有事于祠,方就殿址礼拜,阶下舜井水忽溢高数尺,须臾泛滥,急觅舆马而出,竟不终礼而罢,亦异灾也。井水出祠北,流入明湖,至今尚然,不知是何祥也。泰山东岳庙同时亦灾。
上驻跸杭州,山阴耆民王锡元同胞兄弟五人,见于行宫,长次系双生,皆年八十,三年七十八,四年七十六,五年七十五,率子侄凡十七人,孙十八人。赐宴,赐缎锦各一匹,又赐御书扁额“一门人瑞”,皇太子赐联“五枝锦树荣今代,百秩仙筹萃一门”。见邸报。东坡《志林》载,合浦老人苏佛儿,年八十二,有兄二人,长九十二,次者九十,亦庶几矣。
四十四年春夏雨泽愆期,至五月望乃雨,二十一日雨自酉迄辰,远近沾足,谷秫皆苏,豆乃播种。六月初八、十一日皆大雨,县东境有蝗自东北来,南去,不为灾。廿四、廿五日复大雨。
《清波杂志》言:郑叔霭集荆襄川蜀金石刻为《五路墨宝》,既录碑之全文,附以己说,欧阳《集古》考究未备者,间有辩正,类为数巨册,考证良备,悉上秘府。按宋人多留意金石文字,惟欧阳永叔、刘原父、吕进伯、赵明诚、董、黄长睿、薛绍彭于今独著,郑之名迄无知者,不独其书之湮没无传也,惜哉!南宋人陈起有《宝刻丛编》,尤为该洽。尝从朱竹(彝尊)见写本,未暇钞录。
济宁州学武生欧阳陆叩阍,自称大禹之后,下其词。巡抚议大禹姒姓,欧阳陆狂率,冒称后裔,革去武生,依律充军云。
明太宗攻济南,铁铉出战,倏见有群僧助战甚力。迹之,入大佛山琵琶洞中,洞石壁上刻阿罗汉皆汗流浃体,命以铁挝碎其首。像乃唐贞观时制。
历城穆吏部深,字桂阳,为阉寺所中,罢归,郁郁成疾,额中有一小人骑驴,时时往来。医不知其何疾,竟以是卒。
明德藩端王于白云湖(在章丘,亦名刘郎中泊)得一马,鹿形,每宴会,则列于筵前,负八宝盘。崇祯戊寅,马无故自毙,未几,济南陷。
济南藩司署后临明湖西偏,即曾子固集中所谓西湖也。曾守郡日,尝作名士轩。轩今入署中,明时尚有古竹数竿,芍药一丛,传是宋故物。
环明湖有七桥,曰芙蓉、水西、湖西、北池、百花、泺源、石桥。曾子固诗:“从此七桥风与月,梦魂长到木兰舟。”
元张文忠养浩故居,在今布政司街,有七聘堂,今改为祠。明尹恭简宅,在历城县治东尹家巷。边尚书贡宅,在王府前(今巡抚衙署),有万卷楼。王祭酒云芝(名同先尚书公讳)、李按察攀龙宅,皆在西门外柴市。许长史邦才宅,在布政司街。
汉终军故里在府城南九十里。尹太宰尹家亭子在湖上。边尚书贡别业在张马泊。刘吏部天民别业在城南六十里吊枝庵。许长史邦才别业在北水门外。殷文庄士儋通乐园在趵突泉西。赵尚书世卿别业在府城东祝店。李按察攀龙白雪楼初在韩仓店,所谓“西揖华不注,东揖鲍山”者,后改作于百花洲,在王府后碧霞宫西,许长史诗所谓“湖上楼”也。今趵突泉东有白雪楼,乃后人所建,以寓仰止之意,非旧迹也。
娥皇女英祠在趵突泉,今废。曾子固诗:“层城齐鲁衣冠会,况有娥英诧世人。”《水经注》:泺源亦谓娥英水,以泉上有舜妃娥英庙故也。俗人但知吕仙祠矣。
宋李易安名清照,济南李格非文叔之女,词中大家。其母王状元拱辰女,亦工文章。
辛幼安弃疾亦历城人,亦词中大家,少与党怀英同学,南渡为名臣。党入金,官翰林学士承旨,尤工篆书。
德州谢生,方山郎中之兄也。尝于城北水次掘得一瓮,色黝而光可以鉴。舁置于家,忽于黝光中见人影,细审之,具仙佛美人衣冠甲士种种诸相,须臾变灭,旬日后乃无所睹。
德州四牌坊西,居人掘地得古冢,中一石枕,上锓诗云:“百宝装腰带,金丝络臂。笑时花近眼,舞罢锦缠头。”
《闲中今古录》论李易安晚节改适,云“翁则清献,为时名臣”,又引瞿佑《诗话》“清献名家厄运乖,羞将晚景对非才”,云云。以挺之为,谬矣。盖以阅道谥清献,而挺之谥清宪,故致此舛讹耳。
谢肇浙《西吴支乘》云:元时吴兴三绝:赵松雪书,钱舜举画,冯应科笔。
尹墓在八里山,王云芝墓在龙窝山南,边贡墓在莱庄,刘天民墓在五里沟,李攀龙墓在柳沟,许邦才墓在火闸。
天心水面亭南有薛文清、王文成二公祠,东有许忠节公(逵)祠。正统间,文清以吏部尚书郭荐,督学山东。文成以弘治用子典山东试,得堂邑穆文简(孔晖)为解元。忠节初令乐陵,当刘六之乱,破贼全城;后与孙忠烈公(燧)同死宸濠之变。祠中有庶子何洛文碑,又一碑刻大复先生何景明《乐陵令行》一篇。洛文即大复之孙也。
济南郡城东七十里龙山镇,即《水经注》巨合城也。汉耿讨费敢,进兵先胁巨里,即此。东坡《阳关词》:“济南春好雪初晴,行到龙山马足轻。”旧注引孟嘉落帽事,固大谬,施注竟略之。以此知注书之难,而陆务观、任渊皆不敢注苏,有以也。
王文正不知药栏之坏,而时服其德量;陈彭年不知僦宅有石榴树,而人讥其躁进,其人品异也。
宋太宗问杜镐“官家”之义,镐以三皇宫天下、五帝家天下为对,太宗善之。蔡邕《独断》曰:“亲近侍从称曰大家,百官小吏称曰天家。”“天子无外,以天下为家,故称天家也。”《汉书》东平王宇曰:“今县官年少。”张晏曰:“不敢指斥成帝,谓之县官。”然不明著其义,当亦称陛下,乘舆之义也。邕又曰:“陛下者,天子必有近臣,执兵陈于陛侧,以戒不虞。谓之陛下者,群臣与天子言,不敢指斥,故呼在陛下者而告之,由卑达尊之意也。”“乘舆出于律,律云敢盗乘舆服御物,谓天子所服食者也。天子至尊,不敢渫渎言之,故托之乘舆。乘犹载也,舆犹车也。或谓之车驾。”又曰:“天子自谓曰行在所,犹言行所至也。”
澶渊之盟既成,王钦若进孤注之说,而莱公见疏。太祖朝卢多逊请移都镇州,经略攻取,俟复幽蓟,则还跸于汴,此真孤注耳。
本朝遇内朝行庆贺礼,则上率东宫拜于两宫之门内,诸王公、贝勒、贝子等从拜于门外,阁臣亦与焉,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已下则拜于午门,最为得体。宋天圣中,明肃太后垂帘,诏皇帝率群臣上皇太后寿。范文正仲淹方为秘阁校理,上疏请皇帝率亲王皇族于内中上寿,诏宰臣率百僚于前殿上两宫寿,即今制也。事详《儒林公议》。
无锡马字云翎,文肃公世奇之孙,起自孤露,中康熙壬子江南乡试。诗有奇气,时时仿李长吉,而未竟其才。游京师,所皈心者独余与昆山叶文敏讠刃庵(方蔼),他无所诣也。归未几而病,依灵岩毅禅师于柏城庵,得领悟。一夕,索笔书偈曰:“刀斫虚空,于吾何有?十里桃花,千溪杨柳。”泊然而化,年才三十。
恶诗相传,流为里谚,此真风雅之厄也。如“世乱奴欺主,时衰鬼弄人”,唐杜荀鹤诗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罗隐(按:此“隐”字据《清代笔记丛刊》本补)诗也。“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五代冯道诗也。“闭门不管庭前月,分付梅花自主张”,南宋陈随隐自述其先人藏一警句,为真西山、刘漫塘所赏击者也。
宋太祖自陈桥拥兵回,长入,祗候班乔、陆二卒长率众拒于南门,乃入自北,解衣折箭,誓不杀。咸义不臣宋,自缢。太祖亲至直舍,叹曰:“忠义孩儿!”赐庙曰忠义,易班曰孩儿。终宋之世,孩儿班帽后垂粉青头{髟巾},为周世宗持服,直舍正门以黄罗护之,傍穿小门出入,用以旌忠。南渡景定间,又命撰二候加封碑文。惜二候之名无考,碑文见《随隐漫录》。据此,则宋历朝之褒忠可谓至矣。《五代史》乃不为韩通立传,何所忌讳耶?王子融作《唐馀录》,载韩通于《忠义传》,且冠以宋初褒赠之典,有见哉!
薛尚功《钟鼎款识》第二卷有济南鼎二,其文如《五岳真形图》。薛云是向潘传本,又云二铭字画奇怪,未容诠释,以鼎出济南,姑以名之。此吾郡典故也。然二鼎今不知所在,或已入宣和内府矣。
《枫窗小牍》言宋妇人封号,自夫人以下凡八等,如侍郎以上封硕人,太中大夫以上封令人,通直郎以上封孺人。今皆无之,硕人、孺人率为妇人之通称矣。
《枫窗小牍》记东坡一帖,录足疾方,用葳灵仙、牛膝二味为末,蜜丸,空心服,神效。
宋有杜善甫者,济南名士,善为诗。时有掌兵官远戍,其妻宴客,竟夕笙歌。善甫赋诗云:“高烧银烛照云鬟,沸耳笙歌彻夜阑。不念征西人万里,玉关霜重铁衣寒。”闻者韪之。诗见《山房随笔》。
《癸辛杂识》言刘义仲摘欧阳《五代史》之讹误,为《纠谬》一书以示坡公,云云;又言《挥麈录》云,蜀人吴缜初第,请于文忠,愿预官属,不许,因作《纠谬》,疑其别是一书。不知吴缜所著《纠缪》乃《新唐书》也,予家有旧刻本,当是公谨未睹此,故疑为一书耳。
《东坡志林》云:“唐末五代,文章衰尽,诗有贯休、齐己,书有亚栖,村俗之气大略相似。”此论固然,然齐己《白莲集》至今尚传,余尝见海虞冯氏写本,有荆南孙光宪序,篇帙完好,略无阙佚。文章流传,信有命乎!
吾家西第石帆亭玉版书屋,多大竹,常有小鸟翠色,飞鸣其间,大仅逾妇人钗梁物,或结巢坚致如罘ぜ,似即岭南之翡翠也。柳文畅有《咏白洲翡翠》诗,则不惟粤中有之矣。李卫公有《桐花凤赋》,亦类此。《归田录》载宜春库有翡翠盏一只,形似碧玉,乃所谓翡翠屑金者,非此鸟之羽也。
《越绝》言舜父顽母へ,兄狂弟傲,《尸子》言舜事亲养兄为天下法,是舜又有兄也。《尸子》又云其游得六人,曰雄陶、方回、续伯、牙阳、东不识、秦不空,皆贤者也;或益以灵甫为七人。然则舜既征庸,而七人者何以皆不见举?诸子之言,诞妄不经如此。《吕览》、《淮南》、《新序》、《说苑》之类,类此者多有,君子存而不论可矣。
东坡谓《史记》舜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云云,屈原云“鲧悻直以亡身”,则鲧乃刚而犯上者耳;若四族皆小人,安能变四裔之俗哉?盖四族之诛皆非诛死,但迁之远方,为要荒之君长尔。此论与《竹书纪年》黜崇伯鲧合,而《史记》乃附会以浑敦、穷奇、杌、饕餮恶兽之名,杜预又以杌为鲧。若然,则所谓不可教训、不知话言,不惟方命圮族而已,四岳何为而举?而尧何为姑试之耶?皆不可通。《韩非子》又谓尧欲传天下于舜,鲧与共工谏,尧不听,举兵而诛鲧于羽山,诛共工于幽州。《吕氏春秋》则谓尧以天下让舜,鲧为诸侯,怒欲为乱,比兽之角能以为城,举其尾能以为旌,舜于是殛之羽山。审若是,则尧、舜揖让,而先以征诛,而舜乃以私憾杀鲧,何以服天下?由是黄熊、玄鱼、黄龙诸妄说,纷纷而起,禹何其不幸哉!《楚词注》,尧长放鲧于羽山,绝在不毛之地,三年不舍其罪,与东坡之说相近,差可信。
南城陈伯玑允衡善论诗,昔在广陵评予诗,譬之昔人云“偶然欲书”,此语最得诗文三昧。今人连篇累牍,牵率应酬,皆非偶然欲书者也。坡翁称钱唐程奕笔云:“使人作字,不知有笔。”此语亦有妙理。
郭文答温忠武曰:“人无害兽心,则兽亦不害人。”予佩此语终身,故在世涂,宫中外者四十五年,而与世澹忘如海鸥鸟,晚岁乃为风马牛不相及之事,为宵人媒蝎中伤,似郭文之言有时而不验。然适遂其鱼鸟之性,虽不敢矫情德之,亦未尝以为怨也。《观音经》云:“咒诅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还著于本人。”坡翁改之,实获我心耳。
赵德麟《侯鲭录》以《醉乡日月》为皇甫松持正撰,误也。持正乃皇甫字;松,之子也。
余初撰五言诗七言诗成,京师同人钞写,只有七部,即蒋京少景祁所刻阳羡本也。曲阜颜吏部修来(光敏)手钞杜、苏、黄、陆四家歌行,而以余诗次其后,日雒诵之。
古药方一两,乃今之三两也,隋合三两为一两。右见《江邻几杂志》及《侯鲭录》,今医家或未知此。
蜀道有郎当驿,即明皇雨中闻铃声处。予丙子岁过之,题诗驿壁云:“金鸡赐帐事披猖,河朔从兹不属唐。却使青强行万里,三郎当日太郎当。”三郎郎当,黄幡绰对明皇语也。
蜀道有花名龙爪花,色殷红,秋日开林薄间,甚艳;又有虫,其声清越,如击磬然。予壬子初入蜀,曾有绝句云:“稻熟田家雨又风,枝枝龙爪出林红。数声清磬不知处,山子晚啼黄叶中。”《游宦纪闻》载永福古谶云:“龙爪花红,状元西东。”后石壁松上生龙爪瑞花,其年萧国梁魁天下,次举黄定胪传复第一,距花生处东西各三十五里,想即此花。然山中樵苏习见,不知其为可贵也。
《游宦纪闻》记程沙随治肾虚腰痛方,杜仲酒浸透炙乾捣罗为末,无灰酒调下。又记治食生冷心脾痛方,用陈茱萸五六十粒,水一大盏煎,取汁去滓,入平胃散三钱,再煎热服。又沙随尝患淋,日食白东瓜三大瓯而愈。
干支即干枝省文,张世南云。
余昔阅高丽史,爱其臣金富轼之文,又兄弟一名轼,一名辙,疑其当宣和时,去元未远,何以已窃取眉山二公之名。读《游宦纪闻》云,徐兢以宣和六年使高丽,密访其兄弟命名之意,盖有所慕,“文章动蛮貊”,语不虚云。观此,则知余前疑不误。而是时中国方禁锢苏、黄文章字画,岂不为岛夷所笑哉!
雪峰百里间多岁竹,笋味甚美,寺众自三月至六月犹餍饫,是义存禅师手植。余考戴凯之《竹纪》,六七十种,而无岁竹。先方伯赠尚书府君谱竹尤多,亦不之及。近杭僧岁堂有诗名,其自号殆取诸雪峰云。岁音豁,字书云空大也。
五代杨少师凝式,旦将出游,仆请所之,杨曰:“宜东游广爱寺。”仆曰:“不若西游石壁寺。”凝式举鞭曰:“姑游广爱。”仆又请游石壁,凝式曰:“姑游石壁。”此与明陈太常音也罢相似,虽似可笑,实有云行水流之意,可以心空及第。
欧阳文忠诗:“雒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考《渑水燕谈》,雒阳进花始于李文定迪,非始思公。
宋王辟之圣涂云:“皇中,范文正公守青州,兴龙僧舍西南洋溪中有甘泉涌出,公构亭泉上,刻石记之。幽人逋客,往往赋诗鸣琴烹茶其上,日光玲珑,珍禽上下,真物外之游。欧阳永叔、刘贡父皆有诗刻石。青人目之曰范公泉。”按范公泉非一,今益都西南百八十里颜神镇城东秋谷有范公祠,泉清泠,出祠中,东北流,合城西之笼水,亦名颜娘泉。北流历淄川、长山、新城,为孝水,邹平长白山东峰上之书堂,西峰下之醴泉寺,皆有范公泉。盖文正幼随其母,流寓长山,读书长白山中,又往来秋谷,故范泉有三,皆其孤贫流寓时读书之迹,而青州之范泉,则既贵后宦游之迹也。世或不知,故详著之。
海宁陆处士冰修(嘉淑)昔在京师,与施愚山(闰章)、梅耦长(庚)每夕必过予邸,不冠不袜,纵谈至夜分始别去。陆有绝句纪事云:“科跣到门衣,不船船襟纫。”盖方言也。若杜子美“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纪实事,《冷斋夜话》以为用方言,则凿矣。
武林陆圻,字丽京,晚号讲山,隐居卖药。后游岭南,礼天然禅师,法名今龙。又常游温、台诸山中,无定所,或云有见之武当者,终不详其踪迹也。或以问洪升思,答以口号曰:“君问西泠陆讲山,飘然瓶钵竟忘还。乘云或作孤飞鹤,来往天台雁宕间。”升,予门人,以诗有名京师。遭家难,流寓困穷,备极坎廪,归杭,年余五十矣。甲申,自苕归,落水死。其诗大半经予点定,不知其子能收拾否?蒲州吴雯天章,诗尤超逸,予尝目为仙才,亦以甲申病殁于家,皆士之才而不遇者,而天终厄之如此,惜哉!
予童子时,常梦人属对,出句云:“君子有酒旨且多。”予应声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觉而不知所谓,后亦卒无验云。
昭王南征,其君子化为猿鹤,小人化为沙虫,疑是诞罔语耳。然世颇有此事,如望帝化杜宇,牛哀、李委化虎,郗后化蟒,李林甫化牛之类。《清波杂志》载章化猫,《泊宅编》载冯拯化驴,甚异,不知卢杞、柳璨、蔡京、秦桧、史弥远、严嵩之徒,又当化何物耳。桧墓在金陵城南牧羊亭,至今呼为狗葬,则其化韩卢必矣。
玉川子诗“《春秋》三传束高阁”,后世乃有故实暗合者,可为一笑。常秩治《春秋》学,著书数十卷,后以王安石荐起,安石不喜《春秋》,秩遂讳之。时两河告饥,诏青苗钱权行倚阁,或戏秩曰:“君之《春秋》亦权倚阁乎?”故予谓秩与种放皆穿窬小人,而无识者犹载之《隐逸传》,不大谬耶?
广东巡抚石文晟疏言番禺县已故儒士李无械妻何氏年百有一岁,例请旌表,下礼部议,允行。
李义山《对雪》诗“欲舞定随曹植马,有情应点谢庄衣”,虽非上乘语,然尚不失雅驯。《墨客挥犀》载罗可二句云:“斜侵潘岳鬓,横上马良眉。”则晚唐五代恶道,所谓下劣诗魔者也。雅俗之间,不可不辨。
《老学庵笔记》:陈师锡家享仪,以冬至前一日为冬住,又云《唐·卢顼传》云,是日冬至除夜,乃知唐人冬至前一日亦谓之除夜。吾乡三十年前冬至节祀先贺岁,与除夕、元旦同,近乃不行,亦不知其所以然也。乙酉夏山东多疫,忽有乡人持斋素者言以五月晦为除夕,禳之则疫可除,一时村民皆买香烛祀神祗祖先,亦妖言也。
唐熙乙酉五月十八日,大风从西北来,先以黄气,缮以赤气,气过而风,昼晦,大树皆拔。蒲台县之陈化敏,有三人同行,风至伏田间,及风息,则三人伏处皆成坟如新筑者,三人者皆死其下。又人家造屋三间初就,忽移置五里外,梁柱瓦甓如故。此与丁巳五月朔京师之风同。
《后汉书》:雒阳男子夜龙以弓箭射北阙,龙有从兄阳。夜,姓也。
放翁笔记谓古所谓揖,但举手而已,今所谓喏,乃始于江左诸王。然则汉汲长孺长揖大将军,当是举手耳,然何以云长揖耶?
《梁园风雅》,明雍丘赵彦复微生、临清汪元范明生所撰,自李献吉、何仲默、王子衡、高子业以下凡八人,义例严洁。予常劝宋中丞牧仲合刘钦谟《中州文表》刻之吴中,以备河南文献。乙酉六月,适寄到《风雅》新刻本,乃嘉定门人陆廷灿校刊者。予笑谓座客曰:“吾为朋友谋则善矣,吾乡文献乃听其放失,可乎?”故尝欲辑海右六郡前辈作者遗集五十家,断自洪、永已来,如许襄敏彬、黄忠宣福、秦襄毅、马文简愉、刘文和、毛文简纪、王叔武宗文、靳两城学、颜蓝田玉夫、殷近夫云霄、穆文简孔晖、边尚书贡、刘希尹天民、许尚书成名、王文定道殷、文庄士儋、冯闾山裕、子汝强惟健、汝行惟敏、汝言惟讷、李沧溟攀龙、李伯承先芳、苏侍郎、杨太宰巍、刘范东隅、吴太宰岳、戚少保继光、子子冲澹、龚方洲秉德、于文定慎行、兄眉生慎言、郭鲁川本、傅金沙光宅、于念东若瀛、李愚谷舜臣、李中麓开先、邢子愿侗、公文介鼐、弟举人浮来、冯文敏琦、钟尚书羽正、谢茂秦榛、许殿卿邦才、从叔祖伯石象艮、季木象春、高孩之出、邹养浩颐贤、先伯父侍御府君与胤、卢德水世氵、王湘客若之、刘节之孔和、张元明光启、徐东痴夜、董樵谷樵辈,撷其菁华,都为一集。守官京师四十余载,匆匆未暇。今归田矣,而髦及之,耳目神理非复故吾,不知斯志能终遂焉否也。聊志此以俟他日(乙酉六月廿二日西堂书)。
小说演义亦各有所据,如《水浒传》、《平妖传》之类,予尝详之《居易录》中。又如《警世通言》有《拗相公》一篇,述王安石罢相归金陵事,极快人意,乃因卢多逊谪岭南事而稍附益之耳。故野史传奇,往往存三代之直,反胜秽史曲笔者倍蓰。前辈谓村中儿童听说三国事,闻昭烈败则颦蹙,曹操败则欢喜踊跃,正此谓也。礼失而求之野,惟史亦然。《平妖传》多目神借用吕文靖事,指使马遂乃北寺留守贾魏公所遣,借作潞公耳。郑毅夫有《马遂传》,严三点已详予《居易录》。
灵宝许氏茔在县东数里,背冈阜,面黄河,以河北中条山为案。襄毅公冢在西,庄敏、文简而下诸子孙以次而东,形势极河山之雄壮。蔡京葬其父于杭之临平,以钱唐江为水,越之秦望山为案,尤据江山之胜,然京与其子攸、条辈皆不得其死。堪舆之说,其足恃乎?亦存乎其人也。
笔记言宋时前辈遇通家子弟请设拜,既受之,则设席望其家遥拜其父祖,乃坐。又一书记米元章与人书,至某再拜,则置笔几上,正衣冠,对书再拜。又苏、黄、晁、张门状皆手书。又前辈与人书言,除批答门状外,未尝自书。昔人于酬接书问间古道如此,今后辈不知先进遗风者多矣。
青浦县有地名孔宅,相传隋苏州刺史孔子三十四代孙祯葬先圣衣冠处。乙酉南巡,驻跸松江府,御书“圣迹流徽”扁额,及二陆祠、董其昌家祠“芝英云气”扁额颁赐,谕其昌孙候铨州同建中送吏部先用,得荆门州,皆旷典也。
余前记梵书薜荔为饿鬼,又按《酉阳杂俎》云,人犯五千恶为五狱鬼,万恶乃堕薜荔也。
华山玉泉院山荪亭大石旁,有无忧树四。《酉阳·贝编》云:“无忧树,女人触之花方开,亦兰称待女花之类。”
荆州街子葛清,自项以下遍体刺白居易诗,凡三十余处,人呼为白舍人行诗图。此视书团扇绣弓衣者奇矣,而出于市井之流,尤奇之奇。
宋靖康间,东京织帛及妇人首饰皆备四时,如桃、杏、荷、菊、梅花之属,谓之一年景。予昔使东粤,过赣,报谒丁雁水佥宪,留饭园亭。时甫过上元数日,瓶中插杂花,如桃、梅、桂花、佛桑之屑皆盛开。予戏语雁水:“君可谓四时之气具备。”比过岭,则芭蕉隆冬亦不凋,始知摩诘雪中芭蕉未可轻议,特粤中雪不易得耳。
宋士大夫以四六笺启与手简骈缄之,谓之双书。后益以单纸,直叙所请,谓之品字封。后又变而为札子,多至十幅。淳熙末,朝士以小纸高四五寸、阔尺余相往来,谓之手简。予家所藏万历中先达名人与诸祖父书札,皆用朱丝阑大副启,虽作家书亦然。五十年来乃易为寸楮,日趋简便,而古意无复存矣。
放翁云汉嘉荔子熟时,凌云山、安乐园皆盛处。余昔过嘉州,考图经,明时止有会江门一株,熟时专供蜀府,他即无有。献贼乱蜀后,并此一株亦不复存矣。
宋写书多用蒲圻县纸,今殊不闻。
宋人诗至欧、梅、苏、黄、王介甫,而波澜始大,前此杨、刘、钱思公、文潞公、胡文恭、赵清献辈皆沿西昆体,王元之独宗乐天。然予观宋景文近体,无一字无来历,而对仗精确,非读万卷者不能,迥非南渡以后所及。今人耳食,誉者毁者,皆矮人观场,未之或知也。
吴江门人徐翰林电发(钅九)寄《西村集》,集凡二十八卷,其乡先辈史鉴明古著也。明古,成化间高士,与沈启南齐名,而与吴原博、王济之、李贞伯友善,为三原端毅公所知。按集中有《曾祖文质府君行状》,只言洪武中缚贪吏诣阙事,无一语及靖难,而吴文定为明古表墓,止云“曾祖彬”,亦无一语及逊国,则《致身录》之作果不足信。然当时胡为而有此说,遂传千古之疑,虽博洽谙典故如虞山钱公,亦不能知也。集是陈仲醇继儒选,初字醇儒。
《后汉·严光传》:齐国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今临淄县南十里淄水上有钓台,传是子陵故迹,而与七里濑钓台隐显迥别。此水一号龙女水,又名裙带水。
《渑水燕谈》记王黄州题孙仅《文编》云:“明年再就尧阶试,应被人呼小状元。”仅果继兄何复第一。世以元之为知人。予昔在京师,丙辰榜后,常熟归少詹孝仪(允肃)以举子下第留京师,每徒步造予寓舍,以诗卷相质。予语之曰:“君书法既工,而新诗无一怨尤憔悴之语,将来必状元及第。”己未胪传果第一。又丁丑常熟严宝成虞、癸未闽县赵书山晋,予皆决其必登鼎甲,已而二君先后榜眼及第。二君皆予门生也。
庆历中,苏子美进奏院祠神事起,无敢救解者,韩魏公从容言于仁宗曰:“舜钦一醉饱之过,止可薄治之,何至如此。”帝悔之。欧阳兖公作《苏氏集序》云:“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过,至流落以死。”正用韩公语,而志中不载其事。
田告字象宜,笃学有文,少学诗于陈希夷,东游过濮,客于王元之。会河决,著《禹元经》三卷。已而得水树于济南明水,将隐居焉,贻书徐常侍铉,铉答曰:“负鼎叩角,顾庐筑岩,各由其时,不失其道,在我而已,何常之有!”遂决高蹈。筮《易》遇暌,因自号暌叟。从学者常数百人。淳化中,韩丕言于天子,召赴阙,诏书及门而卒。皇中,济南翟书裒其文四十八篇,析为三卷,又次其出处作《暌叟别传》。今明水在章丘城南,土鼓县故城西,亭山县东北,曰净明泉,在百脉泉西北,即绣江之源也。《齐乘》云,朗公谷,诸水东西伏流,西发趵突,东发百脉,所谓金霏碧氵亭,韵琴筑而味肪醴者也。此吾乡高逸第一流,昔撰《古欢录》遗之。夏日雨过,读《渑水燕谈》,得告事,因略述《水经注》、《元和郡县志》、《齐乘》而著于篇。
皇五年,王汾擢进士甲科,唱名日,左右奏免解,进士例,当降甲,仁宗览家状曰:“汾先朝学士禹曾孙。”遂不降甲,后又以元之孙超升朝籍。元之以直道不容于太宗,而仁宗特擢其孙,与苏、黄党禁于徽宗,而其孙与甥皆见擢于高宗事同。直道固不终泯,而仁宗、高宗之怜才亦古今所罕觏也。汾本名元宗,字彦祖,以梦改名。
唐开元二十七年,诏追谥孔子文宣王,命其后嗣褒圣侯改封嗣文宣公。宋初孔氏子孙袭封,仍唐之旧。仁宗纳祖择之言,改封衍圣公,至今因之。
左必蕃,广州顺德人,由监察御史出知扬州府。乙酉,上南巡,嘉其清节,特擢太常寺少卿,以难其代,仍命知府事。
宋初文士称高、梁、柳、范,谓高弁、梁周翰、柳开、范果也。在杨、刘之前,而人多不知。
祥符中,刘为陕州司法参军,廉慎至贫,官罢无以办装,卖所乘马,跨驴以归。魏野以诗送之云:“谁似甘棠刘法掾,来时乘马去骑驴。”真宗祀汾阴,见野诗,叹赏久之。时为江南幕官,召至以为京官,知青州博兴县。后有差除,上曰:“得如刘者可矣。”不数年,亟迁主客郎中。今博兴名宦不知祀否?录之以备遗阙云。右见《渑水燕谈录》。
乙酉,自济南至青州,诸郡县皆有狼灾。
李石《续博物志》言:刘亮合仙丹,得白蟾蜍、白蝙蝠,服之立死;又陈子真得蝙蝠,大如鸦,食之,一夕大泄而死。又云丹水有石穴,蝙蝠百岁者倒悬,得而服之,使人神仙。其自相矛盾如此。
薏苡一名珠。
《续博物志》言:文帝撰《五经尚书大传》,使掌故欧阳生等受《尚书》于伏生。按《汉书》,诏太常使掌故晁错往受之,非欧阳生。欧阳生字和伯,千乘人(今乐安县)。事伏生,授倪宽,宽又授孔安国,其源流如此,非以掌故往受经者也。志又云漯水有伏生墓,亦非漯,乃獭之讹。
溪在,而李石云溪在汲郡,有太公泉、太公庙,附会可笑。
人死为鬼,鬼死为{渐耳}。李石以{渐耳}为沧耳虎,音积。又有你音,指物貌,禅家有此语。
飞廉,纣时诸侯,或以为恶兽,头似羊;又以为神禽,头似鹿。此亦以杌为鲧之类。又方书之漏芦,一名飞廉。
《高丽人参赞》:“三桠五叶,背阳向阴。欲来求我,椴树相寻。”椴木叶似桐,甚大而阴多,人参生其阴。(《人参谱》)
上金谓之紫磨金,刘迎诗:“紫磨金饼暾扶桑。”迎字无党,莱州人。
《湘州记》:蔡子池南有蔡伦舂纸臼。今成都万里桥西江岸,有薛涛造笺石臼,或云是蜀府造笺处。
杨汝士于杨于陵座上赋诗云:“文章旧价留鸾掖,桃李新阴在鲤庭。”元、白叹伏。汝士归谓子弟曰:“今日压倒元、白!”又在洛中,裴晋公夜宴,汝士诗云:“昔日兰亭无艳质,此时金谷有高人。”元、白失色。此本一事,而重复误书之耳。按裴、白在洛与刘梦得多倡和联句,裴诗所谓“成周文酒会,吾友胜邹枚,唯忆刘夫子,而今又到来”,是其事也。是时文宗太和七年癸丑,白罢河南尹,再授宾客分司;八年甲寅,裴为东都留守;开成元年丙辰,刘分司东都,杨汝士东川节度使;二年丁巳,留守裴侍中修禊于洛,合宴舟中。先是太和五年,元已薨于武昌,安得与乐天、汝士同在洛中裴宴赋诗耶?小说之不考而妄语如此,可笑也。
《癸辛杂识》记宋十五帝御押,太祖:[1234](元押),太宗:[1234]仨(元押),真宗(阙)。仁宗:[1234]。今益都孙相国亭(廷铨)《颜山杂记》所录,凤凰岭玉皇宫石刻宋四圣御押,殊不同,太祖:[1234],太宗:[1234],真宗:[1234],仁宗(泐阙)。并载之,以备参考。
《白氏文集记》云:“家藏之外,别录三本,一置东京圣善寺钵塔院,一置庐山东林寺经藏,一置苏州南禅寺千佛院。”《渑水燕谈》云:“庐山寺白集七十卷,广明初为高骈强取去,后四十年,有王长史者,遍求善本,较正而藏之,寻又易去,颇多舛谬。真宗诏取至都下,命侍臣以诸本参订缮写,付寺僧谨藏之。”真宗可谓右文之主也。
《邻几杂志》:雄霸间塘泊,冬月载蒲苇,皆用凌床,虽官员亦乘之。今京师之俗犹然,谓之冰车。
太仓崔华,字不雕,予门人也。工诗画,常有句云:“丹枫江冷人初去,黄叶声多酒不辞。”予极爱之,呼为崔黄叶。历城族子苹,字秋史,壬午举人,有句云:“乱泉声里才通屐,黄叶林间自著书。”予亦呼为王黄叶。初予少年,和李清照《漱玉词》云:“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刘公<甬戈>(体仁)戏呼王桐花,邹程村(祗谟)云:“崔黄叶自合作王桐花门生耳。”
同年祁工部珊洲(文友)官庐江令,有绝句云:“昨夜东风吹雨过,满江春水长鱼虾。”予戏之曰:“古人警句例标美名,欲呼兄作祁鱼虾,必不乐受,奈何?因忆宋人有呼梅圣俞为梅河豚者,敢援此例。”一座皆笑。
《邻几杂志》云:“审刑奏案,贴黄上更加撮白,撮白上复有贴黄。”今不知撮白为何语。《石林燕语》又谓之引黄。
鳆鱼产青莱海上,珍异为海族之冠。《南史》有饷三十枚者,一枚直千钱。今京师以此物馈遗,率作鲍鱼,则讹作秦始せ京中物,可笑。又一郎官,馈岁单有烧鸦,见之愕然,徐问之,乃鸭之讹耳。
李贽极称武、冯道,亦犹丁谓以曹操、司马懿为圣人,夏竦美李林甫相业。君子小人,各从其类如此。
周密记德寿宫中秋赏月之所,桥用白石之,莹彻如玉,以金钉铰,桥下皆千叶白莲花。御几御榻瓶炉酒器,皆以水精为之。水南皆宫女奏清乐,水北皆乐工吹笛。此视明皇月宫之游,岂有人间天上之异。又《呈史》云德寿在北内,孝宗将以元旦举庆典,有北贾携通天犀带一进于内,带十三钅夸,钅夸皆正透有一寿星扶杖立云云,亦奇物也。
东坡十岁读《范滂传》,慨然太息,愿效之。山谷晚谪宜州,为宜ヘ余某之子滋、浒默书《范滂传》,才忘二三字。孟博一传,隐括苏、黄始终乃尔。志士仁人,千载而下,犹为感愤。山谷书《范滂传》,后藏赵忠定家,事见《呈史》。
《癸辛杂志》云:治喉闭用帐带散,惟白矾一味,或不尽验。南浦有老医教以用鸭嘴、胆矾研细,以酽醋调灌。有铃下一老兵妻患此垂殆,如法用之,药甫下咽,即大吐,去胶痰数升,立差。又治眼障,用熊胆少许,以净水略调,尽去筋膜尘土,用冰脑一二片,痒则加生姜粉些少,时以银箸点之,奇验。赤眼亦可用。
陆务观作姚平仲传,言隐蜀青城山,时出至丈人观,紫髯郁然,走及奔马。《癸辛杂识》又云李次仲遇姚平仲于庐山。岂晚又出蜀远游,乃至吴、楚耶?
周公谨述括苍陈坡言,治痘疮色黑倒靥唇口冰冷方,用狗蝇七枚,擂碎,和醅酒少许调服,移时即红润如旧(冬月蝇藏狗耳中)。又治痘毒上攻内障方,用蛇蜕一具,净洗焙燥,再用天花粉等分细末之,取羊肝破开,入药末于内,麻皮缚定,泔水煮熟切食之,旬日即愈。
古人作墓志行状,多云皇祖皇考,余尝疑之,未达其义。周密云:《诗》“思皇多士”,《诗记》引颜注《汉书》云“美也”;《急就章》注云“正也,大也”;《泰誓》孔传训皇为前。
宋人书感激曰感矶,取《孟子》“是不可矶也”,注云:“矶,激也,义与激同。”然亦凿矣。
《荆楚岁时记》:河鼓谓之牵牛,黄姑即河鼓也。古诗云:“黄姑织女时相见。”李后主诗云:“迢迢牵牛星,渺在河之阳;粲粲黄姑女,耿耿遥相望。”则又以黄姑为织女,不知何据。
《大唐新语》谓梁简文好作艳诗,江左化之,谓之宫体,晚年改作,追之不及,乃令徐陵撰《玉台集》以大其体。今观《玉台新咏》所录,皆靡靡之音,正足推波助澜,何区雅郑。此集予在京师曾见宋刻,今吴中寒山赵氏翻刻本可谓逼真。
唐初御史里行之名,自马周始。又云武后革命,恐人心不附,供奉官正员之外,又置里行御史遗补,有“车载斗量”之谣。
《大唐新语》:“李袭誉性俭约,好读书,写书数万卷,谓子弟曰:‘吾不好货财,以至贫乏。京城有赐田十顷,可以充食;河南有桑千株,可以充衣;写得书万卷,可以求官。汝曹第勤此三事,何求于人?’”右数语可作家训,故录之以示子孙。
隋时天子及贵臣多著黄纹绫袍、乌纱帽,百官皆著黄袍及衫,出入殿省,见《大唐新语》。臣下得著黄,亦太凌僭矣。至唐始有紫绯青绿之别。
庄子与释氏不甚相远,唐傅奕精于庄老,而力诋佛教,殆不可解。
握拳透爪,世但知颜鲁公。《独异志》云,晋中书令卞忠贞殉苏峻之难,后盗发其墓,面色如生,两手皆拳,爪甲穿于手背,与鲁公同。
唐文皇病痢,诸医不效。金吾长史张宝藏进方,以乳煎筚茇服之,立差。
唐玄奘法师摩顶松,在齐州灵岩寺。师取经西域归,始住长安洪福、大慈恩二寺及宜君玉华宫译经耳。灵岩属今长清县,图经但以为佛图澄卓锡之地,而不知玄奘,故著之。
后汉马略,闭户读书,十年不出,三日一食,乡里谓之潜龙,此在卧龙之前。
宋宇文伯修藏一古鼎,款识曰“辇酌宫”。按班书《宣帝纪》“常困莲勺卤中”,如淳注:“莲音辇,勺音灼,县名。”《雍录》曰:“汉莲勺县,唐之下わ县也。”《元和志》曰:“下わ东二十三里有莲勺故城。”然《三辅黄图》、《雍录》所载汉宫殿名甚详,无所谓辇酌宫者;莲勺,诸书皆言县名,亦不言有宫。著之以俟博雅如刘原父者。
孙思邈《千金方》:人参汤须用流水煮,用止水则不验。(《人参谱》)
沈存中《笔谈补》云:“前世风俗,卑幼致书,尊者但批纸尾答之,谓之批反,如诏书批答之义。故纸尾多作敬空宇,谓空纸尾以候批反耳。”按昔人谓谨空之空,乃九拜之空首拜也。二说互异。(《周礼·春官·大祝辨》,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顿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动,五曰吉拜,六曰凶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肃拜。)
《新唐书》如近日许道宁辈画山水,是真画也;《史记》如郭忠恕画,天外数峰,略有笔墨,然而使人见而心服者,在笔墨之外也。右王《野客丛书》中语,得诗文三昧,司空表圣所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者也。
郭忠恕著《佩Δ》、《汗简》二书,并载《宋史·艺文志》。而《汗简》不传于世,今秀水朱氏有钞本六卷,吴门新刻,逼古可宝也。首有李建中题云:“《汗简》元阙著撰名氏,因请见东海徐骑省(铉),云是郭忠恕制,复旧臼字部末□字注脚赵字下,俱有臣忠恕字,验之明矣。”后有天禧二年七月十七日开封府判官虞部员外郎李直方序,又庚寅六月所南郑思肖《为山间叶君题汗简后》,是书所援据自古文《尚书》以下凡七十一家,多今世未见者。
尝见人家灶侧多促织,窃疑之。偶读《酉阳杂俎》云:“灶马状如促织,而稍大,好穴灶侧。灶有马,足食之兆。”
济南明湖蛙不鸣,潍县无蝉,或阅数年间闻其声,则置酒竞往赏之,以为异事。
段柯古云:《竹谱》竹类三十九。按戴凯之《竹谱》乃七十余种。
宋英宗守文令主,然其知人之哲,尤不可及。旧制,御史阙,令中丞及翰林学士知杂迭举,英宗内批自除二人,范尧夫以江东转运判官为殿中侍御史,吕微仲以三司盐铁判官为监察御史里行。如此用人,虽唐虞三代盛际,何以加之?使神宗能守家法,何至王、吕辈纷纷乱天下耶?御史里行始于唐初,迄宋尚仍之不改。
政和间,以诗为元学术,御史李彦章遂上疏,论渊明、李、杜以下皆贬之,因诋鲁直、少游、无咎、文潜,请为科禁,至著于律令,云“诸士庶传习诗赋者,杖一百”。其纰陋一至于此。是时大臣朝士皆安石之馀孽,然安石惟欲废《春秋》耳,其诗实于欧苏间自成一家,亦可概谓元学术乎?此古今风雅一大厄也。
叶石林云:晋宋间佛教初行,未有僧称,通曰道人;宣和崇道教,改沙门曰德士。道人、德士,正是绝对。
《避暑录》盲:吕文穆蒙正为父龟图所逐,衣食不给,龙门寺僧识其贵人,延致寺中,凿山岩为龛以居之,凡九年。后诸子即石龛为祠堂,名曰肄业。富大忠为之记。今人以传奇有破窑之说,志书亦沿俗论,但言窑而不知有龛,并龙门僧亦湮没不传,可惜也。
劳山多耐冬花,花色殷红,冬月始盛开,雪中照曜山谷,弥望皆是。说者谓即南中之山茶,然花不甚大,所云海红花是也。
赵俊字德进,归德人(宋为南京)。伪齐刘豫起为虞部员外郎者三,以告强畀其家,卒力却之,凡家书文字一不用豫僭号,但书甲子。此亦一陶渊明也。又南唐自显德五年用中原正朔,士大夫以为耻,碑文但书甲子,见《懒真子》。
古来如谢康乐、宗少文辈,癖好山水者多矣。明临海王恒叔(士性)宦游所至,辄登临山水间,穷极幽奥,作游记数十篇。江阴徐霞客终身于游,至历绝域徼外,牧翁为作传,可谓好事者矣。予同年吴君,顺治末进士,尝游武林,宿留数月始归。予询以西湖、西溪诸名胜,曰:“皆不知也。”询其未往游之故,则大笑曰:“吾跋涉水陆二千余里,岂为山水往耶!”予为先兄西樵言之,以为人嗜好迳庭乃如此。
《石林避暑录》述景修言:“往以九月望夜道钱唐,与诗僧可久泛西湖,至孤山,时已夜分,月色正中,湖面渺然如银,傍山松桧参天,露下叶间,皆有光,微风动湖水,晃漾与林叶相射。可久清癯苦吟,坐中不胜寒,索衣无所有,空米囊覆其背,以为平生得此无几。”此一段文字非东坡不能道。景修姓张,字敏叔,常州人也。
唐望江令麴信陵诗,予向从《万首绝句》得三首,录之。顷又从王《丛书》见一联云:“台笠看山雨,渚田耕荇花。”语最工,而不得全篇。
晋简文帝郑后讳阿春,故晋人谓皮里阳秋,孙盛《晋春秋》为《阳秋》。梁武帝小名阿练,改练为绢。今绢布之绢,俗罕知其为练矣。
鸱夷,河豚也。ヅ蒲,海蜇也。西施舌,海燕所化,久则复化为燕。免三腮,鲈四腮。
富文忠公不以文章见长,《康节外纪》载其《过尧夫》一诗云:“先生自卫客西畿,乐道安闲绝世机。再命初筵终不起,独身穷巷寂无依。贯串百代尝探古,吟咏千篇亦造微。珍重相知忽相访,醉和风雨夜深归。”颇可诵。
冯元成《雨航杂录》云:“皇甫百泉与王州名相埒,时人谓百泉如齐、鲁,变可知道;州如秦、楚,强遂称王。”此二语最是确论。
石林言:在建康见唐汾州刺史李暹告,开元二十年七月六日,下列银青光禄大夫守兵部尚书兼中书令集贤殿学士萧嵩、侍中兼吏部尚书弘文馆学士光庭(裴不书姓),学士结衔皆在官下,据此则集贤、翰林诸学士结衔在官上始于五代,可信不疑。
宋宰执享有高寿者五人:张邓公八十六,陈文惠八十二,富郑公八十一,杜祁公八十,文潞公九十二。此叶少蕴所记,尚有李文定、庞颖公二人,皆未及八十。
《泊宅编》:“欧阳子守滁,作《醉翁亭记》,后四十五年,东坡为大书重刻,改《泉冽而酒甘》为‘泉甘而酒冽’,今读之实胜原句。”此碑予乙丑过滁游琅邪山见之,扌得数纸。
方勺引刘中垒谓“泥中”、“中露”,卫二邑名,《式微》之诗,盖二人所作,是为联句所起。此说甚新,然不知有据依否。
《异闻录》:唐明皇以八月五日生。宋文贞公表云:“月惟仲秋,日在端午。”凡月之五日皆可称端午也。
《异闻录》:三月为一时,两时为一行,两行为一季,二年半为一双,以闰月兼本月,此谓月双,五年再闰为闰双。今止谓三月为一季耳。
七夕之说,自三代以来,相沿旧矣。宋太平兴国中,诏以七日为七夕,著之甲令。而其后多以六日为七夕,名七夕而用六,不知起于何时,右见《异闻录》。按《东京梦华录》,初六、初七晚,贵家多结彩楼于庭,谓之乞巧楼。则当时初六初七两日皆可乞巧,遂相沿而不察耳。然今并无初六为七夕之说。
文潞公带平章事三十七年,本朝惟高阳李文勤公({尉})居内阁二十七年,宛平王文靖公(熙)在内阁二十年,二公皆为首揆最久。而王公始终恩礼之厚,尤为本朝宰臣第一,予撰《文靖神道碑》,具书之。
叶少蕴言:唐及国初京师皆不禁打伞,五代始命御史服裁帽,淳化初又命公卿皆服之。既有伞,又有帽,故谓之重戴。祥符后惟亲王、宗室得用伞,其后通及宰相、参政。今裁帽席帽分为两等,中丞至御史、六曹郎中于席帽前加全幅皂纱,仅围其半为裁帽,员外郎以下则无之,为席帽。按此制似古妇人幕,今眼纱之类,而名为裁帽,不可解。又按张洎《题右丞画孟襄阳吟诗图》云:“襄阳之状峭而瘦,衣白袍,靴帽重戴,乘款段马。一童总角,负琴而从。”观其图,乃帽上加皂色幅巾,垂于肩后,但不似幕掩面耳,殊近裁帽之制。而谓伞与帽为重戴,岂唐、宋所谓重戴,又有殊异耶?
前备载宋太祖至仁宗四圣御押互异,《石林燕语》又记王安石作押,先横一画,左引脚,中为一圈,圈多不圆。时谓押歹字。予谓以歹为石,与安石为人名实亦自相副。前辈有集古名臣花押为一书者,唐谓之花书。
唐人科场率多请托,主司多隔岁预定,乃至榜帖亦有令举子自为者,《摭言》所载,几同儿戏。至宋初始革其弊,如范质为相,其侄杲夙受知陶谷、窦仪,而不敢就试。李为相,其子宗谔唱名,辞不入,被黜,文正罢相,方再登科。先进遗风,与明王忠肃、王端毅二公辉映前后,良可敬也。若秦桧、张居正之徒则反是。
宋世士大夫最讲礼法,然有不可解者二:仕宦卒葬,终身不归其乡,一也。阀阅名家,不以再嫁为耻,如范文正幼随其母改适朱氏,遂居长山,名朱说。既贵,凡遇推恩,多予朱姓子弟。其长子纯佑与王陶为僚婿,纯佑卒,陶妻亦亡,陶遂再婚范氏长姨,忠宣但疏之而已,文正辄听其改适,不为之禁,尤不可解也。
交梨火枣,相沿称之,未达其义。《蠡海集》云,梨春花秋熟,实苍花白,有金木交互之义,故曰交梨,非谓交州也。
宗室红兰主人工诗画,有《玉池生集》,又刻郊、岛二家诗,曰《寒瘦集》。生于富贵,而其胸怀萧洒乃尔,亦奇。又镇国将军博问亭自号东皋主人,亦以诗名,刻《白燕栖诗》若干卷。天潢多好学如此,足见本朝文教之盛。
佛果禅师云:“阎浮提雨净水,具诸天相。方时大旱,雨忽降,莫知其价,此兜率天上雨摩尼也。方欲收禾,霖雨不止,此阿修罗中雨兵仗也。甘雨及时,人皆饱足,此护世城中雨美膳也。”乙酉春无雨雪,四月、闰四月,麦秋将届,犹不雨,至五月乃沛然г足,其后连雨,幸旋晴霁,而田家时有恒雨之惧。兜率、修罗在反掌间,信天道之难测也。
马永卿云:常见李西台所书小词中,罗敷作罗纣。后读《汉书》,昌邑王贺妻十六人,其一人严罗纣,纣音敷。敷作纣,必有据依,当询之攻六书者。
臧武仲名纥。纥,恨发反,字书云下没切,痕入声。《懒真子》云,唐萧颖士性轻薄,有同人误读臧武仲名,讥之曰:“汝纥字也不识!”今俗语云瞎字也不识,盖纥字之讹。
黄山谷名庭坚,皋陶字也,或曰即高阳氏八才子之一,字曰鲁直。《懒真子》云:“慕季文子之逐莒仆,故曰鲁直。”
《归田录》称杨文公大年作文,则与宾客饮博投壶奕棋,而不妨构思,挥翰如飞,文不加点,门人传录,疲于应命,真一代之文豪。欧公一代文宗,而其推服前辈如此,益知石徂徕《怪说》之妄。且柳开、穆修之徒,视欧阳岂止如陈涉之启汉高耶?
田元均为三司使,性宽厚,有干请者,虽不从,必温颜强笑以遣之,语人曰:“为三司使数年,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月泉吟社》有谢诗赏答启云:“恭惟某官,笑面如靴。”盖用此语。不惟欠雅驯,亦本非佳语,而援以为赞颂之词,谬矣。
取大蒜一握,道上热土杂研烂,以新水和之,滤去滓,灌之,治卒然中暑气闭,即苏,见《避暑录》。
明时称大学士曰阁学,今但称中堂,而称学士为阁学。按阁学之名起于宋宣和末,陈亨伯为龙图阁直学士,称龙学;显谟、徽猷二阁直学士欲效之,而难于称谟学、猷学,乃易阁学。然古称大学士止曰大学,明《殿阁词林记》又有殿学、阁学、詹学诸名。
刘原父、贡父博雅为北宋第一流,惜《公是》、《公非》二集不传,故后世之名出欧、苏下耳。如石林拈原父诗句云:“凉风起高树,清露坠明河。”此亦何减元晖、仲言、襄阳、苏州耶?
菌毒往往至杀人,而世人不察,或以性命殉之。予门人吴江叶进士元礼(舒崇)之父叔,少同读书山中,一日得佳菌,烹而食之,皆死。予常与人言以为戒。又枫树菌,食之则笑不可止。陶隐居《本草注》,掘地以冷水搅之令浊,少顷取饮,谓之地浆,可疗诸菌毒。
周体观白衡,遵化州人,顺治己丑进士,以庶吉士出为给事中,外补饶九南道副使。与施愚山(闰章)同为江西监司,又同年也,其风流好事略相似。有《过黄州》绝句云:“不见当年刘克猷(予壮,己丑状元),西风吹泪古黄州。旧时江路能来否?落日招魂故驿楼。”殊不愧古人也。予兄叔子(士)《重经采石感怀曹梁父》二绝句云:“忆向江干惜别离,黄昏石壁共题诗。今来寂寞空江上,独酹青莲夜雨祠。”“禅榻何人对寂寥,短檠和泪雨潇潇。若为洒向寒江里,月黑云深欲上潮。”亦不减周作。梁父,姑孰文士,好交游;其兄淼,字沧波,与予善。
“时闻西窗琴,冻折三两弦”,孟东野诗也。“净几横琴晓寒,梅花落在弦间”,杨慈湖诗也。“松枝落雪满琴弦”,倪云林诗也。“鲥鱼出水浪花圆,北固楼前四月天。忽忆戴窗户里,樱桃风急打琴弦”,予在广陵时诗也。此诗今不存集中。
罗森字约斋(按:此处至“舌短语音不”几字原脱,据《清代笔记丛刊》本补),大兴人,顺治丁女进士,舌短语音不正。自县令累官开府,所至以贿闻,为四川(按:此“四川”二字据《清代笔记丛刊》本补)巡抚,黩货不已,诸子从容谏曰:“大人位中丞,齿高矣,家已粗给,何必孳孳于此?”谛听久之,答曰:“汝曹何知,多多益善。”
八米卢郎,或云八采,说者纷纷不一。按《太平广记》止是八咏耳。魏高祖山陵,诏魏收、刘逖、祖孝徵、卢思道各作挽词:尚书令杨诠之,收四首,刘、祖各二首被用,卢独取八首,时号为八咏卢郎。此谓哀挽,且非佳事。
董卓、曹操、吴元济、黄巢辈,后人有为立庙者,是非羞恶之心安在?宋景中,南郊赦录朱全忠子孙。梁庄肃方监在京仓,上言全忠唐叛臣,录之何以示劝。仁宗善之,遂见擢用。梁固贤矣,仁宗真圣主哉!
宋制,紫宸、垂拱常朝遇雨,则传旨拜殿门下,谓之笼门。
刻书始五代,固然,然石林谓唐柳比《家训》已有之矣。
今九卿自大理、太常已下官署皆名曰寺,沿东汉之旧也。鸿胪寺本以待四裔宾客,明帝时摩腾竺法兰自西域以白马驮经至洛,故舍于鸿胪寺。今之白马寺,即汉鸿胪寺旧址,后遂以名浮屠之宫,非偶同也。
王禹玉作《庞颍公神道碑》,其家润笔,参以古书名画三十种,中有唐杜荀鹤及第试卷。予生平为人家作碑版文字多矣,惟安德李氏以杨孟载手书《眉庵集》一部相饷耳。宋时至有督润笔者,不以为非。唐白乐天与元微之至交,白作元志铭,润笔亦至五六十万。今则谀墓之金殆绝响矣。
黄生某,庐州人,游于吾郡,偶以偏方疗疾,皆效。记其三云:治痞积方,用大荜麻去壳,一百五十个,槐枝七寸,香油半斤,二味同入油内浸三昼夜,熬至焦,去渣,入飞丹四两成膏,再入井中浸三日夜,取出,先以皮硝水洗患处,贴之。治痔方,便后以甘草汤荡洗过,用五倍子、荔枝草二味,以砂锅煎水荡洗。荔枝草一名癞蛤蟆草,四季皆有之,面青背白,麻纹垒垒,奇臭者是。治血崩方,用猪鬃草四两,童便、清酒各一钟,煎一钟温服。猪鬃草如莎草,而叶圆,净洗用之。
今人称先生,古人亦有止称先者。汉梅福曰:“叔孙先非不忠也。”师古注:“先犹言先生。”又邓先好奇计及张谈先之类。后世中官称士大夫曰老先,亦有所本。
后人妄改古诗,如谢茂秦改玄晖“澄江净如练”之类,为世口实。惟王《野客丛书》改陆士衡《齐讴行》“孟诸吞云梦,百二侔秦京”曰“八九吞云梦,语既浑成,对又精切,确不可易也。
唐诗人张祜,字承吉,与白乐天、杜牧之同时,其诗事班班可考。《野客丛书》引祜“不信宁王回马来”及“金舆远幸无人见,偷取王小管吹”之句,以为祜目击时事而作;又祜有咏武宗时孟才人之作云:“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一述明皇事,一述武宗事,遂疑其身涉十一朝,年且百二十岁,云云。此说愚甚可笑。唐人咏明皇、太真事者不可枚举,如元、白《连昌宫词》、《长恨歌》二篇,其最著者;又如李义山“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之类,亦多矣,岂皆同时目击者耶?即祜乐府《春莺啭》、《雨霖铃》等作,皆追咏天宝间事,何独疑于前二诗耶?
先大父方伯赠尚书公手书遗训有云:“吾既无厚遗,而使汝辈过营丧葬之费,心殊不忍,虚地上以实地下,又所深恶。”云云。盖本汉贡禹“众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实地下,其过自上”之语。
妻之父为外舅,母为外姑,见《尔雅》、《释名》诸书。然今俗谓妻之父为丈人,其来亦远。裴松之《三国志注》“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句云:“古无丈人之名,故谓之舅。”则是南北朝已称丈人也。《尔雅》妻党云妻之昆弟为甥,姊妹之夫为甥。今无此称,有称之者,鲜不以为怪矣。
安禄山生于南阳,时李筌为邓州刺史,夜识东南有异气,于村落物色得之,惨然曰:“此假王也。”座客劝杀之,筌不听。后有罪当刑,节度使张守奏于朝,亦不杀,遂酿天宝之祸。然则真王不死,假王亦不死也,岂亦运气使然耶?筌即注《阴符》者。
唐蔡京假节邕州,道经湘口,泊浯溪《中兴颂》所,亻黾俯不前,题诗曰:“停桡积水中,举目孤烟外。借问浯溪人,谁家有山卖?”此诗未收《浯溪志》,予昔撰《浯溪考》亦遗之,偶读《云溪友议》,迫录于此,用补向来之阙。
“夜夜月为青冢镜,年年雪作黑山花”,唐人尉迟匡诗也。匡以诗干李林甫,反遭斥辱。《云溪友议》具载其事,而未见全篇,升庵补作《塞上曲》,极工,今载集中。
予以顺治十二年乙未科登第,甫弱冠,时预同年宴会,东归后有寄友人诗云:“当年曾记凤城头,比舍相过尽雅游。道政里中人似璧,善和坊北月如钩。闲邀师子寻新曲,醉遣︵儿乱酒筹。今日相思一弹指,坐惊花事到黔陬。”后数年理扬州,寄严州诗云:“秋水初波枕畔流,欲将愁思寄严州。新安江水千余里,何处天边风露楼。”皆有本事。今思之已四五十年,如前尘昨梦。二诗皆不载集中,故追录。
乾州武则天陵墓,过客题诗讪笑者,必有风雷之异。利州乃武生处,今四川广元县是也。嘉陵江岸皇泽寺有其遗像,乃是一比丘尼。予过之题诗云:“镜殿春深往事空,嘉陵祸水恨难穷。曾闻夺婿瑶光寺,持较金轮恐未工”盖用《洛阳伽蓝记》瑶光寺尼工夺婿之语以谑之,且曰:“尔果有灵,不妨以风雷相报。”已而晴江如练,微风不作,顷刻百里。岂老狐独灵于乾陵,不灵于利州乎?记之以发一笑。李义山亦有二绝句,自注云“感孕金轮处”。
唐人最重进士科,然主司、举子关节交通,不以为怪,乃至宗族子姓,亦不回避。如沈绚尚书主春闱,其母曰:“近日崔、李侍郎皆与宗盟及第,汝于诸叶中拟放谁耶?”绚曰:“莫如沈先、沈擢。”母曰:“二子早有声价,科名不必在汝。沈儋孤寒,鲜有知者。”绚不敢违母命,遂放儋及第。是以朝廷名器为宗族之私恩也。今回避之例虽严,然亦有可议者。如翁婿舅甥不相回避,而外帘供给所等官本无关涉,凡子姓亦一体回避。如平原同年张良哉(完臣)为国子监助教,三科皆供事会试外帘,其子与宗姓三人引例回避,遂淹滞十年之久,讵非慎乎?唐人著族惟闻喜裴氏、荥阳郑氏称眷不称房,吴兴沈氏则称叶,不详所始。
予既选刻边尚书《华泉集》及其仲子习逸诗,又访其七世裔孙绍祖,请于当事,为公奉祀。历城诸生张氵,字澄源,边氏子佃主也。又访其集于临邑故家,得魏允孚刻本,为重镌之,书来请序,并谋新公祠宇,置祭田,可谓好事喻义者,因书之。(乙酉七月廿一日记)
宋初收江南、西蜀,徐熙、黄筌父子皆入京师。筌画花卉,但以轻色染成,不见墨迹。谓之写生。熙以墨笔画之,殊草草,略施丹粉,而神气生动。筌恶其轧己,言其不入格,罢之。熙之子乃效诸黄之格,更不用墨,直以粉色图之,谓之没骨图。画花鸟者今有此两种,如近日姑苏王武,熙派也;毗陵恽寿平、金陵王概,筌派也。二派并行,不可相非,惟观其神气何如耳。概字安节,诗人方文{涂山}山之婿,与兄蓍字宓草皆以工花鸟擅名,诗亦不凡。蓍初名尸,概初名丐,后改今名。亡友汪钝翁赠吴人文点与也诗云:“君家道韫擅才华,爱写徐熙没骨花。”谓赵凡夫子妇、文ㄈ衡山之孙女也。然沈存中谓没骨花乃熙之子,非熙也。
王仲至爱摩诘《黄梅出山图》。《笔谈》以为黄梅、曹溪二像,气韵神捡,各如其为人,读二人事迹,还观所画,乃知其妙。余在广陵时,有余氏女子名韫珠,刺绣工绝,为西樵作须菩提像,既又为先尚书府君作弥勒像,皆入神妙;又为余作神女、洛神、浣纱、杜兰香四图,妙入毫厘,盖与画家同一关捩。今有以土塑木雕为人作小照者,往往逼真,亦绝技也。
京朝官三品已上在京乘四人肩舆,舆前藤棍双引喝道;四品自佥都御史已下止乘二人肩舆,单引,不喝道。宋人喝道皆云“某官来”,以便行人回避。明代阁臣入直,呵殿至闻禁中。今则至棋盘街左右即止,凡八座皆然,行人亦无回避者矣。
今京官四品如国子监祭酒、詹事府少詹、都察院佥都御史,骑马则许开棍喝道,肩舆则否。予同年徐敬庵(旭龄)由佥都御史巡抚山东,出都日,骑马开藤棍,此旧例也。凡巡抚入京陛见,多乘二人肩舆,亦不开棍喝引。
沈存中谓楚词之些,盖楚人旧俗,即梵语“萨缚诃”三字之合也。荪即菖蒲,蕙即零陵香,{艹孙}即白芷。又云杜蘅即马蹄香,今伪作细辛用。
沈存中云:蓟州大蓟茇如车盖,因言扬州宜杨,荆州宜荆。按扬州字从手,子云姓正此扬字,又古侯国名,今山西洪洞县是也。如沈说,则州名当从木,非是。然存中号博物,不应有误,当更考之。若丹阳亦称丹杨,则自孙吴江左已来旧矣。
存中又云,淡竹对苦竹为文,除苦竹外,悉谓之淡竹。今南人食笋,有苦笋、淡笋二种,淡笋即淡竹也。或谓淡竹别自一种,盖因本草别疏为一物耳,非是。
“急急如律令”五字,本汉公移常语。张天师汉人,故承用之,道流至今祖述。见《云麓漫钞》。
晏元献为相,求择婿于范文正,文正曰:“公女若嫁官人,则仲淹不敢知;必求国士,无如富高者。”高即文忠公弼旧名也。《孙公谈圃》乃谓元献门下常卖人王青善相人,一日夫人召相其女,遽曰:“国夫人也。”又曰:“恰有一秀才姓富,须做宰相,明年状元及第。”夫人以告元献,遂使人通好,云云。不知何据。
《谈圃》记曾鲁公七十余病痢,乡人陈应之用水梅花、腊茶服之,遂愈。但不知水梅花是何物。
《龙城录》载:王宏,济南人,与唐文皇少为同学,从受八体书;既登极,访宏,隐去不见。此吾乡之严子陵,而志乘佚不载,故著之。
俞次尚字退翁,湖州人,官屯田员外郎,与妻皆达禅理。次尚病,呼其妻曰:“我将死。”时二子在外,妻曰:“我欲先死,君俟诸子至未晚也。”言讫奄然而化。已而诸子至,次尚曰:“吾亦行矣。”即趺坐化去。孙莘老为表其墓。此与庞公灵照事同,见《谈圃》。
《旧唐书·贾饣束传》但言祖渭,父宁。《龙城录》则云:“饣束父名,字师道,才吏也。五十岁,弃家隐伊阳鸣皋山,著书二十卷,号鸣皋子。山中人言其仙去。子饣束,亦有才,然不逮于父风。”
予为盘山释智朴题诗,用“苗茨”字。朴疑之,书询出处。按《洛阳伽蓝记》,奈林南有魏明帝苗茨之碑。杨之释曰:“以蒿覆之,故云苗茨。”
天下梵刹皆以内典字义为名,予昔奉使四方,见亦有不尽然者。如太湖道中有钓鱼寺,成都青羊宫本桃花尼寺;重庆涂山上有相思寺,因山有相思竹,故名,亦可异也。
姑苏士人家玉蟾蜍一枚,皤腹中空。每焚香,置炉边,烟尽入腹中;久之,冉冉复自蟾口喷出。
濠州含桃阁下,地得石匣,匣中有巨编数帙,乃陈留郑向所述《五代开皇纪》三十卷。乾兴元年,向以尚书屯田员外郎为郡守,瘗此书于阁下,有铭云云,见《墨庄漫录》。按乾兴乃真宗末年年号,此书在薛居正后,欧阳修前,而世罕知者,不知尚有传本否也。
古来武人能诗,如宋沈庆之:“微生遇多幸,得逢时运昌。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冈。辞荣此圣世,何愧张子房。”梁曹景宗:“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北齐斛律金:“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高敖曹:“垄种千口羊,泉连百壶酒。朝朝围山猎,夜夜迎新妇。”唐王智兴:“三十年前老健儿,刚被郎官遣作诗。江南花柳从君咏,塞北烟霜独我知。”宋曹翰:“三十年前学六韬,英名常得预时髦。曾因国难披金甲,不为家贫卖宝刀。臂健尚嫌弓力软,眼明犹识阵云高。堂前昨夜秋风起,羞睹盘花旧战袍。”岳鄂王飞:“潭水寒生月,松风夜带秋。”明郭定襄登:“甘州城西黑水流,甘州城北胡云愁。玉关人老貂裘敝,苦忆平生马少游。”汤胤绩:“苜蓿含花草露斑,奚奴扰扰出沙湾。尘飞大夏三千里,泥满东风十二闲。直内铜符初上缴,征西铁甲未东还。可怜绝代贤王手,少画渔阳阿荦山。”戚武毅继光:“画角声传草木哀,云头对起石门开。朔风边酒不成醉,落叶归鸦无数来。但使元戈销杀气,未妨白发老边才。勒名峰上吾谁与,故李将军舞剑台。”右偶举数篇,皆见英雄本色,有文士所不能道者。又如宋之刘泾、贺铸、韩蕲王世忠,明之沐昂、俞大猷、李言恭、万表、陈第辈,不可枚举,孰谓兜鍪之流只解道“明月赤团团”也。唐高崇文“谁把<骨孝>儿射雁落,白毛空里乱纷纷”,虽俚语,亦不凡,可并谢胡撒盐之句。
元间,明州士人陈生附贾舶泛海,遇风,引至一岛,见有精舍,金碧明焕,榜曰天宫之院。堂上一老人,据床而坐,神观清癯。左右环侍,白袍乌巾者约三百余人,自言皆中原人,唐末避乱至此,不知今几甲子也。山巅一亭,榜曰“笑秦”。问老人为谁,曰:“唐相裴休也。”山中生人参甚大,多如人形。生欲乞数本。老人曰:“此物鬼神所护惜,不可经涉海洋。山中金玉,任尔取之。”又云:《楞严》乃诸佛心地之本,当循习之。”复令人导之登舟,转盼之顷,已至明州矣。右见《墨庄漫录》(《人参谱》)。
天平山僧得蕈一丛,煮食之,大吐,内三人取鸳鸯草啖之,遂愈,二人不啖,竟死。鸳鸯草,藤蔓而生,黄白花对开,治痈疽肿毒尤妙,或服或傅皆可。盖沈存中《良方》所载,即金银花也。又曰老翁须,《本草》名忍冬。先方伯赠尚书府君《群芳谱》云:一名鹭鸶藤,又名金钗骨。
蜀、洛之党亦曰许、洛,盖以颍滨晚居许田。然东坡卜居阳羡而葬郏,未尝一日居许也。《墨庄漫录》云:崔德符、陈恬叔易皆戊戌生,田昼承君、李チ方叔皆己亥生,并居颖昌阳翟,为许党之魁,时号戊己四先生。盖是时东坡及黄、秦之殁久矣,而党论犹未息,此蜀、洛诸君子贤知之过,毋乃为绍述诸壬人所笑耶?
《墨庄》云:“济南为郡,在历山之阴,水泉清冷,凡三十余处。”予按济南七十二泉,其名具载《齐乘》,实不止三十余也。又云李格非文叔作《历下水记》,叙述甚详,文体有法,惜不与《洛阳名园记》并传。
王安石常患偏头痛,神宗赐以禁方,用新萝卜取自然汁,入生龙脑少许,调匀,昂头滴入鼻窍,左痛则灌右鼻,右即反之。
米元章论书云:“江南吴完、登州王子韶,大隶题榜有古意,吾儿尹仁与之等。幼儿尹知代吾名书碑及手书大字,更无辨。门下许侍郎尤爱其小楷。”按尹仁即友仁也,今人止知其画,尹知书,则知之者益鲜矣。
元章论唐人书最不喜柳,云柳出欧阳,而为怪丑恶札之祖,自此世人始有俗书,其弟公绰乃不俗。予昔两至成都,谒武侯庙,庙有裴度撰碑,公绰书也。
宋时制墨名家,有潘谷、陈赡、张谷,又有常山张顺、九华朱觐、嘉禾沈圭、金华潘衡;宣政间有关、关、梅鼎、张滋、田守元、曾知唯、桐柏张浩、河东解子诚、韩伟,可与李氏父子相甲乙。
藏书之富,有宋宣献、毕文简、王原叔、钱穆父、王仲及、荆南田氏、历阳沈氏、谯郡祁氏、曾攵彦和、贺铸方回。
乙酉,有书贾来益都之颜神镇,携苏过叔党《斜川集》,仅二册,价至二百金有奇,惜未得见之。
《野客丛书》云:或有书是非字为氏飞者,固好奇之过,然不可谓无所本。以氏为是,如《汉志》“至玄孙氏为庄王”是也;以飞为非,如汉碑“飞陶唐其若是乎”是也。
昔人谓江左禁书疏往来,故右军帖多称死罪,以当时有禁也。然孔庙汉碑鲁相奏记,司徒司空府首具年月日鲁相某等叩头死罪敢言云云,末又云某惶恐叩头死罪。又孔文举、繁钦、陈琳诸人皆用之,则非自右军始矣。
世疑桑钦著《水经》成一家言,何以《后汉·文苑》不为立传。陆俨山引《汉·孔安国传》,徐敖以《毛诗》传涂浑子真,子真传桑钦君长,当是西汉末人。
《康节外纪》云:“邵某与常秩同召,某卒不起。”又云:“王介甫方行新法,天下纷然以为不便,思得山林之士相合。秩引对,因盛言新法之便,乃除谏官,以至待制。帝浸薄之,而介甫主之,不忘秩之本末如此。不知永叔何为取之?”
“行尽江南数十程,晓风残月入华清”,宋人杜常诗也。按常为昭宪皇后族孙,第进士,历官工部尚书;而《霏雪录》以为杜牧诗,误矣。《画墁录》云:“神宗闻昭宪之家有登第者,甚喜,有旨令上殿。翼日,谓执政曰:‘杜常第四人登第,却一双鬼眼,可提举农田水利。’”即此杜常也。
东坡诗云:“诗文岂在多,一颂了伯伦。”朱少章谓《艺文志》载《刘伶集》三卷,伯伦非他无文章。钟退谷谓刘虚生平诗才十四首,予观独孤及《三贤论》及殷寅所叹虚之长不止于诗,诗亦岂止十四首。但此一颂、十四诗足以不朽其人,他文可不必传,政如白头花钿满面,不如美人半妆耳。山谷《豫章集》最多,而晚年自删其诗,止存三百篇;徐昌毅自定《迪功集》亦最少,二公正得此意。予生平为诗不下三千首,门人盛侍御诚斋(符升)、曹祭酒峨眉(禾)为撰《精华录》,意存简贵,然所取尚近千首,愧山谷、昌谷多矣。
朱少章《诗话》云:“黄鲁直独用昆体工夫而造老杜浑成之地,禅家所谓更高一著也。”此语入微,可与知者道,难为俗人言。
《物类相感志》云:“芽茶得盐,不苦而甜。”乃知古人煎茶,必加姜盐以此。然茶取其清苦,若取其甘,何如啜蔗浆枣汤之为愈也。
陈仲醇云:溧阳人家有钟离权书花押,如一剑状。则是神仙亦有押字。
唐牛、李之党,赞皇君子,功业烂然,与裴晋公相颉颃,武宗之治几复开元、元和之盛,其党又皆君子也。僧孺小人,功业无闻,怛悉谋维州一事,怨恫神人,其党李宗闵、杨虞卿之流,又皆小人也。二人之贤不肖如薰莸然,不难辨也。自苏颍滨二人皆伟人之说出,谓僧孺以德量高,德裕以才气胜,而贤不肖始混淆矣。初僧孺尉嵩县,而水中滩出,有涑一双飞下,僧孺果入西台。陈仲醇云:“奇章入台,当以鸱枭应之。”此虽戏论,实公言耳。吾宗鹤尹兄,工于词曲,晚作《筹边楼传奇》,一褒一贬,字挟风霜,至于维州一案,描摹情状,可泣鬼神。尝属予序之,而未果也。今鹤尹殁数年矣,忆前事,为之怃然,聊复论之如此,将以代序,且以见传奇小技,足以正史家论断之谬诬也。鹤尹大父缑山先生作《郁轮袍》及《裴湛和合》二曲,词曲家称为本色当行。
何大复《平凉诗》云:“惟余青草王孙路,不属朱门帝子家。”莫中江以为李沧溟在河南时作,人与地皆误也。
济南府城东三十里王舍人店,万历间耕者得片石于田中,刻“读书台”三字,乃苏长公书也。按元遗山《济南行记》以为宋张公读书处。举进士,仁宗朝知掖县,奏免登莱租税,后以户部侍郎致仕。或云是其兄揆。揆字贯之,通《易》、《太玄》,陈执中荐为龙图阁直学士,进翰林侍讲学士云。
徐渭《墨芍药》一轴,甚奇恣,上有自题云:“花是扬州种,瓶是汝州窑。注以东吴水,春风锁二乔。”字亦怪丑。予少喜渭诗,后再读乃不然,只是欠雅驯耳。
《后山谈丛》云:“齐之龙山镇有平陵故城,高五丈四,方五里。附城有走马台,其高半之,阔五之三,上下如一。其西与南则在内,东北则在外,莫晓其理。”按东平陵城,唐之全节县也,即古谭子国,《诗》所谓“谭公维私”者也。故城址尚存,走马台则不可辨识矣。城东门有汉夏侯胜墓。
后山云:“赵内翰彦若家有南唐澄心堂书目,才三千余卷,有建业文房之印。”
永叔论书喜李西台,而《集古录》不取张从申。秦兵部学西台书,文忠在亳,问秦“西台何学”,曰:“张从申也。”今金陵栖霞寺碑乃从申书,岂文忠偶未睹耶?
印章旧尚青田石,以灯光为贵。三十年来闽寿山石出,质温栗,宜镌刻,而五色相映,光采四射,红如,黄如蒸栗,白如珂雪,时竞尚之,价与灯光石相埒。近斧凿日久,山脉枯竭,或以芙蓉山石充之,无复宝色,其直亦不及寿山五之一矣。二山皆在福州。
语云“枣不救俭”,言歉岁不宜枣也。康熙甲申岁仍俭,而枣倍收;乙酉岁丰,枣亦收,语不皆验。
寒食面、腊月雪为糊,则不蠹。宋王文宪家以皂荚末置书中,以辟蠢。
王州《觚不觚录》云:“亲王体至尊,于文武大臣投刺作书,有称王者别号者,不称名,惟今鲁王一切通名。自分宜当国,而亲王无不称名矣,至江陵而无不称晚生矣。当其时袭封者,至称门生。”按宋朝仪,亲王班宰相之下,已乖大体,况以天潢之尊,降而称晚生、门生乎?其亵越已甚,而权相之气焰亦可想见,又何怪士风之不竞乎!
江陵媚大冯保,刺称晚生。以江陵之薰灼,至使群臣上疏不敢斥名,亲王、次辅皆称晚生,在外布、按二司至行跪礼,而屈体媚乃如此,可谓羞朝廷而辱当世之士矣。
御史于左都御史、副都御史,例用上衔名帖,即升迁至大官,仍称晚生不改。予以康熙庚午为副院,今梅少司马桐崖(钅)为御史,掌京畿道;后九年,予为掌院,梅已为副院,犹称晚生,及出为闽抚,不改也。金少司寇(玺)亦尝为属,同时为副院,亦称晚生,及出为楚抚,则改称侍生,不知用何例也。
各道御史掌道,论俸之先后一定不易,惟协理则总宪批委,遂多趋避。如河南、江南、浙江三道缺协理之员,则人竞趋之,台规不肃,为日已久。予为掌院,凡协理一按,俸次先后不许越次。至内升京卿,初荐常百子翼圣,后荐李质君斯义、陈大年齐永,皆以久次掌河南道者,无所容其营竞。后常至大理寺卿,陈至太常寺少卿卒。李今为福建巡抚。此亦所以崇恬退抑奔竞之道,而前后皆不尽然。
翰林有对房师生之例,自明代相沿至今。州谓三品已上则不复叙,然予见王大宗伯涓来(泽弘)为吏侍,杜大司马肇余(臻)为尚书,每相遇,杜执弟子礼益恭,此盛德足以风世也。州又言常熟严文靖公(讷)以嘉靖甲辰会试,分领《诗经》房,瞿文懿(景淳)以本经中式,乙未再分房,李文定(春芳)亦以本经中式,皆不称门生,不可解也。
明旧例,五部尚书避大学士,惟吏部尚书不避,相遇则下舆而揖。今吏部亦与五部尚书同矣。州谓蒲州杨襄毅公为太宰,位望俱重,侍郎以下皆远避,后起掌兵部,亦然。
明旧例,太常、光禄、太仆寺正卿皆避侍郎。州议其非,今无是矣,即遇尚书亦不避也。若翰林庶常以至内阁中书舍人遇尚书、都御史,亦分途抗行不避,不知何说。
州载吴中陆子刚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朱碧山之治银,赵良璧之治锡,马勋治扇,周之治商嵌,吕爱山治金,王小溪治玛瑙,蒋抱云治铜,皆比常价再倍,其人或与士大夫抗礼。
《文房宝饰》云:养笔以硫黄水舒其毫。东坡以黄连煎汤调轻粉蘸笔头,候干收之。山谷以川椒黄蘖煎汤磨松烟,染笔藏之,尤佳。又东坡作墨,以高丽煤,契丹胶为之。
倪云林每作画必题一诗,多率意漫兴,惟《妮古录》载一诗最佳,云:“十月江南未陨霜,青枫欲赤碧梧黄。停桡坐对西山晚,新雁题诗小著行。”
又顾阿瑛题文与可竹云:“湖州昔在陵州日,日日逢人写竹枝。一段枯梢三作折,分明雪后上窗时。”风致不减云林。
昔在京师,从宋荔裳(琬)所见元朱碧山所制银槎,乃太乙仙人,一时多为赋诗,以为张骞事,非是。《妮古录》云:“曾见所作昭君像,琵琶乘骑,眉发衣领,花绣鬃鬣,种种精细。马腹上豆许一穴,其中嵌空,琵琶上刻‘碧山’二字。”
《群碎录》云:书曰帙者,古人书卷外必用帙藏之,如今裹袱之类。宋真宗取庐山东林寺《白居易集》,命崇文院写较,包以斑竹帙送寺。尝于秀水项氏见王右丞画一卷,外以斑竹帙裹之,云是宋物。帙如细帘,其内袭以薄缯,故帙字从巾。
内典云:“福不唐捐。”今谓亭馆无壁曰唐肆。唐训空。
《续文献通考》载刘辰翁《须溪集》一百卷,今所传止《记略》二卷,及批点《老》、《庄》、《列》、《班》、《马》、《世说》、摩诘、子美、长吉、子瞻诗九种耳。
《太平清话》云:“朱竹,古无所本,宋克仲温在试院卷尾以朱笔扫之,故张伯雨有‘偶见一枝红石竹’之句。”然闽中实有此种,红如丹砂。
明仁宗赐礼侍金问《欧阳居士集》凡二十册,遭回禄,失其八,后在文华殿从容言及赐书事,宣宗促命内侍补之复完。余闻曹舍人贞吉云,官典籍日料检内府藏书,宋刻欧阳集凡有八部,竟无一全者。盖鼎革之际散轶,不可胜道矣。
王介甫狠戾之性,见于其诗文,可望而知,如《明妃曲》等,不一其作。《平甫墓志》,通首无兄弟字,亦无一天性之语,叙述漏略,仅四百余字。虽曰文体谨严,而人品心术可知。《唐宋八家文选》取之,可笑。
屠隆长卿令青浦,梁辰鱼伯龙过之,为演《浣纱记》,遇佳词,辄浮以大白。昔袁荆州箨庵(于令)自金陵过予广陵,与诸名士泛舟红桥,予首赋三阕,所谓“绿杨城郭是扬州”者,诸君皆和,袁独制套曲,时年八十矣。曲载《红桥倡和》。昔张子野与东坡会饮垂虹亭,年亦八十。
司马子长采《左氏内外传》、《国策》、《世本》以为《史记》,杨用修取《华阳国志》、王象之《纪胜》、《成都碑目》、费著《器物谱》、《蜀锦谱》、《蜀笺谱》以为《蜀志》,昔人谓可以为修志乘法。予见康对山《武功志》前幅,载织锦璇玑诗图,刘九经《志》前幅,载武侯木牛流马图,殊有别趣,但如此佳料不易得耳。
秦少游有姬边朝华,极慧丽,恐妨其学道,赋诗遣之至再。后南迁过长沙,乃眷一妓,有“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之句,何前后矛盾如此?
画家界画最难,如卫贤、马远、夏圭、王振鹏皆以此专门名家,不足贵也。郭忠恕画山水入逸品,乃工界画,斯足异耳。论诗文当以是推之。或云忠恕以篆籀画屋。
李义山记荥阳郑官象州,得怪石六,辇运以归,费俸钱六十万;后还长安,无居宅,妻儿寄人舍下。余读而笑之,既称廉吏,安所得六十万钱?郁林石殆不如此。
予最爱汤义仍先生绝句:“清远楼中一觉眠,雨鸠风燕乍晴天;年来爱作团栾语,不得中男在眼前。”昔丁卯、戊辰间,予家居,而第三男启氵方官文登广文,尝写此诗寄之,以代家书,真不减子由彭城逍遥堂绝句也。兴观群怨,学诗者当于此等求之。
张景山一石,中有月形,石色紫而月白,月中有桂树,其文黑,枝叶老劲,虽工画者不能为。又吕东莱蓄一犀带,中有月影,过望则见。范文正家一古镜,背具十二时,如博棋子,每至某时,则棋中明如月。又季雁山一炉,幕上有十二孔,应时则香出。
赵松雪《鹊华秋色图》,为周密公谨作,山头皆著青绿,全学右丞。公谨家世济南,流寓吴兴,故松雪为作此,以寄其故乡之思。密常著《癸辛杂识》、《云烟过眼录》诸书。癸辛,所居巷名,犹许浑之丁卯桥。
康熙中尝命画苑写耕织图,御制诗冠其上方,刻印颁行。按此图始于宋于潜令四明楼作耕织图以献思陵,各系五言八句诗,逐段有宪圣皇后题字。
古人文章,身后所托不一,如白居易以转轮藏,唐球以瓢,刘蜕以冢,陆龟蒙以白莲寺佛腹。后百千年必有知者,何必藏之名山,副在通都耶!
梅梁有二,会稽禹庙梅梁,乃大梅山所产梅树,张僧繇画龙其上,夜大风雨,飞入镜湖,与龙斗,乃以铁索锁之。晋谢安石作新宫,造太极殿,少一梁,忽有梅树流至石头城下,取为梁,殿乃成,画梅花于其上。
予昔奉使广州,亲见筚麻树、翩豆树、茄树。昨阅一书,言西土甘草亦有成大树者,皆异闻也。
袁淑《山公九锡文》、沈约《修竹弹甘蕉文》、韩愈《毛颖传》之类,偶然游戏,后来作者遂多。吾乡贾公三近尝辑《滑耀编》若干卷,先生父方伯赠尚书府君曾属毛子晋刻之汲古阁。又尝见《文府滑稽》一书,皆此等文也。
会稽女子商婉人能诗,工楷法,常仿吴彩鸾写《唐韵》,作廿三先廿四仙。武林沈间芳(名荪)为题绝句云:“簪花旧格自嫣然,颗颗明珠贯作编。始识彩鸾真韵本,廿三廿四是先仙。”商本老学究女,兼能制举文字,尝手评沈文一卷。又有诗赠之云:“细笔猩红绝妙辞,扫眉窗下拜名师。从来玉秤称才子,楼上昭容字婉儿。”
门生沈间芳又云,康熙壬子为河道总督,请主任城书院,有诸生馈墨数丸,云是土人所制,形如掘丸,磨之甚黝黑。则充墨至今犹有传其遗法者,惜予未及见之。
杭州臬署本宋岳忠武王宅,东偏有王祠,祠后又有一祠,并祀文信国及元伯颜。养济院则祠严嵩为土地,皆不知起于何时。
间芳尝与友人泛西湖,未几雨作,座有请乩仙者,至则书一绝句云:“才散笙歌罢绿么,冷风疏雨上轻ザ。问予名字真消息,曾向王维雪里描。”叩之,自云:“绿天仙子,贾秋壑半间堂后植蕉百本,予乃其中之得灵气者,现美人身,侍书于巾峰洞天。”翼日迹之,果有巨蕉一本,樵牧不侵,遂醵金构精舍其侧,自后数降乩与诸生倡和云。
康熙甲申十二月,苏州洪生者与客谈次,忽空中有声,举头视之,见一人左手抱册,右手持杖,黄巾黄衫,御风而过,顷刻渐远,犹见衣角。出问市人,亦多见之。
间芳云,曾见诸生中有油姓、烟姓。
粤东抚署即尚藩故王宫,东园有树一株,结实如枇杷,中空似有核而脱去,竟无能名之者。亦异植也。
先兄《考功集》诗屡经芟削,最后止刻四卷,佳句佚者颇多,略记一二,如《潍县道中》云:“人烟通下密,桥路绕东丹。”《夏夜词》云:“梦觉闻花漏,星河一带横。”《感兴》云:“大人有赋言仙意,内景何方驻圣胎。”此类尚伙。予少时诗,如《送人知鄞县》云:“天晴真腊树,日射灌门潮。”分赋菊名《孔雀尾》云:“未登嵇氏状,却号孔家禽。”《赠徐东痴》云:“湘东品第留金管,江左风流续玉台。”《过郡城》云:“郭边万户皆临水,雪后千峰半入城。”《舟中小饮》云:“行藏略已同仙尉,得失何妨任老兵。”余亦颇有可存者,今略识其概耳。
《雪蕉馆纪谈》云:“明玉珍在蜀,有成都人陆子良能造薛涛笺,工巧过之。玉珍建捣锦亭于浣花,置笺局,俾子良领其事。”今万里桥东有蜀府造笺白石盆,镂刻甚精,然距浣花尚数里。
又云:“陈友谅在南昌,喜食玉叶羹,乃以西山罗汉莱、曲江金花鱼为之。”按曲江隶丰城,宋元太后为金人所追,投金花于此祈风,改名金花潭。
倪云林小画一轴,上题字云:“三月四日,解后德方郎官九成掾使于荆溪之上,相从及旬而别,因九成征予画,并赋诗:剡掾学阮掾,宛然西晋风。百年聊复尔,三语将无同。载酒来溪上,看山入剡中。孤帆逐云树,烟雨满春空。净因庵主瓒。”沈石田摹大痴山水,自题云:“山叠气未充(按:此“充”字据《清代笔记丛刊》本补),衍迤势叵穷。溪壑互中涵,草树发青红。缥缈神仙居,隐现金银宫。飞霞隔鸾鹤,丛笙思阆风。谁从此招手,度我逍遥翁。时弘治辛亥九月下浣沈周。”右二幅皆于济南朱氏枫香阁观。
予于前卷太息郏县仝轨之遇,以为阳康乃心与轨前后皆以诗见知,而有遇有不遇,皆命也。乙酉九月,予归田且近一载,一日得河南题名小录阅之,则轨居然领解额第一。自喜老眼无花,因检箧中轨所寄诗尚存,辄录于此,与识者共质之云。“华星炯炯罗秋穹,帝车正色临天中。今古文章各司命,龙门吾代趋王公。贱子曾公公从祖,大罗天咏霓裳同(万历乙未)。孔李通家逾百载,日月泥涂牛马风。何况虞廷仪,和声应答唯笙镛。鹤唳莺啼喑不发,草间谁敢矜寒蛩。东平牙齿滥余论,江天飒飒羞吴枫。新文底用把小陆,飞梦已过尸乡东。惊闻面赤汗浃背,进退交惑心忡忡。洒扫何年怀四本,聊将耳学思击蒙。骚经诗史立忠义,岂徒排比铺陈工。雾夕芙蕖诧沈范,区区儿女涂青红。刘生示我渔洋集,南海蜀道争豪雄。工部吏部水赴海,白公苏公金在熔。深林二月乱桃李,大江百怪腾蛟龙。余子我亦轻狭陋,如公谁不怀朝宗。恨不遭公问绪业,微言日日开心胸。莫讶投诗未相识,平生一瓣曾南丰。”
太仓孝廉吴枢字大年,言其叔廪膳生某授徒学宫之侧,诸童子苦之。时有乞儿曰张鬼子者,形貌怪丑,每夜宿城隍庙下,乃群往商于鬼子,欲其暮夜假鬼物以骇之。鬼子曰:“诺。然必得朱书符票如官司勾摄状乃可。”众如其言。一日日未晡,吴方危坐,鬼子忽从窗入,持符示吴曰:“奉命勾汝。”吴素识之,曰:“汝乞几张某,何事相嬲!”鬼子曰:“冥司符在,岂诳耶!”挟吴自窗径出。众惊视,吴已卒,鬼子亦不复见。
毗陵一士大夫,妻颇能诗。既而纳一姬,处之别馆,夫人侦知,将自往掩取之,仓皇无计,携姬渡江,假寓广陵。夫人追之,至京口江岸,不敢渡而归。一日,座客述之,余曰:“所谓长江天堑,天之所以限南北也。”一座大笑。
吾郡遗文,惟晁无咎《北渚亭赋》最为瑰丽,有淮南小山之遗风。其序曰:“北渚亭,熙宁五年集贤校理南丰曾侯巩守齐之所作也。盖取杜甫《宴历下亭》诗以名之。风雨废久,州人思侯,犹能道之。后二十一年,而秘阁校理南阳晁补之来承守乏。侯于补之丈人行,辱出其后,访其遗文故事,廑有存者。而圃多大木,历下亭又其最高处也。举首南望,不知其有山。尝登所谓北渚之址,则群峰屹然,列于祠上,城郭井闾,皆在其下。陂湖迤逦,川原极望,太息语客,想见侯经始之意,乃彻池南苇间坏亭,徙而复之。”赋见《鸡肋集》第二卷。今水面亭、历下亭皆在明湖之南,而湖北水关之西有小圃,传为北渚亭故址,尚有古屋数椽,修竹数十竿。其地濒湖背城,绝无高明爽垲之观,不知子固所创,无咎所赋,果此地否?因读《鸡肋集》而识之,俟访诸故老。
俗人传讹袭谬,有绝可笑者。兖州阳谷县西北有冢,俗呼西门冢,有大族潘,吴二氏,自言是西门嫡室吴氏、妾潘氏之族。一日社会,登台演剧,吴之族使演《水浒记》,潘族谓辱其姑,聚众大哄,互控于县令。令大笑,各扑一二人,荷校通衢,朱批曰:“无耻犯人某某示众。”然二氏终不悟也。从侄过阳谷,亲见之。
徐神翁谓蔡京曰:“天上方遣许多魔君下生人间,作坏世界。”蔡曰:“安得识其人?”尸徐笑曰:“太师亦是。”按《水浒传传奇》首述误走妖魔,意亦本此。然不识蔡京为是天罡,为是地煞耳。神翁语见《钱氏私志》。
晁无咎《陌上花》八首,工妙不减苏公。其二篇云:“娘子歌传乐府悲,当年陌上看芳菲。曼声更缓何妨缓,莫似东风火急归。”“荆王梦罢已春归,陌上花随暮雨飞。却唤江船人不识,杜秋红泪满罗衣。”
无咎《将别历下》诗云:“来见红蕖溢渚香,归途未变柳梢黄。殷勤趵突溪中水,相送扁舟向汶阳。”“鸳鸯绕渔梁,摇漾山光与水光。不管使君征棹远,依然飞下旧池塘。”《将行陪贰车观灯》云:“行歌红粉满城欢,犹作常时五马看。忽忆使君身是客,一时挥泪逐金鞍。”《谯郡对酒忆玉函山》(自注:齐州西楼对此山)云:“不遣西楼对此山,宋谯频缀副车衔。今年重污花前酒,犹是扬州别驾衫。”
苏颍滨从事吾郡,作《闵子祠堂记》、《泺源石桥记》,又《和孔武仲济南四咏·环波亭》云:“过尽绿荷桥断处,忽逢朱槛水中央。”《北渚亭》云:“西湖已过百花汀,未厌相携上古城。”据此,则北渚亭当在北城之上不疑。《鹊山亭》,《槛泉亭》,槛泉即趵突也。又《和李诚之待制燕别西湖》,西湖即明湖之西偏,曾子固诗亦称西湖。又《西湖二咏》,又《徐正权秀才城西溪亭》云:“溪上路穷惟画舫,城中客至有罾鱼。”徐,石介之婿也。又《次韵李昭叙燕别湖亭》,又《游泰山四首·初入南山》云:“兹人谓川路。”今黄山铺已南至泰山,皆名川路,故其下又云:“嘉陵万壑底,栈道百回屈。崖互峥嵘,征夫时出没。”因川路以寄故乡之思也。《四禅寺》,《灵岩寺》,《岳下》,又《舜泉复发》,又《答徐正权谢示闵子庙记》,又《舜泉诗》四言,序曰:“始余在京师,闻济南多甘泉,流水被道,蒲鱼之利与东南比。会其郡从事阙,求而得之。既至大旱,问之,其人云,城南舜祠有二泉,今竭矣。明年夏虽雨,而泉不作。相与惊曰:‘舜其不复享耶!’又明年夏大雨,麦禾荐登,泉乃复发。民欢曰:‘舜其尚顾我哉!’泉之始发,潴为二池,酾为石渠,自东南流于西北,无不被焉。灌濯播洒,蒲莲鱼鳖,其利滋大。因为诗,使祠者歌之。”诗不具录。按李公择亦为齐守,而历下诗不多见,惟颍滨集有《和公择赴历下道中杂咏十二首》耳。公择、子由,在齐正同时也。
颍滨《栖贤寺记》,造语奇特,虽唐作者如刘梦得、柳子厚妙于语言,亦不能过之:“入栖贤谷,谷中多大石,岌で相倚。水行石间,其声如雷霆,如千乘车,行者震掉,不能自持。渡桥而东,依山循水,水平如白练,横触巨石,汇为大车轮,流转汹涌,穷水之变。石壁之址,僧堂在焉,狂峰怪石,翔舞于檐上。杉松竹箭,横生倒植,葱茜相纠。每大风雨至,堂中之人,疑将压焉。”予游庐山,至此然后知其形容之妙,如丹青画图,后人不能及也。
吾郡李文叔格非,元党人,文士也。其著作自《洛阳名园记》外不多见,顷从《墨庄漫录》得其所著《墨癣说》及《杂书》二篇,录之以备文献云。“客出墨一函,其制为璧,为丸,为手握,凡十余种,以锦囊之。诧曰:“昔李廷圭为江南李国主父子作墨,绝世后二十年,乃有李承晏,又二十年有张遇,自是无继者。自吾大父始得两丸于徐常侍铉,其后吾父为天子作文章,书碑铭,法当赐金,或天子宠异,则以此易之。余于是捧砚惟谨,不敢议(阙三字)余用薛安潘谷墨三十余年,皆如吾意,不觉少有不足,不知所谓廷圭墨者,用之当何如也。他日客又出墨,余又请其说,甚辨。余曰:‘吁,余可以不爱墨矣。且子之言曰:“吾墨坚可以割。”然吾割当以刀,不以墨也。曰:“吾墨可置水中,再宿不腐。”然吾贮水当以盆,不以墨也。’客复曰:‘凡世之墨,不过二十年,胶败辄不可用。今吾墨可百余年不败。’余曰:‘此尤不足贵,余墨当用二三年者,何用百年。’客辞穷,曰:‘吾墨得多色,凡用墨一圭,他墨两圭不逮。’余曰:‘余用墨,每一二岁不能尽一圭,往往失去,辄易墨,未尝苦少墨也。’客曰:‘吾墨黑。’余曰:‘天下固未有白墨。’虽然,使其诚异他墨,犹足尚,乃使取砚,屏人杂他墨书之,使客自辨,客亦不能辨也。因恚曰:‘天下奇物,要当有识者。’余曰:‘此正吾之所以难也。’夫之所以不可为玉,鱼目之所以不可为珠者,以其用之才异也。今墨之用在书,苟有用于书,与凡墨无异,则亦凡墨而已,乌在所可宝者。嗟乎!非徒墨也,世之人不考其实用而眩于虚名者多矣。此天下寒弱祸败之所由兆也,吾安可以不辨。”又《杂书》论左、马、班、韩云:“马迁之视丘明,如丽倡黠妇,清歌缓舞,间以谐笑,倾盖立至,亦可喜矣。然不如绝代之女,却铅黛,曳缟贮,施帷幄,裴回微吟于高堂之上,使淫夫穴隙窥之,终不敢意其启齿而一笑也。班固之视马迁,如韩魏之壮马,短鬣大腹,服千钧之重,以策随之,日夜不休,则亦无所不至矣,而曾不如之马,方且脱骧逸驾,骄嘶顾影,俄而纵辔,一骋千里。韩愈之视班固,如十室之邑,百家之聚,有儒生崛起于蓬荜之下,诗书传记,锵锵常欲鸣于齿颊间,忽遇奕世公卿不学无术之子弟,乘高车从虎士而至,虽鄙恶,而体已下之矣。”又云:“余尝与宋遐叔言,孟子之言道,如项羽之用兵,直行曲施,逆见错出,皆当大败,而举世莫能当者,何其横也。左丘明之于辞令亦横。自汉后千年,惟韩退之之于文,李太白之于诗,亦皆横者。近得眉山《谷记》、《经藏记》,又今世横文章也。夫其横乃其自得,而离俗绝畦径间者,故众人不得不疑。则人之行道作文,政恐人不疑耳。”
又《墨客挥犀》云:“李格非善论文章,尝曰诸葛公《出师表》,李令伯《陈情表》,陶渊明《归来引》,沛然如肺肝流出,殊不见有斧凿痕。数君子在后汉之末,两晋之间,未尝以文章名世,而其词意超迈如此。盖文章以气为主,气以诚为主,故老杜谓之诗史者,其大过人在诚实耳。
《辍耕录》言:“或题画曰特健药,不喻其义。”予因思昔人如秦少游观《辋川图》而愈疾,而黄大痴、曹云西、沈石田、文衡山辈皆工画,皆享大年,人谓是烟云供养,则特健药之名,不亦宜乎。
宋王安中履道作元旦致语云:“君子有酒多且旨,得尽群心;化国之日舒以长,对扬万寿。”与余少时所梦,同而小异。
联对虽小道,亦足见人才思。门人殷彦来(誉庆)曩在京师,集成语作一联相赠云:“一时贤士皆从其游,天下文章莫大于是。”时称其自然工妙。又汪阁学文漪(灏)一联云:“尚书天北斗,司寇鲁东家。”人亦称之。
从叔祖洞庭先生(象咸),明末官光禄寺署正,擅草圣,崇祯时尝奉诏书御屏。先王父尚书一日置酒召之,酒阑,诸孙竞进乞书。余时总角,王父把酒命对句云:“醉爱羲之迹。”余应声对云:“狂吟白也诗。”公大喜,以卮赐之。
赵甥执端以元人画二轴索题,其一崇山大溪,山水间多林木,丹绿相错,中有草堂,堂上二丈夫左右相向立,左者抱琴,中有绣墩,墩上有盘,盘中横红梅一枝,阶下二人控马立,不知何谓也。其一《士女惜花图》,丛花片石。予昔藏江上女子周禧画《惜花春起早》一帧,似是临摹此画。上方有潘纯、张雨、倪瓒、钱惟善四诗,钱诗云:“庭院无人春已深,东风吹老惜花心。自知命薄难承宠,不费长门买赋金。”颇有寄托。予少时有《咏梅妃·减字木兰花》一阕云:“天然姿媚,比似梅花应不异。一斛珍珠,得似鲛人泪点无。文园老去,恨煞无人能解赋。我见应怜,不索长门买赋钱。”意各别而语相似。
康熙乙酉,命词臣广续《群芳谱》。《群芳谱》者,先王父赠尚书方伯府君万历末被亓韩之党,归田林下十年所著书也。异代乃为九重所赏,亦家世盛事,不可不纪。
世谓宋文贞公铁心石肠,而赋梅花,殊不类其为人。愚按南卓《羯鼓录》云:“宋开府虽耿介,亦深好色,乐尤善羯鼓。常与明皇论鼓事曰:‘头如青山峰,手如白雨点。’云云。”大类教坊乐人语,文贞岂宜有此(文贞,南和人,葬沙河,今二县皆有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