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鳞爪》[民国] 郁慕侠

  ○引言

  余饥驱海上,从清季到今,一刹那已二十五年了。此二十五年所经过的过程中,心所接,目所触,耳所闻,奇奇怪怪,事事物物,也不知其凡几,真是沧海变桑田,华屋成山丘,仿佛近之。偶一追溯,备极感喟。现在只凭脑力记忆,或朋侣述告,或读书所得,一件件、一桩桩,赤裸裸的描写出来。因为没有统系的演述,故名《上海鳞爪》。

  先吾而作这种体裁之书,前有梁任公的《外交鳞爪》,后有徐志摩的《巴黎鳞爪》。但是二公底作品,一记坛坫上之琐闻,一述异国的杂碎,与余所作体裁似同,取材则异。盖《上海鳞爪》包括上海全社会的形形色色,虽至一事一物、一人一传,亦尽量地搜求。在大体上,或关掌故,或系人事,或志风土,或记典章,或述秘密,或已往,或现在,都一一写出,与专记一事,和摭拾外国风光者,截然不同。

  本书记载各事,偏重于租界方面,因余居于此,食于此,服务于此,租界上的情形,比较的明了一些,是以记载独多。至其它方面,闻见较少,而演述也较稀,不过举一反三,可概其余了。

  书的体裁,虽无统系,实则每篇均有子目标出,自首至尾,都告段落。阅者目谓传述固可,秘史亦可,如目谓笔记更无不可。

  惟是余心为形役,草草劳人,往往手忙脚乱地仓卒写来,错误阙漏,在所难免。甚愿明了上海社会情形的同志们,加以匡正,则不禁焚香祷之,跤予望之。

  中华民国二十二年九月

  ◎上海的人口与贸易额

  上海本濒海一县治,三面临海,一面依陆,未辟租界以前,也不过普通一县治。自从清朝道光间,鸦片战争失败后,中国应英国的要求,成立《南京条约》,开放宁波、汕头、福州、厦门、上海五处为通商港口,迄今已近九十年了。最初(即一八五○年)的英租界,沿岸建筑不过五十英尺,界内仅有住宅两处,海关和仓库而已。过了两年,开始建筑住屋、开辟道路和设置码头等工作。起初收入月不过五千元,经过几十年的时间,现在已有惊人的改变。

  起始的贸易额,年输入四百三十万两,输出一千○四十万两,两项合计还不到一千五百万两。到了民国十八年,贸易的总额已达九亿九千八百万两。公共租界的收入,也有一千二百四十七万两,支出九百四十四万两。全沪人口数,已超过三百万了。

  在许多人口中,当然以中国人为最多,日本人次之。兹据最近调查,各国留沪人口,日本计二万四千一百廿九人(台湾九百○五人,朝鲜四百十二人),英国六千二百廿一人,法国四千五百十九人,美国一千六百○八人,俄国三千四百八十七人,印度一千八百四十二人,葡国一千三百三十三人,还有德国、比国、荷兰、瑞典、土耳其等国人数最少,各约数百人,国别共有四十国之多。

  ◎复杂之社会

  上海为通商大埠,中外毕集,人口繁夥,年有增加。据最近调查,全沪人口已达三百数十万。试以如许人口中调查其籍贯,不但全国二十二省均相与偕来,即欧、澳、非、亚各洲人民也俱完备,不过有多少之分别。人种既不同,籍贯又各异,因此一家之左右邻居,向例不相往返,不通红白。甚而一屋之中,同居的虽多至数家(因房价昂贵,一家负担不起,将一室中的余屋分租于人,即俗呼“二房东”、“三房客”之称),也仅点头答礼而不问姓氏者。其复杂与奇特情形,实为内地各处所无,揆诸亲邻善仁之意则相去远了。

  ◎日本在上海经济力之发展

  虹口到杨树浦迤逦一带几十里地方,差不多已为日人贸易和居住的势力范围,纺织公司林立鼎峙,如东洋纺、钟纺、东华纺、同兴纺、上海纺等。由杨树浦再上些,便是日本邮船码头,如汇山码头、大阪商船码头、满铁码头等。沿黄浦滨的建筑物,如正金银行、台湾银行、日清汽船公司、三菱三井两株式会社,都是厦屋巍峨,气象万千。还有沪西小沙渡的各纺织厂,也有好几家。

  日人的事业,除邮船、绸布、食料、杂物外,以纺织业为最盛,有内外绵、大日本绵、上海纺织、日华纺织、裕丰纺织、丰田纺织、上海制造绢丝等各大工场,织机有一万座以上,占吾国纺织业十分之三,所雇华工共计五万多人。

  日本商店,以虹口一带为密集区域,如吴淞路、鸭绿路、西华德路和北四川路之北端,差不多已成了日本街市。

  从去年“九·一八”东北事变后,沪商一致起而抵制日货,日本商人大受打击。他们不从根本上觉悟,徒怀恨抗日会,复酿成“一.二八”之惨变,结果又是吾中国人大吃其亏。

  ◎分租房屋之习惯法

  年来房租日贵,独租一屋,实匪容易。故每向二房东分租一间或二间者,触目皆是,甚至一幢房屋之中,分租至四、五家或七、八家者,也习以为常。试观街头巷尾,高粘红纸之分租招贴,纵横错杂,阅之目迷,益信分租于人的多。旅沪居民欲在二房东处租屋居住,等到看定房屋后,彼此言明月租若干及何日起租。说定,先付定洋(定洋不限多寡,至少一元,多则二元、四元、十元不等,视租值之厚薄,订定洋之多寡),付给定洋后,二房东即将召租毁去。还有租费,俟迁入后例须一次付清,以预付一个月为限。将来倘彼此不合,可先于租期未满前十日关照二房东或三房客,俾得另张招贴,召致他客。也有三房客已付定洋,尚未迁入,二房东忽不愿租借者,应付还加倍定洋。又彼此退租,一年中惟废历正月、五月、六月、十二月四个月,照例不准退租。苟有特别事故与亲戚关系的,也可随时退租,可作别论。此二房东和三房客相互间之习惯法。

  ◎二房东受累

  近来世风浇漓,匪盗日多,为非作恶之徒,往往向二房东租屋一间,作为秘密机关。但一旦事泄捉将官里去,牵涉二房东对簿公庭、调查传唤,已不胜其烦劳。等到案情大白,二房东虽无罪,然已饱吃虚惊不浅。此等无辜受累,实有冤无处告诉,故有二房东者为预防计,乃不粘招贴,转托亲友介绍三房客。盖介绍来者必有根底,且必正式良民,将来可免意外之殃。又二房东瞧看屋人是粗汉一流,无妇女同来,当场即假称此屋业已租去,或故昂其值,以示拒绝不租之意。有屋分租者,亦其难如此。

  故有吃过冤枉的二房东,在召租上面加书“无保免进”四字,即指明如无保人拒绝租屋之意,也是一种防患未然之道。华界方面,不论向大房东、二房东租屋,概须具保。迁入之日,更须向公安局户口处报告领照,以免歹人混入。

  ◎挖费与小租

  租借房屋,除了缴付租费外,还有两项例外的费用,一曰挖费,二日小租。

  譬如某处有座市房,本由某甲开设店铺,已居多年,相安无事。后来因为某乙凯觎他的市房,不问情由,暗暗到经租账房处私下运动,愿出酬劳金若干。一经运动成熟,再由房东名义关照某甲推托收回自用,限期迁让。因租界上租屋的习惯法,房东要收回,房客要退屋,只须一个月前关照,即可双方如愿以偿,故在某甲方面只好忍痛搬迁。至某乙达到目的后,所耗去的运动费,大者数万元,小者数千、数百,概无一定数目,要看乙方需要之殷否与市房位置的如何而后定。此项费用名叫“挖费”。

  至“小租”一项,起初向大房东租屋时付给。所称谓“小”者,即别与正当租费之外。一说,此项小租都归经租处职员瓜分,不入大房的腰包,故以“小”字称之。说到数目,也无一定,最少一个月(譬如租费每月五十元,小租也须五十元,余类推),多则三个月、五个月不等。现在小租已成租界上普遍的恶习,无可避免的。如在冷僻地方新造几幢房屋,无人去租赁,由房东登报召租,免去小租的也有,不过这是很少的例外。

  ◎鸽笼式之房屋

  全沪人口虽有三百数十万人之多,倘使分析言之,无产阶级的穷小于倒占去了十分之七八。以故关于衣、食、住的“住”字问题,除去有产阶级自己盖造了高楼大厦和欧式洋房外,大多数均租房住宿。如果租赁一幢或两幢房子独家居住,已经是很不多见。大概租了房子,因租费昂贵,力难独居,都自己添加几只搁楼和屋顶房间,然后另召房客分居,俾可在租费上减轻一些负担。故往往只有一幢房子,多有四、五家或七、八家房客同居的。屋窄人稠,闹得乌烟瘴气,也不遑顾及了,原因总为经济的逼迫关系而无可如何之事。其他清洁上、空气上,亦只好马马虎虎。至于卫生和不卫生,都付之不问不闻。

  时人称这种屋窄人稠的房子,加了一个尊号道鸽笼式之房屋,可谓形容尽致,感慨同深。但依照目下的时势,地产一天的值钱一天,房租一天的高涨一天,再过几年,要住这种鸽笼式之房屋也有些吃力了。

  ◎三层楼

  华界和法租界的弄堂房子,多有建筑三层楼者。惟公共租界的房屋只有店面,可以造三层起到十层、数十层,弄堂房子仍旧以二层为限。因工部局打样间,恐弄堂房子居户众多,易肇火灾,故不肯签出照会,也是防患未然之道。

  ◎公馆马路的骑楼

  法租界有一条很长的公馆马路(俗呼“法租界大马路”),东头到黄浦滩,西头到八仙桥,现在沿路新建起的市房,大都筑有骑楼。每逢天雨,人们走在人行道上,一点儿不沾湿衣鞋,因上面有骑楼遮蔽之故。这种骑楼式的市房,只建筑在法租界公馆马路上,其他地方未曾有过,而公共租界也未有此种市房。据说,香港和法国巴黎两处,这种市房早已建筑得很多了。

  ◎半条大马路

  东至黄浦滩、西到泥城桥一段之南京路(俗呼“大马路”),从前用水泥铺路,后来都改用赭色香梨木铺砌,所费不资。相传全路经费由入英国籍之犹太人哈同捐助,未知是吗。又南京路一带之房屋地产,大半由哈氏购置,故哈有“半条大马路”之豪誉。

  ◎公共租界之三公园

  公共租界之公园,为外人经营的,如黄浦滩(即外白渡桥堍)公园、北四川路底之虹口公园和梵王渡公园(又称兆丰花园)等三处,都饶有亭台楼榭、树林花圃之胜。初辟的时候,吾华人本可不费分文,随意进出,与西人享有同等的权利。后来因有少数不守规则份子发生作践举动,就此不准华人进园,更竖立一牌,大书“华人与犬不准出入”八字。于是吾华人欲游公园,只好望门兴叹,其可耻为何如呢?

  嗣后西人方面自己想想也说不过去,另外在里白渡桥堍辟一小小园林,专为华人游览之所。不过这座园林地方很狭小,布置又简单,倘和黄浦滩等三公园比较一下,那就天差地远了。

  四年前,经吾国人及纳税会董事等力争,工部局始允一律开放。惟预防作践和补助起见,不论中西游客,每人概取游资铜元十枚,长券每人一元(可得游览一年之利益)。后来不知怎样,每人铜元十枚之游资涨至小洋两角了,而长券仍旧一元,并不增价。

  从前禁止华人入园时,日本人也在其内。后来日人战胜俄罗斯,一跃而为头等国家,享受国际上的荣誉,即取消前例,可以自由出入。惟吾居主人翁地位之华人依然与畜类一样,不准进园。此虽过去的耻辱,但偶一想来,犹有余痛。在去年起,又在虹口汇山路辟一汇山公园,以故连原有之三公园,已成为四公园了。

  ◎桥梁之遗迹

  当十五年前,英、法租界交界的洋泾浜未填满时代,有桥梁多座,如西新桥咧,东新桥咧,郑家木桥咧,带钩桥咧,三茅阁桥咧,二洋泾桥咧,三洋泾桥咧。自填满以后,行经其间,只见一条平坦广阔爱多亚路,不知此条大路即十五年前的柴船、粪船天天泊入其中,秽水淤塞之洋泾浜呀!还有法租界之八仙桥、太平桥、南洋桥、褚家桥,英租界之三座泥城桥(即中、北、南三桥),自填成马路后,这种桥梁久已荡然无存,行人过此只可想像其遗迹罢了。再有虹口之提篮桥,北京路、浙江路相近的偷鸡桥(一说斗鸡桥),拆除填满,为时尤远。作者在清末到沪,已不见此等桥梁。

  ◎长三与幺二

  海上妓院林立,最上等的曰“长三”,如北平之清音小班;次等的曰“幺二”,曰“咸肉”;再次曰“雉妓”,曰“烟妓”。此种名称,凡涉足花丛者都能道之,如询以长三、幺二命名之意义,则又瞠目不能答。兹据熟悉花丛掌故者说,在满清中叶初辟租界设立长三、幺二妓院时,凡游客前往茶会须给资三元,召妓侑觞(即堂唱)每次亦需三元;幺二则比较价廉,每次茶会一元,堂唱二元。此“长三”与“幺二”命名之由来。降及今兹,到长三妓院茶会,久已取消给资之例,每次堂唱也低减至一元,且一般括皮朋友,每逢节边付还堂唱费时,间有减半与之。惟现在之幺二妓院仍旧率循旧章,未见折减。故有“滥污长三板幺二”之沪谚,殆即指此。

  ◎娼妓籍贯之不同

  海上娟妓籍贯,大别之只有五帮,曰苏帮,曰扬帮,曰粤帮,曰甬帮,曰本地帮。实则仔细观察,差不多各省都有,不过人数有多寡之别了。除国籍外,还有日本艺妓,外国娼妓(外国以俄妓为多)。至各娼寮中,如长三、幺二两处,以苏籍为多;雉妓院和花烟间,以江北帮(即扬帮)为众;咸肉庄、碰和台等,各帮都错杂其间,没有确定的籍贯。

  ◎野鸡之释义

  海上之三等娼妓,亦犹平津之下处,然一般群众口中不称“下处”,都呼“野鸡”(即雉妓),此与平津不同。按鸡为禽类,在家豢养的曰家鸡,在郊野中自由生活的曰野鸡,毛羽较家鸡尤美丽,性喜翱翔,尝四出觅食,行止靡定。今人称此类娼妓为“野鸡”者,因外表服饰之鲜华,其美相若;而深宵傍晚往往徜徉路旁或往返茶室间,川流不息,厥状很忙,似和在山陬荒僻中天然之野鸡相类。此所以呼三等娼妓为“野鸡”,义即指此。

  ◎女校书

  从前的高等妓女,除长三外,还有女校书。每晚坐了四人呢轿,到福州路天乐窝、小广寒各书场去弹唱,轿前有灯笼一盏,上列“公务正堂”四字。客人属意该妓时,先点戏如干出,作为问津的先容。她们说,能到书场弹唱的称“女校书”,不弹唱的称“长三”,其实同在一窑子里,有什么区别呢?近年来这种书场久已闭歇完了,妓女坐轿风气也早已革除了。从前还有一种幼妓,到书寓弹唱时不坐四人轿,由龟奴肩掮疾走,呼喝而过,厥状很为奇观。

  ◎韩庄开一炮

  韩庄、台基、咸肉庄这一串名词,都是男女短时间的泄欲场所,故又叫“人肉市场”。至韩庄地点,如英租界之白克路、牛庄路,法租界之杀牛公司、南阳桥等处为最多。

  什么叫“开一炮”呢?就是逛韩庄的人们,到了那里临时看中一人,并不住夜,只为解决一时的性欲冲动而已。每“炮”需费三元,另外加给小账四角,这是一种普通的办法。倘使你要点中某某明星或某某名姨,那就不在三元之例。此种泄欲又叫“斩一刀”,如用字义来讲,都在可解不可解之间。

  ◎借小房子

  男女恋爱到成熟时期,双方感觉着开房间的不经济和不便当,于是去租借一间房子,为实行同居之爱。不过双方是偷偷暗暗的,是不公开的,故名“借小房子”。其实住在上海的朋友大多数为着经济困难,对于住的问题,谁不是只租一楼或一厢?而且将会客间、厨房、卧室、浴室、便室、餐室,大都挤在一间屋子里,虽不卫生,也只好将就将就。这种小而又窄的居室,如系正式眷属,人却不说你“借小房子”了。倘使非正式的结合,无论你怎样阔绰,租了很广大很华丽的洋房,人们虽改口说一声“借小公馆”,而这“小”字到底也不能免掉罢。

  ◎娼门中的术语

  说起这个术语,差不多行行都有。什么叫术语?就是一业中的隐语,在江湖上混饭的,如医卜、星相等更多。他们一举一动,一衣一食,一风一雨,对自己人说话都有隐语,而且叫隐语为“春典”。

  妓寮娼门,居然也有隐语。如说嫖客和含苞未放之妓女私通曰“偷开苞”,说嫖客另恋他妓曰“跳槽”,又说“越界筑路”,说嫖客和妓女销魂曰“落水”,说嫖客到生意冷淡之妓院报效曰“烧冷灶”,说一个妓女同时和两个嫖客相好曰“白板对煞”,说妓女倒贴小白脸曰“养小鬼”,说嫖客在娼门中占着便宜曰“吃豆腐”,说妓女之靠山曰“撑头”,说妓女向嫖客假献殷勤曰“灌米汤”,说妓鸨向嫖客额外需索曰“开调夫”,又说“劈斧头”,说妓女之适来月经曰“亲家姆上门”,说嫖客只叫一回堂差曰“丹阳客人”(“丹阳”谐“单洋”,即是说只有一只洋的交易),说嫖客到娼门吃酒碰和曰“做花头”,妓鸨自己说在娼门中混饭曰“吃把势饭”,又说“吃七煞饭”(“把势”的“势”字语含双关。“七煞”者,如饿煞、饱煞、吓煞、忙煞、苦煞、跑煞、气煞)。

  ◎咸水妹

  咸水妹是中国人专营外国生意的娼妓。她们既称“咸水妹”,定章很严,只准接外不许接内。每周由卫生处派人检验有无毒征,才许给照营业,如患花柳即勒令入院治疗,以免贻毒外宾,防范很周。公共租界上以虹口之鸭绿路,法租界以磨坊街与典当街,为咸水妹群聚地点。每到薄暮深宵,尝见白衣白冠之水兵在该处蹀躞徘徊,意有所属,而她们亦浪声秽语,媚眼横飞,以施其勾搭手段。

  至“咸水妹”三字的意义,因为香港初开埠时候,外国人渐渐来的多了,要寻妓女也没有。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相貌和吾们两样,那时大家都未曾看惯,看见他那种异相没有一个不害怕的,那些妓女谁敢近它?只有香港海面上那些摇舢板的女子,她们渡外国人上下轮船,先看惯了,言语也慢慢地通了,外国人和她们调笑起来,她们自后就以此为业。香港是一个海岛,海水是咸的,她们都在海面做生意,所以叫她做“咸水妹”,以后便成了接洋人的妓女之通称。这个“妹”字,是广东俗语女子未曾出嫁之意。

  ◎轿饭票之三变

  轿饭票是娼门中给与客人的一种车费。当那民初时代,做主人的到妓院中去请客,末了,自己拿着一叠局票、一枝破笔,遍询客人的车夫叫什么名字,边问边写。如车夫叫阿金,局票上先写“阿金”二字,接下去再画二个圆圈,暗示二百之数,旁边写主人的姓字和月日,再将写好各票一一留入底纸,然后发给客人,转发他的车夫,这就是轿饭票。到了领取时候,须将底纸对过,以防杜造冒领。每张价值虽只二百文,而手续也很繁杂。后因主人和娼门方面都觉着不便利,就此取消这种制度,由妓院自制铜牌,式样各别,有花篮的、桃子的,也有古瓶的,四面镌有花纹,中镌妓名,很觉精致。如得铜牌一块,可往发牌子的妓院换钱二百。后来客人因着铜牌好玩,大家都留藏起来,作为种玩物。于是娼门中发出的多,收回的少。每逢花头,不够分发,于是月月需添制铜牌,比较从前从局票代替更觉麻烦。正在为难当口,有妓院左近的烟纸店老板,乘机印好一种轿饭票,形式比现下的辅币券略大些。而妓院预先去买,更有折扣。如五十张计钱十千文,可打九五或九三付款。此票有两种便利,妓院趸购,可得折扣之益,并且免除付钱之劳,因车夫得票后,按照票上刊印店号,直接自往兑换,以故十几年以来,流行这个制度直到现在了,从局票书写到烟纸店发行,已是一变三变,小小的一张轿饭票,已有如许的变化。

  再说烟纸店方面的利益,(一)贪图趸进零出;(二)发出去的票子,到了后来只有少不会多,这就是它们唯一的希望。倘无油水可揩,烟纸店老板不是呆虫,那肯化了印刷费去巴结娼家呢?

  ◎流动的卖唱

  卖唱这个生意,大而言之,像那舞台上的新旧艺员、群芳会上的妓女和说书弹唱及一切杂耍小调等等;小而言之,如露天舞台上的角色、走弄堂的男女和跑馆子的歌女,都是以卖唱为生活。他们的总诀,只有一句道“吃开口饭”。

  现在且说跑酒莱馆、旅馆的歌女们,全沪计之也有一二百人。歌女的年龄都在十二、三到十七、八,她们的身世,大率由假父假母价卖而来的养女,教会歌唱后即天天从事跑唱,以其所得代价养赡她的假父母。歌女出来,也穿了一身花花绿绿的摩登衣服,搽了脂、抹了粉,后面跟随琴师一人。到达酒菜馆房间时,瞧见客座有人在内聚饮或谈话,她即搴帘而入,不召自至,手持一白布折子,满列平剧剧名,嬲人点戏,每出二角。倘客不允,她必再三歪缠,必坚拒之才悻悻而去。此种跑馆子、跑旅馆的卖唱歌女,发现迄今,也有七、八年的历史了。

  ◎点大蜡烛

  长三娼寮的小先生(即幼妓)如第一次经嫖客梳栊,她们却郑重其事,那天晚上必嬲嫖客点了大蜡烛,雇了一班乐工吹吹唱唱,以作破瓜的盛大纪念。点大蜡烛的顽意,在妓家视之都目为很庄重的典礼。

  还有一种迷信嫖客,如今夜梳栊了小先生,点了大蜡烛,撞了红,必可生意兴隆,大发其财。故很有在那商业场中触了霉头失败回来的商人,都要到娼寮中去点一次大蜡烛,缠头虽巨,千金不惜。但是娼寮中的真正小先生很少,都以尖先生混充(称未经人道之幼妓实则早已破瓜的,叫“尖先生”),狡黠的鸨母施用人工来救济,能使尖先生变了小先生。而嫖客和尖先生梳栊,一样地可以流丹盈滴,似不胜其葳蕤者,其实已中其计,而瘟生嫖客,却在昏昏沉沉中巳堕其术而不知不觉了。

  ◎老、少

  “老爷”、“少爷”的称呼,应该随帝制以俱去,但是积习相沿,牢不可破。中华民国虽成立了二十多年,这个挟着帝制臭味的“老爷”、“少爷”,依然常常可以听得到这种称呼。

  不过娼寮中叫起“老爷”、“少爷”来,早已删除了“爷”字。譬如你是姓张的,她们叫你一声“张老”,你如姓李的,叫你一声“李少”。至于老、少的分别,看你的年龄而定,如果年老一点称“老”,年轻一点称“少”。

  倘使姓苏的老头儿去逛窑子,她们叫起你“苏老”来,试问你答应不答应?如果答应下去,你已自承为梁上君子了,因为沪谚呼窃贼为“苏老码子”。或者有一年轻人姓傅,他们叫你“傅少”,“傅少”两字又和“火烧”谐音,“火烧火烧”,你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倒是一个怪有趣的问题。

  一说娼门中称“某老”、“某少”而不称“老爷”、“少爷”,是她们一种不愿意称“爷”的表示。又说特为缩去“爷”字,以示其亲热。

  ◎公务正堂

  三十年前,作者犹在童年,随先君来沪公干,瞧见妓女出堂唱和上书场(彼时书场之风气很盛,如福州路一带的天乐窝、小广寒等,都为妓女弹唱之地)的当口,倘使她是浑倌人(即已破瓜之妓女),必用青呢四人小轿舁之飞行。桥前一个龟奴,拿着灯笼一盏吆喝而过,灯上粘着四个红字,大书特书曰“公务正堂”。

  按清代官制,起码七品知县才可称一声“正堂”,典史和县丞只称“左右两堂”,故佐杂班子呼知县须尊称一声“堂翁”,就是此意。而彼时之妓女竟敢僭称“正堂”,不但咄咄怪事,而且胆大妄为。况出堂唱和上书场都是淫业一类,如称“淫务”还算合理,她们偏不称“淫务”而称“公务”,又为名实不符。岂妓女卖淫,也是一种正当的公务吗?

  ◎征歌

  在欢乐场中应酬,欲召妓女来侑酒,名唤“叫堂唱”(平津地方称“叫条子”)。不论生张熟魏,局费一概暂欠,不须现付,不若北平、天津之当场付给,概不挂账。此指苏帮、本帮娼寮而言,倘召粤妓侑酒,局费也如平津一样一律现开销,每局二元至一元,随客付给,并不计较。

  北四川路一带的广东菜馆,每室中都挂有粤妓花名牌一块,上书“粤花一览”,下书妓名,客可按图索骥,书条叫唤。菜馆中的局票与其他菜馆也微有不同,上首冠有“征歌”两字。粤妓出局侑酒多自弹自唱,故侍女必挟一洋琴(或胡琴)随来,其用乌师操弦的很不多见,非如苏妓出局歌唱必雇乌师担任操弦之职。

  ◎野鸡拉夫

  军队中每逢开拔当口,常有拉夫举动,不料马路上鬻淫之野鸡也有拉夫的丑事。如公共租界之劳合路、贵州路、浙江路、大马路先施公司后面、三马路中法药房门口、法租界之东新桥、东西两自来火街和八仙桥、褚家桥,都是野鸡站立的大本营,瞧见男子单独行过,不论老的少的、漂亮的蹩脚的,她们都要上来拉扯。如看你诚实一点而不愿被拉者,她们立刻召集了四五人或七八人蜂拥而来,拉头拽脚的架你进去,任凭你力大如牛,到此也没法摆脱。进去之后,如意志坚决,不愿销魂,起码要牺牲小洋二毛才放你走出,她们的术语叫“接财神”。

  她们的工作或在傍晚或在深夜最为努力,更有在青天白日也会拉扯起来。这副凶如虎狼的状态,实在可恨可怜。因为她们受了环境的支配、生活的逼迫,不得已而出此。缘情度理,岂不既可恨而又可怜吗?

  去年春间,英、法两租界警务处特派出许多警捕和便衣侦探,又备了一辆黑色警备汽车,驰往野鸡的丛集地方,一个一个的捉到巡捕房去,或拘或罚,以示惩儆。经过了几次捕房捕捉之后,现在已不敢在马路上明目张胆地拉夫了。

  到了今年禁令稍弛,她们又鬼鬼祟祟地站出来,做她的拉夫工作,而在冷僻地方又猖狂如旧。唉!孰令致之而至于此?真是予欲无言。

  ◎露天通事

  二十年前的露天通事,人数很多,生意也很好。究竟露天通事是怎样一种生意呢?就是外国人到城内南市去游玩或购买东西,他们作毛遂自荐,担任向导和翻译,末了,或在购物店铺中拿取回佣,或由外国人给与酬金。他们无固定的地点,只在南市各口跑来跑去,瞧见外国人进来了就上前去兜搭,自告奋勇担任舌人职务,此“露天通事”之所以得名。从前依此为生的也有二百多人,现下这项生意已大不如前。因为近来的外国人大都精通沪语,进城游玩和购买东西一概直接交谈,无须舌人,故此业露天通事的人数也就大减特减了。

  ◎东洋女堂倌

  现在的日本自命为一等强国了,不过五十年前(即清季同末光初),他们的卖淫妇女却是遍地皆有,最多之处在那虹口一带。彼时有所谓“东洋茶馆”者,雇用一班年轻浪妇充女堂倌,斟茶、抹桌等一切执役都是女堂倌担任。茶客趋往品茗,可随意调笑和摸索,她们不但不怒,反曲意奉迎,唯恐不周。因此吾国的裙屐青年、善摘野花者,莫不趋之若鹜。倘欲真个销魂,只须给她大洋二、三元,即可达到泄欲目的。

  后来伊藤博文来沪,侦知东洋茶馆的内幕,以为此种堂而皇之的丑业大坍东洋人之台,于是就下令收歇,不准开设。现在东洋茶馆虽久已收歇了,惟东洋妓馆迄今在虹口区城内高张艳帜的仍旧很多。

  青莲阁茶室前年迁移至福州路、浙江路转角时候,登载广告说,雇用东洋女堂倌招待茶客。后因彼此条件不合,此议作罢,故未实现。今附记于此。

  ◎包车野鸡

  在十年以前,每到深夜时候,南京路上常有一种姿色美丽、衣服入时的雉妓,坐了一辆簇新的包车,在路边缓缓而行。她在车上更不断地左顾右盼,媚眼横飞,遇有贾大夫辈偶然向她行一注目礼,就满面笑容的搭讪上来,拉车的车夫也会贼忒嘻嘻的对着你扮鬼脸。她知道生意来了,轻轻地操着苏白说道:“阿要到倪屋里去(读若起)坐坐。”你只要稍为颠一颠头,车夫就掉转车头,拉回鸡巢,你也就可做她的入幕之宾。至于夜度资、茶会费,比较在沿路乱拉行人的雉妓要昂贵一点,因为她们是“包车野鸡”呀。南京路西头的德裕里和白克路的珊家园,都是这种娼妓的集中地。

  ◎烟、赌、娼

  上海的社会,物质上是文明极了,其实是烟、赌、娼三项结合之社会。试悉心体察之,处处有烟、赌、娼的成分在内,虽不能谓为全上海如是,至少限度也有八分以下七分以上,事实如此,并非苛论。第一是鸦片烟,迭经政府机关、地方团体一再严禁,一再呼号,而私运、私贩、私吸三项,竟随地皆有,无时无之。因此已戒者复思吸食,未吸者相率成瘾。一班青年男女竟视为正当的消遣、唯一的娱乐,短榻横陈,快乐逍遥。但是如此快乐,恐不久的将来即坠入魔道,永沦地狱,其苦楚正自无穷。惟沉溺者烟迷正浓,那肯立即回头,彻底觉悟?岂不可叹!

  第二是赌,麻雀、挖花、扑克三者,已成为公开的娱乐品;牌九、摇滩、轮盘、花会以及一切的一切,为秘密之赌博。试观全沪三百余万人口中,除小孩童稚外,至少限度约有半数嗜赌,赌之浸淫于社会,广矣深矣!大赌窑中呼卢喝雉,一拂数万金、数千元姑不具论外,商家居户亦视麻雀、挖花为唯一之消遣。吾人行经街头巷中,常耳闻劈拍叫嚣之声浪,可以证实余言之非虚。此类消遣偶一为之,虽无大害,但恐一经沉溺,即有废时耗财之虞。但如此普遍的恶习俗,欲图挽救,更非日夕之力可能奏效。至大赌窟之倾人钱财、耗人家业、败人节操者,其害更不可胜言了。

  第三是娼。说到海上娼妓,更属遍地皆是。又有公娼、私娼之别,公娼者,包括长三、幺二、雉妓、咸肉庄、烟妓等一切,都纳有捐税,公开卖性,肆无忌惮;私娼包括明星、淌白、碰和台、半开门等一切,即不纳捐税之谓。至全沪公、私娼之总数,未尝加以精密调查,无法为之统计,然约略计算,当在十万人以上。以如是众多之娼妓,日惟营营扰扰,施行其勾魂摄魄、狐媚惑人之手段,而贻害于血气未定的青年(或非青年),遂不可收拾了。试看沪人患有梅毒隐病的,前据某医生报告,百人中竟达三十人左右,其数目殊堪惊人。

  除女性之公、私娼妓外,还有男妓混迹社会,以营其丑业(如钟雪琴、罗美人之类)。一般欲尝异味之同性嫖客乃趋之若骛。据说男娼亦出堂差,亦可碰和、吃酒、住夜。不过当局禁令森严,故皆秘密经营,不敢公然开张。

  ◎神秘的朝会

  开店铺的老板娘和人家雇用的女仆,有了心爱的恋人,因晚上不便幽会,往往在早晨七八点钟的时候,推说购买菜蔬,私往旅馆,和其爱人相会以偿其肉欲,也数见不鲜。某日清晨,作者到满庭坊某旅社访友,走上楼来,瞧见多数房间双扉紧闭,门外摆了一只空篮、一管小秤。作者睹状大异,岂老板娘买小菜买到客栈里来吗?客栈岂改作小菜场吗?询问茶役,役微笑不语。后来碰见了一位熟识侍者说道,他俩是“朝会”,又名“赶早市”。作者才恍然大悟,不过他们的所谓“朝会”和军队中的例行朝会,其旨趣当然是截然不相同呢。

  ◎茶房媒

  人们行经爱多亚路一带小客栈门前,常有一班茶房趋前低声说道:“喂!先生,阿要进来开个房间白相相,刚有一位初次出来括括叫的好姑娘,好玩得很。倘使看不中意,分文不要。请进来罢!喂!”在你背后亦步亦趋,刺刺不休,必要跟随许多路。如果你始终抱定不睬主义,他才垂头丧气而去。这是一种什么顽意呢?就是他们拉皮条的副业。因为他在旅馆里执役薪水很少,全靠这种手段寻些外快,看见路过的人,无异财神爷爷光临,那有不竭全力来做媒呢?呵呵!

  还有各旅馆中的茶房,大都兼任临时月老的责任。客人到旅馆里去开房间,瞧你不带眷属,是个单身汉,他们就会撺掇你叫一个姑娘来顽顽。等到撮合成功,他们即在夜度资上得着一些扣头利益(扣头或三七,或二八,都无一定的),这也是一种茶房媒。

  ◎淌排、咸肉

  “淌排”与“咸肉”同为卖性妇女,有什么分别呢?因为“咸肉”是上庄(咸肉庄)去交易,“淌排”是随地撩人去苟合,名称虽异,实际则同。庄上花中,虽打扮得花枝招展,骚媚人骨,不免总带些“咸肉臭”(臭作毒字解)。

  “淌排”者,如大河中的木排,淌来淌去,急色儿可随意去撩拨,很易落水(即两性接触之意)。至苟合地点,都借旅馆为泄欲之场,也有到他家里去狎玩,不过事实上是很少的。庄上的“咸肉”大都执有花捐照会,马路上和游戏场的“淌货”乃系私自鬻淫,此又两不相同的地方。

  ◎女招待

  从前福州路神仙世界开幕时候,他们因为要吸引游客起见,特地雇用女招待(即女茶房)招呼游客。以后各游戏场,如乐园、天韵楼、小世界、新世界、新新花园等,瞧见“神仙”生意兴隆,也都辞退男堂倌,一律改雇女招待了。

  不过女招待风行以后,而吃醋捻酸、轧姘打架的风流艳闻就此不断地发生着。各报社会新闻栏里,就加添了这一类的许多新闻。

  ◎女职员

  十几年前,商店中雇用女职员,只有福州路一家女子植权公司完全是女性充店员,现在这家公司已经关闭多年。后来性博士张竞生所开之美的书店也雇用一班年轻貌美、丰姿绰约的女性为伙友。到了目下,商号中雇用女职员的潮流已风起浪涌,如先施、永安、新新三大公司现都雇用女职员,以代男性,也有和男店员同柜的。其他如各银行、各公司的书记和打字,尤以女性为多。华人创办之南市公共汽车,售票人概用女子充任,至南京路之女子商业银行,顾名思义,当然以女子充行员了。

  ◎如此按摩

  按摩院也是现在一种最流行的新事业。她们的广告说什么药水摩擦、电气摩擦,又什么健魄爽神、去风除湿,实则一究其内幕,完全是变相的娼寮罢了。按摩院的地点,以老靶子路、霞飞路两处最多,北四川路和爱多亚路也有。又分土耳其派、俄国派、巴黎派、中国派等几种,中西混合的也有。她们按摩虽分两种,一为清,一为浊,清的只有摩擦,浊的即可销魂。但是她们对待主顾,都从“浊”字上面用功夫。

  每次按摩费正项不过二三元,然却有种种开销(如药水费、电气费、草纸费,以及一切小账),必溢出十元以外,还不能厌其所欲。结果必至既耗钱,又伤神,倒是在意料之中呢。

  唉!她们所说的“健魄爽神”、“去风除湿”,可以改作“落魄失神”、“追风获湿”,却还名副其实。

  也有几家专门在按摩上用功夫,禁止其他胡干的,未始没有,不过是少数而已。

  ◎女学生的丑业

  海上的咸肉庄现在已其多如鲫。“庄上花”(说来好听些的叫“庄上花”,不好听的就是“臭咸肉”)的来历,有姨太太,有尼姑、女伶,有野鸡、淌白,有甚么明星、皇后,除此之外,还有真正道地、矜贵非凡的女学生。女学生是未来的英雌,和主人婆自命,今也降格而入庄求沽,岂非笑谈吗?实则一经说穿,也很平常。原来在大学校里求学的女学生,她家庭的供给,每月多则数百块,少则数十元,在理足供她的生活,可是为了奢侈和浪费起见,实在不够需用,不得不寻些外快生意做做,于是就牺牲了皮肉去博取金钱,这就是她们读书之外的一种丑业。唉!文明越进步,都市越繁华,女子的人格与贞操问题,早已堕落到万丈深渊不可救药了。

  此是一种传来的风说,是否如此也不能证实。不过海上淫风夙炽,社会黑暗,以意度之,或有少数堕落之女学生浪干胡为,也不能完全说无。但愿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那真是学界的万幸了。

  还有一种卖淫妇,她们故意仿效女学生的服装,冒名卖淫的也很多。

  ◎跳舞、歌舞

  跳舞风尚盛于西欧,据说是男女交际上所必需,又为两性间结合的媒介,法国巴黎此风特盛。后来传至沪上,一般专学时髦的男女青年都趋之若骛。五、六年前的各游戏场、各大旅馆,都另辟跳舞场,供给摩登青年的需要,更雇了中、西舞女以应市,欧式音乐以娱耳。跳舞的名目很多,有却尔斯登舞、华尔士舞、勃罗丝舞、探戈舞、狐步舞……等。彼时此风最盛,每天晚上,各舞场中莫不舞侣济济,宣告客满。

  更有投机家应时而兴,纷纷开设了什么跳舞学校、跳舞养成所、跳舞师范等,专教要学时髦、不懂舞术的青年们。到了目下,此跳而且舞之风已不及从前的发达了。

  上面所述的跳舞是哑口的、不会唱的。后来又有一位人称艺术大家黎锦晖先生发明了“歌舞”的调调儿,边舞边唱。又编撰几只《毛毛雨》、《妹妹吾爱你》、《哥哥吾爱他》等使人麻醉的歌曲,一时靡靡之音相习成风,而好学时髦、好出风头的几只女学校,特地聘好了歌舞教师,教导女学生专心练习,逢到开什么纪念会、什么筹款会,必大表演而特表演。那时的风气,几有“无女不歌,无生不舞”之概。

  同时黎先生深庆吾道大行,不胜愉快,又在爱多亚路创办一只歌舞学校,招收年青貌美、善于作态的女子,教以“歌舞艺术”。并且他是竭力主张女子的肉体宜完全表露于外,他又说裸舞为西欧各国风行已久之艺术,非吾黎某所独创。于是女子登场歌舞,只穿了一双皮鞋,其他上身下体、两手两脚、小腿大膀,一概显露。等到民十七,才由市党部议决令饬禁止,黎先生才垂头丧气,掩旗息鼓,挟了爱女爱徒远走南洋,以出卖其“歌舞的艺术”了。

  近来流行的梅花歌舞团、桃花歌舞团、联美歌舞团以及一切歌舞团体,到处献节,提倡肉感,大得一部份观众的欢迎。惟是饮水思源,不得不首推黎先生的提倡首功呢!

  ◎神秘的北四川路

  南自四川路桥,北至靶子场,一条很长很阔的北四川路,近年来市面兴旺,日增月盛,已有“第二南京路”(即公共租界大马路)之誉。又因此路除各种正当商业外,关于堕落一门的娼寮、赌窟、按摩院和一切不可思议的勾当,也都汇集在此,故又有“神秘的北四川路”之称。

  邮政总局、各银行、各书局、各信托公司、各大药房、各百货商店,都属正当商业。还有膳宿方面的大旅社、菜酒馆、西餐馆、宵夜店、点心店,也很多很多。这几种商店间有通宵营业,夜不闭户,其热闹状况可见一斑。再有娱乐方面,有电影、粤剧、平剧、跳舞,统计起来也有多家。

  堕落一门的妓馆,分粤妓、日妓、俄妓、秘密卖淫和专接外国嫖客的咸水妹。赌窟有花会总机关(现闻已迁)、铜宝台、轮盘牌九,而新发明的按摩院也有数家。形形色色,可说已集其大成,足够荡子、淫娃徘徊其间,快活逍遥了。

  最近闻有某菜馆中发明一种“行乐和菜”,专为浪子销魂而设。地点即在某菜馆中,外观如日本料理,湘帘低垂,音乐悠扬,加之菜香酒冽,闻之触鼻。虽只一间小小雅室,不料其中竟如桃花源之别有天地。座分普通、特别二种,光顾宾客人数不拘,惟特别室起码四人,可吃正式的酒菜,还可雀叙,作通宵的流连。醉饱以后,即有骚媚入骨的艳装少妇来作荐枕之举,代价虽贵,仍旧宾客如云,户限为穿。如此神秘,真神秘极了,诚不愧是一条“神秘的北四川路”!

  ◎虹口赌场

  从前海上赌窟的范围最广和输赢最大的,要算虹口赌场为第一,地点在华、租交界之香烟桥相近。凡具盘龙癖和外埠慕名而来的都趋之若骛,每天的输赢总有好几万块。场里赌具,只有摇摊一种(即用四颗骨骰摇出进门、出门、青龙、白虎)。民国以后,此项赌场渐归冷淡,现在久已销声匿迹了。

  当时一班赌客,盛称虹口赌场很为公正,毫无弊病,并且赢了大数目,他们用马车、汽车将款派人送到,丝毫不少。但究竟怎样,可惜作者到沪已迟,没有实地去调查,也不能证明其实况。

  ◎撒尿菩萨

  菩萨老爷是非常尊严的神道,怎么菩萨头上加上了“撒尿”两字呢,岂不大失敬而亵渎菩萨么?不过事实是怎样的?

  小东门外洋行街口,有一座墙壁上的庙宇(即嵌墙庙),中间供了一尊菩萨。那庙宇的芳邻,确是一只尿坑,每天小便的人,进进出出,不知其数。这位菩萨的香烟却很旺盛,一天到夜红烛齐燃,香烟缭绕,善男信女恭往拈香叩头,很多很多。不过邻近的小便生意太好,因之臭气和香气氤氲夹杂,经过其地,尝闻得一种又臭又香的异味罢了。

  据说这位菩萨生前是一位嫖客,缠头一掷万金不惜,到了后来金尽衣敝,无颜回家,就在这里悬梁而死。死后,得过他金钱的诸娼妓追念菩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无悲悼,共同替他在墙角落里嵌造一只壁庙,以作纪念。现在一般时髦红倌人,每逢朔望,齐来烧香,她们说烧过了香,淫业必好。更有下等娼妓,倘使一天接不到嫖客,明天就来焚香默祷,说也奇怪,祷祝回去,嫖客就来上门。以故这位撒尿菩萨的香烟,迄今仍然生意兴隆,没有衰兆。

  ◎同性恋爱

  男女相悦,名曰恋爱,恋爱到发生皮肉关系,已至恋爱终点。还有男和男、女和女之间也有发生恋爱者,两男相处名谓“鸡奸”,两女相处名谓“磨镜子”。这种事件,每年在报上社会新闻里可以常常瞧见的。不过男女相悦事很平常,男和男、女和女之间也有同性恋爱的发生,一言以断之,就是性欲上的变态罢了。

  有人说:“沪市淫风炽盛,以致发生性的变态,若在内地,终可少见。”吾说,“龙阳君”、“断袖癖”古来已有,也不能独责上海一隅,不过比较上这类事件多些而已。

  还有清季到民初时候,北方“玩相公”、“狎小旦”的风气盛极一时。玩者说道是独辟蹊径,迎者也自承谓一种丑业。去年沪上有男妓钟雪琴、罗美人辈,就是北方的相公一流。但是这个不能称谓同性恋爱,只好称一声嫖兴所至,随便玩玩。租界当局因男妓有碍风化,早已严令禁止,故他们也不敢公然营业,大都如私娼般的暗中勾引兜搭。

  上面说过,女和女相处名谓“磨镜子”。这个玩意,据说都发生在娼门之间,况一经接触,双方醋意很浓,就不许旁人染指,并不许谈恋说爱。她的面色必青白,她的眼睛必深陷,善观气色者一瞧就可以知道她们的所作所为。总之,也是一种性的变态。

  ◎花会狂

  花会之害虽尽人皆知,但是知虽知了,陷溺者仍然触目皆是。此什么缘故?因为侥幸之心和贪得之念已成为普通的弊病,此所以到了现在,依然如狂潮般的泛滥而不可收拾了。

  其他赌博只害及上、中两层社会,花会之害,毒入下层民众。因一物不知之佣仆和只有几只铜板的贫民,都踊跃加入做输赢。且明知有三十六门之多,难以打中,于是想入非非,求神拜鬼、祈梦祷佛,甚有露宿郊野、伴棺酣睡,以冀鬼神之指示,达发财的迷梦。更且愈输愈迷,愈迷而愈不醒悟,未了,家产破尽,债台高筑,无面见人,只有死路一条。

  花会之唯一吸引力,一因中的后,一可得二十八倍之利益(如一块钱下注,打中了可得二十八块);二因数目不论多少均可下注,且下注时不须出头露面,有“航船”(即花会掮客)按时到门来取。有此几种方便,故酿成此不可收拾之花会狂。

  据说花会创自甬绍,今已毒流全国。小书摊上秘密出售之《致富全书》,即是学习打花会的门槛。可是这个高门槛实在不容易跨进,书中所载,尽是什么精、什么神、什么怪的一类妄言呓语,附有详梦指示,故有花会迷者,夜来得了一梦,必细细的照书研究,以博一胜。他们专在睡梦中求发财,财神爷爷有灵,也要退避三舍呢!

  花会有“大筒”(即“大厂”)、“听筒”、“航船”之分,“大筒”是决胜的总机关;“听筒”是自己不开筒,依赖“大筒”的消息做输赢;“航船”赛过各业中的跑腿,专供奔走收发之职。

  花会的花名,如有利、井利、志高、三槐、吉品、元吉、坤山、日山、万金、占魁、火官、九官、正顺、必得、只得、明珠、艮玉、茂林、天良、安士、扳桂、伏双、江祠、月宝、合同、太平、元贵、合海、青元、青云、汉云、光明、天申、荣生、逢春、上招等三十六门。每门中各有别名,如某属虎、某属牛、某属羊、某属丐、某属僧、某属尼,真是五花八门,荒诞至极。不过此区区七十二字,倘加以精密调查,每月不知要破坏几许人家,结果几许性命,输去几许金钱,妨害几许风化。唉,真是可叹!

  华、租界当局对于禁止花会很为严厉,吾们在报纸上面常常可以瞧见的,如某花会被捉,某听筒被拘,某航船被捕。不但如此,公共租界每逢探捕检查(即“抄把子”)行人时候,倘使在身上抄出一张花会纸,就要拘解法院,依法惩办。禁令如此其严厉,可是这个大害仍旧未见得消灭和减轻。

  据说三年前,有一位花会首领某甲,特地备了大香大烛,带了许多钞票,虔虔诚诚到普陀山去进香,并愿在菩萨面前有所捐助,不料老和尚对于某甲的巨款拒绝不收。后来逛到一处佛殿,瞥见偏殿旁高悬一大镜,上有“孽镜”两大字,镜面用黄绸密密遮蔽。某甲欲揭绸观看,僧不许,甲再三恳求,僧情不可却,才揭去黄绸细瞧之。镜上忽现出某甲全身,下面一群鬼魅,伸手齐向某甲索命;甲愁眉苦脸,惶骇万状,欲退不得,欲避无能。甲睹状惊悸仆地,经山僧竭力灌救才愈。某甲踉跄回家,就得病而死。此虽迹近神话,不足为训,然一念因果昭彰,天目如炬,也许有之。故作者仍附志于此,以示警惕。

  ◎游戏场之始祖

  上海租界地方,从前向无游戏场。民国初元,黄楚九氏在南京路、浙江路、湖北路之间,建一高耸巍峨之屋顶游戏场,名曰“楼外楼”。下层开设戏馆(即前醒舞台、新舞台、竞舞台、天蟾舞台原址),正门适对南京路大道,极冠冕轩敞之致,用升降梯上下,进门设有凹凸镜数面。当时一般少见多怪的沪人,骤睹此高耸的屋顶花园和升降梯及凹凸镜,莫不诧为希罕,故游客趋之若鹜,营业很好。后来新世界、天外天、绣云天(即今之神仙世界)、大世界、劝业场(即今之小世界)、云外楼继续兴起,而老牌始祖之楼外楼反一蹶不振,关门停业(今汉口路之天外天、民国路之云外楼也早已闭歇了,新世界南部已改为旅馆,仅存北部,也时开时停)。

  ◎小客栈写真记

  租界上的小客栈,以爱多亚路、民国路、满庭坊三处最多,不过比较起来,满庭坊的小客栈历史最久,数量也最多。它的内部组织却很简单,大都雇一茶役、一老妈子、一账房而已。它的房铺种数倒有多种,如高铺咧,帐铺咧,搁铺咧,单房间咧,双房间咧,统房间咧。它的名称仍旧和几十年前仿佛,概称“某某栈”,而且招牌上“某某”两字较小,一个“栈”字写得很大。但是现在新开的也有改称“某某旅馆”了。

  至小客栈的主顾,除掉起码雌雄党(即一男一女同往泄欲者)和茶役拉皮条的临时野鸳鸯外,以白相人及做小贩的或穷无所归的做它的唯一老主顾。其他富商、大贾、哥儿、姐儿,向来是绝迹不往这种小客栈去投宿。

  还有一种最奇的怪现状,就是同栈的客人们,一见了面,不呼姓名,均呼籍贯。倘使你是年青的杭州人,大家均尊一声“小杭州”;你是广东人,大家又尊一声“小广东”。这“小杭州”、“小广东”,就算是客人的姓名了。倘使年老一些,他们就改叫你“老杭州”和“老广东”呢!其他如绍兴人、湖北人、宁波人、松江人、南京人,他们叫唤起来,一概以籍贯代替姓名,这不是奇特的怪现状么?

  ◎客栈名称之变易

  从前海上的大小逆旅,都一律称为“客栈”(专便利过路客人住宿之意),大者如洋泾浜上的“全安泰”、“安全发”,公馆马路的“名利”等都是。且这种大栈房设备很简单,客人去借住,概须自备被褥。现在则大大不同了,新开办的都已改称“某某旅馆”或“某某旅社”,也有称作“饭店”的。设备方面,不但华丽精致,而且应有尽有。不过资格最老的“全安泰”、“安名利”数家,仍旧保存着三十年前的“栈”字当招牌呢!

  ◎打弹子

  吃上了(上瘾)鸦片烟,已为堕落废民;今除吃烟外,还加上一项“打弹子”(即吃红珠子、吃红丸的别名)。譬如每天吃二块钱烟的人,只要打二毛钱“弹子”就可过瘾。且“打弹子”的家伙又很简单,只消一支起码毛竹枪、一盏夜壶灯、一根铁扦,即可打了。“弹子”则现成去买的,买来就可吃,没有鸦片烟熬煎之烦,手续很便,耗费又省,故此一般废民,都乐而打之了。但是“打弹子”这个顽意起初很省俭,到了后来天天要继长增高,从前打二毛钱的弹子,现在非打三四块钱不能过瘾了,倘使少打一些就觉着遍体不舒服。于是越打越多,越吃越大,到了那时,从新要想改吸鸦片也有所不能。至“打弹子”的意思,因吸食的人横躺了身体,用一根铁扦戳上一颗红珠子,对准烟灯稍为拨一拨,就能“吱吱”呼吸,名曰“打弹子”,殆取义于此。

  发售红珠子的人,美其名曰“枪上戒烟丸”。据说这张制合红珠子的毒方由矮国传来,珠子的原料共有十几样,如海绿英、高根、面粉、糖浆等物。海绿英和高根为著名毒品,故吃了几年红珠子,能使毒入脏腑,敲骨吸髓而毙命,一旦发作,只有呻吟而死,没法可救,其害比较鸦片烟还不止十倍。

  现在内地各处的烟民,因为吃红珠子比吸烟来得便当,都改吸了红珠子,至日后的大害,他们不遑计及。饮鸩止渴,无以过之。红珠子的制造地是以上海为大本营,而内地的大码头也有制造者。此害不除,吾炎黄子孙不待异族来灭亡,自己就会慢慢的亡国灭种而有余。

  ◎戳药水

  鸦片烟的代用品,除了红丸以外,还有戳药水和吃白面两种。今先述戳药水的内幕。

  其法以少许白粉(即吗啡)用水浸之,灌入一支有机括的尖针,对准烟民皮肤穴孔,将粉汁轻轻射入。霎那间,能使垂头丧气、呵欠连连者,骨骼顿时松快,精神顿时充足,另外变了一副面目。且手续简单而便当,药性又灵又快,不论怎样脱瘾难过,只要戳下一针,就可恢复常态。起初戳时,和吃红丸一样,譬如每天吸两块钱的鸦片烟,只须耗费二、三毛的药水费已尽够而有余。不料日积月累,逐步加增起来,一、二年后之打针代价,必要超过以前吸烟的所费,届时已欲罢不能、欲绝不可了。

  去年冬天,作者到菜市街自来火街左近去看一个朋友,因为夜色迷蒙,误入一家代人戳药水的地方。屋内一灯如豆,半明半灭,两旁长凳上坐了二十多人,有衣衫褴褛者,有衣冠楚楚者,各各袒胸露臂,垂头丧气的以待打针,况且各人的皮肤上都红肿腐烂,臭气四溢,不可向迩。又见一口衔纸烟、手持针器之人,往来蹀躞,做他的打针工作。俄而有一摩登少妇,衣服华丽,身披狐裘斗篷,姗姗而至,也坐在长凳上待打。某烟民道:“像你太太,尽可在府上吸烟享福,何必要来打针呢?”少妇嗫嚅道:“戳上了药水,虽吸食大土清膏也不能过瘾,故不远而来打它一针,以求畅快。”

  戳药水戳了几年,将来必至四肢腐烂,毒发而死,其害之酷烈,比较洪水猛兽还要超过百倍。

  ◎吃白面

  什么叫白面?就是毒物吗啡,因它颜色雪白,细如粉末,和普通当食品的面粉差不多,个中人呼以“白面”,作为暗号。吃这毒物最盛的地方,第一要算山西,次者若北平,若天津。山西全省,每年只吗啡一项,要消耗到六千万元的金钱,如此大漏卮,实在骇人听闻。这个东西都从矮国运来,在华北以天津日租界为贩卖大本营,再陆续运到晋、绥、察各省去。山西地方,不但黑籍中人嗜食若命,即正当商人、学校学生,向无烟瘾者,每逢客到,也用此物奉客以表其尊敬。吸食白面,比较吃红丸更为简便,只用卷烟一支,捣之结实,将吗啡少许放入卷烟头内,以火燃之,即可呼吸。初吸时脑胀欲裂,吸惯后才觉精神一振,常吸不断即能成瘾,久久且能毒入骨髓,腐烂而死。

  在南方的贩卖机关,以上海为大本营,矮人施其偷天换日的本领,拼命运来以害华人。至毒物的去路,大部份用以制红丸、戳药水两项最广,而旅沪之北方瘾君子,也有食此以代鸦片烟者。

  唉!鸦片烟之毒还无法消灭,今又加入吗啡之毒,真是一毒未除,一毒又来。推原其祸,虽系不争气的华人自取其咎,也是受矮人所赐。他们要灭亡吾民族,才千方百计的一大批一大批的运到吾国来,名称上说是做生意,其实他的存心,要假此毒物以杀尽吾华人方肯罢休。

  ◎出卖笼头水

  在那街头巷尾间,有人手里拎了一只蒲包,叫喊着“买笼头渣”、“笼头渣有吗”的声浪,是常常可以听见的。究竟这个“笼头渣”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吃鸦片人煎烧好了烟膏,余剩下来的渣屑,名叫“笼头渣”。他们收去后,再卖到笼头水店铺里,经过一回很简单的泡制,就变成“笼头水”了。出卖笼头水的店铺多开设在磨坊街上,水的定价是四只铜圆一中碗,六只铜圆一大碗。一天到晚到那边去买笼头水吃的人,着实不少。笼头水店里的常年主顾,最多数要算拉黄包车的仁兄,其次是穷小贩。拉车子人很多挂名黑籍,他们的生活全靠两脚奔波。他们赚钱又不多,要想吃烟吃不起,不吃就两脚没力,不能拉车,不得而已求其次,只好吃些笼头水以代替。常有烟瘾大的车夫,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臭汗直淌,面色翻白,到了笼头水店里吃了几碗,就会臭汗立止,恢复原状,而且精神百倍,两脚有力了。

  有一天,作者走过磨坊街笼头水店门口,瞧见一个烟容满面、神气颓丧的车夫,一口气“嘟嘟”连吃了四大碗的笼头水,好像越吃越有味,他的精神登时恢复起来。不过这种吃法,赛如牛饮,倒是难得瞧见呢!

  ◎南市新舞台

  三十年前的上海戏馆,概称“茶园”(如丹桂茶园、春仙茶园、群仙茶园等)。戏台是方式的,正厅上也用方桌和靠背小椅排列。到了民国初年,此等旧式戏馆才逐渐淘汰尽净,到如今脑海中只留一印象了。

  清朝宣统初年,老伶工夏月珊、夏月润、潘月樵、冯子和与沪南绅士等,在十六铺南里马路发起开明公司,建筑可以旋转的新式舞台,取名“新舞台”。台系椭圆式,一切装置纯从欧化。起初数年营业很佳,等到癸丑(民国二年)“二次革命”一役,因为军事的关系,营业一落千丈。继而停锣歇鼓,另在九亩地地方重建一台,仍名“新舞台”,开演不满一年,复毁于火,损失很大。但夏氏昆仲并不灰心,再接再厉,作第三次之建筑。开演十载,还称顺利,后因月珊病故,又因种种关系,由开明公司各董事议决拆除舞台,改建市房。今人行过九亩地,已无高耸宏伟之新舞台了。海上戏馆由旧式茶园改筑新式舞台,要算南市新舞台为最早,有新式舞台,然后有像真背景和魔术机关。今各舞台盛行的机关背景,也算新舞台为最先发明。

  ◎蟾宫折桂

  从前梨园行中,有“三卿”者最有势力:一为大舞台之童子卿,二为丹桂第一台之尤鸿卿,三为天蟾舞台之许少卿。今都改行的改行,病故的病故了。

  当初许、尤两君,本合组丹桂第一台,后来因彼此发生意见,不能共事,许少卿乃脱离关系,在二马路醒舞台旧址,组织天蟾舞台。初开幕时候,一般人都莫知其题名之妙,实则隐示“蟾宫折桂”、“打倒丹桂”之意思。“蟾宫折桂”四字,本科举时代秀才中举人的典故,今因同业竞争之故,也袭此遗意,取了戏园的名称,可谓讽刺深刻,极咒诅之能事。

  ◎真刀真枪的创始人

  十五年以前,伶人周咏棠(即“四盏灯”)在二马路醒舞台旧址开设一家迎仙舞台,聘了一位文武须生何月山。登台不多几天,就大红特红起来,从二百块钱一月的包银,涨到一千以外,何月山也因此享了四五年的大名。

  他享名的原因有二:第一,他肯拼命卖力;第二,因发明了真刀真枪,在台上大打其花样。如《塔子沟》、三本《铁公鸡》一路的跌打戏,都用真家伙上台,雪亮的刀枪戈矛,武行之敏捷对摔,能使一部份观客目眩叫奇,赞叹不止。

  其实做戏原是假的,故以扬鞭作马,叠桌为城。如果用真家伙上台,却是假戏真做了,和“戏”的意义已离题千丈。故当时一般评剧家纷纷訾议,都说道是不应当的。

  ◎共舞台之男女合演

  海上男女伶人的界限,从前各有分别,演起戏来也不相混合。十几年前,周咏棠(即“四盏灯”)和妻“媚香楼”接租共舞台后,仿平津办法,首先创办男女合演,伶界风气为之一变,此只法租界一隅而已。又过了几年,英租界及华界各戏园、各游戏场,也都接踵而起,一律实行男女合演。又英租界戏园之男女合演,要推顾竹轩开设之天蟾舞台为倡始哩。

  ◎女伶封王

  七八年前的女伶,唱戏唱来红了,就有捧角朋友和你出张特刊和“封亲王”的把戏,如小香红封她“香艳亲王”,琴雪芳封她“琴艳亲王”,粉菊花封她“粉艳亲王”,张文艳封她“文艳亲王”等等。到了“封王”那天,必会齐了一班捧角同志,替她送镜架、银盾、联幛之类,并群赴戏园捧场,以昭诚敬。直至革命军到沪以后,这种无意识的把戏(捧角同志也许认为很有意识呢)才告绝迹。不过他们捧女伶捧到三十三天以上,究竟是尊重她的艺术呢,还是醉翁之意另有目的呢?老于世故者定能明了他们的用意吧。

  ◎开房间

  现在新兴起的大旅社与大饭店,他们唯一的主顾,并不是专靠外埠来的旅客,反依赖本埠的一班写意朋友为他们主要的主顾。因写意朋友为娱乐消遣起见,常常呼朋引类,往大旅社去开房间,赌赌输赢,叫叫堂唱,吸吸鸦片,喝喝美酒,无忧无虑,何等写意!更有偕同心爱人以旅社权作楚阳台者,也很多很多。房金虽贵,耗费虽巨,他们决不吝惜,只要求身体上的舒服和快活罢了。

  大旅社的设备冠冕堂皇,清洁美丽。物质上的布置又很周到,每间有电话可以秘密与人接谈,夏天有电扇,冬天有水汀,洗浴洗脸又有冷热龙头,上下更有电梯,大便有欧式坐桶,小便有新式尿池,其他如赌的、嫖的、吸的、喝的、食的、舞的、顽的,也靡不一应俱全,听凭写意朋友随意选择。

  开房间有打公司合开的,有独开的,有长期的,有短期的。打公司开的,无非一时兴起,玩玩而已;独开的,都注重发泄性欲一路;长期的,有阔客以旅社作外舍,忧哉游哉,随意逍遥,有商人以旅社充市场,为接洽谈话机关;短期的当中,却有外埠过路旅客夹杂其间呢!

  ◎大旅社、大饭店

  从前海上的新式大旅社,只有“三东一品”(即大东、东亚、远东、一品香四家)。不意从民十七到现在止,开设大旅馆者竟接踵而起,连绵不绝。东面建造一所大房子是开旅社的,西面兴筑一所大高楼也是开旅社的,其他南面是如此,北面也是如此。一般资本家的眼光,大家集注在“大旅社”三字上,自忖欲发大财,非此不可。但是说也奇怪,每开一家大旅社,只消先行交易,还未择吉开张,而男女来宾已蜂拥而至,数百个大小房间都预定一空,生意之发达实出意料之外。莫怪旅社各老板镇日价眉开眼笑,皆大欢喜。

  现在新开的大旅社,都不名“旅社”而称“饭店”,像爵禄、东方、中央、大中华、大上海、大江南、南京、大沪等,还有已经拆去旧屋正在兴工建筑中的也有几家。大约在最近一二年间而层楼高耸、设备欧化之大饭店,必有多家开张呢!

  还有完全西商开办的弧樊、沧洲、别克登、礼查等大饭店,也有好几家。

  ◎兜喜神方

  到了废历元旦那天,一班富家翁、阔青年,都挟了娇妻美妾或娼寮艳妓,同坐汽车,在清晨之间向四郊驰骋一周,名叫“兜喜神方”。他们以为这么一来,晦气星退走,富贵星进门了。这种含有神秘而迷信的妄行,处此科学昌明时代,实在是不应该的。也有明知其谬妄,因欲求取妻妾娼妓的欢心起见,也不得不奉命一“兜”,真是可笑!

  ◎兜圈子

  有一种是初到上海的乡下人,往往走错了路径,不能回到寓处。譬如在四马路、€南路转角上大叫黄包车,说道要到四马路跑马厅去。狡狯的车夫瞧了他这一副曲形曲状,知道他是初次来沪的乡老儿,有意戏弄他,讨价二毛车钱。乡下人心里已急极了,一声不响就跨上车子,催他快走。车夫特特地地兜了一个大圈子,然后拉到跑马厅去。其实四马路、€南路转角到四马路跑马厅只有十多间店面,瞧也瞧得见,何必要雇车子呢?因为乡下人不识路径,就吃了苦头,上了车夫的大当。

  ◎兜风

  有产阶级的阔人到了夏天,呆在家里不耐烦,到了晚上,每每携同娇妻美妾或娼寮中的时髦妓女,坐了汽车,风驰电掣般驶往四郊去白相一回,名叫“兜风”。

  其实既为阔人,家中必有高大华丽的房子、亭台楼阁的花园,又有各样消暑用品和食品,躲在家里尽可却暑纳凉,为什么还要心不知足的出来兜风?其实他们的兜风并不是真要纳凉,不过出出风头,取悦异性罢了。

  ◎浴室堂倌

  海上各浴室的仆役(俗呼“堂倌”),概以镇江、扬州、丹阳三处人充任,至浙江余姚人充任者,只有麦家圈双凤园、九江路又日新、福建路尚洁庐三家。

  擦背、扦脚、剪发三项,为浴室中常备的工役。顾此三项工役的籍贯而论,计分三处,一扬州帮,二丹阳帮,三句容帮。以人数多寡言,扬帮最多,丹阳帮次之,句容帮最少。

  ◎女浴室

  上海滩上的风气,色色都能争先,惟是女浴室的开设,远不如平津之盛,到如今只有浙江路一家龙泉家庭女子浴室。该浴室开设迄今,不过六七年光景。龙泉下面是龙园盆汤,女浴室的主人就是龙园的老板。楼上是女子洗澡,楼下是男子洗浴,彼此虽仅一楼之隔,而界限森严,绝不相混。

  龙泉的布置、设备都和男浴室相同,账房、堂倌以及扦脚、擦背都是女性担任。至于浴客,以“窑姑娘”与“淌小姐”为多。现在的大旅社均设置西式浴盆,故公馆太太、摩登女郎开房间洗澡的很多,以故女浴室的生意不能算十分发达,倘使再创一家,恐不能支持下去。否则,上海的商人惯会投机,那肯不断起而开设呢?

  ◎擦背

  浴室中从前雇好一班工役,代客擦洗背部,名叫“擦背”。因为背在后面,浴客自己擦洗很不方便,才立此名目,替人擦洗。但是现在“擦背”都擦全身了,一因工役殷勤奉承,希望多得些代价;二因浴客多贪懒,乐得听其所为,只要写意,那惜小费?不过这名称目下仍旧名“擦背”,不名“擦身”,已是相沿成风,不可骤改了。

  ◎清水盆汤

  各老虎灶茶馆,每年到了夏季,必兼营“清水盆汤”的生意,十家倒有九家是如此。他们的设备很简单,只安置了二三只木质浴盆,并支布作幔以遮隔之,门口挂了一盏“清水盆汤”的油纸灯笼以为招牌,这几种简单的东西就可以涤污洗垢了。因它取费很廉,故下层民众和一般经济朋友都欢喜浴之。不过“清水盆汤”的生意只有夏季二三个月,一交秋令,他们就撤除器具,停止营业。

  ◎模特儿

  七八年前,美术专门学校校长刘海粟氏,因欲研究艺术上曲线美起见,特地雇了许多妇女,天天精赤条条、一丝不挂的站在教室中,供给学生实地描写,名曰“模特儿”。刘先生说,这是东西各国久已风行过,并非刘某独创者。但是抱旧思想的,仍旧掩耳却走,目为怪物,即同道中也多非议。刘先生自思因提倡艺术之故,平空得了许多讥笑的舆论,特自号“艺术叛徒”,以示与大众思想不同的表征。

  更闻北平各校,有临时雇用男丐充模特儿,代价比较雇用女子尤廉。他们说:“女子有曲线美,难道男子没有吗?”这叫做南北相对,无独有偶。

  ◎曲线美

  现在最摩登的新女子,衣服尺寸越窄小越美观。到了夏秋,只穿了一袭薄薄的短旗袍,袖口又短,不但露臂,竟是露肘,把她一双臂肉完全显露。又穿短裤和肉色丝袜,骤见之,两腿膀几与双臂一样,走起路来扭扭捏捏,她的尊臀也一耸一凸的。总之这种形状如叫思想陈腐的人瞧了,莫不叱为怪物;在轧时髦人见之,愈赞美她的全部曲线美的丰富了。

  ◎龟头套

  相传这件东西从前宝善街一带的天津杂货店铺都有出售,不过去买它,须将隐名叫出,才可以如愿以偿。这个东西的用场与春药相仿佛,与风流如意袋不同。不过春药是吃的,这东西套在生殖器上面作驰驱欢场、蹂躏女性的利器。昔闻著名淫伶和拆白党惯用此物以惑人,因此污人节操、离入骨肉、拆人金钱、伤人生命已不在少数,如以《金瓶梅》上西门庆用的银托子相比,似与这件东西有同等的罪恶。

  ◎泥制春戏

  泥制玩具盛行于无锡,天津也很著名,并有秘制春戏出售,从前广东路一带的天津杂货店都有售卖。不过你欲去买一具玩玩,须叫得出隐名(和买龟头套相同),才可如愿以偿,否则拒绝不卖或推说没有,这和某寿县铺出卖“角先生”是同一的规例。

  ◎角先生

  “角先生”为闺中秘物,除中国自制外,而日本每年输入之品也很多。从前开设春药的小药房都有出售,并美其名曰“女用愉快机”,其实就是此物。惟这种东西,在法律方面看来那是违禁品,故禁令森严,不敢公然出卖。又闻某某几家寿衣店铺也有出售,前去买时须叫出隐名曰“乐举高升”,才可以买到。不过寿衣店里出卖“角先生”,也算是想入非非、生面别开了。

  ◎天妃宫

  北河南路铁大桥堍有天妃宫(又叫天后宫),额曰“湄洲圣母”,据说为从前航海中人集资建筑。进门为广场,再进为戏台和两旁看楼,三进为大殿,中供神龛,后有寝宫楼。从前每逢朔望及圣母诞日,一班善男信女诚惶诚恐地前往拈香,肩摩毂击,户限为穿。又相传轮舶在海洋中,逢到巨风大浪,圣母尝显灵保护,以故航海中人更笃信不渝。常州盛宣怀氏也有一副长联挂在大殿之上,旁有跋语,演述圣母显灵事迹,历历如绘。平时之广场上及戏台下,俱为江湖医生和各小贩及卖艺人丛集地点,叫嚣喧哗,十分闹热,因此铁大桥又名“天妃宫桥”。宫内由羽士住持,既有香金,又得各贩租费,双倍进账,其数着实不少。后来款产处探悉天妃宫属于公家产业,理应收回,不能听住持老道鹊巢鸠占,享尽不劳而获之大利,初将一切江湖医生、小贩、卖艺驱逐出宫,不许逗留,只将大殿暂行保留。收回之后,改设县立第二高小学校,以戏台充教室,看楼作应接室和休息室。革命后,区党部也以看楼为办公地点。至民十七,由党部议决实行驱逐羽士、焚毁偶像后,才算完全收回。现在房屋依旧,内容全非,广场上的两根旗杆也已卸下,刻下所存者,只门口“湄洲圣母”的一块横额而已。

  查该庙系清光绪九年筑成,圣母系福建莆田县林氏女,父名愿,母王氏,生于宋建隆元年三月二十三日,至雍熙四年九月九日升化。

  ◎南石路与北石路

  郑家木桥起直到老闸桥为止约有一里多路,总称“石路”,又分别从南京路朝南称南石路,南京路朝北称北石路。这路的名称,在那二十年前,此路统用小石子砌筑而成,故名石路。自从行驶了无轨电车,将石子路一律改造为柏油水门汀后,已名同而实不同,不过人们早巳说惯石路,只得仍旧称它石路罢了。

  从前南石路两旁,到了晚上为各旧货小贩丛聚之地,百货杂陈,叫卖兜搭,嘈杂不堪,现在这种旧货摊早已没有看见了。

  ◎剪发留发

  从民十六革命军到达上海后,一般妇女因潮流所趋,群以剪去发髻为时髦,不论老的、少的、媸的、妍的,大半均剪除为快,留髻的不过少数而已。那时的景况,宛如民初男子剪发相同,剃头店也加添了一笔好生意,因为剪去发髻后,须常常到剃头店去修发呢。初剪的时候,大都剪得精光,像剥光鸡蛋式。后来又慢慢地将脑后发留起来,或二、三寸,或四、五寸不等,剥光鸡蛋式一变为鸭屁股式了,此种留发已为目下最普通的。还有一种摩登化妇女,竟留长至七、八寸或尺余,中间分开,梳成两根小辫,也有散披在两肩膀上,形形式式,可谓无奇不有。不料一发之细,却也有如此的变化。

  中委张溥泉(继)先生前在北平,对于妇女脑后披发最为痛恨,有“打倒披发鬼”的口号。不过口号是口号,披发是披发,这种主张可谓一点效力都没有。

  ◎梳头佣

  妇人发髻,除少数自理外,大多数都叫走梳头女佣代梳,或天天来,或隔日来,均无不可。工资最普通的每月两元(有三元者,也有一元者),她们能有十多户头,即可依此为生活。而真正的阔绰大户人家则有雇定的梳头女佣,不需走梳头的了。

  还有一种可恶的梳头女佣,以梳头为名义,到处穿房入户,鼠窃狗偷,也有勾引人家妇女为非作歹,亦数见不鲜。不过现在潮流,妇女大半截去发髻,梳头女佣的营业已日渐衰落,不如从前的发达。

  ◎大裤管与小裤管

  关于男、女衣着上式样的变化,至今日而已极,像宽大变窄小,窄小变宽大,变来变去,不知要变到几时才休。现在且讲男子的裤脚管。在十几年前,男裤子的脚管以窄小为时髦,且另外用缎带扎牢。后来这用带扎的小裤管一变而为大裤管,而扎带一层也就废去。最近几年又由大而小,仍用带扎住,不过从前是用缎带,现在则用裤子本质做扎带,且缝在裤上,较之以前另用缎带更为便利了。

  平心而论,冬天时候宜用小裤管,用带扎之,如在夏、秋两季,则用大裤管来得便当呢!

  ◎画眉

  妇女画眉毛之风,由来已久,并且从前有位张敞,曾经替他夫人画过眉,已成为千古韵事,为研究爱情者的称羡。现在且讲目下。当那十几年前,妇女眉毛愈粗愈美观,两头有棱角,虽不及舞台上唱旦的眉毛那般粗,可是也相去不远了。至最近数年间,妇女画眉毛愈细长愈摩登,且大都将天然的眉毛薄得精光,然后画成细细一条,这是目下最时髦的画眉毛。

  ◎耳环

  妇女耳环的式样,在古代时本来越长越美,而且环上缀的东西又多,走起路来净琮有声。后来这种很长的耳环子大家认为不便当,就逐渐改短至圈式了。到了近年,女校中的学生以环子无甚意义,短短的耳圈也索性不穿戴。不过现下摩登式的妇女和娼门中的红倌人,又盛行长式的耳环子,环上又缀了许多五颜六色的东西,像多宝之串,她们以为美观,其实是复古罢了。

  ◎染指

  现在的摩登妇女,除嘴唇染得红红外,还有纤纤十指也染得绯红,以示她的时髦。但染指风气不自今日始,从前的妇女也有染者,不过彼时都将凤仙花瓣捣汁染上,不费分文。现在的染指颜色,用一种舶来品的油质,在金钱上面又多增若干的漏卮了。

  ◎硬领头

  女子衣领用硬领头,在二十年前已风行过了。那时候领头越高越时髦,冬天衣领竟有长至七、八寸以上,不但颈项完全隐没,连半爿脸孔也被遮住。后来高领头变为低领头,在某一时间内更风行一种无领之衣。

  到了现在,女衣领又慢慢的加高起来,虽没有像从前有七、八寸的高度,最时髦的也有三、四寸了。且夏天所着薄如蝉翼的单衣,其衣领又高又硬,烫得笔挺,着在身上颈项动也不能动弹,和清季时代犯人带枷差不少。

  不但女子如此,摩登式的青年也欢喜用高而硬的领头,越高越摩登,越硬越时髦。旁人看了替它难过,而摩登青年反洋洋自得,丝毫不以为苦。

  ◎合会

  凡中、下层民众不能无缓急,有了缓急,因一时周转不灵,得不到现款,于是有合会之举,仰求亲友帮忙,以助其成。说到合会性质,据作者所知有(一)摇会,(二)八仙会,(三)标会,(四)单刀会等四种。摇会或一个月一次,或二个月、三个月一次。每次到达会期,由首会人召集各会脚,用六颗骨骰摇之,点多者得会。八仙会则不用骰子,起始由首会人派定某人何时收会,依次挨收,至各会脚收完为止。标会则到期时,由各会脚投以标注,标多者得会。单刀会的各会脚只交一次会银,以后由首会拈阄拔还。

  上海滩上摇会最多,至一会数目从数十元起到数干元为止,各视首会人的身价和需要而定。每逢会期,都借茶馆为集合地点。八仙会则内地很多,沪上较少。标会含有投机性质,往往无结果,沪谚有“十标九散”之谣,即十个标会有九个半途解散,不能圆满结果(标会中分统标、挨总标等区别,挨总标较为可靠)。至单刀会只交一次会费,故曰“单刀”,全以挨情求面请人帮忙,最为合会中之下乘。

  ◎抢油主

  每逢新开店铺的第一天,俗有“抢油主”之风。什么叫做“抢油主”?就是这天一窝蜂去买便宜货。因为新开店铺要号召主顾起见,将各货廉价发售,故已成为相沿之风气。新开第一天的早晨,店门未开,必有许多主顾一窝蜂的走来,人声喧闹,争先恐后,男女杂沓,拥挤非常。他们的来意,异口同声的说道:“抢油主!”“抢油主!”

  不论什么食的、用的、穿的、戴的各种商店,到那第一天开张,必有这种热闹状况,且店铺的场面越大,“抢油主”的更为踊跃,都道这爿店铺大,资本厚,必定肯牺牲多量血本,举行只此一遭的蚀本生意。

  今年春天,南市新开一爿糟坊,门口贴出一条黑字红纸,大书“本号择定某月某日开张”,更使人扬言道,恐开张那天主顾拥挤,有招待不周之处,先出卖油票:譬如市价每块钱只可买油五斤者,它特放盘二斤,可得七斤。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争先恐后去买票,两三天之间,卖出油票六千多张。等到开张那天,大家持票前去取油,不料走到这爿宝店门前,依然双门紧闭,先前贴出的开张红纸条也不见了,碰碰门,又毫无声息。大家疑惑起来,群往警署,控告它诈欺之罪。后来署长派员去将店门启开,瞧见屋内只有空油篓数十只,桌凳几件,别无他物。骗子已挟款潜逃,踪影全无。这一幕“空城计”很觉得滑稽之至,而一般贪便宜人要想抢着油主,结果吃不到什么便宜油,反被骗子骗了油价去,世之好贪便宜者,应以此为戒。

  ◎米蛀虫和地鳖虫

  吃米饭的朋友和买卖地产的朋友,沪人均戏呼他们“米蛀虫”和“地鳖虫”。这种诨号加在他们的身上,也有缘故。因为厕身米店或米行的老板伙计和贩售地皮的掮客,他们门槛极精,信息也很灵通,物价的消长、市面的变迁,他们都能烂熟胸中;做起买卖来,口中说得天花乱坠、面面俱到,到了后来,他必利益倍蓰,腰包充盈。

  ◎滑稽公司

  按照现在商业公司的名称,只有无限公司、有限公司和两合公司数种,其他像个人经营和二三私人集资合办的,概不碍称为公司。可鄙沪上一部份的商人,毫无常识,往往有独资经营、范围极小的商店,也挂起“公司”牌子来,自谓称了公司,就可以荣耀万分,岂不可笑?近来菜市街上新开一爿小卖店,居然也高挂“粽子公司”。甚至卖五香豆的朋友,他那只盛豆的篮子,也悬着小小铜牌一方,上面刻了“天香公司”四字。这种公司,不但取得岂有此理,而且觉得滑稽之极了。

  ◎狂潮之一瞥

  上海滩上每逢产生一种新事业,只消时髦些、发达些,就会有人跟着学步,如潮水一般的蜂涌起来。有人说,因为上海人富于一窝蜂的天性;也有人说,上海地近大海,天天饮足了含有潮水性的自来水,故一窝蜂的性质已成为上海人的第二天性了。

  最远的,在清季发生过一回橡皮股票潮,入民国后,最大的是交易所潮,其他如话剧潮、卷烟潮、牙粉潮、画报潮、横报潮、模特儿潮等等,潮来潮去,已牺牲了许多金钱和许多生命。

  最近的电影潮和武侠小说潮还在继续产生,方兴未艾。唉,上海的狂潮!

  ◎摩登化

  现下上海所谓一般新时代的女子,她必穿了短旗袍(也有着短大衣的),着了高跟皮鞋和肉色丝袜,烫了水波式的头发,画了笔直细长的眉毛,面涂了浓厚的脂粉,唇涂了血色的口红,着了短裤,挟了皮包。这是一种什么装束?即她们竭力仿效的摩登化,也是现代最时髦、最从新的装束。“摩登”是外国译音,就是新式而有次序的女子。吾说她们力摹摩登化,已有七八分相象。可惜两乳不高耸,头发不金黄,鼻子不高大,眼睛不深陷,和真正道地的外国摩登女子相形之下,还差一些,也是她们的遗憾。

  ◎鸡叫做到鬼叫

  闸北之青云桥、谈家桥、天通庵桥一带地方,为丝厂、绸厂、布厂最多之地。该处地近荒郊,又为各殡舍和义冢坟集中之处。各厂规定的作工时间,每天清晨四点半天没明亮即须到厂工作,直到下午六点半才放工休息,每天工作在十三小时以上。“一.二八”后因各厂业务清淡,工资都一律减发,向系六角者现发四角,四角者现发三角,而各女工依然纷至沓来,大有人多工少之慨。

  在夜色苍茫间,各女工从厂中回来,手里拎着食器小篮,向人苦笑道:“鸡叫做到鬼叫。”这一类叹息的话,吾人如从她们身畔走过,可以常常听得到的(按天没明亮,正鸡声喔喔时,她们已经进厂工作了;秋、冬日短,到了六点钟已满天昏黑,野坟丛墓间磷光闪烁、虫声唧唧,故有“鸡叫做到鬼叫”之叹)。

  ◎张竞生的《性史》

  民十五,国立北京大学教授张竞生氏,忽编辑了一本《性史》小册子,专演述男、女两性间的接触事。封面刊着“北京优种社”出版,书底不刊版权,连头带尾共只十篇文字,用三十二开纸印刷,不过六十张而已,定价一元,实售八角。出版不多时,竟能哄动一时,购书人不以为价昂。叠次再版,共印了五万多册,一概卖完。后来要买《性史》的人,居然有钱没处买,竟至辗转访求,或者登报征觅的也很多,其吸引力的伟大,可想而知了。这本书开首即说“天下第一乐事,莫过于雪夜闭门读禁书”两句,又他序文前段引用怪杰金圣叹批《西厢》的口气说,“这部《性史》不是淫书,若有人说他是淫书,此人后日定堕拔舌地狱”等一篇大道理。后来这本小册子畅销了,旁观的瞧得眼红起来,就此你出版一册《新诗》(谐《性史》),他发行一本《性艺》,最盛时代,这类书籍倒有十几种之多。后来当局一声令下,谕饬查禁,才风流云散,不敢公然出卖。

  张先生本是一位大学教授,又是哲学博士,不去研究教育和哲学,却平空地去推阐“性”学。他的思想行为和寻常人划然不同,故社会上群呼张博士为“怪博士”。

  ◎烧头香

  目下虽说是色色维新的时代,可是烧香拜佛的迷信却还不能革除,逢到什么菩萨诞日和废历朔望,一班善男信女到各庙去烧香拜佛,还是很多。南京路的保安司徒庙(俗呼“虹庙”)、城内的城隍庙、铁大桥堍下的天妃宫,这三处的烧香人最多(现下天妃宫已改作党部和学校,羽士已逐出,偶像也焚毁,这一处的香烟早已绝迹)。

  到了废历元旦,又有所谓“烧头香”的可笑举动。什么叫“烧头香”呢?就是这天第一人跨进庙内去拈香膜拜。他们以为烧着了头香,菩萨老爷必鉴其虔诚,大施福泽,这一年定有发财降福的希望。后来烧头香、求福泽的人越弄越多,你也抢先,他也提早,竟有到除夕晚上九、十点钟光景,他们已经去烧香。头香烧着了,必欢天喜地的回来,可以过它一年做梦似的快活光阴。

  ◎燕子窠命名之释义

  现在华、租各界,私卖灯吃、供人吸烟之处,名曰燕子窠。这三个字的意义,恐一般嗜好同志都不能解释得出罢?从前烟禁令下、烟馆初闭、烟膏店未停的时代,有一种公司烟间乘时产生。怎样叫做“公司烟间”呢?就是只备灯枪,不备烟膏,吸烟人自己备好了烟膏到公司烟间去吞云吐雾,和在烟馆内吸食相同。做老板的别无利益,只贪图烟客吸剩的烟灰,借以谋利。而烟客带烟进去,如燕子衔泥状;更且吸烟地方,室小人众,烟客大都对面直躺,又如燕子在窠中偃息时仿佛,故以“燕子窠”三字唤之。到了目今,不但上海一隅如是称呼,即江、浙内地各处私设烟馆、供人灯吃的地方,也都是叫作燕子窠。不过现在的燕子窠备好卧榻灯枪,煮好大土、小土,供人随意吸食,十分便当,嗜好同志更不消自己带烟进去,和初创燕子窠的时代又有些不同了。

  ◎广东人的迷信

  江、浙两省人民的确是很崇拜迷信,已为全国所称道,但是广东人的迷信程度却也很高。你瞧,南京路之虹庙、城内之城隍庙和各处著名的庙宇,到了废历朔望及元旦,他们都携妻挈子,毕恭毕敬的前来拈香祝祷的,很多很多。就是“瞎子大亨”吴鉴光的装神弄鬼、撞钟击鼓的把戏,他的老主顾也要算粤帮为最多。

  广东人对于地主老爷也很崇拜。他们家家屋里的壁角落边或台子底下,都贴着红纸一张,大书“福德地主神位”字样,天天早晚焚香祝祷,常年如是。每逢初二、十六,还要猪头三牲、红烛高烧的叩头敬神,他们的口号叫做“烧路头”。这种迷信只有粤帮是有的,其非广东人很少奉行。

  ◎拉风

  二十年前电气风扇还未风行时代,到了夏天,商铺中如绸缎店、剃头店、酒菜店以及戏园中的包厢等,都临时装上几面白竹布做成长方形的风扇,扇端系了长绳,由人牵动,凉风即习习而生,此种土制风扇,名叫“拉风”。考究些的,竹布上面也涂着书画。稍为体面的人家,也都装置一面或数面。等到电气风扇盛行以后,此项拉风就归于天然的消灭了(据说内地未有电气事业的所在,现在仍有装置拉风者)。

  ◎打醮

  每年至废历六、七月间,打醮(太平公醮,亦即盂兰胜会)之举竟风起云涌,普遍了全上海,迄未革除。至他们打醮的意义,说道赈济孤魂野鬼和常保平安康泰。但当此科学昌明时代,作这种可鄙举动,足见人们之太无意识了。

  打醮有独打的,有合作的。独打即自己独自出资,不费他人分文。合作即一里之内、一路之间,挨家逐户,共同出资。事先有人持了捐簿逐家劝捐,付款以后,门上贴了一条黄纸,上写“太平公醮乐助几元”,作为标帜。到打醮的那天,用长草绳系满着锭帛冥衣之属沿门悬挂,这不知又是什么顽意。醮时,先在高台上诵经;经完再举行杂耍,阎里妇孺群往围观;等到杂耍完了,然后焚锡箔、化冥衣,一场醮事就算完结。不过他们很郑重地举行打醮,为的是赈济孤魂野鬼,虽属迷信,情还可原,为什么又要夹入一班杂耍,嘻嘻哈哈闹个不了?且扮演人浪语淫声,丑态百出,如此怪象是媚鬼呢,抑逗人呢?吾不可解。

  各巡捕房附属之救火会,也每年举行打醮,且于三天前悬旗示众,名曰“飘红”。据说,西人方面曾经目睹过赤老(即鬼),故也乐为赞成。

  ◎不守时

  沪人有一种坏脾气,逢到开会或赴宴等事,常常不守时刻。例如二点钟开会、六点钟聚餐,倘使应时而往,不但无一来宾,而具名相请的主要人和折柬相邀的主人翁也都踪影全无,迟迟未到,必要挨延许久,才姗姗而来。这种怪象已成为社会上普遍的恶习惯,故计时之钟表虽家家齐备、人人都有,不过当作一件时髦的装饰品,不作守时刻用的东西。

  而且不仅开会或赴宴如是,他若亲友邀约、赴行办公,也都不能遵守订定时刻。故八年前,特由负资望的中西人士想出了一种救济办法,乃将时钟拨快一小时,每只时钟上面加一红长针作为标记。首行拔快者,为外滩江海关之大钟,就此群起效尤,都依照海关施行,每逢开会等事,必书明新钟几点(譬如下午新钟二时,实则只下午一时)。后来钟虽拔快,而不守时的恶习惯依然不能打破,徒滋纷扰,故未满半年,这个新钟制度也就无形的取消了。

  ◎市虎

  在那电杆木上,常常可以瞧见“马路如虎口,当中不可走”的警告纸,可是“市虎”(即汽车)杀人的惨闻依然不断地发生。在遇祸之人,血肉横飞,伤胫断腿,宝贵生命殁于俄顷,自然是不幸极了;而在汽车夫方面,又往往说道倒霉者自己不小心,于人何尤?不过平心而论,汽车和伤者、逝者应彼此各任其咎,才是平情之道。

  各马路上两边水门汀路为人行道,专为人们步行而设。穿过马路,既有红绿灯示众,又有警捕指挥,如人们能依此而徐行慢步,自少意外横祸。奈有不经意人常常喜欢在马路当中踱方步,穿过马路也不依照红绿灯之变换和警捕的指挥,急急地冲过去。逢到汽车疾驶而过,不及刹车,往往肇事,其原因都属于此。

  惟有在冷僻转弯抹角地方,汽车忽倏地冲出来且不揿喇叭警告,致发生惨剧者,也常有所闻。这种责任,理应归汽车夫独负。

  总之,在“市虎”繁多处步行,人们须处处留神,实行“马路如虎口,当中不可走”的警告,才少送掉几条宝贵的生命。最近据公共租界工部局报告,过去的一年中(即民国二十年),因车马肇祸而死亡的人数共达一百三十三人,受伤的人数共达四千三百多人。这个统计,岂非骇人听闻吗?然此不过公共租界一隅而言,还有法租界和华界方面却不在内。倘一一统计起来,其死亡率和受伤的人数断断不止此数。又车辆杀人,更不限于汽车,而电车、马车也会肇祸。

  ◎红绿灯

  沪市为通商要地,中外毕集,马路上一天到晚的各种车辆竟至鱼贯不绝,拥挤万分,故在各冲要路口,派遣中、印巡捕持棍指挥车辆和行人,以免疏失。后来因最热闹路口专靠巡捕指挥犹恐不周,特装设红、绿电灯各一具,由一捕专司其职。譬如车辆和行人欲穿过马路,用绿灯示之;如系红灯,不许穿过,只可直行。每天从上午六点起,晚上十二点止,为红、绿灯互转时期;十二点后,红、绿灯也都熄了,因此时行人和车辆较少,不至再发生意外之事。

  这红、绿灯的装置,闻各国各大都会久已施行,而在沪上装用,不过四、五年的时候。

  ◎名人与花柳

  海上为淫风最盛地方,卖性的妇女滔滔皆是,欢喜猎艳的很容易患花柳病,而花柳医院和花柳医生因此也最多。它们因欲生意兴隆,不惜牺牲巨大的金钱,在各报上登载很使人触目的广告,引起病人的注意,而且广告后面必列着几位海上名人具名介绍。它们的意思无非炫耀自己医术之高妙,故许多名人乐于替它揄扬。

  不过吾有点不懂,岂所谓名人也者个个患过花柳病,经过这位医生治好的,以故代替介绍,聊图报德?如非患过花柳病,是这班医生所冒窃的,为什么不声明一声,情愿被他们利用呢?

  ◎此地不准小便

  街头弄口的墙角上,多印着中、英文合璧布告道“此地不准小便,如违送捕究办”字样,但是要小便者依旧在此小便,并不因有此布告而不便。本来,随地溲溺,粪汁满地,臭气触鼻,实属有碍公众卫生,稍知自重的也不愿明知故犯。但是地面上公厕太少,人们偶因便急,没法找到公厕所在,只得随地的便一便了。

  有些地方,特为画着一只乌龟,并题了几句俗不可耐的歪诗,以示警告人们不准在此乱便。不过越是在乌龟底下,小便的人越是来得多,要想拿乌龟来吓人,反而失掉其效用。总之,便急的人并非故意要违章,实因急切找不到便之所在,只好不得已而便一便了。

  ◎打样

  建筑房屋之先,须先打样(即房屋之图案)送呈当局,请求核夺,核准之后才可兴工建造。在建造期间,当局常派有职员前来查看工程。倘建造手续和打样不符合及偷工改料等弊,一经查出,立令拆卸重建,丝毫不许含混。倘关于公众来往地方的戏院、游戏场、旅馆等建筑,更特别注意,因公众生命寄托所在,不得不格外郑重。

  此项核夺机关,公共租界在工部局,华界在土地局,法租界在公董局,他们都派有专员专司其事。

  还有各商店每天收市,也叫“打烊”。“打烊”和“打样”,音似同而意义大不相同。

  ◎抛沙掷泥

  妇女们乘坐人力车在路上经过,常有顽童和不道德者抛沙掷泥以取笑乐,更有用小洋钉、碎玻璃乱掷者。等到停车责问,若辈早已远扬无踪。也有站在阳台上面,伺隙抛掷。这种恶作剧的无赖举动,小则污人衣服,大则伤及头目和流血惨事,殊为可恶。顽童无知识,情还可原;成人之徒也如此的轻佻胡为,实属罪不可恕。

  从前每逢废历元旦,娼妓和人家妇女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坐了车子兜喜神方,游四马路。一般无赖购好金钱炮,在各茶馆的阳台上啜茗等候,瞧见车辆经过,他们就取出法宝,任意抛掷,劈拍声浪响彻云霄,掷中妇女面孔则拍手狂笑,以表胜利之意。后来租界当局一再严予取缔,此风方才消灭。这种无意义的轻佻行为,和顽童的抛沙掷泥,其罪相等。

  ◎搭客要找保证

  自从前年行驶长江外海各洋商轮船常有匪类扮充搭客混入,驶至中途,忽各执凶器肆行搜劫,抢完了,乘预先约好的盗党小轮,呼啸逸去。船主吃了这个亏后,为防微杜渐计,实行一种搭客保证的办法:搭客到船局去购票时,先给你一份空白保单,照单填好,并须殷实铺保负责盖印,才许你登轮。倘使途中发生意外,须令保人赔偿损失银二千两。轮船到达目的地平安无事,此保证才作废。保单格式如下:

  立保证人×××号,今保到××年××岁,

  ××省××县人,职业××,今搭某日××轮船

  往某处,所带行李内或身上如有挟带军火、烟土

  或违禁品等被海关或其他官厅查出,或本人途中

  有干连任何强抢、盗劫之举,保证人自愿一概承

  认赔偿二千两为止。恐口说无凭,立此保证存

  照。

  立保证人签押保证人住址

  自施行这个搭客保证后,在轮船上虽可平安无事,而在搭客方面颇多麻烦。倘使正当良民欲趁轮船,找不到殷实铺保,只好望洋兴叹,不能出门,这是多么的不便!近闻外商各公司早已实行此搭客保证,仅招商局还未施行。

  ◎大舞台对过

  在下层社会里或妇孺口中,常有一句口头禅,叫作“大舞台对过”。这句俗话,不知道内幕的人往往莫名其妙,其实是一句腰斩过的表白话。因为大舞台戏园对过开着两爿糖果店,比屋而居,招牌都题“文魁斋”,且每家店门前悬着一块市招,正面画了一只大乌龟,旁书“如有假冒者是此物”。那只大乌龟底下,还有“天晓得”三个字,两家市招均书画一样。它们的意思,欲表明吾们是首创老店,其它都是假冒。不过两爿文魁斋,都自己说它人假冒,究竟那一家是假冒,那一家不是假冒,实在使人莫名其究竟,只好归之于天晓得了。

  譬如有一桩事,冤枉了某甲,某甲竭力辩白,末了更说一声“天晓得”。甲的意思是说这桩冤枉,人们都被蒙蔽,只有天老爷晓得(晓得即知道之意),故有“天晓得”之说法。后来索性不说“天晓得”,改说“大舞台对过”,岂不成了一句腰斩过的土话吗?但是初到上海的民众和不知社会情形的人们,听了“大舞台对过”一句土话,都会如堕入五里雾中,瞠目不知其出典。

  这么一来,无形中倒代替两爿文魁斋做了不少的宣传功夫,因说起“大舞台对过”,就会联想到文魁斋去,而文魁斋方面也得了不出代价的无数宣传员。

  ◎马路政客

  社会上有一种人,问问他们的职业,非士、非农、非工、非商。既非士农工商,究竟是做那一项职业呢?他们的职业,乃是跳出寻常职业以外的一种特别新职业,名叫“吃团体饭”。

  吾国人民向来如一盘散沙,如果有人结成团体,原是一桩极好的事情。不过这般人所组织的团体,并不是为着国家和社会着想,纯为自己捞钱出风头计、为做官发财计。因此他们团体的名目虽很好听,问问他们所在地,只有亭子楼一间,或灶披间一方,他们办事的人物也只有三数人而已。

  他们的拿手本领,唯“钻头觅缝,信口开河”八个字,为他们不二的秘诀。瞧瞧他们的外表,交际是很广阔,衣服是很华丽,口才是很擅长,与人谈话充满了仁义礼智信。故没有拆穿西洋镜以前,固然是一位热心爱国的好男儿;倘使拆开来一说,他们的热心……爱国,都是为着自己吃饭……捞钱。

  逢到国家有灾难,政治有剧变的当口,他们必诌成很长的快邮代电或什么宣言,送到各报馆去,要求登载,馆方一经披露,他们已如愿以偿。至于电文中的各种主张,请问那一桩能够办到,那一项能够实行,都如痴人说梦,空言欺人罢了。

  现在吃团体饭的活动份子,少说些也有好几千人。他们的目标,不但是骗碗饭吃,一天时来运来,还可以发财……再可以做官。

  他们天天挟着一只大皮包,忙忙碌碌的东奔西跑,赶做他的特别新职业,因此人们都尊他一声“马路政客”。

  ◎欧化

  现在一般摩登的青年和有钱的富翁,不但对于衣、食、住、行都崇尚欧化,即如起居一切、语言动作,也都仿效西式。如衣非西装不着,食非大菜不快,住非洋房不乐,行非汽车不走,还有屋里的装饰、身上的穿戴,都统统西式是求。叫起人来,满口“密斯忒”、“密斯”;写中国字,必喜横写;吃食水果,也要吃外国货;生病吃药,也要购外国药;连断了气直了脚,也要困一口外国的玻璃棺材,才觉心满意足。

  在他们的心目中,中国的东西样样是不好,中国的习惯又样样是腐败,要做时髦人,非式式学步欧化,不能算头等漂亮人物。

  有人说道,这班新人物抱有大志愿,他们恐中国灭亡以后求不到立脚地,故预先欧化起来,以后可与外国人同化,免受亡国的苦楚。吾道这条妙计好是好的,可惜你的头发不金黄,鼻子不高耸,眼睛不深陷,皮肤不白色,将来你虽满口的“也斯”长、“也斯”短,因为你的尊容如故,决不错认你是外国种。国亡以后,依然要受亡国奴之非人生活,到了那时,这条妙计岂非等于白费心思吗?

  ◎小鬼

  上海滩上,赤老(即鬼之代名词)真多,因为常常听见人们骂起人来,总是“赤老”长、“赤老”短,这个骂鬼的声浪,早已普遍社会。且“赤老”上面,大都加一“小”字,意者做了“赤老”,当然要列入“小”字之列,不登“大”雅之堂了。

  从前娼门中有一句口头禅,叫作“礼拜六,洋行小鬼叫出局”。到了礼拜六夜里,一班吃洋行饭的人胡天胡地去玩娼和叫局,故有此一句口号。等到银行盛行以后,更多一班吃银行饭的人去白相堂子,故又叫“礼拜六,银行小鬼叫出局”。她们背后骂人“小鬼”(沪音读居,北音读管),大约指洋行和银行的客人体魄矮小之故。不过吃洋行银行饭的人,未必见得个个是侏儒一流,她们称“小鬼”也者,或许含有轻亵之意。据作者意思,人们骂人曰“小鬼”或“小赤老”者,不外乎两种原因,一指体魄矮小,一含侮辱之意。

  在常人口中,倘使对人骂了一声“小鬼”,势必要起冲突,或者要酿成动武活剧。如果这一句骂词,出于摩登女子或娼门姑娘樱口中,被骂的人不但丝毫不怒,反而觉得有无上恩宠,遍体松快,更有嗔怪美人不多骂几声“小鬼”,使他尊骨多轻松一回。

  ◎棺材店里的鬼戏

  每逢废历朔望,棺材店里老板照例有祭棺之举。到了那天,他们开了后门,将一口棺材倒屁股的竖起来放在后门口,燃点着香烛,焚化了纸锭,就算完事。他们的意思,希望将棺材颠倒竖起来,明天会有生意到门(倒、到同音)。

  到了除夕那天,他们又有什么祭材神举动,除点香烛、焚纸锭外,还有一副猪头三牲。老板也衣冠楚楚的一跪三叩首,等到叩头完了,再用一柄破扫帚,叫匠工在每口空棺材上狠命的抽击一下,并喃喃说道:“你如有灵,请你快快的出去。”意思就要明岁大年初一,就有一批好主顾到门来买一空。请问他的存心怎样?这就是他们的鬼戏。

  ◎茶馆

  从前南京路、福州路、广东路三块地方的大茶馆很多,并且有广式、苏式、本地式等种种的分别。到了现在,昔称最多地方的茶馆,早已关的关、歇的歇,目今所存者已无多了。

  十几年前最著名的广式茶馆,如同安、易安、全安、福安、怡芳、同芳也都一律停业。还有一家牌子很老的五龙日升楼,也因生意清淡,自动的收歇。日升楼地处南京路、浙江路、湖北路之间,为五路衔接要道,开茶馆的老板题了“五龙”,却还名副其实。最近在日升楼遗址,新开设一家方壶酒庐。茶馆变为酒馆,有茶癖的人们过此,只好望茶兴叹了。

  最近方壶酒庐也关了门,改开一爿广式酒馆。

  ◎吃包茶

  吃包茶者,每天在固定的时间里,必到一家茶馆去茗饮。这种朋友,都属于工友和掮客为多,他们人数既众,每天必去,故以吃包茶来得合算。

  吃包茶怎样吃法?预先在一家茶馆某堂口内,认定一只台子(也有认定困榻的),并认定每天泡几壶,约在什么时候必到,以及每月茶资若干、小账多少。接洽妥当后,每天到时,堂倌必先将茶壶、茶杯放在台中以作标识,等包客来吃。老上海人跑到茶馆里去,看见茶台上放着一堆茶壶杯,虽阗无一人,也不去坐。倘你不知其故,要在这台上吃茶,堂倌必婉为拒绝。

  从前大烟间公开时候,也有吃板灯之举,即烟客预定天天到这只榻上去开灯吃烟,名叫“吃板灯”,和茶馆里面吃包茶,是同一的意思。

  ◎小账分文不取

  各茶馆的价牌上,大都标明:“早茶每壶若干文,午茶每壶若干文,小账分文不取。倘使强索,告明账房,立即斥退。”写来如此明明白白,一若真真分文不取者。考之事实,又大大不然。堂倌收资时,必于额定外要加收二三十文,或五六十文不等,才放你走出。倘使你照价牌上给资,他必一百个不愿意,并说还要叨光小账,这个恶例可称全上海的茶馆都是一样。

  “小账分文不取”的效力既等于零,不如索性改写“小账随客酌给”那就好了,更可免除茶客付给茶资时多加一番麻烦和争吵。

  ◎堂彩以外之堂彩

  什么叫“堂彩”?就是小账的代名词。人们到了酒菜馆、宵夜馆和杂卖店去饮食,例如正项共计九块钱,他开起账来,另加一成堂彩一块。照例九块钱加一,只九角足了,然而他们都算一块的,共计十块,临别时还要叨光小小账一块(洋泾浜英语呼“客姆赏”)。故而未付小小账之先,他们格外来得巴结,大献殷勤,其目的只在金钱而已。如此算来,岂非食去九块钱数目,小账和小小账倒要费掉两块钱呢?此之谓堂彩以外的堂彩。

  据说这种小小账的开始,从前本不大通行,后来有了一班阔客和公子哥儿,视金钱如泥土,自谓请客应酬那肯惜钱。开始之后,到今已成为惯例了,至于大阔老付给小小账时,加四、加五的滥给也有,不过这是一种例外。

  ◎送元宝

  每年到了废历十二月初一至三十日止,浴室和茶馆例有送元宝之举(即是打抽风),对于老主顾则一律送的。用青果(即橄揽)十余枚、橘子二三只,装入小黄篮及小蒲包里,拎至主顾前说道:“请用元宝”。末了,至少须另给大洋一元,或二元、五元,才称谢不已。倘使仅给几角小洋,他们谢也不谢,勉强收去。现在有几家浴室,已不用黄篮蒲包,只将青果、橘子摆入磁盆里,惟茶馆里仍多用黄篮蒲包者。别种商店对于常年老主顾,到了年底只有客气对待,而浴室和茶馆反欲在老主顾前大打其抽风,真不可索解。

  又至废历年底与新年前后十天,各浴室浴资每客加倍收取,其他擦背、扦脚、剪发也一律加倍。茶馆只新年五天加倍收资,名曰“元宝茶”。

  前岁黄楚九在世时,以所开之温泉浴室乃打破此恶例,特登报声明,取消打抽风和前后十天加倍收费。同行中虽多侧目,而在主顾方面则多乐道了。

  现在有几家仿效温泉,也不送元宝,更有前后十天并不加价,照平常一样,不过是少数而已。

  ◎看热闹

  上海的人们,最欢喜是看热闹,尤其是下层民众更看得起劲。像某公馆出丧哪、某庙赛会哪、某处火警哪,都能哄动不少的男男女女丢了正事不干,聚集了许多人前去看他一看,才觉心满意足。有时候碰到马路上巡捕捉小瘪三,隔壁人家夫妻俩争吵,也会哄动一群人去瞧瞧。他们看热闹的兴致的确很浓厚而有味,在旁人看来实在是无聊得很。

  抄把子很容易发生不幸的事。碰着歹人在内,不服检查,就要砰砰碰碰的开枪,这是何等地危险?在理应趋避不遑,而欢喜看热闹的人们,每逢检查,大家也会哄上来瞧一个饱。不过遇着触霉头时候,没有眼珠的流弹飞到你身上来,就会发生极大的危险。这叫做活着不耐烦,自己去送死,真是何苦!

  ◎无意识

  “天皇皇,地皇皇,吾家有个小儿郎,路过君子念一遍,一唿困到大天光”和“出卖重伤风,一见就成功”。这种顽意,在那墙壁上或小便处,是常常可以瞧见的。

  小孩夜间啼哭和人们患了感冒,应用正当的手续来制止和医治,那有写了几句俗不可耐的字条儿贴在墙壁上,就可以如愿以偿吗?这种一相情愿的办法,适足证明无聊而又无意识,而人们知识的幼稚,这么一来,也就暴露无遗了。

  ◎医院

  各马路上的什么医院什么医院,竟至触目皆是,其多如鲫。它的数量额,虽然不及剃头店、烟纸店那么多,如果要统计一下,也着实不少咧!

  其实要称到医院,须有广大的房子、完备的器具、各科的医师和受过训练的看护士与看护妇,如仁济医院、同仁医院、广慈医院、红十字会医院、广仁医院、宝隆医院、上海医院等等,才可称得起医院两字。

  可笑现在各马路上的医院,只租借店面一小间(至多也不过租借市房二三幢),也挂起医院牌子来。它的招牌上面,居然能说统治百病,不论内外花柳、险症重病都可治疗。其实它的内容,只有一个全知全能的医师,一天到晚串着独脚戏;至于设备方面,既无病房又没看护,至多不过雇一助手和一仆役而已。

  它们的业务虽称统治百病,其实却注重花柳一门。上门看病的主顾,大半属于花柳一类,对于病人,往往打上一针六零六、给付一些解毒药,就算完事。其它险症和重病,决不请教它们的,即使有之,它们也只好敬谢不敏了。

  依事实而论,这种小组织,只可称一声某某治疗所或某某诊所已经够了,何必要大言不惭地自称医院呢?

  ◎基督教

  基督教包括天主教、耶稣教、希腊教三种,该教宗旨以博爱和救人相号召。其实一究其真相,完全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和麻醉青年的开路先锋。基督信徒一再诋淇国入迷信神权及崇拜偶像,而他们迷信基督,也和国人崇拜偶像,其心理初无二致。不过他们迷信一神,可称寡神教,国人崇拜偶像是迷信多神,可称多神教罢了。

  耶稣教多以英、美两国人为主人翁,天主教以法国人为主脑人。言其势力,天主教较耶稣教为雄厚。试观徐家汇一地,教堂之伟丽、财产之众多、信徒之繁夥而团结,已可见一斑。他若内地各城市各乡镇,多有十字高耸之天主堂,耶稣堂比较则少。更有只租借民房若干间作为传教讲道之所,天主教则无此简陋。

  耶稣教中多有什么会的分别,如伦敦会、圣公会、监理会、长老会、浸礼会等等,天主教则无之。

  最近九四老人马相伯先生演讲《我国积弱的原因》一篇,说起帝国主义宗教侵略的煽惑,极为沉痛。兹转载如下:

  我们有一部份人,已知道基督教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先遣队。因为他们借了宣传宗教为名,任意深入内地,以迷信神权最深的中国人,那有不被他们用深刻的手段感化了盲从了去呢?自庚子以后,全国没有一处无西教的踪迹。他们传教的步骤,先仗帝国主义的势力,在内地荒凉之处垦地开渠,大事拓殖,设立医院,举办学校,信徒求医、求学者,一概免费。在内地有了这两大利器,焉能不受人欢迎?于是信徒日增,但见十字架直立空中的教堂广厦连阡,教堂所在树木参天,道路平坦,周围花草鲜艳夺目。以枯涩未开通的中国内地,有此灵境,人民焉能不乐而从之?这西人魄力之大,无出其右。内地愚民一经迷信,终日祈祷,开口上帝,闭口天主、耶稣、玛利亚,不绝于口。一切思想喧然迷信化,不求努力进步,国家大势情形更其置诸度外。因为他们只有上帝,而无上帝以外的一切。这种被帝国主义宗教侵略包围下的人民,身为中国国民,只不过一条条的蠹虫罢了。而且西教在中国土地物质的占有,据最近调查所知,共侵土地八千七百万万六千万方亩,物质上的财产一万四千万三千万万元,数目之大,简直令人惊骇呀!人们看了马老先生这篇报告,当知各帝国主义传教之深意了。况且马老先生是一位天主教的信徒,故能深悉教里的情形,而作此摘奸发覆、极沉痛的报告,更值得人们的注意。

  前清之季,因教案酿成意外大祸,也有多起,结果不是丧失国土,定是赔偿巨款。创巨痛深的迹象,直到如今还留存着吾们的脑海里。唉!

  ◎大报最盛时代

  上海为舆论的中心,久已誉驰全国,且各大埠之办报人均观摩于上海报纸。但是到了现在,出版报纸之数量逐渐减削,至今日仅有《申》、《新闻》、《时》、《时》、《民》、《晨》六大报而已。比较民元时代,已数量大减。民元时之著名大报,除《申》、《新闻》、《时》、《时事》外,还有《天铎》、《民立》、《太平洋》、《中外》、《民权》、《中华民》、《启民爱国》、《神州》等八家,合之《申》、《新》等报,共达十四家之多,比较现下已减去大半。故追论上海大报全盛时代,当推民国纪元时为首屈一指(还有钱芥尘主办之《大共和报》、谷钟秀主办之《中华新报》、章保世主办之《民强报》,均民元后出版,故列于后)。

  ◎各报社评之变迁

  从前各大报第一张第一篇,必揭载一社评(亦有称“社论”、“社说”者)。曾忆周浩主编之《民权报》,每天长篇社评,多至三四篇以上。后来不知何故,《申》、《新》、《时》各报,都将社评一栏取消,改刊简括之短评。至短评体裁,闻系陈冷血、包天笑任《时报》编辑时,最先发明。第一张称“时评一”,第二张称“时评二”,第三张称“时评三”,惟仍不废社论。等到《申》、《新》各报废除社论,改为短评时,每天亦刊三评之多,如《时报》然。近年以来,第二、第三两张短评久已撤销,仅第一张刊一短评而已,《时报》则完全废除久矣。吾友毕公天说:“报纸之有评论,如人之有口。今评论之体裁废除,改为短评,宛如人口之已达不健全、不能畅所欲言的状态,或谓各报之仅留一短评,或完全取消,实具有不得已的苦衷。因言者虽无罪,动辄则得咎,反不如效金人之三缄其口,亦稳健免祸之意。近下惟天津各著名大报,第一张仍旧刊登长篇社论,且有敢言之誉。故最近胡适之氏批评全国报纸的精采,以天津为冠首,北平第二,而负有舆论中心点之上海反列入三等。唉!吾为之羞。”

  到了“九一八”国难以后,《申》、《新》各报,才将短评取消,改刊千字上下的论说。因为国难当口,欲有所申述、有所献替,寥寥一二百字的短评实在不能尽言,故都改为适中的社论。

  ◎报界四金刚之凋零

  《申报》史量才、《新闻报》汪汉溪、《时报》狄楚青、《新申报》席子佩等四人,夙有上海报界“四大金刚”之誉。论其地位和学识,虽各各不同,而蜚声报界则都不约而同。今汪汉溪先生久已物故,狄楚青先生也早已将《时报》让渡给金山黄伯惠,席子佩先生初创《新申报》时代烈烈轰轰,颇露锋芒,后因亏蚀不支,就完全脱离关系,回归青浦原籍休养,新近也故世了。说起现在报界的“四大金刚”,只有史量才先生一人,且史先生对于《申报》各事不大顾问,完全委托张竹平氏经理。以今例昔,使人不禁兴凋零之感。

  ◎野金刚

  嘉兴钱须弥(芥尘)先生在报界的资格很老,交际也很灵活,民二在福州路办过《大共和日报》,前几年又接办毕倚虹之《上海画报》,在天津更办过《华北新闻》,在辽宁办过《新民晚报》,和朝野达官巨绅均有相当的交际。今《大共和》与《华北新闻》久已停刊,很有成绩的《新民晚报》也让给赵雨时先生,而他老人家在报界的资望仍处重要地位,以故友人戏呼钱先生为“野金刚”(作者按:因汪汉溪、狄楚青、席子佩、史量才四人为上海报界的“四大金刚”,前面已说过,希读者参阅罢)。

  ◎报头下之洪宪纪元

  民国四年,袁世凯忽发帝制迷梦,不惜推翻中华民国。从登极到崩逝止,虽只八十三天,而沪上各报馆已大受其压迫。起初电令薛大可(薛为洪宪六君子之一,奉袁命在上海望平街南京路口开设《亚细亚报》,专事鼓吹帝制)转告各报馆:报边外的年月日,不准用“中华民国”字样,须用洪宪纪元,倘不遵从,一律查禁,并按名拿办。各报初置不理,后经薛君子威逼恫吓,无所不至,各报不得已才将“中华民国”四字撤消,改刊乙卯年几月几日,又将洪宪纪元用极小的六号字刊在报头号数下面,初看之几不可辨识。那时只《亚细亚报》一家,大刊洪宪纪元几月几日。后来蔡将军霹雳一声在€南起义,洪宪的活剧消灭,各报馆才得恢复原状。今日追思,还有余痛。

  ◎汪汉溪大捧林黛玉

  已故老名妓林黛玉,夙有“金刚”之誉。由娼而伶,由伶而妓,并一再从良,一再出山,统计一生不下二十多次。曾记民国七年黛玉最后悬牌为妓时,前《新闻报》总理汪汉溪先生捧之颇力,并送登一条封面广告,大书特书曰“潇湘馆主老林黛玉重行出山弦歌应征”十六字,极为看报人所注意。因为上海妓院向来不登大小各报广告,经汪先生这么一捧,老林的淫业的确借光不少。

  ◎十五年前之小报

  十几年前的小报,全上海统计之,不满十种而已。那时间的小报内容,只刊些游戏文章、滑稽专电、戏馆新闻和几条刻板式的花丛消息、几则颂扬式的戏剧评语,且都用四号字排刊,材料极为简单,不过是天天出版的,篇幅也是直四开,和现在流行底小报一样。那时印刷,除用铅字付印外,也有用石印印刷的。

  后来名记者余大雄氏首先发行了一种《晶报》三日刊(初发行时之《晶报》附在《神州报》赠送,后来《神州报》停刊后,《晶报》才独立发行,直到现在),很受社会上欢迎。等到三日刊之小报盛行后,而从前天天出刊的旧式小报就此陆续淘汰尽净,现下这种刊物久已踪影全无了。

  ◎现在流行之小报

  三日刊之小报风行以来,迄今已有七八年的光景,但是中间也有过不少地变化,如五年前骆无涯氏首创了一种横四开的刊物《荒唐世界》,专载嫖赌吃玩等荒唐事务,很能风行一时。后来什么“世界”……多至不可计算,当时读报的人们,目谓“世界化”。

  又不多几时,康驼背氏也发行一种横式小报,题名《牵丝攀藤》。这四个字本上海社会上一句俗话,是表明纠葛不清的意思,出版以后竟能哄动一时,几有打倒《晶报》之势。投机的人瞧得眼红,于是你出一张《瞎三话四》,我出一张《阿要气数》,报名越出越离奇,文字越刊越不堪。此类刊物,名叫“俗语化”的横报。后来因为《牵丝攀藤》报上刊了一篇《房中术》,期期披露,专写性交的门槛,愈登愈龌龊,为当局所注意,将要检举。于是这张老牌俗语化之刊物首先自动休刊,其他各报也陆续停锣息鼓,各各关门了。

  又过去了几时,更有一种什么“情”什么“情”的横报,也崛起一时。可惜世界化和俗语化的风头已过,大都发行不久,宣告休息。

  “情”的报纸过去后,又流行过一种横八开的刊物,报名多题什么“常识”和什么“秘密”,真是五花八门,不能喻其玄妙。到了目下,这“秘密”和“常识”的小报,也都没有了。

  现在流行的小报,还是直四开式。不过从最近的时候,又流行一种每天出版的小报,不过这种刊物和十几年前的旧式小报,它的编制内容是完全不相同的。至于以后的变化怎样,非本文范围内事,而作者也非预言家,恕我不能报告吧。

  ◎报馆街

  福州路之望平街,从前人们都称它“报馆街”,因为这一条街道虽短而报馆却很多,全沪的各大报馆差不多尽在于此。不过到了现在,关的关,迁的迁,所存在者只有《申报》、《晨报》、《民报》几家。《时报》和《时事新报》早已将编辑印刷部分迁到小花园及江西路去,望平街上仅设一发行机关和编辑部分。

  ◎卖朝报

  常常瞧见街头巷尾,有人拿着极粗俗的石印刊物,边卖边喊道:“说新闻来话新闻,两只铜板卖一张。”更故甚其辞,大造谣言道:“八十五岁老婆婆,下嫁了一个二八青春的小白脸,烧饭司务跌倒汤罐里;天齐庙里老和尚,开直了庙门,红灯花轿娶娇妻。”一派胡言乱语,引动了知识浅薄的男男女女围拢来,都要买一张看看。这种生意,就叫作“卖朝报”。

  ◎当、质、押

  一般穷光蛋的后门(沪谚称典当为穷人后门),大别之共分三种,曰“当”、曰“质”、曰“押”。押的规模较小,取息很重,人们一望而知。典当和质当的范围相若,取息相同,规定的赎取期限也仿佛,然而何以有当和质的分别呢?

  按照清季定制,开设典当,须到本省布政使(藩台)衙门去具领准许营业的帖照,倘使开设质当,那就不须领帖,故有此一字的不同。

  ◎当价

  从前各典当对于当价,金子和银子的当价最高,次则衣服,再次则珠子钻石。衣服一物,向来可有六折当价,至少可当对折。譬如一件衣服,值价十块,可以当六块,少些也可以当五块。可是现在不行了,衣服只有三四折可当,女色衣服更当不起,至多可当一二折。而奇形怪状的摩登女衣,竟有拒绝收当者。它们的意思有二层:一因银根奇紧,不愿多收进呆货(它们称衣服为呆货),故将当价折低;二因衣服式样年年改变,今年以谓时式了,到了开年已变为落伍,而于女衣式样的改变尤快,故女衣当价尤当不高。

  从前赤金市价每两在六十多块时,当价可当四十块一两。现下金价腾贵,每两已涨到一百多块,当价可当八十块一两。白银市价每两一块六七角,当价可当一块。金、银两项东西很为灵活,譬如今天满期,明天就可取出来,到各银楼交去,立可变成现洋。衣服满期后,还要等各提庄来购去才可换现,如各提庄不来交易,这种满期货色就会搁起来,各典当对于衣服当价的折低,此亦一大原因。

  各小押当对于衣服当价,比较大典当来得看高一些。不过押当利息重、期限短,虽说当得高,其实暗中吃亏也很多。

  ◎当几钿

  常言道:“典当是穷人的后门。”这句话的确不错,因为无产阶级的穷百姓进款有限,不够所出,常常要闹穷,碰着急迫的当口,只有当当头一路可应急需。

  穷人跑进典当门去质钱,坐在上面的朝奉先生竖起一只晚爷式的面孔,将东西翻了一翻、看了一看后,才大声问道:“当几钿?”这句问话虽是朝奉对待当户的客气话,其实朝奉心中,翻看东西后早已有着数目,不过假客气一回罢了。譬如有一种东西,当户要质五块钱,朝奉先生起初说三块,后来至多加上一块,合成四块,已算万幸。当户倘使不知趣再要噜苏,那朝奉先生就别转脑袋,不来睬你了。

  不过碰到大票头的当户去当赤金、珍珠、金刚钻和贵重细毛皮货,数目总在几百块或几千块之间,他们就换上一副面孔,虽不能和颜悦色殷勤招待,而讨人厌的晚爷面孔忽变为一只老大哥面孔,问起话来也和婉许多,不像对待小当户的神气十足,大声乱问道:“当几钿?”

  ◎徽骆驼

  各典当所雇的店员(俗称“朝奉”)以徽州籍最多,不但海上如此,凡各镇各县的典当店员也多徽人充之,故有“无徽不成典”之谣。沪人戏呼这班徽州伙友曰“徽骆驼”,不知是何用意。一说因为各典当的木柜台装得特高,店员高踞其上,势若驼背,有可望而不可攀之势,故象其形而戏呼之。曾忆往年徽人曹梦鱼发刊《骆驼画报》三日刊,已自认“骆驼”为徽州人的专有名词了。

  ◎押店之利率

  穷人的后门,除掉典当、质当之外,还有一种小押当,又称“押头店”。“押头店”的数量超出当质要多几十倍,马路上鳞次栉比,大有十步一押之概。押店的组织很简单,而对于押户取利独重,并不以月计而以期计,以十天为一期,每期取息三分,一个月计算之要月息九分,比较当质铺每月以二分取息,实际上已加多至五倍。押店所定之赎取期限也短,大都是六个月为止。不过也有每期取息二分或一分,赎取期限延长至十个月或十二个月者,这种押店究属不多咧。

  两广地方盛行一种“饷押”。什么叫“饷押”呢?就是兵士未得饷银以前,暂将衣物质资应急,等到饷银到手再去赎回。故沪上押店的主人翁,以粤、桂两省人为最多。

  ◎借印子钿

  社会上有一种重利盘剥、掊克小民的放债,名曰“放印子钿”。放债人从前以山西帮最多,缘山西人视钱如命,又精筹算。到了现在,除掉山西帮外,别帮也有了。譬如你借他十块钱,他当时先扣除鞋袜费一块,净得九块,又给你一个长只寸许的小折子,分六十天还清,每天拔还两角。到了夜间,他自来收取,在那小折子上打一“收讫”的小戳记,六十天后债款还清,这个小折子也就取消。譬如数目在几十元、几百元以外,其还债之法也照十块的例推算。倘和债主不相熟,借款时候也要保人,也要借据,不过借据上利息一项,都写照典起息,这是债主一方面的狡猾。

  债主的凶恶和重利,如上所说已可见一斑,故于津方面称谓“借阎王债”。不过凶恶虽凶恶,而借印子钿者都情情愿愿,甘之如饴,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贷借人或做小贩为业的,或在赌场中做股东的,他们今天借了十块或一百块,只消几天时候就可以盈出一倍或数倍的余利,以故对于放印子钿的人,无异是他们的救命王菩萨。

  ◎借皮球

  这个皮球,并非是学生运动用的大皮球,也非小孩顽耍的胶质小皮球,乃是社会上重利盘剥的一种隐语。譬如借债人要借一块钱的皮球债,天天付还利息五十文;借十块钱的,天天要还利息五百文,等到一块钱或十块钱的借本一次还他了,才可以作为结束,否则须天天还五十文或五百文,还到年深月久、一生一世,是永远还不清的,如球之周而复始,没有尽期咧。借印子债是天天连本拔还的,借皮球债是天天还利不减借本分毫的,其为重利盘剥,则又不约而同(最近《新闻报》载:南市某小贩因借皮球债,负担过重无力还本,就此寻死,可为一叹)。

  ◎一角过夜

  社会上重利盘剥的债主,除掉“放印子钿”和“放皮球”外,还有一种叫作“一角过夜”的重利。譬如你借他十块钱的债额,要每月取利一块,而且第一个月须先扣利息。再重利的,也有二角过夜呢,其取利之重,比较一角过夜还要加多一倍。“过夜”两字也有根据,譬如借期只有一天的时候就去还他,但是利息他们也要照一个月计算,故名“过夜”。不过现在借债和放债两方面,都改叫“一角过洋”或“二角过洋”了。

  放这种重利的人,除了国人外,还有一般印度侨民,也多备款出借。借的时候既要保人,又要署券,还要在券上盖好手模印,手续很为郑重。他的意思,恐防日后借债人的图赖,故不得不如此周到和麻烦。

  ◎各银行之钞票

  从前市面上通行的纸币(俗呼“钞票”),要算各外国银行发出的最多,如汇丰、麦加利和兰华比有利、花旗、正金、台湾等等。彼时华人一致信赖外国钞票,对于本国银行的钞票反不大信任。等到洪宪一役,袁皇帝为集中现金起见,电令中国、交通两行停止兑现。不过钞票停了现就等于废纸,而且要捣乱市面,摇惑人心。那时候宋汉章先生任中国银行行长,不奉乱命,照常兑现,天天兑去数百万块的现洋,他仍旧措置裕如,不露丝毫竭蹶态度。不多几天,风潮平息丁,华人对于使用本国银行钞票的信用就此一天提高一天。到了现在,市面上行使的钞票都是本国的,各外国银行的钞票反一天少一天了。追想起来,全赖宋先生的维持大功。

  华商银行发行纸币,要推中国、交通、通商、四明四家时代最久。继续而发行者,如中国实业、浙江兴业、中南、中央、垦业、广东、香港国民等各银行。据说发行纸币须先呈请政府核准,例如要发行一千万元数量,更须筹备现金六百万元、国家公债票四百万元,常存库内用为准备金,才可发行。

  市面上行使的钞票,以一元、五元、十元三种最多,其一百元和五十元的大数目钞票很少,只有大商家和大富贾手中常有来往。一般穷小子眼中,可谓一辈子不会看见的也很多。而大数目的钞票,各外国银行都有发行。华商方面,只有中国、交通、通商、中南几家而已。再有银两钞票,除外国银行统有发行外,华商银行不过通商一家。

  四明银行从前发行过二元一张的钞票,今也收回销毁了。美商友华银行发行过二十元一张的钞票,自从友华收歇后,此项钞票也都收回了。还有广东银行,也发行过一元、五元、十元的三种钞票,后来不知怎的尽数收回,现今市面上早无广东银行钞票的踪迹。香港国民银行的钞票,现也陆续收回,故市面上已无该行钞票。

  十五年前还有一家殖边银行,发出来的钞票很多,后来殖边倒闭,此项行使市面上的多数钞票就此等于废纸,一文不值,虽藏有钞票人组织什么债权团,起而呼援,扰攘几年,结果仍旧丝毫不生效力。

  前年中美合组之懋业银行也曾发行过钞票,等到懋业收歇,所发出去的钞票一律由清理处备价收回,且数量有限,不到几时都已收回了,故市面上没有受着一些影响。

  浙江实业和劝业两银行从前也都发行过钞票,不多几时也一律收回。民十六,中国、交通两银行鉴于市面上辅币(即角子)缺少,劣辅币又太多,特又发行辅币券(俗呼“角子钞票”)以救济之。中国分一角、两角、五角三种,交通分一角、二角两种,不过辅币券以十进计算,即十角数目可换国币一元,除去辅币贴水之麻烦。最近中央银行发行的辅币券,也一律通行无阻了。又闻平、津、辽、吉等省久已发行辅币券,更有铜元券,种类更多。

  去年农工银行也发行一元、五元、十元的钞票,票的颜色分红、绿两种。

  ◎满天飞

  银、钱两业的票子发出在外的,约分三种:(一)本票,(二)钞票,(三)支票。本票(俗呼“庄票”)系该业自己所发出,票面数目,小或数十两,多至几百几千几万几十万两。同行中对于某家发出之票,照例不分歧视一律收用,故有“满天飞”之荣誉。

  某庄或某行因有变故宣告停业,第一步须先清理发在外面之本票,以维同业信用;第二步才清理钞票;至第三步,始理存户存款。他们的意思,本票和钞票系自己所发出,为维持同业信用计,为遵守历来惯例计,故亟须首先清理(间有拆烂污的银行不收回钞票,如从前信义、殖边等银行,究属少数,可作例外)。存户系自己信用该行而去存储,故搁在最后清理。

  ◎抢帽子与捞帽子

  这抢帽子和捞帽子的顽意,并非小偷儿在电车上抛顶宫的伎俩,是交易所中投机人和经纪人一种损人利己、手快眼快的别名。什么叫“抢帽子”呢?譬如价钱小的时候买进来,价钱一涨马上就卖出去,并不搁在手中过夜,只不过经一经手,稳赚他几两银子,这叫“抢帽子”。

  做了经纪人,顾名思义,是专替投机人买进卖出,自己只赚若干佣金。但是佣金有限,不够他们的欲壑,便使出“捞帽子”的手段来,赚了钱算自己的,亏蚀了本推在别人头上,他们腰包中的花绿钞票大都是从这样多起来。所以精灵的投机朋友,虽已托了经纪人,也必须从旁监视,才免“捞帽子”的暗算。不过投机朋友精灵的少,浑蛋的多,大都托了经纪人做交易,自己却在家内吹吹大烟,叉叉麻雀,喝喝美酒,自谓意外财源就可滚滚进门。末了,意外横财得不着,反将自己的金钱整千整万地送进去,非弄到身败名裂、寻死觅活不休。

  ◎金价之贵贱

  欧战时代,标金仅二百余两,银楼合赤仅每两二十二元。那时候的金价可谓廉极,以现在之金价比较,适成五与一之比例。盖欧战时代,各国所贮藏的金条尽行兑出,以作军需之用,金多则价廉,理所必至。现在则不然,据说因二次欧战已在酝酿,各国均尽量罗致赤金,不惜转辗相求以备将来万一之需要,故市面上赤金愈少,求过于供,以致价值日涨无已。而舶来品因金贵牵累而价亦飞涨,吾生产落后之中国,其危险遂不可以胜言了。

  ◎马永贞与霍元甲

  三十年前有山东大力士马永贞者,来沪卖艺,扯起两面竹布白旗,大书“脚踢黄河两岸,拳打南北二京”十二字。据父老相传,马之神勇,很能压倒侪辈,中外翕服。后来马永贞为习俗所移,不常卖艺,专在马贩子身上滥索陋规,以达其不劳而获之目的。譬如马贩子在北方贩了一群马匹来沪鬻售,每头须先提出若干金孝敬马氏。倘稍予游移,永贞以相马为名,随手在马身上一拍,此马已受内伤,不能出卖了。于是马贩子和永贞结下深仇大冤,只畏马神勇,没法和他抵抗。后来马贩中有绰号“白蜡痢”者,素工心计,尝在帮中当众宣言,力称欲除马氏,必以计诱之才可成功。众佩其智,公推白蜡痢相机行事。

  公共租界大马路中有一洞天茶馆,为马永贞每晨啜茗之所,寒暑无间。某日清晨,白蜡痢备好石灰屑一大包,更选就饶有膂力之同党十余人,各持利刃短梃,预伏梯边。马才登楼洗脸,白乘其不备,手拿石灰屑力掷马面,马正仰面嗽口,猝不及防,两眼被石灰所迷,痛不可耐,且不能张望。此时各马贩子一齐上前,拳足交施,刀梃并击。结果虽将一代大力士摔死,然马贩子中也被打伤多人,可谓勇矣。倘不先将马眼眯盲,决不能致马死命。

  清末又有霍元甲者,河北人,擅内外功,膂力胜人,生平门弟子极多。尝闻西人诮我为“东方病夫”,愤愤不平,乃南下赴沪,先在张氏味莼园和著名欧西、日本各大力士角艺,结果都遭惨败,霍名亦大震。是时并率同门弟子辈组织精武体育会开门授徒,以普及柔术,一洗东方病夫之耻为目的,从者甚多。会霍有恙,曾遭惨败之某国大力士觑机会已至,以举荐医生为名,用重金赂某国医生乘间下毒。霍不察,竟此殒命,闻者痛之。矮子肚里疙瘩多,阴谋杀人本其专长,独惜北人爽直,不能防微杜渐,以致惨遭非命,吾国国术界从此失去一健将,实为不幸之极。

  ◎马玉山与洗冠生

  粤人马玉山擅制糖果,向在新嘉坡设肆经营,旋来沪上组设马玉山糖果公司。初在南京路东首赁屋两幢,营业殊不恶,继乃招股而大事扩张,迁至南京路福建路相近(即今天福南货号原址),自建层楼,高耸巍峨,外表颇壮观。未几又纠合沪绅,发起国民制糖公司,股本总额定为一千万元,先招四分之一,计二百五十万元。登报宣传后,沪人士鉴于糖业利权之外溢年耗甚巨,又鉴于制糖一业确为最重要的实业,且需要与消耗均多,此种绝大企业,谁不赞成?于是踊跃入股者,项背相望,未期月而四分之一之二百五十万元已告满额。曾忆第一次假总商会开股东创立会时,拥挤一堂,后至者几无插足地,其盛况可知。不料为时未几,即闻董事会中各董事,因购买机器生财,大生意见,内讧其烈。后乃几经斡旋,总算消弭于无形,然经年累月延不开办,而所招之股本已大半消耗于乌有之乡。等到吴淞糖厂落成,糖机购到,已无余资开工。后再登报征收二次股金,然覆辙匪遥,应者寥寥。牺牲二百余万巨金之血本,结果只存一座厂屋、几部机器,殊为可叹!同时南京路之马玉山糖果公司亦因营业不振,宣告闭门。马氏溜之香港,遂一去不返,而执有每股五十元港币之马玉山公司股票,即等如废纸,一文不值了。社会舆论事后群谓,糖果公司基础未坚,过事扩张,并将股东血本半入私囊,置洋房、造花园,糜费不资,一旦假面具揭破,周转不灵,就此破产。至制糖公司之内幕又为复杂,书之不尽。总之账目不清,视股东血本如同己产,任意挥霍,妄作妄为,此所以又一蹶不振,气息奄奄了。

  二三年前,国民制糖公司各股东以血本攸关,迭假总商会召集开会,筹商补救方法。一面由工商部令行驻沪办事处,举行股票登记以凭清查,纷扰数月,后来仍无办法。每股已缴十二元五角之股票,又将步马玉山糖果公司之后沦为废纸,岂不可恨!

  罪魁祸首之马玉山,波累几许股东,侵蚀几许财产,似应永居法权所不及之地,逍遥快活,挥霍无已。不料马已于去春客死梧州,临终备尝苦楚,而生前所攫的不义之财亦被马之亲友转辗侵蚀,所剩无几。此岂孔子所谓“悖入悖出”者非邪!

  当马玉山公司鼎盛时代,粤人洗冠生氏集款只五百元,在南市九亩地赁平屋三间,制售陈皮梅及小包牛肉,规模极为狭隘。几年来惨淡经营,由小而大,迄今本埠分支和各埠分号均有多家,而“冠生园”三字也洋溢于社会,几至家喻户晓,遐迩咸知。且洗、马同为粤人,更同以其人名题公司,顾一成一败,其原因何在?大凡创业者,由小而大,能负责,能俭省,尤能时时顾全股东血本,则业务未有不发达,基础未有不巩固,反之也未有不蹈马玉山的覆辙。

  还有三友实业社与家庭工业社两实业机关,今日社会人士但知其发达,而不知初创时代之三友与家庭,范围均极狭小,且各仅资本数千元。嗣后由小而大,逐渐扩充,且经理得人,经营十数年,致有今日的成绩。可知事在人为,后之办实业者宜可以取法了。

  ◎赤脚财神

  商界元老虞洽卿(和德)先生他老人家的大名,在上海社会上早已人人皆知,个个称羡了。可是虞先生当那童年学业时代,天天赤了双脚,束了布裙,盘了发辫,做人所不屑做的琐事,吃人所不愿吃的苦楚。等到后来,学问也有了,名誉也大了,信用也昭彰了,他的地位就此一天升高一天起来。可是在四十年前的虞先生,做苦学徒时代,那知有今天的誉望呢?俗语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十个字,仔细想来,倒很有警策青年的深意。现在社会上呼虞先生为“赤脚财神”,就是他老人家的一双尊脚,幼年尝跣足步行,故有此称号。还有一位新近病故的五金业领袖项如松先生,他在蜡烛店里做学徒时代,也和虞先生吃差不多的苦,做差不多的事,后来也誉驰商场,全沪皆知。今虽去世,而项先生的功绩还口碑道载呢!

  ◎张聋{彭耳}

  从前有一个专医伤寒病著名的医生,名叫张骧云,后来因为年纪大了,两耳聋了,人们索性叫他“张聋{彭耳}”,这张骧云的原名反而没没无闻。他老人家出名的原因,有两层缘故:第一,凡去求诊的人,都不计诊金的多少,如给他两毫小洋,或二十铜元,他都接受。倘使要请他出诊,不论路途远近,只要一只大洋。如有真正赤贫之流,到他家里去求医,分文不给,他也按脉开方,不若别个医生专在诊金上斤斤较量,如路近若干、路远若干、拔号若干、舆金若干、早晚若干等种种区别。第二,他老人家心直口快。如人们患了夹阴伤寒,请他医治,他按脉问病后,先下一顿教训道:“你们太快活了,生出这样尴尬病来丢脸,阿要难为情?”教训完毕,然后开好方,叫病人快去服药,不得迟延。但是说也奇怪,染伤寒病的,不论夹阴夹阳、重病剧症,经他一医,十有八九都会转危为安,慢慢痊愈。因此“张聋{彭耳}”三字的大名,社会上竟至家喻户晓,人人知道了。

  他老人家日里在家应诊,一天到夜忙个不了。每天刚刚东方发白,病人已陆续而来,客堂里、天井里,甚而门房间里,必坐满了病人,候他诊治。等到开诊以后,连吃饭休息也没有功夫,故人家请他出诊,须到晚上才来。每到深更半夜,他才坐着一乘小轿,轿前挂起一盏灯笼,笼上粘一“张”字,轿夫快步如飞的舁往病家去挨次医病,忙碌之极。

  现在张聋{彭耳}老先生久归道山,曾经受他医愈的人追想起来,还有些念念不忘。

  ◎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现在上海挂牌行道的国医,约共三千人以上。在那许多医生中,医术高明的、经验丰富的固属不少,而滥竽充数的也很多很多。甚或脉理未精、药味不熟,仅仅读了一册《汤头歌诀》,居然以国医自命。因此庸医杀人的新闻,在报纸上常常可以瞧见的。假使对方稍为强硬些,心又不甘,因之涉讼法院的,每年也有多起,岂不可叹!故沪人目此辈庸医为“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的确有感而言。人们患了疾病,倘使觅不到良医,还是服膺古训“不服药为中医”罢,以免枉送了宝贵的生命,才是道理。

  ◎姚天亮苏鸡啼

  沪绅姚紫若(曾绶)先生,性喜诙谐,又好交际,与人谈话,能使人掩口胡卢。姚先生又善饮,量也很宏,每逢宴会,必须饮到东方发白才告辞回府。后来姚先生的朋友都改叫一声“姚天亮”了,他也不以为忤,欢喜接受。从前《时报》馆广告部有一位陈先生(名却忘了),他也欢喜作夜游工作,而且兴致很豪,非天天玩到天明不归,故一班朋友也呼他“陈天亮”。这就是有其一必有其二。

  还有一位创办民立中学的苏筠尚先生,也和姚天亮一样,每逢宴会,必吃到晨鸡高唱才打道回去,因此人们代苏先生起了一个诨号叫“苏鸡啼”,也是这个缘故。

  ◎交际博士黄警顽

  提起了“黄警顽”三字的大名,凡在社会上漏脸的朋友,大家都认识的罢!黄博士在商务印书馆不过做了一位招待处职员,在那外边和他认识的朋友,不但本部十八省区统有相识,即远至新疆、蒙、藏,黄博士都有朋友。他说:“能知道姓名和常常通信的,截止现在为止,共有两万多人。”他的写字台上,堆满着各省各友的信札和各人的卡片,不计其数,足见他交友广阔的明证。且黄博士记忆力也很强,无论什么人,初次晤面交换过卡片后,隔了数年再去会他,他即能道出姓名和职业,一点也不差。他两万多的朋友中,异姓少艾也不少,有慕名而来的,有托他谋事的,也有托他领导参观的,平均计算每天总有二三人。他有昆仲三位,博士居长,两位弟弟均已娶妻生子。他老人家才于去年和某女士在南京结婚,他的年龄已在四十以外了。

  ◎外国女律师

  当七八年前公共租界之特区法院与临时法院尚未改组时代,名曰“公共租界会审公廨”,即俗呼“新衙门”是也。当初审判制度为中外会审制,吾国律师能出庭辩护者殊寥若晨星。那时偶兴讼端,都请外籍律师辩护,而美国雷声布女博士亦在广东路组设事务所,行使其律师职务,此为外籍女律师中的第一人。

  ◎大包作头和小包作头

  在海上建筑一批房屋或几座洋房,先与大包作头(即营造厂主人)接洽妥当,签订合同(即契约)后,即由该作头一手包办,建筑人无庸顾问。其他如油漆匠、泥水匠、铜匠、铁匠以及玻璃、砖瓦、钢骨水泥等等,都由大包作头自己分包与各小包作头,实行分工办法。故工程繁,工作很快,建筑人只须到了约期,按照合同所载验收房屋。倘使建筑不符或超过限期,也由大包作头负完全的责任。

  ◎粪夫之双料利益

  上海滩上,不论那一种物件均可换易金钱,最没用的如破玻璃、碎布头、旧报纸、蜡烛油等,一概有人来收买,甚至肉骨头、乱头发也可换物。只有“造粪机器”造出来的粪,不但天天双手恭而敬之的完全奉送于粪夫,而粪夫每逢月底和四时八节还要挨家逐户讨取酒钱呢!粪夫的职业,虽为“臭生意”,而所得的双料利益实在是不少,任何职业远不及他,故沪市中由粪夫起家的已有多人。

  现下建筑的新式房屋,都筑有抽水马桶的。倘使再过二三十年,全市的房屋一律改造了,均备有抽水马桶了,然后粪夫的大利才宣告破产哩!

  ◎生意和尚讨老婆

  和尚只有禅门和尚与沙门和尚,从未有过什么生意和尚,况且既做了和尚,早已六根清净,五蕴皆空,那有讨老婆、养儿子的道理呢?海上有一种僧侣,他们召集了同类十多人,租屋一二间,既无庙宇也无佛像,专门挽托熟识者介绍信佛人家去念经拜忏。他们和俗家一样,也娶老婆,也养儿子。作者前居唐家弄协志里时,适见对户光头僧侣辈出出进进,厥状甚忙,且有妇女在内。异而趋询其仆役,仆道:“吾们是生意和尚,自己不修道,专替人家念佛,并且也照寻常娶妻生子呢!”

  今年北河南路有一只龙图阁庙,因犯烟案被当局派探搜查,同时发现很多的少妇,这班少妇想也是光头的老婆了。

  ◎电车

  电车在马路上行驶,差不多已有三十多年了。起初的路线很少,只有一路和三路(即行驶靶子场到静安寺,东新桥到麦根路两线)。创始当口,所雇的开车夫训练未熟,毛手毛脚,因此电车肇祸时时发生。一般居民也少见多怪,相惊伯有,都不约而同的说道:“趁电车身畔不可携带铜钱用品,以防触电危险。”等到风行了几年,这种幼稚的思想才算消灭。

  后来法租界、华界都陆续铺设路轨,相继行驶。公共租界方面,除有轨电车外还有一种无轨电车,最初行驶只天后宫桥到郑家木桥一段,每客只取铜元两枚。电车分头等、三等两级,没有二等者,不知是何取义。

  到了现在,人们已视电车为交通上利器,不论怎样荒凉僻静地方,只要有了电车通达,市面就会慢慢儿兴旺起来,荒僻区域即可一变为人烟稠密之地。

  西人眼光远大,用大资本来做零碎生意。吾国短视的资本家都讪笑西人是傻瓜,以谓集了巨大的资本不去做大买卖,情愿做这种几只铜板的生意,岂不可惜?不知电车事业一经发达,永久立于不败地位,车价也可随时增加。生意虽说零碎,然积少成多,获利又很大。从前公共租界的电车收入每天不满一万元,现在已达到三万元以上了。

  ◎大家当心点

  当电车和公共汽车乘客拥挤的时候,卖票人有时直着喉咙嚷道:“大家当心点啊……”他嚷这句话虽不显明,其实就是叫乘客留心扒手儿光顾的意思。因为电车、汽车挤轧的时候,扒手就会乘机施行其敏捷快速的偷窃伎俩,更能使乘客不知不觉中失掉钱袋、时表等物。等到察觉,扒手儿早已鸿飞冥冥,不知去向了。据说在车子上行窃的扒手,他们也分段行窃,各守疆界,毫不混乱,且每天分早、午、晚三个时期,执行他的无本生意。

  ◎东洋车

  最初马路上行驶的人力车都仿日本构造,车身很高,双轮用铁皮包镶,行路时隆隆作响。因为系日本式,故沪谚呼叫“东洋车”。后来黄包车产生(因车身是黄色,故名黄包车),车身比较低矮,人坐其中较为妥适,车轮用橡胶胎做成,行时声浪很低,起初都为有产阶级购作包车,故有“包车”之名。等到此种车子盛行后,原有旧式的铁轮东洋车,就逐渐归于天然的淘汰。

  ◎野鸡包车

  通行马路上的人力车,计有两种:一种是车公司出租于苦力的,俗呼“黄包车”;一种是人家自己置备,雇用车夫拉的,叫“包车”。另外还有一种车子,是拉车人自己置备,兜揽客人生意的,这叫做“野鸡包车”。因为既不是包车与黄包车,只好加上“野鸡”两字了。

  人们要雇用野鸡包车,或以月算,或以钟点算,都无不可,均先向他们讲定,或仅如黄包车的临时雇用一回也可以。

  ◎脚踏黄包车

  小车和黄包车都属于人力车一类,还有前几年市上发现一种脚踏黄包车,形式比较普通黄包车低矮,车厢前面装置两车轮,上有座位,车夫高坐其上用双脚踏之,驶行很速。又因车厢低矮,人坐厢中很觉适意,但是车夫方面极为吃力,不如普通黄包车用手挽拉者可以借力。因此此项车辆驶行不多时,即归消灭,今仅偶一见之,为数已很少了。

  ◎黄包车广告

  年来广告事业日新月异,常常有匪夷所思的新发明。至车辆上的广告,火车、电车和公共汽车施行已久,已为司空见惯之事。去年某某广告公司创办黄包车上广告,在车帐后面缀有纵数寸、横数尺之玄布一条,用白粉写之,颇为别致,又极显明。但一般商家多谓这种广告虽很触目,惟缺点在于车行过快,如走马看花,不易收相当效力,大都不愿登载。故黄包车广告自起初至消灭只半年许,今也成为过去的陈迹了。

  ◎不准两人坐车

  公共租界与华界地方,如两个男子或两个女子合坐一辆人力车,可以安然通过,警吏不来干涉。惟法租界定章不准两人坐车,倘使冒冒失失的坐上,巡捕就要上前阻止,立刻驱逐下来。如果稍一游移,就拘到捕房里,处车夫以违警之罪。本年法租界东新桥街,越捕某甲干涉两女坐车,酿成一件开枪杀人的惨案,也是这个起因。

  ◎人力车夫苦恼

  沪上的人力车夫,据最近调查,包括黄包车、小车在内,共有二万七千多人。考其籍贯,都属于江北之盐城、高邮、南通、靖江、崇明各县为多。工作的艰难、生活的困苦,为各业工人所无,全靠两手用力,两脚奔波,缺一不能,所得的微利,以维持其苦生命。前听某医生说:“不论年壮力强的车夫,倘继续十年的拉车生活,没有不发生肺病和冒血而亡。”因为天天在路上奔波,心肺早已震荡得非常厉害,故肺病和冒血也是当然之事。

  车夫向车公司租车,又不能直接去接洽,须经过大小包工人之手,一转移间,租价就激增起来,现在每天须洋十三角有零。逢到大风大雨,乘客稀少,生意清淡,挣不到十三角以上,不特不能维持生计,一天就白白牺牲。假使租价不清,还要受车公司的辱骂和殴打。这种非人的生活,无怪社会主义家要提倡不坐人力车了。

  ◎可恶的车夫

  拉车子的车夫全靠两脚奔波,自食其力,实在是劳苦极了。抱人道主义的慈善君子,深表怜惜。但是善良的车夫固可怜惜,而狡狯的车夫实在可恶呢!常有一班狡狯的,口里先含着铜质小银币,等到客人付给车资后,他将真银币藏过,吐出假银币来,硬逼着客人掉换。不掉换则揎袖攘臂,呶呶不休,你想可恶不可恶呢?故老上海人在那付给车资时候,当面嘱他看过优劣,要掉就掉,他才无法施行狡狯伎俩。

  ◎电影

  中国的电影剧,现在总算发达极了,不过比较欧美各国,还在幼稚时代。电影公司现在已有十几家,电影院也有三四十处,且从无声剧进而为有声剧,驳骏然有打倒平剧及其它戏剧之势。

  但是回顾二十年前的电影,只有外国剧。最初,作者在福州路青莲阁茶馆对门一家范围极小的影戏院里去过一回,每张戏券只售铜圆十枚,顾客都是短衣跣足的下层民众。以后每到夏天,泥城桥外有演露天电影者,每位只取小洋一毛。那时候所映的都是外国侦探长片子,一本影片必接续连映至十多天或二十多天,才告完结。

  后来苏石痴在法租界吉祥街(现在中国影戏院地址)开设民兴新剧社,因欲加增观众兴味起见,每晚新剧完毕,加映中国电影二三幕,此为中国电影剧发现之始。不过那时间吾国并无电影公司,都请外国公司代替拍摄,扮演人物就是民兴社的演员。

  到了民国七八年间,张石川创办明星公司,但杜宇创办上海公司,才有自摄的电影开映。明星的《孤儿救祖记》、上海的《古井重波记》两片,很受观众所称誉。《救祖记》的主角是王汉伦,《重波记》的主角是傅文豪,今王已改业,傅已隐居,在银幕上不能再见王、傅两女士的色相了。

  一说明星开映《救祖记》前还有一本《张欣生》影片最先开映(《张欣生》即弑父惨事),究竟孰先孰后,已记忆不清。

  舶来品的有声电影开映迄今,差不多已有五六年了。中国电影公司起初因资本薄弱,人材不够,不敢贸然拍摄,只好眼看外商赚钱。直到去年,才有天一公司开摄慕维通有声影片,明星公司也继之而起,名称“四达通”。不过收音等人材,起初都聘请西人担任,现在才有华人自己收音。

  明星公司在未曾拍摄片上发音之前,先用蜡盘收音(仿留声机办法)拍摄《歌女红牡丹》、《如此天堂》等片。惟因蜡盘收音之故,发出来的声浪和剧中人动作往往有脱落参差之弊(友联公司也仿效明星蜡盘收音摄过一本《虞美人》片)。

  两年以前,还有海宁路一家新爱伦影戏院门口,钉着一块白布横招,大书“本院开映第一发明国产有声影片”。起初开映时候,居然能哄动一时,座客常满。其实一究它们内幕,所谓国产有声影片者,非是蜡盘收音,也非慕维通、四达通等片上发音,却是一人躲在幕后,依照演员动作怪声怪气的乱叫一阵,某报斥为鬼腔鬼调,仿佛相近。吾说:“能想得出新花样,占先一着,总算是他们的小聪明。”后来这鬼腔鬼调已戳穿了,观客都裹足不往,他们才歇手。

  现在电影公司虽有十几家,可是最著名的,只有明星、天一、联华三家而已。

  各公司的出品都标着“国产”两字,实则影片中一切原料和演员的化装品大半是舶来品,每年漏出的金钱实在不少。“国产”云云,仅男女演员的本身确是中国的出产品,不过处在生产落后的中国,要叫电影公司改买国货原料,在势也有所不能罢。

  电影虽是娱乐品,也是社会教育之一。选取剧材,编辑剧本,须加以审慎,不可忽略从事。譬如有一本良好电影开映,在观众方面,多少总可得到一点益处。倘使无价值的电影,又必予观众得到恶劣的印象。征之前年阎瑞生谋杀莲英的惨剧观之,实为不虚,因阎瑞生的一切举动,都得自外国恶劣片子的影响。

  吾国的地位是次殖民的地位,在理应多编些兴奋民族性和改良社会的作品,警策观众,借此以唤起垂死之国魂。奈影片公司多不注意于此,一味利用社会的弱点,专编不是神怪剧便是爱情片。试问这种片子适合社会教育么?能警策观众么?

  公司老板但求片子的卖钱,其它都不顾及,因此在某一时期盛行过一种荒诞不经的武侠片子,实则专以驾雾腾云、互斗法术为事,而于真正“武侠”两字也离题千丈了。又试问这种片子,究于社会教育有丝毫的益处吗?

  现在这种荒诞不经的片子已慢慢落伍,总算电影前途的好现象。不过新出的片子,仍多描写男女两性之事为主,如果要看兴奋民族性和改良社会的作品,仍旧是很少。

  ◎杂耍

  杂耍一类的玩艺,向来不登大雅之堂。自从游戏场盛行以来,杂耍的地位就慢慢的提高起来,到如今,已和舞台剧、电影剧隐然有鼎足而立之势。

  杂耍的种类,如大鼓、宣卷、口技、提线戏、独脚戏、双簧、魔术、苏滩、本滩、搭腔戏、搭头戏、宁波戏、打棚戏等种种分别,真是五花八门,花样繁多。且苏滩中又分昆腔苏滩、化装苏滩、便衣苏滩之别,魔术中也有新、旧和大套、小套之分。业此者,更顺着潮流的变迁一项一项的随时加出来,实在记不胜记。

  ◎露天舞台

  爱多亚路一带地方,每到夕阳将下和日落黄昏之际,常有衣衫褴褛、烟容满面的仁兄,先用粉笔在水门汀上满涂着飞白大字的台名及剧目,复加以不二不三的化装,就可开始唱戏了。嘴里一只破喉咙,哼着不三不四的腔调,如“一天过了又一天,心中好比滚油煎”、“孤王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貌容”、“欺寡人”等《文昭关》、《斩黄袍》、《逍遥津》一类的戏词。围拢来的听客以下层民众为多,等到一曲唱罢,再打躬作揖地乞求听客随意给钱。得钱后,如听客不走散,再来一个也是常有的,亦有暂时闭幕,停歇再来演唱。这种顽意就叫“露天舞台”。

  ◎露天旅馆

  一班穷朋友们,到了炎天暑热时代,因他府上只有一间鸽棚式的卧房,杂居四五人、七八人或十多人,夜间实在不能睡眠,往往挟了一条草席,在那马路旁边水门汀上当众露宿。有独自睡的,有二三人合睡的,也有携了儿女同睡的,凉风习习,快活非凡。这种露天旅馆,到了夏天竟至到处皆是,随地可以瞧见。不过做露天旅馆的旅客,身体强壮的还不要紧,体质衰弱的只贪一时凉快,到了夏去秋来,一场温病结果了穷性命的也很多很多,岂不十分可悯么?

  ◎夜花园

  从前游戏场尚未创设时代,每到暑夏,必有夜花园之产生,地点在那徐家汇路康脑脱路一带荒凉区域。园里面的组织极简陋,不过架木作柱,支席作顶罢了。园中的顽艺,也只有新剧戏法和几种杂耍而已,售卖的东西倒反很多,如汽水呀、糖果呀、啤酒呀、白兰地呀、色白大菜呀,莫不应有尽有。每夜开放时间,从夜午一点钟起到天亮为止。一般时髦的男女朋友,居然相与偕来,情话连绵,快乐陶陶。更有狎客荡妇、旷夫怨女,借避暑为名义,实行其桑间濮上的勾当,借蔓草为战场,互相比赛,为数也不少。等到暑去秋来,乐极悲生,一场伤寒,就此结果了性命,同作屈死鬼,岂不可叹!后来游戏场崛起后,这种夜花园方才淘汰尽净,然几年来的害人数量已不在少数了。

  ◎打倒狮子金刚

  从前人们所用的牙粉,除了土制的乌贼骨屑外,大多数统用日本出品的狮子牌和金刚石牌几种。牙粉虽属小品,而需用很广,日本人却用全力来经营,每年贸易总额要达千万元左右。年年利权外溢,不可计算。

  杭县陈蝶仙先生(别署“天虚我生”)有鉴于此,在那十五年前组织家庭工业社于西门内静修路,发售无敌牌(取天下无敌之意,商标上绘以彩蝶,语含双关)擦面牙粉。起初开办时规模很小,雇用少数工人,陈先生自充技师,夫人、公子、女公子辈充任男女工和助手,勤勤孳孳,自强不息。明年适逢“五四”一役,民众群起抵制劣货,购求国产,而无敌牌牙粉的荣誉就此蒸蒸日上,一日千里。

  牙粉以炭酸镁为主要原料,此货又产于日本,且价值很贵,陈先生又自行制造,不受他国居奇操纵,而无敌牌牙粉却为纯粹的精良国货,它的声誉就此日增月盛,全国皆知,向来用惯狮子、金刚者也都改用无敌牌牙粉了。

  家庭工业社从几千元小资本做起,今已扩充到数十万元了,从三四种牙粉做起,今已扩充各种化妆品和药品到数百种了。向来横行市上的狮子、金刚早在打倒之列,更可知空口乱嚷“打倒打倒”是无益的,没用的,必要想出一种实业来救国,才可以达到打倒的目的。

  ◎各业最多地点

  海上各种商店,不知怎样,都有聚集在那一块地方的,如石路之南是衣庄店,石路之北是桂圆店,咸瓜街是药材行和参茸店,九江路中段是民信局,十六铺口和老闸桥堍是鲜果行,正丰街是戏衣店及伶人所用的家伙店,宝善街是鞋袜店、笺扇店,望平街之北是帽子店,棋盘街和福州路是书坊店与笔墨店,三茅阁桥是呢绒店,北京路和黄浦滩是银行,宁波路和天津路是钱庄,十六铺南和新闸桥是米行,十六铺外滩是木行,南京路是钟表店和银楼,昼锦里是化妆品店,小花园是女鞋店,南市豫园是象牙店,民国路是海味行和水烟行,小东门是鲜鱼行,南市里马路是陶器店,北四川路和霞飞路是西服店,北京路是西式木器店和旧货店,二马路是颜料店,抛球场和小东门新北门是皮货店,天潼路是蛋行。

  ◎天禄之推潭仆远

  市上各店铺之青龙招牌和堂匾均用四字为多,最普通的如酒店必书“太白遗风”,绸缎店必书“黼黻文章”,镶牙店、银器店必书“巧夺天工”,纸货店必书“蔡侯遗风”,酱园店必书“鼎鼐调和”等等。望文生义,使人看了匾字即知为那一种商店。惟浙江路天禄茶食店内,悬一横匾曰“推潭仆远”,且为已故行政院院长、鼎鼎大名的书家谭延题写。这四个字的来历,未经说穿,一般新学家往往要搔首踟躇,莫名其妙。

  其实此四字的来历,出在《汉书》上,它的意思是甘美酒食之意。但天禄只卖茶食糖果。并不卖酒,于义也觉牵强。不过出于大政治家、大书家的大手笔,只好赞扬他题得深奥确切了。

  ◎饭店弄堂

  九江路(俗称“二马路”)外国坟山附近有一条弄堂,一面通南京路。这条弄里一共只有三、四十家铺面,而饭店却占去十多家,且一律都叫“正兴馆”,不过加上一个“老”字、或“真”字、或“起首老店”等区别,招牌上必有一大“饭”字,是表明他们专做吃饭生意的。所定菜价,比较别家便宜,又用小洋和钱码计算。他们的菜肴,如炒圈子、炒秃肺和咸菜烧小黄鱼、竹笋炖咸鲜肉是最著名的。一般经济朋友因为价廉物美,都趋之若鹜,而“饭店弄堂”也因此大大的出名了。

  现因该处翻造房屋改建大陆商场,故今饭店弄堂已消灭于乌有,仅为历史上的陈迹而已。

  ◎荐头店

  苏锡人开设的荐头店(也有非苏锡人开的,不过很少),每条路上总有一二家,他们的职务是介绍男女佣工到人家去做工。女佣中如烧饭娘姨(沪谚呼女佣曰娘姨)、梳头佣、奶妈、小大(大字读若度)姐(即未成年之童工),男佣中如烧饭司务、出店。不过事实上介绍女佣为多,男佣则很少,不过应个景儿罢了。

  他们的铺前都标着某姓荐头店的招牌(如张荐头、李荐头、王荐头之类),也有不标某荐头而书“男女佣役介绍所”的,旁边并有八个小字;“至亲好友,无保不荐。”但是佣工的保人不须现洋担保和铺保,都是工人自己甲保证乙、乙保证丙的口头担保而已。

  人们要雇佣工,先到荐头店去关照需要那一项工人,他们就会送到。送到当口,先给荐头车资二百文(也有给小洋一毛或两毛者,普通以二百文为多),试用三天后,荐头再来接洽。倘使双方合意,然后面议工资,作为定局。譬如每月工资五块钱,工人方面给二成洋十角,主人方面给三成洋十五角与荐头以作介绍之费。此后或做工几年,或只做几月,都和荐头不涉;惟工役犯了窃盗等情,那荐头须负责料理。倘使送来的工人彼此不合意,未到三天即可掉头而去,只给予几个钱即算完事。

  开设荐头店的老板,大多数是一夫一妻,故叫荐头店为“夫妻店”也于义相通。

  ◎店员之三副面孔

  开了商店,全靠买客来交易,才可生财,才可支持,从无一家店铺没有买客上门可以获利而持久。商店老板雇用店员,是专门招待买客为职责的,故买客实为店主、店员的衣食根基。倘使一家店铺天天买客稀少,生意清淡,结果不是关门定是破产。

  店主、店员和买客的关系如此其重要,在理店员先生对付买客,不论大小生意应一律和颜悦色,竭诚招待,才可问心无愧,尽其天职。不料现在的店员,对付买客却分出三副面孔。那三副呢?第一是晚爷面孔,第二是轻薄面孔,第三是谄媚面孔。如对于乡下人或衣服朴素之辈,却似理非理,装出一副十足式的晚爷面孔来。他们以为乡农和穷人都是起码户头,有不屑招待之意。实则衣服朴素不见得尽是穷人,乡农也有大买客在内,那可以皮相取人呢?

  第二对于花枝招展、衣饰华美的女客们,他们才一变其晚爷态度,两只老鼠眼式的眼睛笑迷迷的有问必答,有言必尽,甚有扯谈乱道,嘻嘻哈哈,手舞足蹈起来,此非轻薄而何?

  第三对于衣服华丽、仆从如云的漂亮大老板或大绅士,他们又打躬作揖,掇臀捧屁,无微不至了,这种行为非谄媚而何?

  还有对于普通买客,或拣选不对,或论价不合,因此未能成交,临走的当口,他们必扳起面孔,白眼相加,甚有暗骂“屈死猪猡”,撮口作“嘘嘘”之声以逐之。店员先生的变态如此,所谓一店的主人翁和大经理又垂帘高拱,大搭其臭架子,而不暇注意和矫正了。

  上面所说的店员先生虽不是家家如此,倘使严格的调查起来,倒不在少数呢!

  试看东邻的矮子商店对待买客,何等谦和?不论大小主客都一律看待,因为今天确是小主顾,下次变了大主顾也未可知。买主上门拣选货色不论怎样繁多,结果仍旧一文不交易,他们依然和颜悦色,殷勤送别。作者非敢炫人之长,暴己之短,因欲一般侮慢买主、惯使晚爷面孔的店员先生作为一种攻错的改善、观摩的标准。

  ◎理发店门前之三色棍

  市上各理发店门口,必装置短而圆的三色棍,有一根的,也有两根的(分左右排列);有呆板不动的,也有中燃电火如风车般旋转不停的。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用意?问问理发师,都说“市招”。其实此三色棍,倒有很深远的历史。

  当租界初辟未久,法国人首先开设理发所,专替法人剪发修面。因法国习尚侈丽,竞事装饰,故法国人的理发所开设独早。他们特在门口装置一两根三色棍,是代表法兰西的国旗所用。等到民国肇建,人们都除去发辫,从事剪发,而各理发店的装饰也焕然一新,触人眼帘的三色棍亦家家装置,已和剪发用的刀刷、店门口的玻窗一样的重要了。

  不过现处“党国”时代,应将三色棍改为青白棍才觉相宜。可是理发店里老板囿于见识,仍旧一律用三色,未免太觉有些法国化。

  ◎砂锅馄饨

  五年以前,爱多亚路有一家大中楼菜馆首先发明了一种砂锅馄饨。刚出世时生意却很好,楼上楼下,天天有客满之盛。后来同业中瞧得眼红,就纷纷仿效起来,又加上了许多佳名,如凤凰馄饨、鸳鸯馄饨、神仙馄饨之类。砂锅馄饨究竟是一样什么东西呢?是裹好了元宝式的大馄饨,用鸡和鸭双拼而成,放入一只砂锅内。起初的当口生意是好极了,大有应接不暇之势,因为上海人向有一窝蜂的心理,只消一人提倡得法,包管你声气相通,如潮而来。

  后来上海人的胃口吃腻了,对于当初竭力欢迎的砂锅大馄饨就此唾弃不食,如秋扇之见捐。菜馆老板知道风头已过,也就此偃旗息鼓,不再出卖了。

  ◎菜饭

  六七年前,六马路同春坊弄里一家灶披中开了一爿菜饭店,门口用红纸写“杨记”两字,代表他的店号。店主人确为杨姓,是苏州人。菜饭原料,用青菜、猪油混合煮成,又香又鲜,外加交头,每碗只售小洋两毛。起初的交头不过排骨、排四、四喜、脚爪几种,因为价廉物美,生意很好。

  后来这种店铺越开越多,且都正式租屋开张,装璜也很华丽。菜饭的交头也添了不少,如红鸡、酥鸭、酱蛋、双拼(如一块排骨、一个酱蛋之类)等等。又有几家每碗菜饭附送清汤一碗,故一般经济朋友都趋之若鹜。

  现下同春坊房屋早已翻造了,最初发明菜饭的杨姓朋友不知乔迁到那里去了,小小一种生意也不免使人兴沧桑之感。

  ◎天天大廉价

  市上有一种商店,常年雇着一班音乐队砰砰彭彭的乱敲乱吹,并且贴着很多触目的红绿纸条,大书“大廉价”、“大减价”,也有写着“十周纪念”、“五周纪念”和“关店拍卖底货”、“不顾血本”、“非常大廉价”等种种动听标语。其实他们的宝号开创到今,还不满一两年辰光,那有五周、十周的纪念呢?又一面嚷着关店拍卖底货,实则他们的宝货都从后门运进来,故天天说关店拍卖,可是天天做着好生意,而且这爿宝店也永远不会关门的。况且他们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举行大廉价,天天雇着鼓吹手平空加添了一笔开支,你想这种廉价宝货还有平沽的诚意么?

  ◎接方送药、代客煎药

  自从徐重道国药号创办接方送药和代客煎药后,一般在客旅中的患病人都感着不少方便。譬如看了病,开好药方,不需自己到药铺去购药,只要打一个电话,他们就马上派人来拿取药方,配好药剂仍旧送来,只给药价,不另取资。倘使叫他代煎,只取煎费一角,煎好后装入热水瓶里,派人骑脚踏车送到,可谓便当之至。不过徐重道创办此种新章程后,继起者已有多家,惟牌子最老的蔡同德、童涵春、胡庆余等还未实行。

  ◎兑换铜元

  各烟纸店除出卖烟纸杂货外,而兑换一项,也是它们的主要营业,且转辗之间所得的盈余比较烟纸来得多,故一店生意的盛衰全靠兑换的多寡而定。

  有些不道德的店铺,暗中专门收进新辅币(即银少铜多的新角子)和劣辅币,陆续搭出,这个赚头就大有可观了,因为新辅币一块钱能换三四十枚。他们只知道非法的赚钱,害人与不害人都置之脑后了。

  还有一种地近电车、公共汽车站的烟纸店,他们的市牌上明明标着双角(即四开辅币)换铜元五十枚。他们瞧见你急匆匆去兑换,就暗中扣去数枚,等到跨上车子数一数,只有四十七八枚,或仅有四十五六枚也是常有的事。你如要和它找补,而如飞的车子已驶去不少路程,更且中途也没法跳下,只好隐忍吃亏。故老上海人在铜元到手之后,不慌不忙的数一数,如有短少当场找补,才免吃亏。

  ◎烟纸店的兑价

  市上各家烟纸店对于兑换的价格,大都各自为政,参差不一,从未有一家相同者。最小和最多的,常有相差到三四十文或五六十文不等。譬如甲店挂牌每元兑换铜元二千七百文,乙店可兑二千七百三十文,丙店又可兑二千七百五十文,诸如此类早已相沿成风。其他如小银元换铜元,或大银元换辅币,都是如此。逢到节边或年关相近,其兑价更忽然降低至百文以上。开岁五天之中,更不挂兑牌,人们前往兑换,他们必随意减小,兑换人只好大吃其亏,也没法和他争论。

  ◎同业嫉妒

  同业嫉妒,各各排挤,也是吾国商人的恶习和小器。从前线袜还未盛行时代,广东路(即宝善街)上为出卖竹布袜的集中地。那时有两家同招牌的宏茂昌,为了一块招牌彼此兴讼,大打其无聊官司,更大家请准官厅给示谕禁,不许他人仿冒。不过两家都有官厅的煌煌告示,又都说一百多年的老店,店门口还挂着半块破招牌,表示他老店的铁证。但是究竟那一家是老店,那一家是假冒,吾们局外人实在莫名其妙,只好说一声“天晓得”。

  其实只要货色好、定价廉、招呼周到,久而久之,主客自会上门,生意自然兴隆,何必一定要在“宏茂昌”三个字上奋斗。如果你们货色好,定价廉,招牌改为“宏茂昌”、“锦茂昌”、“宏茂大”,都不要紧。然而它们概不计及,情愿将雪白大洋钿往官厅里送,真是何苦!

  后来等到线袜盛行后,布袜渐渐落伍,这两家宏茂昌的煌煌告示和挂在门口的半块破招牌方才撤去。

  既属同业,宜大家互相维护才是正理,即使有竞争,须着重在货色与招待两方面注意。倘不此之图,专斤斤那一块死招牌上用功夫,适足表暴自己的弱点和无意识。

  ◎小儿回春丹

  慈溪徐某在广州地方开设一家敬修堂药铺,并制合一种小儿回春丹,据说能医小儿百病的。起初委托南京路抛球场老方九霞银楼寄售,后来全市的大小银楼都有寄售了,铺前贴有纸条,上写“本楼寄售敬修堂小儿回春丹”字样。

  徐某系慈溪人,开设银楼的主人翁和经理先生也多慈溪人,有此一层渊源,故各铺也乐于寄售。现在人们要购回春丹都向各银楼去买,而各药材店里专备的回春丹反少主顾去交易。

  ◎华成公司之股票

  华成烟草公司成立在“五四”以前,创办之初规模很小,资本也有限,每股票面只洋念元。当时竭力怂恿各烟纸店认销,该公司立意:倘烟纸店老板和经理购得华成股票后,必肯竭力推销该公司的出品,实为法良意美之举。等到“五四”一役,民众方面群起抵制外货,因此华成出品的美丽牌、金鼠牌卷烟一日千里,日增月盛,十余年来已获利无算,大有打倒英美(英美烟公司)、抗衡南洋之势。到了现在,每股念元之股票票价已涨到一二千元左右还无处购买,其营业的发达、基础的稳固,为其他烟草公司所望尘不及。

  ◎达仁堂的死算盘

  普通商店所用计核银钱的算盘,大都是活动的,可以移来移去,只有南京路望平街口乐家老铺京都达仁堂药店所用算盘,系嵌入柜台上面不能移动的,此可谓特别算盘了。该店由北平分此,据说那边商家都用此种死算盘。作者虽曾两次北上,惜匆促间未曾留意,是否如此,还待证实。

  ◎保险

  保险事业也是现下最发达的生意,其中名目很多,如保火险、保水险、保人寿险、保货栈险、保汽车险、保意外险,至今年又有人举办保玻璃险(即保各大商铺之玻璃窗险)。现在名目虽多,比较欧美各国有保喉险(即保唱戏唱歌者)、保手险(即保打字为业者)、保脚险(即保跳舞者)还相差甚远。保险业创自泰西,故从前营保险业者多为西人,利权外溢,不可胜数。近年以来,华商方面鉴于利权之损失,才相继创设保险公司,与外人努力地竞争了。

  ◎人蜡烛

  商店里的伙友们,每年到了暑热时间,欢喜赤了膊站在柜台里面,或应酬主客,或和人谈话,怡然自得,不改其乐,对于女顾客们,他也老不回避,照常接待,因此西人讥笑赤膊伙友为“人蜡烛”,实有侮辱意味。但是平心而谈,无论怎样酷热,一件半袖汗衫总可以穿着,何必一定要赤膊露体,遭人讥笑呢?作者很盼望今后的伙计先生(不赤膊者除外),大家自重一点罢!不要再蹈以前的恶习惯,免得外人挑眼儿。

  ◎男女翻戏

  翻戏(即翻门槛)的手段,真高明之极了。不论推牌九、掷骰子、扑克、麻雀和一切赌博,他们都有绝大的手术、圆活的交际,能使你不知不觉中,情情愿愿,大输大败。这种翻戏,无论男女专讲修饰,衣帽又漂亮,袋内也麦克麦克。初见时候,意为必贵介公子和闺阁名嫒,故能在社会上诱惑意志薄弱、经验不足的洋盘和阿木林(沪谚曰门槛不精之人)相与聚赌,以攫取人们的金钱为他们的衣食饭碗。间有门槛极精的人也会上当,因为翻戏的手段高妙,被他迷住了心灵,一时也瞧不破黑幕中的玄机。

  上面所说的翻戏,只从赌博方面著手,还有从女色和其它种种事情都可翻你一翻。它们又因人而施,并不指定赌博两字,不过赌博比较的容易使人入彀罢了。

  翻戏又有大小两种,大的做大勾当,小的做小把戏,大的几万块、几千块的进益,小的几百块、几十块的都要。他们满布着天罗地网,引人上钩,以遂他害人利己的目的。

  ◎倒棺材

  这个倒棺材,并非现在北方流行的挖掘古墓惨剧,是一类诈欺的赌博(也是翻戏一流)。他们的生财器具,只有一只活动式的小板桌,一条毛巾,一个雕空小木盒,两块梅花和人牌,显出一黑一红的颜色。他们又熟练好的手技,在那桌面上翻来覆去,很为纯熟。开场时候,先由同党伪充赌客下注,一般瘟生寿头阿木林走过这边,瞧见只有梅花和人牌两门,又见假赌客赢钱很容易,一颗贪心怦然而动,再经旁边的假赌客撺掇,于是加入下注。下注时清清爽爽看他摆进去是一只人牌,不料开出来已变了梅花,就此越输越僵,必至囊中所有的金钱尽入他们之手而后已。更有输完了现款再向假赌客借本下注以图背城一战,岂知结果仍旧扑了一个大空,而所借之债,他们又如狼似虎的凶狠,立逼你还他。末了,非将身上穿的、头上带的,一箍脑儿送给他不可。这类把戏就是“倒棺材”。更有不用牌具,用两根竹爿,一端漆红色,一端漆黑色,作为替代梅花和人牌之用。此等诈欺取财的赌博,现在内地各城镇也时有发现,这是他们出码头放生意呢!

  ◎跑老虎当

  市面上靠跑老虎当混饭的人也有好几百,他们的目的专向旧货摊上、各小押店收买各种衣服首饰、珠钻宝石。买来后,改造一次,修饰一回,然后分遣徒党到各大典当去当钱,朝奉先生偶然失察,就要吃他们的亏。譬如有一样东西卖价只值五块钱,进了典当反当了六七块,这岂不是当价超过于卖价么?

  他们当了以后,还将质券交于同行(即出卖质券人),又可增加一些进账。贪便宜辈买了质券,加利去赎出,这个亏就移到贪便宜的身上。但是一经赎出,瞧着不对,乃要照原价当进去,那朝奉先生已不能奉命了。

  到了现在,西洋镜已经拆穿,当里的朝奉很不易受愚,贪便宜买质券的人也愈弄愈少,因此跑老虎当者收进易,脱手难,故混这碗饭的人目下已不如从前的多了。

  ◎倒冷饭

  上海各商店的膳食,因图简便起见,大都向包饭作预定,每日三餐按时挑送。等到收取空碗时候,早有一群叫化伺立门前,倒取剩饭残肴,名曰“倒冷饭”。收碗的朋友不敢和他争论,听凭各叫化蜂拥而来,翻桶(饭桶)倒碗而去,因为丐徒只取余沥果腹,例所不禁。并闻丐徒也有一老丐统率,他们均尊为爷叔,而且分段实行,各守疆界,绝不侵犯。他们也有规矩,只准倒取已食后的残余,不准强取未食时的饭菜。倘使误犯了,爷叔老子就要用丐法(老丐自定的法律)来处治,不稍徇情。每次倒取之物不论多少,先行奉呈爷叔,再由爷叔分派各丐充饥。倘未经过此项手续,一经察出,又要执行他们的丐法了。

  ◎小书摊

  摆设在墙壁上的小书摊,他们发售的各种小书,都属于《十八摸》、《卖橄榄》、《孟姜女寻夫》、《花名宝卷》和《致富全书》、《房中术》等一类,还有各色连环画。小书上的鲁鱼亥豕,连环画之印刷恶劣,在在不堪寓目,且字句之中也都鄙俚肤浅,似通非通。然而一天到晚,很有主顾前去交易。

  不过小书摊上的主顾,大都属于一知半解之辈为多数,程度高一些的民众却少见得很。它们的小书除出售外,还可以向它租看,像现在的小说流通社一样,不过办法有些不同罢了。

  ◎水门汀上告状

  马路两边的水门汀人行道上,常有自称落难文人,用白粉笔写了许多乞怜话以求路人布施,而且字迹端楷,文理通顺,也有完全写英文字以冀熟悉蟹行文字的朋友和外国人的哀怜。有人说:“既然有了一手好笔墨,拆拆字、写写信也好度日,何必出乖露丑,乞人怜悯呢?”又有人说:“这是他们做生意的一法,那肯弃行不干呢?”

  还有预先用白纸一张写好落难的经过和不得已而求乞,希望路过君子哀怜布施,这种告状式的求乞男女都有,更有同了一群小孩跪地哭泣的。这其间真正落魂异乡的人未尝没有,不过是少数而已。

  ◎拉一把

  人们坐了人力车经过苏州河一带的盆汤弄桥、天后宫桥、老闸桥、垃圾桥,车子刚上桥堍,常有蓬首垢面的乞丐一手握住车杠,口里嚷道:“拉一把。”等到拉到桥面,他就伸开五指索钱,并道:“老板,一只铜板小意思。”唠唠叨叨,絮聒不休,倘不给铜板,他又撅着嘴叽咕而去;如系女流,不给他钱常常破口谩骂,出言污人。他们有壮丐,有小丐,还有女丐,每天早晨七点起至晚上一点止为他们规定的工作时间。

  ◎专做外国生意的乞丐

  乞丐,沪谚谓之“瘪三”。说到瘪三,他们也分帮乞讨,如沿街募化咧,桥面拉车咧,顶梢乞钱咧,地上告状咧,形形色色,到处可以瞧见的。还有一种乞儿,既不沿街募化,也不桥面拉车,专门鹄立在各大百货公司和各银行门口,瞧见西妇出门,他就立正行了一个深鞠躬礼,口中“密斯”长、“密斯”短一阵唠叨,得了钱始逡巡而去。这种乞儿居然能说几句洋泾浜话,能够在外国人面前用一些儿功夫,倒是一位未来之外交家。呵呵!

  ◎赶猪猡

  人们在路上行走,常有乞丐跟随后面索钱,絮絮不休。每到夏天,他们都手持一柄破蒲扇,在后面替人扇风,倘不给钱必跟踪不已,沪谚目此辈乞丐为“钉巴”。他们也有隐语,名叫“赶猪猡”,每天工作完毕逢到同道中人,互相询问道:“今天赶着几只猪猡?”人们给了钱,还得了一只“猪猡”头衔,岂不可恶么?

  ◎杀猪猡

  到了冬季时候,必有一班流氓地痞,或三四人合一群,或七八人为一组,手拿着利刃手枪(也有拿假手枪的),在那荒僻冷静地点候着。遇有踽踽独行的人,他们就突然围拢来,将你身上衣服、囊中钱钞一箍脑儿的抢去,只剩了一身单衣,然后纵你回家。倘使不愿被抢,稍予挣扎,他们就毫不客气地使出野蛮手段来,或戳你一刀、放你一枪,甚至死于非命的也有,这就叫做“杀猪猡”。

  天气越冷和年关迫近的时候,杀猪猡的凶剧越是发生得多。二三十年前不但无此类把戏,也无此种名目,但是到了现在已成为司空见惯、无足惊异的惨闻,也是世道日非,荆棘满途的象征。

  ◎拿开销

  每逢红、白(即喜事、丧事)两事和新店开张之际,近处的游民(他们自称“本街弟兄”)必来讨取喜金和酒资,名目叫“拿开销”。至数目的多寡,没有一定成规,要看做红白事的人家场面大小怎样、店铺范围怎样和给钱人的手面怎样而后定。这种不正当的老规矩沿到今日仍旧不能革掉,倘使一钱不给,他们不但罗唣不休,并且预备种种恶作剧的事来对付,能使你焦头烂额,哭笑都非。

  ◎讲斤头

  人们或做了一种违犯国法之事(如聚赌、贩土等等),倘使被白相人知道了(白相人即流氓),就要和你过不去,进行他们所谓“讲斤头”生意了。小事情轧到你茶馆里,大事体诱到你旅馆里,双方大开谈判。谈判结果,须拿出大洋钿来开销开销,才可平安无事。倘使当事人挺硬,坚决不肯破费分文,他们最后的对待,不是剥去你衣服必定毒打你一顿,才一哄而散。

  ◎赏光券

  戏园子里的案目(他们自称“接业”)朋友,每年到了年节边,他们必向熟识的主顾兜销一种“赏光券”,券上的价目比较定价必增多一倍。譬如该园戏价,花楼花厅每位一块钱,赏光券上必增加两块。老主顾情面难却,只好认购若干张。此种风气沿习到今,已历多年。其实什么赏光不赏光,拆穿说之,就是打抽风而已。

  海上戏园规矩,人们去听戏大都由案目引导,鲜有自己买票的。如稍有声誉和场面阔绰之人,对于戏资不须现付,只要写明姓氏住址交给案目,过了几天他们自会来收。这样几回一来就认识了。当场不付戏资,便当是很便当,漂亮又很漂亮,不过到了年节边,几张含有抽风式的赏光券就要送进门来,不怕你不答应。

  ◎戤牌头

  社会上经营一种违法的生意(如烟馆、赌场之类),必有一戤牌头人代替撑腰(又叫“撑头”,即保镖之意)才可平安无事。做撑头人,在社会上必具着相当的潜势力才可担任。否则撑头不硬,哪一天有了事故,弄得坍台和鸭尿臭的也很多哩。

  常常听见甲、乙两人相骂起来,甲道“你戤啥人牌头这样吃斗”(沪谚谓凶暴之意)的一句问话。

  ◎兜得转与跑得开

  吾友瞿绍伊律师说,在上海立脚的人,上中下三等人物都要有相当的交情,做起事来才能够兜得转与跑得开。这句话的确是经验之谈。所说上中下三等人物,像那达官巨绅、社会闻人、律师、医生和警捕侦探及白相人等概须认识几个,偶然触起霉头来,才不致意外吃亏。因为谋食海上,无论如何小心谨慎、安分守法,常有“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的是非,到了那时,才知兜得转与跑得开之可贵呢!

  ◎绑匪

  前几年绑票刚刚发现时候,只有嵊县一帮,现在差不多已有十几帮,如山东帮、淮扬帮、浦东帮、太湖帮等分别。且大帮之中有中帮,中帮里边分小帮。帮派既多,人数又众,而资产阶级的富翁更觉栗栗危惧,不能安枕了。

  据说,大帮的组织十分完备和严密,破案很不容易,报纸登载的已破各绑案都属于中帮、小帮一类。

  ◎白相人嫂嫂

  社会上有一种妇人,人们暗地里都唤她一声“白相人嫂嫂”。究竟这种妇人是怎样一等人呢?就是能够在社会上兜得转、跑得开,而且又能说话,又能谩骂,又能打架,须具有这几种才能和资格才叫得响一声“白相人嫂嫂”。

  有几位女大亨,也摹仿着男闻人的广收女弟子,扩充她的势力和充她的爪牙。

  ◎捉蟋蟀

  电车厢里和茶馆里边,常见一班穷朋友跑来,弯腰曲背恭恭敬敬的拾取香烟屁股,他们的术语叫作“捉蟋蟀”。拾满了一罐,拿到香烟摊上换钱用,据说勤勤恳恳的每天也有四五角钱利益。这种生意也在三百六十行以外,并且汉口地方,从前有过一个穷朋友专靠捉蟋蟀为生活,省吃俭用,过了二三十年后,居然成为了一位富翁。这岂不是“大富在于天,小富在于勤”的一个铁证么?

  ◎三光党

  这个三光党,并不是日、月、星的三光,是吃光、用光、当光的三光。“光”字的意义,就是完的代名词。这种人既抱了三光宗旨,都不务正业,专门在那诈欺上面用功夫,得了金钱就实行三光,等到完了再去想法,周而复始,循环不绝。可是社会上意志薄弱的男女,一天碰到了三光仁兄结果或至破家荡产、失节丧命也未可知。考查他们的行为,就是变相的拆白党。

  ◎顶瓜瓜与硬绷绷

  “顶瓜瓜”与“硬绷绷”这两句话,是广东人的口头语。“顶瓜瓜”是表明美好的意思,“硬绷绷”是表明真不二价的意思。因为广东人做生意最喜爽直,说一是一。广东商店的价目又是划一不二,足当“老少无欺”四个字,非若江浙帮和其它的商店,牵丝攀藤,讨价还价。

  ◎抛顶宫

  人们带了呢帽或草帽,坐在电车厢里,车窗又开着,每逢车子驶行迟缓时候,头上带的帽子常常被人抢去,等到察觉,车已驶过一程了,只好付之一叹,个中人叫作“抛顶宫”。以故老门槛人到了车厢里边,先将帽子摘下,拿在手里,他们才无法施行其抢劫伎俩,你也可以保险着太平没事。

  ◎买户头

  有一种诈欺之徒,常常虚设了某某洋行或某某绸缎店,印好几万张五色缤纷的目录单,又说举行什么开幕纪念,或是扩充营业、推销货色等花言巧语,而且定价又十分廉贱。将许多目录一张张地从邮局寄到各省各埠去,外省人士收到后,误为海上真有这家洋行和这爿绸缎店举行开幕纪念与扩充营业,因为贪图便宜起见,就此汇款邮购。不过款子寄出之后,如石沉大海,永远得不到什么便宜东西和便宜绸缎。过了许久,再托旅沪亲友按址前往调查,但他们虚设的洋行和绸缎店,早已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了。

  但是说也奇怪,外埠人口的姓氏住址他们怎样能够知道?一经说穿,并不奇怪。因为他们预先向某大药房或某大书局用重金向管理留底薄的职员,秘密叫他抄写一份,然后按址抄寄。这种勾当,他们叫“买户头”。买好了户头,再牺牲一些小费,即可骗到多数金钱,以饱其私囊。现在上当人虽多觉悟,但是中国之大,户头之繁,今天张三上了当,明天又挨着李四倒霉,周而复始,永无尽期。唉!

  ◎买烂东西

  “买烂东西,买烂东西”(即收买旧货者)的声浪在街头巷尾是天天听得到的。他们挑着一付篮担子,像穿梭般的跑来跑去喊买,不论碎玻璃、破衣服、空料瓶、旧报纸、旧木具、坏钟表以及破铜烂铁,只消价钱便宜,他们都要收买。且一方面买进来,一方面立可卖出去,各有各的销路。这种小经纪人眼睛最凶,门槛极精,常常以少许本钱买进来,停一会儿就可赚到几倍的利益,故人们都叫他一声“旧黑心”。

  ◎卖长锭

  每月到了废历三十和十四两天晚上,街头巷中常听见“长锭要么,长锭要么”的声浪,像穿梭般的喊叫。卖长锭的人都是相近上海乡间的妇女,也是她们一种副业,自己制造,自己喊卖。至长锭的内容,用锡箔和纸相间制成元宝式样,更用纱线穿缀而成长串,故名“长锭”。又因沪人欢喜迷信,到了三十、十四两夜买一串烧化,他们说,就有半个月的吉利希望。故乡间妇女投入所好,已成为一种固定的副业。

  ◎卖性照片

  福州路(即四马路)各弄堂口常站着一班老枪式之小贩,鬼头鬼脑的东望望西瞧瞧。路过的人偶然瞪他一眼,他就马上跟上来,轻轻地说:“喂,……先生,阿要买一套最新的春宫玩玩?”你如果存心交易,他就领你到弄堂里,可以看货和讲价钱。有时失了风,被警探捕去惩办,已为常有之事。但是惩办尽管惩办,他们的秘密生意仍旧天天的做着呢!

  ◎卖冰

  每到酷暑时候,街头巷中常有卖冰的童子手里提着蒲包,装了冰块,边走边喊“阿要买冰呀买冰……”。“买冰”两字喊得非常急促,像是布非切的声音。一般自命道学先生听了他们的叫喊,不是掩耳却走,定要切齿痛恨,以谓这个东西那有沿路喊卖的道理。

  ◎卖书画

  福州路西头三山会馆墙上,每到夜间,常有卖书画者挂满了堂幅轴对,有书有画,有今人作品,也有古人遗笔,五光十色,使人目迷,且售价很便宜,虚头又很多。若辈不在日间做交易,必到黄昏时候才来开张,这是什么缘故呢?据说他们的书画都是冒牌赝品,如在青天白日不容易销脱,故必至夜色迷蒙下才出来做交易。现在这个书画摊已没有看见了。

  各笺扇店铺都兼营书画生意,每件标明价格,凭客拣选。

  ◎卖经

  各里之中,常有人一手拿着小包子边行边喊:“《高王经》要吗”,“《金刚经》要吗”,“《大悲咒》要吗”,“《心经》要吗”。这一项就是卖经的生意。他们都自称佛门弟子,常年茹素不知肉味的,小包子里满贮着一叠黄色纸张,上面又用朱笔点满小圆圈。譬如有十个红圈即算十卷经忏。但究竟是否一卷一卷的念上去,抑或随意乱点,那是无从查考,只有佛门弟子自己知道罢。

  ◎捞锡箔灰

  “捞锡箔灰”四个字是沪语詈人攫取非法金钱的形容词,岂有真的去捞锡箔灰吗?不过到了目下,这种事情的的确确实有其事了。沪人夙崇迷信,每到废历十四、三十两天晚上,大都买几串长锭,在门前焚化以示媚鬼求利之意。这两天晚上,必有人手拿小畚箕和小刷帚,沿门乱跑,见有焚化长锭者,火焰未熄,他们就老老实实一箍脑儿的刷进畚箕里去。等到工作完毕,他就集拢来去换钱。鬼用的锡箔灰变了人用的金钱,这就是他们“捞锡箔灰”的特别生财之道。

  ◎拾荒

  每天到了黄昏深宵的时候,在那里巷间,常有衣衫肮脏之徒一手执着小玻璃灯,火光如豆;一手执着竹夹,背荷空筐,或在沿途检取竹头木屑,或在垃圾箱里弯腰曲背,掏寻破布零纸等东西,男女都有。摸得各物,稍事整理,即向旧货摊上换易现金,聊资生活。此种在三百六十行以外的职业,名叫“拾荒”。不过他们的目的,除掉零碎杂物以外,还有希望遗针堕簪和花绿钞票的意外横财呢!

  ◎上海人口中之老字

  什么“老”、什么“老”已成为上海人的口头禅,今略记数句在下面。如说鬼曰“赤老”,说女人曰“寡老”,说女媪曰“老蟹”,说女媪搔首弄姿曰“老骚”,说妻室曰“老婆”,说熟悉各种门槛曰“老白相”,说男子曰“胡老”,说瞎七搭八日“老三老四”,说人死曰“谈老三”,称店主人曰“老板”。“老”啊“老”咽已成为上海人的口头禅。

  ◎宁波人口中之阿字

  宁波人即“阿拉”,“阿拉”即宁波人。这“阿拉”两个字已可代表宁波人了。故宁波人叫起人来,都以“阿”字上前,如“阿哥”、“阿弟”、“阿妹”、“阿大”、“阿二”、“阿三”……都熟极而流,脱口而出。它如“阿拉”长、“阿拉”短、“阿拉舍希”尤为宁波人的口头禅,只消听见某人谈话中夹入“阿拉”两字,就可以知道他是的的括括、十足道地的宁波人。

  ◎算命

  沿街奔走的算命先生约有两种:一种是半盲半明的男女,手里挟着小锣和弦子,边走边敲边弹。他们因为半盲半明,走路不大方便,故必另有一个扶着同行。一种是手里不拿什么东西的非盲者,边走边喊“算长命……”、“二百钿”。前一种的籍贯各处都有,后一种的都属宁波帮。弹弦子和敲小锣算命,代价比较宁波先生昂贵,每命起码小洋两毛,至少一毛。

  他们的目的,不在乎区区的算命钱。忖度你是愚鲁一流,他们往往故神其说,妄言今庚流年不利,某月星宿不好,须要当心,如欲转祸为福,必须禳解禳解才可消灾免厄。信口开河的乱说一阵,说得你心里活动了,他们的生意经就此成功。斋斋星宿、禳禳晦气,他们都可一手包办,其代价金必在十元以下或十元以上。

  ◎还魂烟

  在茶馆里、电车上,常有一班衣衫槛褛、跣足短裤的苦同胞,俯着头、弯着腰,做他捉蟋蟀(即拾香烟屁股)工作。拾满了一袋或一罐,卖到烟摊上去。烟摊上收拢来,分别优劣,条分缕析,重新卷成香烟,分别出售。这种纸烟,俗呼“还魂烟”。

  烟摊都摆设在法租界自来火街和染坊弄两处最多。摊主人虽说是做一种生意,却是须用水磨工夫,并且凭着锐利的眼光,分得出烟屁股的优劣,然后制成还魂烟,也是一项废物利用的买卖。

  ◎刺花

  市上的老弟兄(即白相人自称),他们的胸口两臂都刺了花,如山水人物、花草果木、飞禽走兽,样样都有。花是青的,肉是白的,刺上了花格外使人耀目。又如做了老弟兄,倘不刺花即要失却他的资格一样,更有白相人嫂嫂也刺上了一些,表示她的尊严。

  十几年前,租界当局曾有一次下令大捕刺花弟兄,不论你犯法不犯法,瞧见臂上刺了花,立刻捉到捕房里去。这般老弟兄就此躲的躲、避的避,吓得屁滚尿流。如一时不能躲避的,更访求医生,请他除掉。可是这刺花顽意一经刺上,很不容易的消灭,故此弄得血肉模糊,皮肤惨裂。

  其实刺花的事,是船上海员起的头。因为吃海员饭者,不幸逢到祸变溺死大海洋中,等到捞起却都腐烂,不易认识真面目。故预先刺了花,作为亲友家属认识的标准。后来不知怎样就传染到早吃日头夜吃露水的老弟兄那边去,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吃讲茶

  下层社会中的群众们,双方每逢口角细故发生,必邀集许多朋友到茶馆里去吃讲茶。怎样叫“吃讲茶”呢?就是双方的曲直是非,全凭一张桌子上面去审判。倘结果能和平解决,由一和事老者将红绿茶混合倒入茶杯,奉敬双方的当事人一饮而尽,作为一种调和的表示。更有谈判不能解决,结果或许诉诸武力,以茶馆为战场,坐凳、茶碗作武器的也是常有之事。这种吃讲茶的原因以男女间之秘密和金钱的关系为最多数。

  各家茶馆都悬着一块“奉谕禁止讲茶”的小木牌,这是茶馆老板预防惹事生非的一种表示罢。然而碰到吃讲茶的朋友来了,这“禁止讲茶”的效力就等于零了。

  ◎揩油

  揩油名目,虽为不正当的举动,但是在社会上已经成为普遍的现象。什么叫“揩油”呢?分开来说约有三种:其一,譬如你掏出一块钱叫仆役去买东西,他只买九毛钱的物,暗中赚去一毛,此谓揩油;其二,譬如一人在工作时候,偷偷的出来顽一阵或休息一回,也是揩油;其三,譬如不出代价的得到一张游券和一件东西,也叫揩油。总之揩油者,包括“取巧”、“贪小”、“偷懒”六个字在内。

  这个不正当的举动相沿下来,已有很久的历史,如果欲矫正一下也没法矫正。譬如第一项仆役揩油,不论老司务、老妈子以及茶房侍役,他们去买东西老实不客气的都要揩一揩油,才觉心满意足。不过心平的揩得少,心狠的揩得多。你要禁止他们不揩油,除非你件件自己出马,才好革除。否则没有别种方法禁止,只得眼开眼闭的任他去揩了。

  ◎储蓄骗

  自从储蓄有奖之法施行以后,民众方面不能明了其利弊,都踊跃加入,希望得到可望而不可得之巨奖,至于成败利钝则不暇计较。主持人又利用民众侥幸贪小的心理,花言巧语,大事宣传,于是受害者已不可胜数了。

  如果按照有奖储蓄章程,不欺不骗,切实办理,到期还本,公而无私,还可使人原谅。不料开办有奖储蓄者除少数靠得住外,其他都别存欺心,以故毫无结局。已经倒闭之有奖储蓄会,如东方储蓄、东亚储蓄、远东储蓄、苏州银行等数家,都先后倒闭巨款。储户方面因受此诈欺心不甘服,曾一再提起诉讼,奈负责人均逃之夭夭,结果则不了了之。最倒霉的实为多数的零碎储户,牺牲了许多汗血钱存储该会,本欲积少成多,希望日后得到一笔整款,不料主持人欲壑已饱,远扬无踪,到此只有饮泣吞声而已。

  东方仿万国办法,主持人某甲本万国旧人;东亚专吸收外埠小储款;远东办法又狡,用计更毒,因它发给储户的储蓄证,只缴一次现款,即可月月有得奖希望,满了五年仍旧还本。期限短、手续便,故贫民方面趋之若鹜,谁料一转瞬间又卷款倒闭,害人无穷了。

  将贫苦民众的汗血资供给不法之徒,造洋房、买汽车、娶美妾的挥霍,储蓄为名,侵吞其实,置社会经济于不顾,储户汗血于度外,论情论法,两不可恕!

  储蓄本是一种美德,实有提倡和实行的必要,但是障碍如此,殷鉴如彼,使人无所适从呢!今后宜屏除有奖储蓄的妄念,快快选择夙有信誉、殷实可靠的银行为一种复利的储蓄,才不致上其大当,重蹈覆辙。

  最可笑的,东方破产时,捕房派员到会检视,在那大铁箱里搜查,只有三块几角现洋和一堆不值钱的纸片。不知那几十万大款子到那里去呢?唉,储蓄骗!

  ◎孵豆芽

  “孵豆芽”三字是衣衫没有,钻入被内不能出去的形容辞。如豆之隐在柴草间,还未出芽呢。不过孵豆芽也分两种,一种是临时的,一种是永久的。临时的如一班胡调青年,出门时候衣帽翩翩,很像一个浊世的佳公子。到了外边,忽而吃光、赌光、用光,弄得衣衫褴褛,不敢露脸,恐伤体面,权且到旅馆去借宿,以待救济。还有一种永久的,是早吃太阳、夜吃露水的起码游民,聚集了三四人,以小栈房作家庭。他们不但衣衫不完全,而且常常把裤子当掉,两人或三人合穿一裤,没裤的人躲在床上酣睡,有裤的人出去想法子,弄到了钱再去派用场和替换穿裤。

  ◎两个半滑头

  人们都说上海滩上是一个滑头世界。的确,眼见全社会充满了狡猾的气象,有了滑头本领才可以张牙舞爪、耀武扬威,才可以创家立业,自利害人。滑头的好处有如许之多,莫怪上海人都在那“滑”字上用点儿功夫。呵呵!

  再说海上顶著名的两个半滑头是谁?据说一系某药局孙某,曾出卖什么精什么精,因此而大发其财源;一系某庙道士;还有半个是半盲半瞽、天天装神弄鬼、专门欺骗妇孺之口天先生。至最近拆了大烂污;呜呼哀哉的草头老班却不在其内。某道士的滑术神通能使善男信女一致信仰,焚香祷祝,庙门如市。每逢朔望,尤为男女杂沓,摩肩擦背而来,数十年来未见衰败。这魔力多么的伟大呀,实在是道法无边,值得人们的钦佩。

  ◎点香烛

  “点香烛”三个字并非在庵庙寺观里施行,却在人家屋里或店铺里点烧。凡甲方无故得罪了乙方,双方纠结不开,由和事老出为排解,吩咐甲方到乙处去点香烛为一种认过与消除纠纷的表示。末更有加上一串鞭炮,霹雳拍拉乱响一阵,双方的交涉才算完事。

  ◎某国浪人

  “浪人”即无正当职业游民的代名辞。不过说也奇怪,浪人的出产地多在某国,而沪上历次破获的犯法案件,都有某国浪人在那里作祟。如假造钞票案、私印废历案、私铸银币案以及其他的一切一切,吾国浪人做起作奸犯科来多牵涉某国浪人。唉!某国浪人,天下种种罪恶皆借你的大名以施行了。

  又如“一.二八”沪战一役,某国浪人更为活跃,手持武器分布虹口一带,见物即拿,见人即打,见妇女即调笑。路人虽侧目,然均畏其凶焰,都不敢和他计较。唉!

  ◎叫火烛

  到了寒冬时候,在深夜里,常见有人拎了一盏灯笼,一手拿了支竹筒,边敲边喊道:“火烛小心……冬天日燥,河干水浅,前门撑撑,后门关关。”这一种声浪在街头巷中都可听见的,名叫“叫火烛”。他灯笼上面的“火”字颠倒粘着,不知是何取义,或谓促起人们注意之故。他们到了大小月底,挨家逐户去讨取几只铜板,以作叫火烛的代价,其实是一种冠冕的“讨饭”罢了。

  ◎树上开花

  这“树上开花”四个字并非真的指树木上会开花。譬如甲方有桩事件,自己干不来,请人代干一下子,事先声明所有公费和酬劳,甲方不给分文,等到事件胜利以后,即在甲方所得的利益内提出若干成给与代干者,这就叫作“树上开花”。这一类事,以钱债案件最多,如请律师代索款项,或请强有力者包讨欠债,统名“树上开花”,这是属于正当的。

  还有不正当的。例如某甲私底下干了一桩违法事件,被某乙侦知,报告某丙、某丁等群向某甲强索钱钞,不允则宣扬出去,以作要挟地步。惟某乙也事先声明,须得到某甲钱钞后提出若干成,作为某丙、某丁等酬劳,此类事也叫作“树上开花”。不过某甲犯法,自有国法来制裁,今横被不相干的某乙、某丙、某丁出来干涉和强索钱钞,也是违犯诈欺钱财之罪了。

  ◎抄把子

  华、租两界警务机关方面,因鉴于匪徒的横行、烟毒的蔓延,为预防界内安宁,肃清毒害起见,常有检查行人之举(俗呼“抄把子”)。倘使身藏不捐执照的枪械和烟土、烟泡、吗啡、花会纸等违禁品,一经察出,概须拘解法院,依法惩办。起初施行检查时,坐汽车人及妇女们却免搜检。后来因为坐汽车的阔客和妇女也多匪徒混入其内,今早已不分贵贱,都一律搜查了。妇女们向不检查,自发觉私藏违禁品后,特地雇用一班女侦探也从事搜检了。

  行人或坐车人每逢探捕喝阻搜检时,应听其所为,这是他们的公务,依法执行。如果意存恐惧,或拔脚奔逃,或反抗搜查,这就是畏罪的表现,并且是违法的,是不应当的。记得两年前,在宁波路天津路之间搜查行人时候,某店的小主人目睹探捕蜂拥而来,恐惧万状,忽然拔脚飞奔。探捕误认盗匪,扳机射击,就一弹洞穿,僵卧不起。这是完全自取其咎,只好白白送掉性命。

  ◎空头支票

  银行和钱庄所给予存户的支票,在银钱业方面负着收付的义务,在存户方面可以代现金付用,数目多少也可随便开写,因此十分便利。但是目今世风日下,一般狡狯之徒竟利用此点,滥出空头支票以遂其诈欺之计。什么叫“空头支票”呢?譬如某甲在某银行中立有支票户头,惟存款早已提完,只存极少数之底洋,仍将支票随意开写若干以代现金,向各处混用。等到得票人赴银行取款,因某甲户上已无款项存储,当然拒绝付现,这张票子就叫“空头支票”。

  现在银行中的老牌银行对于存款人领用支票,第一次存入金额须五百元,至少须三百元,还要有熟人介绍(此熟人和银行方面有相当信誉者),才肯发给。如到钱庄领用支票,更须熟人负责介绍(譬如要往来若千金额,先由介绍人负责担保,将来倘使不去结束,即令担保人如数赔付。因钱庄往来,都属透支。惟本年起,如福源、寅泰各钱庄,因扩展业务,优待顾客起见,不须熟人介绍,也可领用支票,不过不是透支往采)。至新开银行和声誉未著之银行,对于存户领用支票很为迁就,第一次存入金额只消满五十快,也不须熟人介绍即能给予支票。不过银行方面为招徕主顾、便利存户计,也是一桩好意,并非叫你去滥出空头支票施行诈欺之术。

  受空头支票之害,却已不可胜数,大抵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也有因支票金额过巨,不得不诉诸法院,以求法律解决。不过到了这个当口,出票人或竟避不见面,或则逃之夭夭,无从传讯,结果只有得票人自认晦气而已。故现在商场中往来或个人往来,每当给付支票时,只看这爿店和这个人平日信用怎样,以定收拒方针。譬如这爿店和这个人素来是信用昭著的,开出来的支票届期必可兑现,决不会闹成空头的把戏,就乐予收用。倘使这爿店和这个人素来视“信”字如儿戏,开出来的支票虽非空头确有实额,也没有人敢相信而收用。收款人因金钱关系,不得不郑重对付,以免吃亏。

  还有一种歹人,纠集了同党,自己临时开设一家滑头钱庄,专门将空头支票和空头“本票”(钱庄自己所开出来的名曰本票)到各处去骗取货物。收票人以为该庄自己所发的票子决无空头之弊,都收用了。等到到期去兑现,这爿钱庄已经倒闭,骗子也早已远溜无踪,不知去向,收票人只有徒唤奈何。这种计划周详的滑头钱庄,未关当口,瞧瞧它的外状,像煞一家堂而皇之的金融机关,故人们容易上它的当,其实它的内幕是一座空城计式的钱庄罢了。

  ◎假钞票

  各银行所发行的钞票,已屡次发现伪钞。在一般妇孺和民众,偶不经心,得到此项伪钞后,不但平空牺牲了一笔损失,有时还要受着无辜的牵累,真可说是冤哉枉也!

  制造伪钞的匪徒们只知自己想发横财,不顾贼害人群,扰乱金融,真是罪不容诛。但历次破获的伪钞机关,十桩中却有九桩有日本浪人在内担任重要角色,这也算是亲邻善仁之道吗?

  昨据友人告诉我,去年北平市上也曾发现过伪钞,不过他们不用机器仿造,是用化学作用影印的。先将真钞一张,票面上先涂着药水,然后用大小厚薄和真钞一样的素纸铺在上面,用力压之,而真钞之花纹颜色完全显出,丝毫无二。后来混用过多,发现了相同号码的伪票多张,才揭破黑幕,破案惩办,但民众方面的受害已不在少数了。

  还有中央各银行所出的辅币券(即角票),也有假造的,作伪之徒可谓无孔不入,无假不有了。

  ◎假银币

  假银币也是匪徒所作伪,而假银币中约分四种:(一)夹铜,(二)纯铜,(三)药水,(四)锉边。据说夹铜和纯铜须大规模的秘密制造,其它药水与锉边是小钱庄歇伙和银匠店歇工所作伪。药水银币是用一种吃银药水,将好银投入药水中,数分钟后取出,银币上即少去一层,后来这银屑沉入水底,如一块的投进去,集少成多,他们就可如愿以偿,达到非法取财底目的,可是好银币上都减少分量了。至锉边作伪,只用一把锉刀,在那银币边上磨挫银屑。不过好好银币经过磨挫后,因分量已轻,兑换起来又要损失贴水。可是作伪者只知达到自利的愿望,其他一概都不顾及。夹铜与纯铜称假银币,药水与锉边只可称为劣币,因它仍可换钱,不过兑换店里老板多得些额外的利益。

  ◎假辅币

  市面上除假钞票假银币外,还有一种假辅币和劣币(沪人呼“角子”)。假辅币完全是铜质或铅质做成,币面上加了一层薄薄的银屑,即在暗中混用。劣币有药水和新造(沪人呼“新角子”)之分,药水辅币与药水洋钿一样的成色,至新角子是一种银少铜多混合制成,其成色和好辅币一比较就差得远了。

  常有贪得无厌的烟纸店专在新角子上面做功夫,暗中用贱价大部份的收进来(据说一块钱可购二十多角),慢慢地搭出去,而余利已大有可观。这种好生意,在今日情状之下将成为公开的买卖,且只图油水可揩,兑换人的受害与不受害,他们都一概不管。

  ◎假书画

  一般稗贩之作伪者,对于古人书画,他们都有法子仿造。纸张颜色、钤记朱印、装璜格式都可摹仿,远瞧之和古人真迹毫发无二。他们拿了在市场上兜揽混售,而门槛不精的买客常常受他们的愚弄。须逢到真正识货的金石专家,才可以辨得出真赝之别。

  书与画本为雅人深致的东西,不料也有种种黑幕在内,古人地下有知,必要叹息痛恨哩!

  又如现代的名书画家,也有人摹仿他的笔迹钤记在市上混售,无眼光的人们都要受他蒙蔽。如到扇子店去购求才不受愚,该店有一句口号叫作“包真不包好”,表明书画是真的,不过不分好歹罢了。

  ◎假客气

  一种虚伪的假客气也是中国人的特色,尤其是住在海上的人们,专门在那“假客气”三字上用些功夫。譬如有甲、乙、丙三人,预定某天由某甲作东请客,等到吃好会钞时候,乙和丙必要抢前连说“我来我来”的假客气话,那怕身边空空如洗,一只手也要伸入袋里作摸钱状。其实既经预先讲好由某甲请客,某丙、某乙可以老老实实的扰他一顿,何必末了还要连说“我来我来”的假客气呢?

  作者在酒菜馆中常常瞧见几位食客,菜也吃饱了,酒也灌足了,脸孔红得和关公一样,走起路来两条腿也不能自主,而且酒气扑人,闻而欲呕。等到会钞时候,四五人不约而同的抢会钞,害得堂倌围在核心没法接受。也有摸出来的洋钿角子洒落一地,叮呤当啷铿锵动听,在旁人看来有些替他难过,然而他们正得意洋洋的在“假客气”三个字上用劲儿,那可少此一举?其他假客气的顽意还多着呢,不过举一反三,可以概其余了。

  ◎髦儿戏

  二十年前,完全由女伶演唱的戏馆,名叫“髦儿戏”。起初都是一种未成年的女伶演唱,故名“髦儿”。到了后来,并不限于幼伶,年长的和年老的都有了。

  从前四马路胡家宅有一爿群仙茶园,是纯粹的髦儿戏馆。开设很久,著名坤角如林黛玉、陈长庚、红菊花、翁梅倩辈都在那里唱过。还有宝善街的丹桂、大新街的大富贵、南市新舞台旧址的妙舞台,都是髦儿戏馆。丹桂角色,如恩晓峰、张文奎、张文艳、白玉梅、张少泉、牛桂芬均为该园盛极一时的红角儿。自从男女合演之风盛行以后,这种髦儿式的戏馆,已不复再见。现在群仙、丹桂等旧址,也早已改建市房了。

  ◎上海人的过年忙

  推行国历,废除阴历,一霎那已二十四年了。自从国民政府定鼎金陵以来,又明令一律改用国历,严行废除阴历,亦已七八年了。不过民间狃于几千年递嬗下来的旧习惯,似不愿意急急改革,且亦不能一律遵从,可见改革习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呢。

  现在表面上虽已推行国历,在实际上依然用废历为多数。到了国历岁尾年头,一点举动也没有,到了废历的岁尾年头,大家当作一件大事情来干它一下。习惯如此,行政方面也只好马马虎虎了。兹将岁尾年头的种种事情,分段记在下面:

  扫除中国人憾惰脾气,最为显著。平日对于屋舍家伙,都任其尘埃满积,不加洗濯。到了年底,才手忙脚乱地除灰尘、洗地板、揩窗棂、涤器具,忙得一团糟,名曰“大扫除”。

  谢年一年四季,靠天保佑。到了年脚边,大鱼大肉,红烛高烧,香烟缭绕地举行谢年,以答神庥。末了,还要大磕其响头,大放其爆竹。这种举动,除却新式家庭和教会家庭外,差不多都要来举行一下。

  祭祀祭祀即祭祖宗,是子孙追远之意。一年四时八节都要祭祀,不过年底祭祀,格外来得郑重其事。这祭祀一节,除却少数教会家庭外,家家都要虔诚地举行。

  结账商店和顾客往来交易,所有欠款,到了此时,须一律结束还清,不得再行拖欠,如果力不能还或有意规避,你纵能逃过此关,不过你以后的信用便要破产。故要面子的朋友,不论怎样窘迫,也要竭力设法现款来还清,免使人家耻笑和失却信用。商家和钱庄往来,如有透用款项,到了这个年关,必须要如数还清,明年才能继续往来。倘使款项不还清,这爿店的信誉便要受人指摘,而且一传十、十传百的宣扬出去,说你窘态毕现,有些儿靠不住了。

  烧香中国人是著名的崇拜偶像,故庵观庙宇遍地皆是。到了元旦那天,一般善男信女都洗好了澡,换好了衣服,一群一群地往南市城隍庙、南京路虹庙等处烧香,肩摩毂击,拥挤不堪。又有烧头香之玩意。什么叫烧头香呢?就是第一个人踏进庙里,如果烧着头香,视作一件非常荣幸的事,因为菩萨老爷鉴你虔诚,今年一年必特加保护你万事如意,发财发福。但是你要烧头香,他也要烧头香,你能提早,他能抢先,到了现在越弄越早,竟在大除夕晚上十点钟左右,已经要去烧元旦香了。瞧瞧他们的举动,使人可发一笑。

  拜年从初一到十五这半个月以内,小辈对于长辈的拜年礼节极为郑重,或行大礼(即叩头),或行鞠躬,看各个人的处境而定。平辈第一回碰见,也须拱拱手,叫声“恭喜发财”、“新年得意”等吉利话。一般摩登新人物,也有不拱手和说吉利话的,不过究属少数。

  娱乐娱乐分两种,一种是正当的娱乐,一种是不良的娱乐。人们因习俗难移,大半趋于不良的娱乐一途,平日间已浸润其中,漫无限制,到了新年,更商辍于市、工辍于业的相率嬉游,玩一个饱,费时损财,不遑计及。如果仅仅逛逛游戏场、看看电影、听听平剧,已为难得,大多数均发狂般的从事嫖赌,岂不可叹(赌博尤为新年中最普遍的不良娱乐)。

  茶包每到新年,人们往亲友家去拜年或探望,他们佣人泡了一盅盖碗茶,茶盖上放着二枚青果(即橄榄),说道:“请饮元宝茶。”客人临去的时候,照例须给下红纸裹的茶包一封。大约在半个月内,客人第一次进门,他们泡了元宝茶,必须发给茶包。茶包的数目约分三种,上等人家,大来大往,每包以一块到五块为止;中等人家,四毛小洋到一块为止;顶起码人家,至少二毛小洋,最普通以四毛小洋到一块钱为多数。真正的阔老大亨,也有十块、二十块、五十块的,不过这是一种例外的茶包了。

  压岁钿长辈对于小辈,概须给付压岁钿,数目不等,至少一块,多则五块、十块、几十块,都无一定的。

  红烛高烧一般迷信人们,除到各庙宇去烧香磕头外,家中还要燃点大蜡烛,虔虔诚诚地磕一下响头,名叫“敬天地”。这种人家的家里,在新年几天,家家户户都是红烛高烧,香烟缭绕,过了元宵才告停止。

  新年锣鼓十二月中旬起,耳膜内已可听到敲年锣鼓的声浪,直要到元宵后才停锣歇鼓。在这时候,吾们走在路上,常常听到没有节奏的锣鼓声音,吾们虽听得厌烦,他们却敲得上劲,你要避免也没法避免。至于他们的用意,是要大家(指敲锣鼓的一家而言)乐一乐的意思。

  马路小贩肩挑负贩的小生意人,他们虽捐有照会,依照租界章程,平日不许停顿在路隅卖买,如果违章,被探捕瞧见,就要拘入捕房处罚。惟大除夕特弛禁一天以示宽大。故这天马路的人行道上麇集许多小贩,百货杂陈,如水果、玩具、头饰、鞋袜、花草等类,兜揽行人生意。

  穿新衣服新年几天内的男女,不论老少,都要穿一套新制衣服,其意思是一岁开始作新当口,大家无妨换一换新衣,以示快活之意。故尽有平日间穿惯破衣服人,到了此时也要换上一换,而且不但衣服如是,其它鞋儿、帽儿、袜儿都要新一新。照常穿旧衣服人也未尝没有,不过是少数罢了。

  接路头接路头又名“接财神”。到了初四晚上,必要恭恭敬敬的接它一接,意谓这么一来,财神爷爷鉴你虔诚,降福赐财,生意兴隆,大得其利,定能如愿以偿。此种可笑的举动,旧式商店大半举行,门户人家的主人翁也有奉行的。依照旧规,商店中的伙友,本年工作蝉联和不蝉联,也都于此夜定局。接路头之先,摆好陈设,燃好香烛,首由经理先生跪拜,拜完从身畔取出预先写好的红纸一张,上列各伙友姓名,各伙友可依次拜跪。如果红纸上没有你的大名,即可免拜,而本年度职务也不蝉联,等到明天卷铺盖走路好了。

  放鞭炮关门放关门炮,开门放开门炮,谢年和接路头都要放炮,且鞭炮中杂有高升,其声很响,耳鼓为之震聋。到了岁尾年头,这种砰彭劈拍的声浪到处可以听见,虽旁人听来讨厌,他们却兴高采烈,得意非常。如果有人将这笔糜费来统计一下,其数目着实可观哩!

  乞丐索钱平常乞丐在路上向人索钱,探捕瞧见就要驱逐,或拘到捕房里去惩治,或逐出界外,惟大除夕晚上到初四为止,任他们乞讨,不来干涉。故这几天的马路上,男女乞丐成群结队的向人索钱,不给不休。它如里巷之间库门之前,更为若辈的集中地点。一过初四,却又不能公开地乞讨了。还有一种下层民众,临时结合五六人或七八人,为首的人拎了一盏长柄灯笼,其他各拿乐器一枚(如锣鼓饶钹之类),瞧见人家谢年或接路头当口,他们蜂拥而来,边唱边敲,倘不给予银钱,他们更敲得响,唱得劲,另外罗唣喧闹,不给不止,起码须给与小银角数枚,才一哄而去。他们的名目叫“索利市钱”,他们敲的是没有节奏的锣鼓,唱的是没有腔调的胡诌。据说他们向人家索钱也有规矩,如谢年接路头,人家门口不挂灯笼,即不来索取;挂了灯笼,不客气的就要上门。这种人虽非叫化,其实也是一种冠冕的乞丐罢了。

  大鱼大肉年年到了年底,不论大小人家都要买些鱼肉菜蔬,作为过年之用。不过大户人家是大鱼大肉,小户人家是小鱼小肉,并且还要请人吃年酒、吃春酒,都在那时候举行。人们的意思,以谓旧年将去,新岁才来,吃吃喝喝,也表示快活之意。不过作者意见,到了年底买些鱼肉吃吃,也在情理之中,但是都从年脚边烹煮的鱼肉,直要吃到元宵后还有余剩,那时候天虽寒冷,因为时过久,菜蔬也要变味,吃下肚去,未免太不知道卫生。要图口腹,反而吃变味的东西,真是何苦?然为习俗所移,要想改革也无法改革呢!

  ◎宋案的回顾

  桃源宋教仁先生,狷介自持,博学多才。先在《民立报》馆任撰述职务,言论犀利,洞中肯要,于右任恃之如左右手。民初袁氏当国,尝一度任先生为农林总长,坚辞不就。后来潜窥袁氏有异图,力持反对态度。袁忌其才,又没法羁縻,因忌生妒,因妒生杀,于是“毁宋酬勋”之密谋乃决。

  民国二年三月二十日晚上,宋先生同黄克强(兴)到北车站,预备乘夜车赴宁公干。不料将到月台,而无情之枪弹突至,射入腰间,亟赴铁路医院剖腹验治,卒因伤重不起,享年仅三十有二。先生既逝,举国震悼,而国民党诸同志更怒发冲冠,因此酿成“二次革命”,实行讨袁了。

  剌宋主犯,人们都知为赵秉钧,应桂馨、洪述祖、武士英辈为从犯。其实秉钧杀宋奉有袁命,袁实假手于赵,赵又假手于应、于洪、于武,故此真正的主犯是袁氏,其它诸人不过奉令行事,以图固位邀宠,希得金钱而已。

  先是,宋先生不就农林总长后,屡赴东南各省,演说政党内阁制之利益,赵氏闻讯惴惴不安,尝说:“此人一旦得志,吾辈危了。”赵之秘书洪述祖进言,谓:“吾有故交应桂馨,足智多谋,可以担任杀宋重任。”于是计划谋事,由洪密电桂馨,叫他相机行事,“梁山猖獗”、“毁宋酬勋”,都是密电中的隐语。后来桂馨出巨资募得壮士武士英,武系粗汉,不明真相,欣然答应。桂馨先给以黄克强和宋并立的小照一张,反复叮咛道:“一并击杀者受上赏,击杀其一者受中赏,二皆不中无赏。”士英唯唯,而照片所题姓名又颠倒,桂馨不察。士英初不认识黄、宋,届时按图索骥,奔到北站,追踪得黄、宋,弹发,黄无恙,宋则倒地不起。

  那时程德全氏正做苏都督,闻报拘捕应桂馨、武士英入狱,再派员到应家搜查,检获函札、密电多封,于是主犯已得,咨请司法机关按律严办。黄克强等复联名揭穿赵秉钧罪状,促其南下对质。赵惧,密遣龙某挟巨资赴沪,龙用奇计鸩士英于狱,以灭其口。事成龙得巨赏,后经亲友劝告,龙虽隐于乡,仍被秉钧遣人杀毙。明年赵出督直隶,桂馨越狱逃赴天津,向赵求官索钱,秉钧佯应之,阴使心腹马弁刺应于火车中,未几秉钧也暴卒于任所。后来述祖也被逮,鞫讯得实,处以电气绞刑,此一幕大惨案才大白于天下了。

  自从刺宋案发生以后,《民立》、《天铎》、《民权》、《中华民》各报纸,对袁、赵都愤激万分。《民权报》尤激烈,天天著论痛骂,更将袁世凯、赵秉钧各人照片制版披露,加注“袁犯世凯”、“赵犯秉钧”字样。一般读者,亦钦佩《民权报》社长周浩(少衡)的不畏强御,胆识俱优。

  ◎戴季陶被捕

  考试院院长戴季陶先生,他本是一个新闻记者,在清末民初,先担任《天铎报》主笔,后转任《民权报》主撰。那时戴先生发表的文章都用“天仇”两字为笔名,言论极犀利爽直,对于袁世凯之倒行逆施,尝著论斥之。民元大借款成立,戴先生在《民权报》上天天据理驳斥,因此忤触袁氏之怒,于某日被捕,拘入四马路总巡捕房。后国民党诸同志闻信大愤,急电袁氏责问被捕理由,袁以清议难违,亟复电谪释。故只尝了一夜铁窗风味,明日未到会审公堂受讯,而戴先生被捕一案也就此无形结束。

  ◎如同狗屁的《天仇文集》

  民初,戴季陶先生担任《民权报》主撰时候,该报差不多每天有一篇很长的社论,是戴先生撰的,社论措词很雄壮犀利,极为读者所称道。对于袁世凯的种种非法举动,戴先生尤口诛笔伐,不遗余力,因此尝一度被捕,后因营救得早,即行恢复自由。

  后由《民权报》馆主人将戴先生的社论选印单行本,颜曰《天仇文集》,“天仇”是戴先生的笔名。彼时的青年学生、民党志士,多喜购读。出版未几,《大共和报》的画报上面有一幅图画,画着一只犬,在犬尾巴后注“天仇文集”四字,可谓极谩骂恶诮的能事了。

  ◎章太炎监禁西牢

  逊清光绪年间,蔡元培、吴稚晖、章太炎等组织《苏报》,举章氏和邹容为正副编辑。《苏报》是鼓吹革命的言论机关,对于清朝的暴虐与失政,指摘不遗余力,因此很受读者的欢迎,同时也被清政府所注目。

  光绪三十二年,《苏报》案发,报馆被封,蔡元培、吴稚晖闻警先赴日本,未受其殃;章太炎与邹容都判徒刑,监禁西牢。邹容系川人,号威丹,年少气盛,文笔极深刻犀利,尝著《革命军》一书,攻击爱新觉罗氏无微不至,在囹圄中忧愤成病,卒至瘐死狱中,人都叹惜。章氏刑满释出,即离国赴日,等到推倒满清,民国成立,他才回来。

  ◎康圣人办《国是报》

  清季戊戌政变,康老先生实主其事。事泄以后,胞弟广仁和谭嗣同、林旭等同在菜市口遇难,老先生同着爱徒梁任公(启超)逃赴国外,得保生命。后来索性掮着保皇招牌,向国外华侨到处乱吹。等到民国初年,袁(世凯)、段(祺瑞)相继执政,梁氏曾做过几任大官,康则誓不入仕。记得有一次康打电报给袁,首冠“慰亭总统老弟”六个字,足见他的倚老卖老了。

  康字长素,又号南海(他本是广东南海人,声名一大,就将籍贯代名号,如黎元洪之称岑西林、岑春暄之称黎黄陂都是)。至民国五六年间,他才倦游回国,在上海麦家圈交通路转角开了一家《国是报》,发表的言论竭力主张尊孔,关于民国问题绝口不谈。到了张勋复辟,他于事前秘密北上,参与逆谋,做子一回短期的议政大臣。直至复辟消灭,再造成功,他又溜到外国去做寓公,这张鼓吹尊孔的《国是报》也就收场关门。

  最后他又圣人自居,或南或北,或东或西,行踪无定。四年前在青岛寓庐病逝,从此不复再见康老先生的言行了。有人说道,倘使康氏不死,现在傀儡国的国务总理一席,必属老康无疑。

  康氏擅长书法,誉者目谓“恣肆苍劲,中国一人”。其实他写的字不守绳墨,恣肆则有之,苍劲则未必。已故大学讲师李石岑写字,力摹康体,可谓见仁见智,好恶不同了。

  ◎《天铎报》人材济济

  逊清末季,沪上鼓吹革命的报纸,人们都称道《民立报》,不知那时还有一家《天铎报》,也竭力地鼓吹革命。编辑、撰述都是一时人选,如戴季陶、周浩、陈布雷、李怀霜诸君,均为《天铎》旧人。等到民元,周浩另组《民权报》,戴季陶才脱离《天铎》,改到《民权》去。

  后来陈布雷、李怀霜也陆续地脱离了,该报主持人无意继续下去,才宣告停版,一般读者多很惋惜。

  ◎周浩胆识俱优

  清末,周浩在哈尔滨办报,因事触忤当道,致遭通缉。戴季陶先生闻讯,特电周浩,慰勉有加,更招周来沪,担任《天铎报》辑务。等到武昌起义,推倒清室,周浩在江西路另组《民权报》,聘戴季陶、刘民畏、牛霹生、蒋箸超、吴双热、徐枕亚、管义华等为编辑与撰述。出版未几,因有敢言之誉,即能风行一时,不胫而走。

  民二宋案起后,《民权报》尤愤激万分,痛骂袁氏,体无完肤,并将袁世凯、赵秉钧照像,制版登在报上,加注“袁犯世凯”、“赵犯秉钧”字样。隔了几天,周浩又登了一段特别启事,略称“袁贼世凯,派人南下以十万元现金收买“民权”,浩一息尚存,誓决奋斗到底,决不改变初衷”云云,读者都钦佩周浩之有胆有识。直至癸丑“二次革命”失败,才结束停刊。

  周浩字少衡,躯干矮小,写得一手好苏字,从前棋盘街上有一爿“中华图书馆”的招牌,为周先生手笔。后来到北平去办过一张《中报》。民十七在南京做过一任江宁县长,一年以后,因政见不行,才挂冠而去。

  ◎薛君子丧胆

  薛大可氏为“洪宪六君子”之一,奉了袁世凯的密命,挟了重金来沪,在望平街南京路口开设一家《亚细亚报》,拼命鼓吹帝制产生。等到洪宪登极,《亚细亚报》最先在报边外改登洪宪纪元某月某日字样,以媚袁氏。热血民众探悉薛氏行为,屡次致函警告,薛不为动。有一天晚上,炸弹来了,砉然一声,报馆门口的大玻璃窗纷纷震碎,职员逃避一空。薛在楼上经理室中,闻惊遍体股栗,窜回寓所,好几天不敢到馆。

  经此一击,《亚细亚报》的论调虽不能完全改变,而捧袁的肉麻文字却减去了许多。后来€南起义,各省响应,帝制取消,袁氏气殂,这张鼓吹帝制的机关报就此停刊,而薛君子也踉跄离沪,不知去向了。

  ◎十六开

  十六开的定期订本刊物,现在又盛极一时了,其数量已有一百多种。人们说起报界的情形来,必道小报真多,其实小报虽多,只有几十种光景,那能及得来十六开式的刊物多而且盛呢?

  这一百多种的刊物之中,论起资格来,要推《礼拜六》周刊和《生活》周刊两种最老。《礼拜六》创始于民国十二年,到如今整整有十二个年头;《生活》开创于民国十四年,也有好几年了,不过《礼拜六》和《生活》创始当口,都是四开式的散张,像现下流行的小报相同,经过了许多年月才改为十六开的订本式了。

  讲到这许多刊物当中,真能无党无派、代表民众说话的,实在很少,差不多的都有背景在内,或以政治作背景,或以宗教作背景,或以什么派什么系作背景。至于替一个人拥护,做留声机的也有。但是每种刊物,有了背景,其寿命必不能悠久,以故这许多刊物中,除掉《礼拜六》和《生活》以外,大都旋起旋灭,极少有持久至二三年以上者。(《生活周刊》现亦因事停版)。

  至出版日期,有三日刊、周刊、旬刊、半月刊等区别,但以七天一出版的周刊为最多。因他们是用一张报纸分为十六开订成的,故一般读者称之谓十六开刊物。

  最近出版的《十日谈》旬刊,却用八开式订本,闻系邵洵美等主办,纸幅特大,他们的意思是表明和十六开式的刊物有些不同罢了,后来也改为十六开式,今也因故停版。一九三四年的一年中,这种刊物很为发达,故人们目谓“杂志年”,恰是一个确切的比喻。

  ◎夜报

  在欧美报馆发达之各国,每天出版报纸,晨有晨报,午有午报,夜有夜报。逢到紧急事情发生,还要随时编印号外,号外的次数也没有一定的。讲到吾国报纸,现在仍处幼稚时代,至于夜报之数量更少,从前只有沈卓吾主办的一家《中国晚报》,开办较早,计算起来约有十几年的历史。自从前年沈卓吾溺毙以后,这张老牌的晚报就实行停版,寿终正寝了。

  等到“九·一八”国难发生后,《时报》馆首先在傍晚发行号外。“一·二八”沪战起后,《申报》、《新闻报》、《时事新报》也都相继发行过号外。旋因十九路军退却,时局为之一变,《申》、《新》两报的号外就突然停止,为时不过一星期而已,后来《时事新报》也停止发行号外了。自热河被占,榆关告急以后,《申》、《新》两报重复发行夜报,不多几时,《申报》的夜报又先停止,《新闻报》的《新闻夜报》现在仍旧照常出版。《时报》自《晨报》馆发行《新夜报》后才取消号外,正式的改称《夜报》了。上述的几种夜报,都是各大报馆的副业,至独立发行之夜报,自《中国晚报》停版后,只有一家《大晚报》。该报在沪战激烈时候,由张竹平氏所组织,起初每天只发行四开一张,不登广告,专载新闻;经过半年奋斗而后,已有相当的成绩,才扩充篇幅,登载广告。现在销路已突飞猛进,人们的心目中都知道《大晚报》是沪上最著名的夜报了。

  逢到时局一度剧变,必有一班投机份子瞎七搭八,乱造谣言,印成一种豆腐干式的什么快报、什么捷报,批给报贩,沿街喊卖。这班投机份子都是小印刷所里的老板作主人翁,想捞取几个外快吧!这样小小一方的印刷物,那有夜报和号外的价值?只可称它一种无聊的传单而已。等到时局宁静,他们的快报、捷报都没影没踪的取消了。

  现在流行的各种夜报,除独立发行的《大晚报》外,计有《新闻报》馆的《新闻夜报》、《晨报》的《新夜报》两种,《时报》发行的《夜报》现已停刊了。最近又有蔡钧徒君主办的《社会晚报》,它的记载注重社会新闻,还有一家《大美晚报》是美国人所发行的。

  ◎文化街

  福州路(俗呼“四马路”)中段一带地方,人们都目谓“文化街”,因为那边的书店很多,最大的如中华书局、世界书局,上中的如大东书局、广益书局、现代书局、北新书局、开明书局,范围较小的如泰东书局、光华书局、华通书局、新中国书店、卿云书店、新月书店,以及什么斋和什么阁等古董书店。它的数量总有几十家之多,这一段短短地方有了几十家书店,自可称誉“文化街”而无愧了。

  但是这许多书店当中,有专售教科书和译著书籍的,有专售新文化书籍和定期杂志的,也有专售新旧小说的,更有出售类似诲淫派小说和连环图画的,形形色色,可谓集其大成,使人目为之迷,叹为大观。还有一般古董书店,专售旧版书籍的也有好几家。

  该处商号除书局以外,而一般滑头滑脑的百货小商店也有多家。到了晚上,更为野鸡娼妓的集中地,又为老板式小贩兜卖淫画(即春宫)的大本营,有这几种东西点缀其间,吾觉得总是文化街上的污点吧!

  ◎如此新剧

  新剧(即话剧,俗说“文明戏”)的产生,约有三十多年历史,自从逊清宣统年间到民国元二年为最初一时期。那时候的“天知派”新剧很为风行(“天知派”即任天知领导之剧团,任系旗人,曾入日本籍,故又号藤堂调梅,顾无为、汪优游辈都是其高足),至民国五、六年时,忽然衰败了。民初,陆镜若、马绛士、吴我尊、欧阳予倩等在日本组织的春柳社,后来全团移沪开演,假座南京路东关谋得利洋行为剧场。该社定章仿平剧一样,每演一剧,纯用脚本,角儿登场表演须预先熟读,一举一动都有准绳,非若别社的只用一张幕表,临演时候由主任人略为讲解一过,即能出演。所演各剧的剧情也很高尚深邃(若《不如归》、《宝石镯》、《王熙凤泼醋》等剧),恰合上流人的脾胃,不受下级社会欢迎,因此曲高和寡,观客寥寥,卒致停演。

  那时郑正秋先生目睹新剧衰微,乃崛起组织新民社,借石路天仙茶园旧址为剧场。开演以后,营业很佳(《家庭恩怨记》与《恨海》两剧最受人欢迎)。因此继起的新剧社很多,如苏石痴之民兴社,孙玉声之启民社、张石川之民鸣社。最盛当口,这种剧社有六七家之多,它们为团结起见,又组织一个新剧公会,再出版一张《新剧日报》,借资宣传。某一年,为筹募公会基金起见,纠集各社演员演过一回联合新剧(地点在三马路大新街口之民鸣社)。那时候的新剧可谓如火如荼,盛极一时了,这位郑老先生也得着新剧中兴功臣的美誉。后来经过了三四年的光景,这新剧命运又渐渐衰败起来,各各停演,郑老先生的中兴功迹也就此消灭于乌有。最后几年,复在广西路组织笑舞台,郑正秋和邵醉翁都先后主持过,但是新剧的风头已过,虽欲挣扎也有所不能,终致没法维持而停演了。

  鼎盛时代,不但团体有公会,宣传有报纸,而且几位新剧界大亨都组织了学社(如平剧之科班然)招生授业,如郑正秋之药风剧社、顾无为之无为剧学馆、苏石痴之石痴剧学馆,而药风剧社同时更出版一张《药风日报》以作宣传机关。

  同时又有女子新剧也应时产生,最初开演假座圆明园路某外国戏院,演剧三日,看客很多。盖沪人夙有好奇心理,那时的女子新剧又为破天荒之产物,故很能哄动一时。林如心、谢桐影辈都为个中翘楚,后来不知怎的,并不自辟剧场,只依附男剧社,每逢星期一、二、三、四、五之日间,假座大新街民鸣新剧社,专演日戏,不演夜戏。苏石痴主办的民兴社为号召顾客起见,首先仿北平平剧男女混演制度,开演男女合演的新剧,演了几年,到底仍旧没法维持而停演。

  现在之新剧,久已作为游戏场中的附属品,其地位早和一班杂耍相埒。要看新剧,也只有到游戏场去。从前出过风头的红角儿除掉改业以外(现在电影界巨子郑正秋,杂耍健将易方朔、张冶儿,以及艺术家欧阳予倩,小说家徐卓呆等都唱过新剧的),也只好屈身进游戏场去混饭了。十几年来的盛衰兴败,赛如春梦一般,使人徒兴不堪回首之感。

  ◎跳舞

  在八九年前,跳舞潮流曾勃兴过一回,后来不知怎的,忽然衰落了。可是到了最近二三年间,跳舞潮流又风起浪涌,盛极一时,跳舞场的开设虽不及电影院之多,然也有三十多家。到舞场去的朋友,不但是摩登妇女、惨绿少年,而白发盈头、长袍马褂的老头儿也很多很多。最普通的代价,一块大洋可以跳三次,每次只费三角三分(更有新开设的小场子为招徕起见,一块钱可以买六张舞券跳六回),就可和半裸的粉香扑鼻的、婀娜多姿的舞女搂抱接触了。喜欢跳舞的人,大家视为最便宜的娱乐消遣,但是一开香槟,吃些茶点,那就要耗去几块钱或几十块钱,更视为常事。

  靠此为生活的舞女,现在约略计算,已有两千多人,论国籍有中、俄、日、韩等别。舞女的出身,有良家妇女、娼门姑娘,更有所谓电影明星(如梁赛珍辈)羡慕着做舞女容易赚钱,改业跳舞的也不少。等到跳舞跳红了,就有舞后、舞星等荣誉,那时候可以名利双收、誉驰舞国了。至舞场组织,大都取中外混合制,也有几家完全雇用外国舞女的。

  舞场主顾,当然依靠本国舞友,而穿制服的外国水手也有光顾的。这跳舞的顽意,平情而论,如果逢场作戏,目中有舞、心中无欲的偶一为之,消遣消遣,原无不可;倘使入了迷魂阵,心旌摇摇不能自主,沉醉舞场不能自拔,那就要身败名裂,堕落到万丈深渊,不可救药呢!

  ◎肉林秘闻

  友人某君前充侦查妓寮执照之职,今已退休不干,昨天在漕泾黄家花园晤面,为道肉林中的秘闻两则,很觉可笑,兹记述于下。

  到咸肉庄去的白相朋友,大家都知道他们是重在泄欲,今有屏除泄欲的嫖客,岂非怪事?有某嫖客白发苍苍,年逾知命,到了某肉庄,立召庄上花三四人。庄花至,自己卸了袍褂俯伏榻上,命三四庄花握拳殴击,越重越好。殴毕,似觉遍体松快,乐不可支,后各给付代价,一一遣去,客乃蒙被独睡,到天明才去。此客岂是生成一副贱骨头,非叫女性围殴,不能愉快吗?

  又有一客到某肉庄后,嘱庄主须物色三寸金莲之庄花,不问妍媸,不限年龄,只要小脚。庄上无以应,客乃出钞券累累置放台上,并说:“倘能如愿,即以此为酬。”庄主贪于利,四出奔走,结果在四马路野鸡窠里觅到两只扬州老野鸡,年龄都在四十相近了,伴之到庄。客见此两妓固三寸金莲,纤不盈握,为之狂喜。客坐沙发上,前置矮几,为妓坐位,嘱妓将裹脚布一齐脱下,一面吸吕宋烟,一面徐徐嗅脚,边吸边嗅,似有无穷滋味者。一妓嗅完,再来一妓,嗅毕,出重金遣去,并厚赏庄主,客才整衣冠欢跃而去。此客具此怪癖,想是辜鸿铭之一流了(辜氏善嗅女人小脚,谓之别具风味)。

  ◎连苞嫁人

  到娼门中去白相小先生(即幼妓),一时热恋起来,丢不得、舍不开,要想叫她从良,藏诸金屋,目的是未尝不可以达到,不过你要预备好大量的金钱,才可如愿以偿。因为鸨母们视小先生不啻一颗钱树子,嫖客替她脱籍,她们乘此机会要大大的敲你一记,她们的口头禅叫作“连苞嫁人”。

  她们的意思是指这个小先生,的的括括未曾经过人道的处女,现在既然有人要讨娶,须连同含苞未放之花一齐归你,不过身价银子(即脱籍费)要好看一些,往往狮子大开口的乱说一下。倘使你爱惜金钱,不能厌她们的欲壑,这一块肉你休想啖得到,她们自会百计的阻挠你,结果仍旧不成功。不过娼们中所谓小先生也者,真正名副其实的还是很少,大多数以尖先生混充,鸨母们自有法儿,使这个已破之瓜用人工来补救,和未经过人道一样。入迷的客人,连苞讨回去,自诩完璧归我,欣欣自得,其实已中鸨母们的奸计,只好挨一回城门了,但是这金屋藏娇的嫖客却依旧睡在鼓里呢!

  ◎请游龙宫

  从前有一班年老淫妪,在南京路西头幽僻荒凉之处(即现在的静安寺路一带)租赁陋室几间,备好母夜叉、鸠盘茶一流四五人,专备无赖僧秃合欢之地,名叫“龙宫”。僧秃去游逛,他们有暗号的,名叫“请游龙宫”。

  “龙宫”两字多么庄严而璀璨,今竟变了龌龊神秘场合,龙宫、龙宫,世间多少罪恶都假汝之名以行了。人们说起来,都道现在秘密魔窟的多,不知道几十年前已有这种无耻的卖淫。

  ◎领港朋友

  开到外国去的轮船,在船上设有固定的领港员,他的职务是非常地重要,逢到轮船在海洋中要入口时候,必要经过领港员的指示方向,才不致于迷路和发生意外的危险。

  今神秘之路(即北四川路)北段和霞飞路西段也有领港人,不过他们的职务并非指示轮船入口,是一种“拉皮”的别名。他们对于出卖灵肉的所在地,不论罗宋咸肉、高丽咸肉、矮子咸肉,都很熟悉,了如指掌。每天傍晚,在北四川路靶子路以及霞飞路一带,蹀躞往来,贼头狗脑的东张西望,瞧见衣履入时、缓缓步行的人,他就迎上来,低声说道:“先生,阿要领你去白相东洋寡老……罗宋寡老……”你如果愿意去的,只要点一点头,他就会领导你去。末了,给他四毛钱作为领港费,倘使碰到阿羊哥一流人物,他就要争多论少,一块、两块都无一定哩!

  ◎幺二堂子的新章程

  幺二堂子(即二等娼寮)的种种规则,向来是墨守旧章牢不改变的,如叫局两元,打茶围一元,夜厢第一夜六元(故有“六跌倒”之称),第二夜起减收四元。此种旧规则已施行几十年了,不若长三堂子,早已一变二变至于三变,故俗谚有“烂污长三板幺二,着铁绷硬打野鸡”之说,这一句话是称誉幺二堂子的刻板划一。

  不过到了近年,也微有些改变了,夜厢已经增为八块,第二夜起也要五元,故“六跌倒”一说应改为“八跌倒”了。叫局一回,向来要两块钱,现在倘使有熟客去征召,给她一块钱也可以了,不过仍旧要现开销的,和粤妓一样。这是幺二堂子的新章程。

  从前幺二堂子,都聚居在公共租界棋盘街、横街和鸡鸭弄一带,自从抽签禁娼以后,她们早已乔迁到法租界去了。

  ◎白板对煞

  麻雀牌中有白板四只,譬如甲客得两只,乙客也得两只,大家等碰而偏偏不来,此名“白板对煞”。

  这一句话现在已移到妓院里来:一个妓女,同时有两个嫖客等她去销魂真个,也叫“白板对煞”。但是妓女越时髦,越会胡调,这种白板客人也越多,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一说,因为时髦和爱胡调的妓女,其交际艺术必高,交际广了,转她念头的嫖客也必多,而有交情的嫖客多了,常常会演出“白板对煞”的活剧来。

  ◎坐房间

  到三等娼寮(即野鸡堂于)和咸肉庄上去打茶围,照例须给她一块钱,才可小坐一回,调笑一次。她们还献上两盆东西,一湿一干,请你尝尝,她们自称“坐房间”,又称“装干湿”。不过咸肉庄上是没有干湿东西给你吃的,只给你清茶一杯而已。

  如果到二等娼寮(即幺二堂子)去打茶围,名叫“移茶”,临走时候也须给她一块钱。倘使到头等娼寮(即长三堂子)去玩玩,如果彼此相熟,不但不要给钱,而且还要供给你香烟、糖果和点心。同是打茶围,也有种种的分别呢!

  ◎吃剩的姨太太

  有寄生姆妈者,继薛大块头之后而执皮条界的牛耳,一般痴男怨女都奉若神明,交际之广、神通之大,确与当年的薛大块头相像,其魔力着实不小。每天在路上碰见熟客,她必道:“有一位‘吃剩的小老婆’,吾来介绍你,你要么?”更逞其口辩,说得这位“吃剩的”如何的姣艳,如何的风骚。或者熟客谦逊道:“要是要的,可惜吾是穷措大,日常生活还不能维持,那有余力来周旋?对不起,只好敬谢不敏了。”她才悻悻而去。

  从前有一个叫化子,每天晚上在各大公馆门口,直着一只破喉咙嚷道:“老爷,太太,有什么吃剩的燕窝人参,做做好事,拨给穷人吃吧……”吾们尝叹为趣事。今又有“吃剩的小老婆”,可说一声无独有偶了,呵呵!

  ◎牛奶总统

  民九(即庚申年)春间,有企妹牛奶糖公司因欲推销糖果起见,特举行花选,名曰“企妹香国选举大会”。租赁永安公司天韵楼一角地举行,聘请张桐花(一鸣)氏为选政主任,更假吴书箴主办的《电光日报》为选举机关,每天在报上刊载诸妓照像和选举消息。等到三月十六日开票,琴寓老六当选为大总统,乐情和陈第当选为副总统,琴楼当选为国务总理。发表以后,由企妹公司赠给琴寓新式大铜床一只、柚木西式家俱一房间,乐情与陈第各赠柚木西式衣橱一座、梳妆台一只、沙发睡榻一件,琴楼也赠梳妆台、沙发等物。

  琴寓虽荣幸当选花界总统,但事后一般人都目为“牛奶总统”,可谓趣极,因这个高位置是由牛奶糖公司所产生的缘故。今事隔多年,赫赫的总统、总理不知到那里去了,《电光日报》也早已停版了,吴书箴、张桐花也相继故世了,使人偶一忆及,不禁兴沧桑之感。

  ◎娼门中的口头禅

  娼门中的术语已刊入本书上集,兹篇所记系娼门中常用的口头禅。

  客人在妓家赌博摆酒,统名“做花头”,做过花头,以钱犒赏男女仆役曰“下脚”,称男女仆役曰“做手”,逢节迁移曰“调头”。客人不赌博而只摆花酒曰“赤脚酒”。妓女擅将客人的钱物拿去曰“抄小货”,额外向客人需索曰“开条斧”(“开条斧”三字,本是白相人口中习用的切口)。客人允许做花头而临时失约,曰“唱滩簧”。逢节向客人索取手巾钿,曰“吃粢饭团”。生客初次到幺二妓院去游逛,院中各妓都一齐出来听客拣选,曰“移茶”。骂起人来时常带着“接眚”两字,客到花烟间去行乐曰“跳老虫”,客到幺二和野鸡妓院去过夜曰“夜厢”。

  ◎年年十六岁

  娼门习惯,花姑娘的芳龄,不论她已十八、九或廿二、三,如果嫖客问起来,她必以多报少,答道十六岁。倘使今年碰见她,她说十六;明年再碰见她,仍旧说十六,故有年年十六,一律十六之称。因为不论那一家花姑娘都是如此说法,年龄以多报少,已为娼门中的普遍习惯。前闻某老鸨说:“不是吾们要说谎,因为客人方面大都欢喜二八妙龄的花姑娘,故不得不如此说法。”二八者,适为十六之数。

  ◎搭壳子

  什么叫“搭壳子”呢?就是追逐异性的代名词,俗语叫“钉梢”,掉句歇后语,叫“甲乙丙……”

  这“搭壳子”三字,现在已盛行于白相人的口中,他们见了面,必问:“今天搭着什么壳子?”倘使对方钉到一位漂亮的摩登妇女,必回答道“一只美丽牌”,如果钉着一个丑陋的异性,他们又叹口气道“一只强盗牌”,表示他们的失意和怨望。也有人到旅馆里去开房间,向茶房道:“有漂亮的壳子么?喊一只来玩玩。”这简直叫异性为“壳子”了。

  ◎人兔子

  人而曰“兔”,可谓卑贱之极。玩“兔”的调调儿,从前本盛行于北方。一般无耻之徒,自愿降低人格,做这项像姑相公的丑业,很多很多。不过其间,并非出于自愿,由环境造成的也不少(与卖淫女子非个个自愿的相同)。民国以后,这项丑业已慢慢地衰落了。

  上海的“人兔”,在民国二年间已经发现过。那时作者初入报界,一天编辑部中接到邮差送来一份请柬式的传单,一面刊着“人兔”的小照,一面刊着肉麻当有趣的启事,后刊“兔窟”的住址。启事里面无非说这只“人兔”生得如何俊秀、招待如何周到,他们底意思是欢迎吾们去尝试。那时沪上的淫风不及现在炽盛,卖娼的花样也不如现在的多,玩“兔”这个调调儿谁愿去干?因此不久他们就偃旗息鼓,无影无踪了。

  不料最近五六年间,这种“男风”又大盛起来,他们的装饰几已完全女化,且也涂脂抹粉,骚形怪状,乍见之下,殊不易辨别雌雄。而且仿效淌白办法,在那游戏场、各公园里蹀躞往来,飞眼媚人,以待断袖癖者和好奇人的青睐。他们也印好像窑姑娘一般的小卡片,派人在妓院中、旅馆里随时分送,片上印明“兔窟”的所在地,玩者可按图索骥,登门去打茶围。在旅馆、酒肆中,也可书条叫来,随便玩玩。

  租界行政当局为维持风化起见,如果撞见“人兔”,拘罚惩办,不遗余力。但拘罚尽管拘罚,这种恶风气并不见得消灭,原因于生活的逼迫,或其他恶劣环境所造成,真正自愿作贱的恐怕也不多罢!

  ◎流动的卖娼

  各旅馆中,都有卖娼妇女混迹其间。卖娼之中,有淌白,有野鸡。她们与茶房有相当的联络,每到夜分都不召而来,如果客人临时看中了她,讲定价格即可真个消魂,由茶房作媒介的也有。如找不到客人,她们或在走廊中蹀躞往来,或和茶房随意闲谈,等到深夜没有主顾,她们才失望归去。

  这种伎女,可名谓“流动的卖娼”,除去流动按摩、流动卖唱以外,这是第三种的流动生意。

  ◎神秘的折扇

  去年夏天,作者在福州路(即四马路)上走过,看见一个卖折扇者,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口里嚷道:“无毡无扇,神仙难变。”作者听了,莫名其究竟,上前问他有好的折扇吗?他连忙从背袋中取出一扇,瞧之扇面有画,涂着彩色,作牛女双星会,横隔一天河,微云相接,意境缠绵,两星相视作斜睨状,画为石印板,很工细精致,讨价一元。作者因价太贵掉头而去,卖折扇人又说道:“先生……请你再细细的瞧一瞧,究竟值不值……”复略一翻看,则画之正面竟一变而为妖精打架图,于是神秘尽露。后闻此扇至少要卖八角一把,如没有神秘的色彩,至多二三角足了。因此之故,一般买主多存好奇心,纷纷购买,十几把折扇顷刻而尽。唉!神秘的折扇。

  ◎宁波堂子

  海上的宁波堂子出现到今,不过几年光景,她们是没有固定的艳窟,都租借旅馆房间为驻足地,如浙江路之神州、三马路之老东方和亚洲,以及湖北路之乐群等各旅馆,都是她们的大本营(法租界有几处旅馆也有)。她们在旅馆中,常年包定一个(或二个)房间,也有“做手”和老鸨,也同长三、幺二一样,欢迎客人去“做花头”(即碰和摆酒)。倘使嫖客看中了一个妓女,希望和她真个消魂,到了成熟时期,必须另外去开一间同圆好梦。她们堂子里,因为地小人多,借干铺也不能,莫想借湿铺了(“湿铺”两字,要意会的)。

  海上娼门除去私娼外,都要向当局报名纳捐,领取执照,才可营业(一作淫业)。而此种宁波堂子都未纳捐,以故她们虽公然做生意,其实也是一种私娼而已。

  到宁波堂子去“做花头”,其代价比较在长三娼寮便宜得多,而且叫堂差是照例不给代价的,她们的唯一收入,只希望嫖客去多“做花头”。

  ◎神秘之街的一角

  一条北四川路,人们都目为神秘之街,因为这条路上的玩意确实很多,不论玩的,喝的、嫖的、赌的,色色俱有,且都带些秘密色彩,故曰“神秘之街”,可以当之而无愧了。

  靶子路朝北一带,简直像××人的殖民地,东洋的咸肉庄也有多家(罗宋咸肉庄也有)。她们的房屋很狭小,设备很简单,大都租赁一间楼面,摆了两三只木床和一些家俱,雇了一个老妈子。一间楼面又分为两截,中间不用木板隔开,只用一块色布遮蔽而已。

  她们的生意来源,雇好一班临时介绍人拉拢(即领港朋友),也有用黄包车夫为向导的。他们每天下午在那人行道上,蹀躞往来,鬼头鬼脑,看见一个衣服漂亮的人走过,他们在背后轻轻地说道:“先生……阿要领你到东洋堂子和罗宋堂子去白相相。”事成以后,他们拿取回佣,以作报酬。至于打炮代价,漫无规定的,都是因人而施,从二块钱到四五块为止,“夜厢”则四块以上、六块以下。

  还有一种黄包车夫,临时改充皮条掮客,他们拉着车子,在路旁缓缓而行,你如果向它瞧瞧,它即低声说道:“先生……阿要拉你到东洋堂子、罗宋堂子去白相,请先生随便吧!”他们名虽拉车,正当乘客倒不在心上,专以拉拢两性接触为目的,事成以后也拿取回佣,回佣数目大概以二八为多(即妓寮方面拿八,介绍人拿二成)。

  到罗宋庄上去白相,代价比较东洋庄来得昂贵一点,想是她们挂着外国姑娘的招牌,不得不提高其“肉”价了。

  ◎阔哉包客

  一班肉食之徒逛逛娼门、嫖嫖堂子,对于性的方面还嫌着玩得不能畅快和满足,索性包一个私娼或公妓,作为长时间的泄欲场所,这玩意儿叫作“包客”。

  包客的唯一义务,对于她每个月的生活费完全由这个包客负担,数目从几十块起到几百块都无一定的,要看她面貌妍媸和身份高下而定。包了下来,不许她们再和别客发生关系,这一块禁脔只有包客可以大啖而独啖了。

  不过话虽如此,其实娼门中人都是水性杨花,贪多不厌的,你虽包了她,在势也不能够一辈子日夜看守她;她们觑你出外了,或这夜因事不来,她们就会对你不起,要和别的嫖客鬼混,寻些外快了。在包客方面,自命虽夸称独尝这块肥肉,不许旁人染指,故化掉许多大洋钿也是情情愿愿的。不过在她们看来,仍旧要叫你一声“冤大头”和“大洋盘”哩!

  ◎花烟间

  卖性妇女中有一种烟妓,比较雉妓还要低一等,差不多要算最下等的娼妓了。她们的所在地不叫堂子,是叫“花烟间”,从前的小东门和兰芳里、磨坊街、打狗桥几处,都是她们的大本营。

  怎样叫做“花烟间”呢?因为嫖客到门,她们拿出一盒用肉皮料子熬成的鸦片烟请客吸食,一面吸烟,一面调笑,等到臭烟(这种烟都是臭而不可闻的)吸完,手巾揩过,就此送客,客人只给她小洋二毛铜元十枚。如果要住夜,只须一元二角足了。姿容稍为动人一些的烟妓,一天到晚要关上十回八回房门,也常有的事。请问这种人物,有毒没毒,那可不辩自明了。

  到花烟间去的嫖客,大约可分二种:一种是车夫、挑夫和小贩一类,他们因为经济关系,嫖不起上等娼妓,只好将就将就;一种是初到上海的土老码子,偶然在她门口走过,被这班烟妓用绑票式的手段架进去,要走也走不脱身,只好谨遵台命,干一次合作的把戏。

  自从鸦片严禁以后,她们已不用臭烟来敬客(现在改用什么东西,未尝去实地调查,只得从缺),不过人们说惯了嘴,现今说起来,仍旧叫她“花烟间”和“烟妓”。

  她们的房子都在沿马路或弄堂里边,一只扶梯装在大门口,凡是花烟间,差不多十家倒有九家是一样的装设,也算她们的一种特别标帜。

  ◎女相士

  相面先生本是走江湖生意之一,他们的秘诀就是讨取口风和阿谀吹拍为能事,确能善观气色、断人祸福者,恐百不得一,而相面中尤以女相士为最可笑、最可鄙。

  她们既称女相家,刊登广告、印发传单,倘用“相术神奇”四字来号召,还说得过去,然而她们却标着“天仙化人”,请问“天仙化人”和相面有什么关系?照她说来,简直不像替人相面,是卖色一流了。她们对于顾客又十分地迁就,不论在妓院里、旅馆里、菜馆里,只消打一个电话去,她们立刻会姗姗而来,移玉就教,而且“相金两元,出门不加”。因此一般好色和好奇的只要牺牲两块大洋钿,就可饱餐“天仙化人”女相家的秀色,恭聆一番娇滴滴、软绵绵,使人肉麻当有趣的妙论了,真是便宜。

  自从去年闻莺女相士被人谋毙的血案爆发后,女相士的内幕和本来面目已完全显露,揭穿无遗。

  作者旧箧中,现在还藏着菱清女相士传单一张,用桃林纸红墨印的,下有菱清、闻莺合摄的艳影,上面载着“诸君欲问前程,可以随请随到”,“并有慧心兰质的闻莺女郎同来,善观手相,相法奥妙神奇,能挽回造化,看了包你得意”这种措词,可谓香艳无比,夸大之至。尤妙在末句“包你得意”四个字,是十分地有含蓄,一般不得意的朋友们要想得意开心,快点去领教罢!

  ◎一杯茶值五大元

  到有女招待(即女茶房)的游艺场去白相,不论在那一个场子里,你只要站一站脚,或在椅凳上摆一摆屁股,她们就会将热手巾递上来。一把不领情,再来一回;一个不领情,再换一人,等到你领情了,一杯(玻璃杯)热茶就泡上来。这杯茶的价值是规定的,起码要给它小洋二毛,倘使碰到不识相的乡下土老少给她一点,她们不客气的就要和你争论,非补足二毛不可。

  还有一班醉翁之意的游客,临时看中了一位女招待,临走当口给她一块钱,她们才说一声“谢谢”;如果接连去三四次,每次都给一块钱,彼时她们也会意,以后就可进行秘密谈判,至是否成熟要看各人的手段怎样。

  去年某游艺场来了一位公子哥儿,看中了一个花枝招展、十分骚媚的女招待。第一回泡茶就着了魔,临走时候给她五块钱,只落得“谢谢僚”三字,以后接二连三去泡了几杯茶,每回都给五块钱。后来这位公子哥儿和那个女招待居然情侣双双,在某大旅馆圆了好梦。据说公子哥儿在她身上化了几百块钱呢,同时一班姊妹淘(即在一个游艺场里充女招待的)都个个艳羡这个女招待的幸运不浅。她们说,一两块大洋钿吃一杯茶的醉翁客人是常有的事,也没有什么希罕,如以五大元的代价抵偿一杯茶钿,才是幸运的事呀!

  有女招待的游戏场,以永安、先施、新新三家最多,她们没有工资的,全靠外快收入。且一般老茶客,叫唤这班女招待都叫“玻璃杯”,那么简直用物名来代替人名了。

  ◎一席菜值三百元

  常言说得好:“生在苏州,穿在杭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因为广东人对于别的问题都满不在乎,惟独对于吃的问题,是非常华贵、非常考究,一席酒菜值到几百块,一碗鱼翅值到二十块以上,在广东人看来很平常希松的事,以故“吃在广州”一句俗语,早已脍炙于人口了。

  上海菜馆,要算广东馆子最多,整席菜肴的价目也最大。最上等的一席菜定价要三百元,在吾们一般穷小子看来岂不要喷喷称奇,而在他们馆子里既然有此名目,必定有人来尝试的。据说这种奢侈豪贵的菜肴价值在五十元以上,菜的原料是屏除猪羊鸡鸭常见的肉类,都用山珍海味、奇禽异兽等贵重之品,价值越大,选用的原料也越贵。古人说:“富家一席酒,穷汉半年粮。”若以三百元一席的菜肴而论,要超过穷汉好几年的粮食了。

  ◎两个字值六十文

  “两个字,六十钿。有疑难,试试看。”这种声调是靠在墙壁下摆拆字摊的朋友嚷着的口号,只消牺牲六只铜板,就可以解决人们的疑难大事。这种便宜很是难得,不过拆过以后灵验与不灵验,拆字先生当然是不负责任的,我来代替他们声明一下。

  讲到拆字,其间也大有分别:跑茶馆,摆摊头,是起码朋友干的,故两个字大廉价而特廉价,只卖六十文;还有一种上等朋友,租好一间店面,或在大旅社开好一个房间,挂了拆字招牌,去拆两个字,至少要小洋四毛。还有一位严芙孙仁兄,他干的叫什么“葫芦测字”,两个字要取润二元二角,比较“六十钿,试试看”要昂贵到几十倍呢!

  ◎翁梅倩沿街卖唱

  提起“翁梅倩”三字,凡老于花丛和老于顾曲者,她的声名都能道及。她一生遭遇和已故林黛玉仿佛,黛玉由妓而伶,复由伶而妓,并且一再从良,一再下堂,翁梅倩反反复复,确与老林有几分相像处。不过林则早已瞑目长逝,盖棺论定,翁则犹在人世,沦为沿街卖唱,作乞儿式的生涯。想起从前的一切一切,当不胜其沧桑之感。

  三十年前,翁在安康里为妓,榜其居曰“一树梅花馆”(当时娼门风气都自称什么仙馆和什么馆之类),灯笼上面,下粘“公务正堂”,也书“一树梅花馆”五字,每夜乘坐飞轿出堂差,很为路人注目,固一赫赫有名的红妓。后来几次下嫁,几次下堂,都无善果。她本有一副好嗓子,后在四马路胡家宅群仙髦儿戏馆唱戏,饰须生一角,颇得顾曲家赏识,等到群仙歇业,才停止演唱。民七在新世界髦儿班里也露过一次脸,那时候的风头已远逊于从前了。

  现在她年纪大了,又吃上了鸦片烟,做妓女、做伶工都不可能,于是不得已每夜挟着一只胡琴,在弄堂里、马路边沿路卖唱,跑来跑去,希图赚几只角子的利益以维持她的苦生活。

  ◎出卖淫书

  卖淫书卖淫画是向干例禁的,一旦失了风拘到法院里,就要按律惩办。但是惩办尽管惩办,出卖依然出卖,这般小贩商,好像不做淫书生意就没有其它营业可干了。

  在某一时间里,他们竟公然设了一个摊,摆出许多淫书,如《杏花天》、《灯草和尚》、《性史》、《性艺》、《肉蒲团》等一类书籍,印刷很恶劣,讨价却甚贵。譬如一本书,他说五毛钱,你还价一毛,他就卖了。故每天能卖出三四本,他们的生活就可以解决。后来当局拘捕得很严厉,他们才改变方针,不敢公然出卖,将各种淫书暗里藏好,摊头上摆出几本很通俗的小说,不过这种书都是纸张变色、封面破碎的本子,他们的意思并非要买客来买,不过装装幌子,避避耳目。人们经过其地,偶然站住了脚,瞧它一瞧,他就轻轻地说道:“先生,有好的书在包里,阿要买一本看看。”这是他们做生意的暗门槛,所说“好书”就是《杏花天》、《灯草和尚》……一类而已。

  ◎小叫天之荣辱

  须生大王小叫天,真名姓是谭鑫培,后来废除别名,用真名姓登台。他来沪演唱的次数共有多少,已记不清楚,姑且阙略。某年来沪,在黄楚九经理的醒舞台演唱(即在二马路浙江路口,现在拆造改建永安新屋)。一天排演《盗魂铃》,反串猪悟能,被一姓李的看客喝上一声倒彩,黄经理大怒,嗾令众茶房轧到账房间,打了两记耳光。此事发生后,被郑正秋在主编之《图画剧报》上大肆攻击,郑先生说:“看客喝好喝歹,是绝对的自由,那可喝了一声倒彩,就有挨打之理。”当时都说:“谭大王倒楣,郑正秋义侠。”

  最后一次来沪,在九亩地新舞台演唱,前后共唱十夜,彼时风头之健可谓无与伦比,每天到三四时光景已有不少看客来了,他们情愿挨着饿赶来占据好座位。他的爱婿夏月润八老板,每夜亲自在台上照头。某夜演《空城计》,夏月珊和邱治云师徒两人分饰老军,每出戏刚刚演完,还未走入后台,已由夏氏昆仲扶掖进场,此时之谭大王可谓荣耀极了。这趟去后,隔不多时,即在北平逝世。

  谭鑫培前曾供职内廷,故有“谭供奉”之号。庚子拳匪乱后,他正和赛金花过着同居生活,当时他的幸运也红到极点,有人编一竹枝词,曾记其事,末二句说:“世人不管兴亡事,满城争说叫天儿。”的是记实。

  ◎女裁缝

  海上裁制衣裳的工匠,除普通缝工(即苏、广成衣匠)、红帮缝工(即专做西服及大衣工匠)外,还有一种女裁缝。

  女裁缝并不自己开设店铺,人们要请教她,她会上门来做,只要供给她饭食,每一块钱可做四工。不过她们的手术技能总比男缝工低劣,故叫女裁缝做工,都属于布衣服和小孩服装,还可勉强应付;倘使上等绸缎衣和皮衣服,她们便要逊谢不敏了。

  ◎缝穷妇

  缝穷一业,大半是江北籍妇人充之。她们臂膊上挽了一只竹篮和一只小凳子,篮中放着剪刀、竹尺、线团和碎布之类,在路上走来走去的兜揽生意。她们的主要营业是替人缝袜底、做脱线和补缀衣服上的破洞眼。

  店家的伙友、厂中的工友与商铺中的学徒,因为妻室和家长不在上海,故缝袜底和补衣服等工作都要叫缝穷去做,因此缝穷的生意也很好。至缝穷两字的解释,是专门替代穷人做工,故名“缝穷”。干这种活计的妇人,如果要统计一下,为数却着实不少。据说,还有一种年轻浪漫的缝穷妇,面上敷着香粉、画着眉毛,妖形怪状地出来勾引穿短衣服的急色儿,圆其好梦,以图得些外快,遂她的欲望。果有这种丑行为,实以缝穷为正业,“卖肉”为副业了。

  ◎野鸡大学

  年来各种事业都受着不景气的潮流,处处显出紧缩和衰弱的状态,独有开设什么大学和什么学院的,反如雨后春笋,蓬勃怒发。你瞧,每回到了招生时候,翻开报纸来看一下,大学和学院之多足使你记不胜记、数不胜数。

  大学既多,表面上足见吾国教育的发达,求高深教育的人多,但是骨子里却并不如此简单,因为这种不良大学校,人们在它上面加着“野鸡”两字,变成“野鸡大学”了。本来大学是学府的最高机关,神圣尊严,万民瞩目,那能可以诋谓“野鸡大学”呢?岂不罪过吗?其实办这种大学的人,他们的宗旨完全如交易所一样,以营业为目的,故对于校舍务求美观轩敞,对于学费则高昂非常,对于学生纯取放任主义,因此训育和教育都马马虎虎,寄宿学生可以出外住旅馆,上课点名可由他人代之,学生成绩怎样,他们也不注意。等到修业完毕,再马马虎虎给他一顶方帽子、一纸卒业文凭,就算尽他们的责任了。

  他们的内幕如是而已,莫怪人们要呼他为“野鸡大学”了,真是可叹!不过全上海的大学校和大学院,成绩优良、管理严紧的,确也不少,并非一概如是,那是作者要声明的。

  某日《新闻报》茶话栏小记者作的《救这个大学生》一篇文字,劈头说道:“现在的大学,真是一个陷入的坑阱。”这两句话,可谓慨乎其言之了。

  ◎大学生

  “大学生”三个字是多么高贵的名称,社会上的眼光,对于这高贵的大学生也非常地重视,好像清朝科举时代对待举人、进士、翰林一样地重视。因为一个小孩子要从幼稚园起一直读到大学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家里的老子要负担着一笔很大很大的教育费,才可以养成一个大学生。差不多的穷老子要想儿子到中学去攻读,已经是力不胜任了,那有力量培植到大学里去!做到了大学生,已有相当的学识,家里的老子也必定很有几个钱。有此两种原因,故人们要喷喷称羡,非常重视了。

  大学生是攻读高深的学科,且以未来的主人翁自居,应如何地专心一志,孜孜研求,日以继夜的探讨,将来才有学成致用的希望。不料现在的一般大学生,都以荒唐自务,如跳舞、赌博、嫖妓、斩咸肉、住栈房等种种嗜好,他们都染上了,而且呼朋引类,竞事征逐,习以为常。什么是攻读,什么是学问,他们都一概置之脑后,等到毕业时候,骗着一顶方帽子、一张卒业文凭,就算责任已尽。这种病根,要归咎于野鸡大学所造成,因为这种大学对于学生方面夙抱放任主义,其他教育与训育更糊里糊涂马马虎虎的过去,以致酿成此不幸的现象。但是从好的方面说,优良的刻苦的大学生未尝是没有,不过这种荒唐的大学生确也不在少数呢!

  ◎镀金博士

  一班专鹜虚名、不求实学的外国留学生,到外国去厮混了几年,骗到一张文凭和一顶方帽子,神气活现的归来,足以摆摆威风、骄骄妻子,倘使要试验其实在学问,可谓一点儿没有,时人称这类留学归国的学生叫“镀金博士”,可谓慨乎其言之了。

  每年到东西洋各国求学的留学生,不知道有多少,可是希望他们学成归国为国家、为社会而服务的,简直不多见,要想造就些真正道地的赤金博士,更如凤毛麟角,大多数只带着镀金博士的头衔而已。

  ◎一只花瓶

  在各机关各公司服务的女职员,人们都鄙视她为“花瓶”。花瓶也者,只不过客室中的一种陈设,只能玩赏,不能实用。喻女职员为花瓶,也不过是说供给人们玩玩而已。

  吾们平心而论,女职员专在服装上面用工夫,不在业务上求进步,每天涂了脂,画了眉,洒了香水,穿了奇装异服,妖妖娆娆的进出,确是不少,如果晋以“花瓶”,也可当之而无愧。倘有朴实无华,在业务上尽职的女职员,也称她“花瓶”,岂非是侮辱女性吗?但是上海之大、女职员之多,如果要求其没有花瓶资格的,倒简直很少咧!

  ◎包房间

  这“包房间”三个字,不是娼寮中的名称(妓院中的组织有包房间和自己铺房间的区别),是一种交际灵活、朋友很多的人物。在各大旅馆中,长年租定一个房间,为赌博征逐之地(也有私售鸦片烟者),每天所得的头钿,维持他的生活,这就是所谓“包房间”了。在这种地方,可以雀战,可以饮酒,可以洗澡,可以叫堂差,还可以吸烟。它的内幕和总会差不多,不过它的组织比较总会更简单些,因为他们都没有照会。

  他们因为是长年主顾,在房金上又可打一特别折扣;旅馆老板因它是长年租定的房间,对于他们也非常欢迎。这种包房间的主顾,在各大旅馆中,每家必有好几个,已成为现在流行的一种新事业了。

  ◎霞飞路上俄国化

  法租界上有一条很长很宽的马路名叫霞飞路,不过此路在欧战以前不叫霞飞路而称宝昌路。自从欧战告终,法侨因欲纪念他们霞飞将军的功绩起见,特将全路改为霞飞路,以示永远不忘之意。

  此路因地居法租界中段,交通便利,路旁又树木葱茏,风景很佳,因此有钱阶级都僦居于此,而俄侨也独多(与北四川路独多日侨相同)。他们所经营的各色业务,如药房、杂货店、酒排间、宵夜馆、跳舞场、按摩院、理发店、公寓,一应俱有,而俄国的乞丐,在路上踯躅往来、追逐乞讨也不少。还有健而肥的俄国妇女,搽了很厚的香粉,擦了很艳的口红,在夜色苍茫里走来走去,竟触目皆是。现象如此,岂不成为霞飞路上的俄国化吗?

  ◎流浪的白俄

  现在的苏联是赤色当道,而白色份子当然不容于祖国,迫不得已,转辗南来,流浪于沪上,其数很多。他们男性的,除了一部分充作要人、闻人保镖外,大多数都经营小商店,霞飞路上俄国式的理发店、咖啡店、杂货店、小卖店,都是此辈开设,低一级的,或徘徊街头贩卖毡毯布匹,或在路隅替人揩试皮鞋和出卖除渍油膏的也很多。女性的,不外充作按摩院的摩女,舞场中的舞女,以及咸肉庄上的活肉。

  还有真正穷无所归的,也有流为钉巴的乞丐了。人们莫小觑他们,这班流浪的白俄,从前执着政权时代,都是皇亲国戚,或是做过大官的,倘使一一地考查起来,数量着实不少呢!

  ◎邮局门前的苦力

  北苏州路的邮政总局,除雇定的苦力外,还天天需要一班临时雇用的苦力,在苦力自己说是“打野鸡”。因此每天必有许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苦同胞,愁眉双锁地站在邮局门前,伸头张目,等待司阍人的号纸快些抛出来。等到看见司阍走出,把手一举,这班可怜虫像饿虎吞狼般一拥上前,将司阍人紧紧地包围起来,司阍手里的号纸向空中一抛,纷纷落地,只看见尘烟四起,抢声震耳,互相争夺和践踏,一群黑手在那地上乱摸乱拿,拿到的人面有喜色地跑进去工作了,没有拿着的人只好哭不出、笑不来,垂头丧气退回河边,再等侯第二次的抛纸。

  唉!他们为的什么?都是面包问题。一小时的劳苦工作虽只有二三毛钱的代价,但是在他们已足够三餐无忧,一天混过了。

  ◎邮包公司

  外埠各商号派驻沪上的办货客人,购好了货要寄出去,大半都委托邮包公司代寄,因为自己不明白递寄手续,而门槛又不精,故情愿除去每包贴足邮票外,再给手续费若干,交付他们代寄。

  现在邮包公司也有好几十家,他们专以代人寄包为业务。譬如有一种包裹,数目为二百包,只消贴足邮票,完全交给公司代寄,至寄递时的验关等一应手续,他们都完全负责,而且很便当,很快捷,如欲自己一次去寄数百包的包裹,实在麻烦得很,因此客户方面情愿多出一注手续费,叫他们代寄了。

  最早开设的一家邮包公司,是一个旅馆茶房,因为办货客人都住在旅馆里,购好了货,叫茶房到邮局代寄,另给车资和酒钱。后来包裹越寄越多,这位茶房就舍弃本来职务,开设一家邮包公司,专替代客人寄包。现在这位茶房老板,已积资十余万金,面团团作富家翁了。

  ◎味莼园

  二十年前海上的园林,最著名而公开的要算张园、愚园、徐园三处,那时候南市的半淞园还未建设,法租界的法国公园和公共租界的各公园也未开放,故张、愚、徐三园称为最著名的园林了。到了现在,只有康脑脱路的徐园(该园最早在北福建路唐家弄,后来迁到康脑脱路)还存留着,亿定盘路的愚园久已收归私人所有,张园里边的大洋房和园地早已拆除的拆除,改造的改造,人们行经其间,徒增一层感触和彷徨而已。

  张园又名味莼园,地处静安寺路西端,入门一片广场,左右满植树木;再进一座高大洋楼,名安垲第,洋楼后面有弹子房。该园的点缀虽不多,但当初的吸引力则很大,达官贵人和青楼红姑娘都常来园游览,入门不须门券,进安垲第品茗吃东西,另给代价和小账。那时候逢到开什么会、欢迎什么要人,都借安垲第为会所,因为该园交通适中,又有广大的洋楼,上下可容几千人,临时借此开会是最适宜不过的。曾经到过张园安垲第的人,现在追想起来,不禁兴沧桑之感了。

  ◎新世界的隧道

  已故黄楚九氏为创办游戏场的始祖,最先组织楼外楼,后来脱离该楼,复集股在泥城桥西堍跑马厅旁,创设大规模的游戏场,名“新世界”。过了三年,因与股东意见不睦,再脱离新世界而创办大世界。自后新世界归并经营三氏独力开设,又添设北部,特在马路底下建筑隧道,以便游客随意往返。隧道里面都用磁砖镶砌而成,费逾巨万,而游客方面只费两角小洋,可玩南北两部,甚是值得。当初经氏之意,欲与黄楚九竞争,不惜牺牲巨大的资本,后来因两部开销很大,而门券又不能涨价,因此四五年之间,亏耗达数十万元之多,卒至闭歇。今南部早已改设新世界饭店,现在仅北部由他人租开游戏场,也时开时闭,而马路下面的隧道久已闭塞而不能通行了。

  ◎尿坑上的招贴

  随便走到那一处公坑里边去小便,抬起脑袋来瞧瞧,出卖花柳药的××堂、××局的招贴,总是红红绿绿,密如繁星般的粘着,使人看了目为之迷。他们的招贴上说,专医下疳、白浊、横痃、梅毒、阳萎、白带一类的病症。他们的医术,必说“负责断根,无碍生育”、“当天见功,七天全愈”、“保不开刀”、“永不复发”等许多夸大名词,各局各堂的措词都是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大分别。

  吾们看了这许多红红绿绿的尿坑上的招贴,可知花柳医生之多和性病之广。但是据熟悉内幕者说,他们所诩的“当天见功七天全愈”等神技都用轻粉倒提,功效果然很快,不过用这种医法治愈的人,后来都要复发的,一旦复发了就要有生命的危险。

  至于说“保不开刀”一层,也有些靠不住罢!今年春季,有一个浴室堂倌某甲患着横痃,请教法租界东新桥街一位什么堂的医生治疗。医生用刀开割,不料手术不精,误断血管,顷刻血流满地,倒地不起,某甲的性命就此呜呼尚飨。这一件惨事发生以后,曾登载当时各日报,某甲的家属因此和这位医生提起诉讼,后来不知道怎样了结。唉!

  ◎屋顶上的八卦

  上海人真好迷信,样样有忌讳、件件有风水,甚而屋顶上面也钉着一块八卦,更有连小方镜一面一同钉着的。如果细心地考察一下,十家之中倒有一大半玩着这套把戏。他们说钉八卦因为对过房子冲碰很不吉利,如不钉它一钉,包管你晦气星进门,一年四季,会闹成家宅不安、鸡犬不宁,钉了以后,可以驱邪降福,事事如意了。也有在八卦旁边竖立着几只空酒瓶,那更不知其作什么玩意,有人说,竖立空瓶当作炮弹,以为镇煞。外国人不讲风水和忌讳的,他们不但不倒楣,更且国富民强。吾们一班浅薄的中国人,事事讲忌讳,好迷信,反而降做了次殖民地的可怜虫。

  不过吾说的上海人,并非真正道地的上海人,因为上海地方真正上海人的确很少,都是各省各埠来寄籍的假上海人,反而独多。

  ◎外白渡桥

  清朝咸丰初年,英国人某甲建筑大桥于吴淞江上,桥堍有人看过,过桥的人每人纳制钱二文,车与轿加倍给资,行人虽嫌麻烦,也无可奈何。等到同治癸酉年间,此桥经工部局收买,而天后宫桥、里白渡桥、盆汤弄桥也相继建筑,从此过客概不收钱了。这座桥就是现在横跨苏州河、崇闳伟大、桥面铺设钢轨、日夜行驶电车的外白渡桥。

  ◎陆逊墓址

  后汉三国时代,东吴有一位少年勇将陆逊,是继周瑜执掌水陆都督兵权的大人物,那知他的坟墓却在上海。当吾们走过静安寺路马霍路口,瞧见对面三四○号的马房门上矗立着两个石人,里边即陆逊的墓址,那一对石人就是墓前的翁仲。但是现在坟墓没有了,早已改造马房了,他的一副枯骨究竟是否永埋在地下,或是已经迁葬它处,却一时没法去考证。

  ◎法国公园

  法租界顾家宅地方,有一所法公董局所建的公园,人们都称它顾家宅花园。这个园林占地之广、布置之雅、树木之多、风景之胜,除却兆丰公园外,其它公园都比它不过。因此每天游客很多,尤其是在夏季,进进出出,不知道有多少。游客中间,有在树底花荫纳凉消夏,领略其天然风味,果然是很多;还有不少的痴男怨女,一对对、一双双的情话绵绵,偷偷摸摸地大演其活剧的也不少;而一班妓女更装扮得花枝招展地施行其勾搭手段、卖性政策,也如穿梭般的不绝。

  公共租界共有四个公园,法租界方面只有这一个,且法国公园虽售门票,一元五张须一次用完,隔日即作废,所以大概都是预先买好常券(常券可用一年,计洋一元),才可随时入内游玩。公共租界上的公园,除出售常券外,还零售门票,每券二角,都从客便。

  ◎地火

  上海开埠不久,即有“自来火”的创制。那时候的人们都少见多怪,啧啧称奇,又因火从地下而来,故不名“自来火”而叫“地火”。地火的创制未几,又有西人立德创制电灯。初行时,吾国当道惑于谣诼之言,恐触电伤人,竟咨请西官禁止,后来知其有利无害,才取消禁令,其愚昧如此。当十八世纪时代,在上者和在下者多没有科学常识,每见西人有所设施,不辨利害,就群起非议,甚或目为异端邪行。今日思之,岂不要使人哑然失笑了。

  民间有一句俗谚,叫作“铁树开花”。自从“自来火”盛行以后,人们又说铁树开花应验了。这种附会牵强之谈,果不值识者一笑哩!

  ◎电话

  电话的创制,起于清代光绪八年(壬午),迄今已五十多年。那时有英国人名皮晓浦者,初在租界区施行,分设南、北二局,南局在十六浦,北局在正丰街(即广东路)。惟彼时没有什么电话机,也不用摇铃报号,自动机更谈不到此,倘欲邀人对谈,自己到局里去,纳费十二文即可和人谈话,后因生意清淡,经费不敷,就停办了。明年(即癸未年)天主堂神父法国人能慕谷重起创设,改用电话机,从徐家汇教堂达到英、法两租界各洋行,以便报告风雨气候。后来人们知其利便,就纷纷装设,直到如今,不过从几十号电话机开始,经过了几十年的过程,现在已到数万号了。

  从前电话是先报号数,再由接线生接通,才可接谈;自从四年前一律改为自动机后,要通电话,只要知道对方的号码,自己拨一拨即可对谈,比较先报号数尤为便当。此交通利器为西人德律风氏所发明,故又叫德律风(“德律风”三字详见黄式权作的《旧上海笔记》)。

  剑公按:据记者所知,电话系美国加拿大州人民名葛莱海姆培尔氏所发明,且“德律风”三字系英文Telephone之译音。若照英文之字义解释起来,前半Tele系作长距离之解,后半之Phone系作声音之解。如留声机器英文为Grama-phone,有声电影内有 Vitaphone(即维太风),故黄式权所作《旧上海笔记》中强以“德律风”三字为发明电话者之人名,未免有些太武断而近乎杜撰了。容当于英文百科全书中将“电话”条详细译出,以飨阅者。作者又按,吾友剑公先生所说亦有理由,故也附记于此,但究竟如何,以待博者来考证吧!

  ◎孔夫子

  行驶外海的各大轮船,其船名都取地名,如“汉阳”、“南京”、“北京”、“台湾”、“安庆”、“顺天”、“奉天”、“吉林”等类。作者曾经询问船公司有什么取义?它说,“并无取义,不过欲其易于辨认而已。”

  从前××公司有一轮船,专走长江各口的,题着“孔夫子”三字,用中国圣人而题船名却是别开生面,后来驶到湖北地方,触电击沉。一说,孔二先生不愿袭用他的尊称,因此大为震怒,立召天神天兵来击沉的,以示惩创。此又迹近神话,不足为据了。

  ◎小押当

  小押当又名“押头店”,店主人以粤、桂两省人为最多,因为该两省地方向有“饷押”名称。创始时候,专备军人未曾领到饷银,暂将物品质钱以应急用,故名“饷押”。不过到了目下,其营业范围早已不限于军人,惟是相沿下来,“××饷押”的名称却未改变。

  上海的小押当约共一千多家,他们取息向来以十日为一期,每期三分,期限以六个月为止。几十年前清侯爵左宗棠来沪,鉴于押当的重利盘剥,谕令一律押闭,此最为小押当倒楣时代。后来禁令一弛,仍旧陆续开张,直到如今。不过从前大都十日为一期的,现在也有改为一月了;十日取息三分的,也有改为一月三分了;六个月期限的,也多伸长到八个月十个月或十二个月了。只有几家老押店依然率循旧章的也很多,他们的招牌,从前都写“××押”,而且这“押”字写得特别大,现在早已改为“××当”了,以“押”字当市招的不很多见。小押当有时不察,误收赃物,逢到案发,法院派探往吊,本与利例不给还;质店与当店则给本不给息,此又两不相同。

  依照现在国民政府规定的典当取息,每月不得超过二分。倘使月取三分,已是违法;若月取九分,更是违法之至了。他们的资本额,据说最少几千元,最大的须几万元到十几万元,都没有限止的,要看这爿押当营业范围的大小才决定资本的多寡。

  ◎老虎灶

  老虎灶为出卖熟水的小商店,因为它一只煮水的灶头形式有些像虎,故名“老虎灶”。

  他们的水价,从前因房价廉、煤价低,故很便宜,一个大钱就可购买一杓沸滚的熟水;到了现在,一钱一杓的熟水已涨到五钱了。他们铺子的地位,大都开设在弄堂门口或弄堂里边,以便居住弄里的人们来购水;稍为冷僻的马路旁也有开设的,不过是少数而已。他们营业时间,从清早六时起,直要到晚上十二点钟才打烊(即关闭店门),更有邻近下等娼寮的老虎灶,通夜不打烊的也有。有的下面是老虎灶卖水,里面和楼上卖茶,这种铺子多开在马路旁边的。在弄堂里的老虎灶,更有摆好一只橱和一只柜,兼卖香烟糖果杂物的。他们同业也有一个团体,名叫“水炉公所”,逢到什么大事情,都到所里去开会讨论。

  你们切莫讪笑开老虎灶是一种低微的商业,其实做这种生意的人尽多着发财呢!

  ◎诗谜候教

  打诗谜,一名“抽字条”。这个玩意儿是一种文人的赌博,并且由来已久。清季时代我们到松江去应童子试,每到夜间,一班当地的赌徒在沿街沿弄摆了一个摊,引诱许多童生去赌博,不过那时候输赢有限,顶多只有一二千铜钱的进出罢了。

  六七年前,为上海的诗谜风潮鼎盛时代,各游戏场内竟至鳞次栉比,触目皆是,连得壁角里、走路口都有摊头。他们的输赢,虽说是只有卷烟和游券,其实暗里也可用现货(即银洋)进出。同时更有人租了房屋,开设什么××诗社的也不少;又有人出了广告费,在报上登着“诗谜候教”的告白,那就索性公开的赌博了。后来各游戏场内的诗谜摊为当局取缔,才一律收束,租房设社的也陆续地减少(现在只有爱多亚路冠云诗社一家)。

  到这种地方去玩,只消在摊旁站一站脚,他们的招待员就大献殷勤,劝你请坐。坐了下来,茶啊,卷烟啊,糖果啊,尽可不名一钱的随便饮、随便吃,那么一来,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只好出手下注了。不过玩这种赌博的,曾经在旧诗上面研究过的总便宜一些,且容易侥幸打中,如果不会做诗的,却要假充内行,胡乱下注,结果总是赢少输多。但是会做诗的也未必能条条打中,因为摆设诗谜摊人,都说他们的诗谜有来历而“对准古本”的,其实诗的东西浩如烟海,不论你怎样淹博,那能可以一一的读过而烂熟胸中呢?有时候逢到生句,也只好瞎打一阵,尝试尝试。

  摆设诗谜摊或诗谜社的人,自己大都不会做诗的,他们的字条儿都须预先请好懂诗的文人做的,每百条给他几块钱的润笔。诗谜鼎盛当口,依靠做诗谜生活的文人也有好几十人,究竟这个诗谜是怎样的东西呢?今举出两条如下:

  英才尽至□

  曹齐陈秦韩二

  □看白发新

  重惊同亻羞三

  上列两条诗谜是五言句(也有七言句和双声的),譬如第一条是“英才尽至□”,末一字空了,句旁之“曹”、“齐”、“陈”、“秦”、“韩”都可随便嵌进去,一样的通顺,不过须押上二韵(齐)字才算中的,字条下面的“二”字即是抽出后押中的暗记。故未抽出以前,只露出上面诗句,下面的“二”字用纸套套住。第二条的诗句和第一条一例,但须押到第三韵(同)字才算中了。

  他们对于押中的是以一配三,即一块钱下注,中了可得三块。这个玩意,岂非要懂旧诗的人才可以去尝试?可笑一般不懂诗的市侩和不识字的村夫也要强附风雅,假充内行去押诗谜、打字条,末了钱袋朝天,洋钱输光,他们还要笑你是一只头号的“大洋盘”。

  ◎好阔绰的大厂

  花会决胜的总机关,名叫“大厂”(又名“大筒”),取名“厂”字的意义想必是范围广大的缘故,如各业工厂之类。一班赌徒要自己直接进厂去决雌雄,名曰“进封包”,每包下注数目没有肯定的,或每包十元,或五元,都随时酌定。

  赌徒走到大厂相近,即有厂中招待人领你进去,先将封包交给账房,制取收据。时候一到,厂方的重要人手拿银匣,当众开视。匣中粘有预先写好的红纸,写明花会的名称(如占魁、扳桂等类)。譬如这筒开的是占魁,只闻一片占魁之声,洋洋盈耳,各赌徒封包字条上有占魁字样者,即为中的,于是欢笑着等待账房配钱,倘使包内没有“占魁”字样,即是“吃稍包”(即钱包已被吃去,喻不中之意),就垂头丧气的走出。

  闻说从前不用银匣子,是用一顶轴子,轴子上面写好花会的名目。开筒时候,这轴子从高处吊下来的,现下宁绍一带乡僻地方仍旧用轴子吊下哩!

  ◎开什么

  每天到了下午五、六点钟和晚上十一、二点钟时候,不论租界、华界,总有好几处地方聚拢了男男女女许多人,鹄立着,仰望着,一时的空气就会紧张起来,并且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问道:“开什么?”“开什么?”读者们,你道这句问话是什么意思?就是花会日夜筒的报告,他们特地雇好几辆脚踏车(名叫“快马”),每次开筒以后,飞一般快的来报告开出的名目。这一班男女都是来探听消息的,得着了消息,再去转辗报告多数花会迷知道。“开什么”一句很平凡的问话里,却含着很多的悲剧和很少的喜剧哩!

  现在华、租当局,对于花会很严厉的禁止,此后“开什么”的声浪总可以少闻了。

  ◎后门货

  什么叫“后门货”呢?就是将别人的东西从后门口偷窃出来,半送半卖的卖给人家,这就叫“后门货”。做这种不道德的勾当,都属于管栈房的司事和商号里的老司务。因为这种后门货是不化本钱的东西,故卖给人家的时候都是半送半卖,俗语说:“偷来的东西不值钱。”这句话可谓形容尽致了。

  还有一种店铺,专门收买这种便宜的后门货,不论吃的、着的、用的、玩的,都一古脑儿收买下来,然后再整理一下,分门别类的卖出去。这种生意因为本钱轻,利息厚,以故很有几家收买后门货的老板发了一注大财,面团团作富家翁了。

  ◎丢圈

  游戏场里有一种摊头,似赌博而非赌博,其法横列长桌一、二只,桌上罩以布单,杂陈钟表用品和各种玩物,每物旁边竖立尺许铁签,距离长桌五、六尺地方围绕绳栏。有人在栏外手拿木圈出卖,每一毛钱可购若干圈,立在栏外远远丢掷,木圈套中铁签,即能得彩,譬如套在钟旁的铁签,即得钟一只,其余依此类推,不过很不容易掷中。此种玩意名叫“丢圈”,又叫“套圈”。

  其实此项玩意儿创始很久,五十年以前已有发现了,不过当时没有游戏场,大都租赁空屋一间,屋内陈设如现下一样,每圈只卖钱十文。后来生意兴隆,争相开设,多至几十家,乃经官厅取缔,才各收场闭歇。

  ◎丢票

  市上的小押当,除掉重利盘剥外(押当取息大都每月作三期,每期取息二分至三分,也有月算的,不过少数而已),还有丢票的黑幕。丢票怎样丢法呢?即将满期呆货(如过时衣服和钟表杂物之类),因为没有主顾来交易,他们才施出丢票的诡计,写好一张质券丢在路上,路人拾得后,看看当期很近,又是衣服和钟表等应用的东西,欣欣然前往赎取。等到东西到手,瞧瞧有些不值得、不合用,要想依照原价当进去,那位押当伙计已不能答应你的要求了,换一家试试也是如此。因为这种东西都是落伍货、过时物,满了当期也没有人来交易,他们才想出这个丢票害人的诡计。

  ◎裱画店之换天头

  裱画店之作弊相沿已久,逢到名人画件叫它装裱,它能牺牲少许金钱,托画家(这种画家都是能画而不著名的)依样画葫芦的临摹一幅,其它纸质、钤印都可摹仿,手续完毕,即可以伪乱真,并将真者藏起,伪者给人。物主虽欲分辩,苦不得到证据,只好忍气而退。除此以外,还有换天头之法。什么叫“换天头”呢?譬如碰到一种名贵的古画,先用矾水发透,揭开为二,画的颜色,上层较浓、下层较淡,然后润以颜色,加以渲染,款识、印章都能脱胎,裱好以后,将上层的藏起,下层的给物主。这种秘法又叫“偷龙转凤”,纸张须夹贡宣纸方易着手。故有名人画宝交店装裱,不可不特别拣选诚实可靠的店铺,才能免受其欺。

  ◎贼技

  在那公共汽车、电车上和转弯抹角的拥挤地方,专在人们身畔偷钱夹、偷时表的窃贼,名叫“扒儿手”。他们也有师父传授,也须练习多年。练习时候,将一件绸长衫挂在壁间,袋中置放很沉重的皮夹一只,朝斯夕斯,要练习到将皮夹取出,挂在壁间的绸长衫一点儿不激动,才可毕业,贼师才允你出去放生意。最近因失风而吃官司的杨金奎和韩才狗,夙有“扒窃大王”之称,因他手法灵巧,能使人们失去了东西还不知不觉咧!

  做这种扒窃的贼徒,从前本各有地域,分段行窃,故每一窃案出,比较的容易破案,现在据说已不分地域,统一行窃了。

  ◎吃豆腐

  “吃豆腐”三个字,是白相人口中的行话,他们说话的意思并非真的要吃什么豆腐,是吊女人膀子的隐语。吾们在那公园里边和游戏场里,常常听见“吃豆腐”的声浪,正是他们进行调戏女子的工作。不过逢到老练的女子,坦然回答道:“老娘不开豆腐店,你们欢喜吃豆腐,快到豆腐店里去……”这几句话一说,就要吓退这班寻吃豆腐的白相人,不敢再施轻薄,因为知道对手方也是老白相,不容易逗引了。

  还有一种人,以鲁仲连和向导自居,等到事情妥当后,须请他饮一回酒、吃一顿饭作为酬劳,他们的隐语也叫“吃豆腐”。豆腐是白的,象形取义,想是“吃白食”的意思。

  最近吴稚晖老先生为了厂商荣宗敬周转不灵事,致书实业部陈公博部长请求维持,信中第四句即说:“中国吃豆腐者太多,故冒险者少。”中间又说:“实彼等虽属专家,而生性吃豆腐,又阻于吃豆腐之环境……”吴先生所说的“吃豆腐”,寻绎文义,想是因人成事的意思,和白相人口中的行话意义就大大的不同了。

  ◎吃盘子

  做金子生意的人(即交易所中经纪人),他们的手段很敏捷,眼光很锐利,算盘又很精括,故每天早、午两市赚进几百、几十,多到几千,是极平凡的事。他们的主要业务,虽说专诚代客卖买,拿取规定的佣金,可是其中的黑幕重重,倘使客户是洋盘一流,那么对不起,就要翻你的门槛了(即使人受愚之意)。

  他们的花样,除去抢帽子与捞帽子外,还有吃盘子的秘幕。什么叫“吃盘子”呢?譬如客户欲买标金七条,言定每条行市一百元,到了行市九十元时候就买下来,稍停对某客户说则称一百元,这样一转移间,其获利已大有可观,这就叫做“吃盘子”。

  ◎吃百家饭

  在旧式的人家,做起红白事来(即喜事、丧事),必要临时雇用一班男女仆役去帮忙,男的如二爷,女的如喜娘等类。这班人物,他们自称吃百家饭,因为一年四季到处乱奔、到处赚钱的缘故。不过联想到吃百家饭的人,还不止二爷和喜娘,其它如和尚、道士、清客串、军乐队等等也是吃百家饭的,还有沿路募化的僧道和沿门托钵的丐徒,简直是吃千家饭、万家饭了。

  现在新提倡的集团结婚和到殡仪馆去入殓的喜事、丧事,却用不着男女仆役去帮忙了。再过几年,吃百家饭的人也要叹末路穷途,无饭可吃了。

  ◎叫魂

  喜欢弄鬼戏的人们,他们家里的小孩子偶然受了一些惊恐,夜里不能安睡,做爹娘的就要疑惑小孩受惊而失魂了,魂既失掉,非举行叫魂(又名“叫喜”)不可。叫魂的顽意共有三种,一种是拍床沿叫,一种是门角落里叫,一种是屋檐下叫。

  拍床沿叫,大约因为孩子睡眠不安,哭哭啼啼,做娘的便在天色将明的当口,轻轻地手拍床沿,低声地喊着:“阿囡居(作回字解)来吧!”连叫十来声,就算完事。

  门角落里叫魂,则孩子生了病,求仙方不灵,乞神助不愈,做娘的以为魂灵儿一定飞到天空去了,非举行叫魂不可。先买了安息香两支,燃上火,再用红纸一小张,折成小包,燃点一副香烛,当天磕好四个响头;再拿孩子平常穿的一件衣服,由另外一人抱着,再由一人左手持小红纸包,右手拿安息香,再由一人照了烛台,一同往门角落里、窗背后、墙脚边,甲大呼:“阿囡居来吧……”乙轻轻地答道:“噢……居来哉……”甲每呼一声,乙即答一句,等到觅着一只小蜘蛛,即面现笑容,齐声道:“居来哉!”立将此蜘蛛放入红纸包中,郑重回房,放入病孩枕头底下。

  还有一种屋檐下叫,不论孩子或成人生了大病才叫的。须用梯子一只靠在檐下,一人照纸灯笼一盏,一手拿着黄纸甲马四十九张,喊一声:“阿囡(或成人名字)居来吧……”,便烧化甲马一张,一面喊,一面烧,等到蜘蛛寻着,大家就答应:“噢……居来哉!”这一幕顽意才算完场。

  生了病不去请医服药,而在这上面用劲儿,这病那有痊愈的道理?而且灵魂与肉体是不可以须臾离开的,当真灵魂失掉了,虽你们叫破喉咙,也休想回来。这一点小常识,他们都不知道,实在是可鄙而又可怜。

  ◎麻衣债

  在重利盘剥的借债上,除掉印子钿、皮球、一角过夜外,还有一种叫“麻衣债”。

  借麻衣债的人,都属于公子哥儿一流,他们家里的老子虽很有几个钱,因为嗜财如命,轻易不许儿子浪费,那么一来,他们就不能挥霍,不能挥霍就要失掉公子哥儿的资格。于是他们不得不向人求情,或辗转设法借到一笔一笔的债款,借票上面写明这笔债款须要等他老子伸直了脚,穿了麻衣才加利奉还,故叫“麻衣债”。

  放麻衣债的重利盘剥却和放印子钿等相像,不过办法不同,譬如你借它五百块钱,交款时候只有三百有零到手;利息也很重,又要先扣去几年,更有介绍费、手续费等也须当场扣去。将来还债时,却一个大钱也不能少,因为借票上面写得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借债人又须亲笔签名,你要图赖也没法图赖了。

  一班视钱如命、死要挣钱的老子,趁着双脚未直的当口,看看你们的公子少爷是什么行为,也可以趁早醒醒罢!

  ◎出兴隆票

  开了一爿店,总希望事事顺利,年年赚钱,这是做生意人的唯一目的。不过这个愿望是不容易达到的,一时因营业清淡,亏蚀太多,要想支持也没法支持,最后办法只有关门大吉。但是关了门,除将一切生财底货抵偿亏欠外,还欠了许多债项。债权方面或因亲戚好友之故,或因多年往来的关系,事实上都不欲起诉穷追,这一堆债项只好出兴隆票以了结。

  这种兴隆票怎样出法呢?譬如欠某甲五百块,欠某乙八百块,欠某丙六百块,欠某丁三百块,由被欠人各书借票一纸付给甲、乙、丙、丁四人,票子上面书明欠款若干,没写还债日期,也没有利息,只写须等到被欠人经济宽裕、业务发达后才照本奉还,这名儿叫作“兴隆票”。

  藏着兴隆票的人,要收回这笔款子,不过是百分中之一二,因为当时出票人和收票人都是互相敷衍塞责的办法而已。

  ◎阿羊哥

  处处受愚、事事受气的人,沪谚谓之“洋盘”;除了洋盘以外,还有一种人叫“阿羊哥”,和洋盘的意义似同而实不相同。

  在花柳场中,常有短衣不整、面目黎黑、垢污盈积、语言鄙俚之徒徘徊其间,而异性们对他大献殷勤,唯命是从,打情骂俏,其乐无边。因为这种人的外表虽恶陋,而袋里的花花绿绿钞票却麦克麦克,用之像泥沙,取之则不尽。她们看在金钱面子上,不得不拼命巴结,肉麻当有趣,不过背后要叫你一声“阿羊哥”。要得到这种阿羊哥的资格,也不是容易的事,第一要有充足的金钱才可以得到呢!

  还有一种经验欠缺、一窍不通的,在人面前假充能人,也叫“阿羊哥”,又叫“屈死”。

  ◎水鬼

  人是陆栖动物,故居陆上,虽擅长泅泳的,也不过偶而玩玩。惟有一种水鬼,能以三天三夜钻入海底,无损毫发,其技能很有一记的价值。

  所称为“水鬼”也者,的确是人,并非是鬼,因他具着钻入海底的本领,人们以“水鬼”呼之。逢到船舶闯祸、人货沉没的当口,却要雇用这班水鬼钻到海底中去捞摸尸体和货物了。

  水鬼的技能,从幼小时候即须从事练习,先从海滩旁边练起,第一步习游泳术,第二步习钻水术,直要练习钻到海底为止。他们不但能够钻到海底,并且带了干粮,可以在海里等三天三夜,毫无妨碍。他们既能入海,又能居陆,却和两栖动物差不多了。他们的居处都在吴淞与虹口一带,平时没有工作可做,也相率结伴入海嬉戏,因为他们是与水国有缘的缘故。水鬼入海的时候,虽身披一件皮质透气的保险衣,然而若非夙娴水性的人,穿在身上也要溺死的。

  ◎卖羊

  甲骂乙“卖羊”,乙也骂丙“卖羊”,这卖羊的声浪最盛行于白相人和吃公事饭(如包探、稽查之类)的口中。但是这“卖羊”两个字究竟怎样解释呢?譬如有一个人,本非文士,却装得斯斯文文模样;还有一种人,本非善类,却又做得像良民光景,这几种人都是“卖羊”一流。

  从前有“挂羊头卖狗肉”两句古话,就是讥诮一个人的行为做事含有欺诈性的、不忠实的,即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一类了。沪谚骂词中有“卖羊”两个字,想必也是根据这两句古话而来。

  ◎卖相

  某甲卖相好,某乙卖相不好,这一类的谈话是常常可以听到的。究竟这“卖相”两字怎样解释呢?就是说,在社会上混饭的人,第一要有卖相,才能到处得着便宜和受人的重视,倘使没有卖相,惟有到处吃亏和受人白眼。

  “卖相”的意义是这样的,一个人要身材颀长,五官端正,言语响亮而伶俐,和人谈话对答如流,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衣服冠履也要时式摩登,如此才可称得起一声“卖相好”。至于他的肚子里或茅草塞满,或一窍不通,那是毫无关系的。如此说来,社会上人们的眼光完全是“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了。反过来说,譬如有个人藏着满腹经纶、倚马千言的学问,倘使没有卖相,却要处处受欺、路路碰壁,这就是显出人们眼光浅薄和势利观念太深的象征。

  其他吃团体饭、吃慈善饭和各业中的跑腿(又名“掮客”,亦即卖买介绍人)这一路中的人,第一要有卖相;还有拿了大皮包东奔西波的马路政客、投机分子,更需要的是卖相。有了卖相,将来才有大出风头和升官发财的希望。

  ◎冲鸟

  豢养禽鸟,本是有闲阶级的玩意儿,骨子里并充满着快乐主义。养鸟的人总是唱戏的伶人和没有职业的白相人,以及靠着老子享福的小开(即店铺中的小主人)这几种人为多。但是养了鸟,天天要冲鸟的。天色刚刚明亮,他们就要拎着鸟笼,到跑马厅竹篱外面,或是手里拎着,或是挂在树枝上面,这就叫“冲鸟”。那时候百鸟齐鸣,鸟声啁啾,豢鸟人凝神一志的静听着叫,大有万事不管,只求悦耳之概。

  六马路西头有一家龙园茶馆,开设迄今已有好几十年了,这爿茶馆差不多早已变成养鸟人的俱乐部。茶馆里边,里里外外挂满着鸟笼,因为养鸟人冲鸟以后,还须到龙园去喝几口茶、谈几句天,享乐一回,才打道回去。还有城隍庙里两家乐意、赏乐茶馆,也和龙园一样为养鸟人集会地点。楼下开设点心店,楼上却满挂着鸟笼,因为住在南市区的养鸟人都在城隍庙里冲鸟的。除此以外,别的冲鸟地方虽有,总是稀疏零落,比较跑马厅和城隍庙两处则相去远了。

  ◎冲喜

  冲喜的顽意儿,凡江浙两省崇拜迷信者都喜欢顽它一顽。譬如有一家男主人或女主人生了病,日见沉重,请医服药毫无一些效力,最后就联想到冲喜上去。冲喜怎样冲法呢?就是将儿子没有结婚过的媳妇迎她上门,见一见病人,开一开金口,略加接待后,仍送回娘家去。

  这么一冲,病人会慢慢地好起来,也许是有的;不过冲喜以后,依然病入膏盲、两腿伸直的也很多。如果冲喜一定冲得好,那么只要有了未过门的媳妇,生了重病只消请她来冲一冲,就可以不死,恐怕世界上也没有这样的便宜事罢!

  ◎大照会

  人力车上的执照,欲呼“照会”。车上有钉三张的(即华界、英租界、法租界三张),有钉二张的,有钉一张的,都各各不同。人们倘在华界地方,要到租界上去,叫起人力车来,总说:“有没有大(读若度)照会?”

  称租界执照曰“大照会”,那么自己华界的执照当然是“小照会”了,此也是中国人尊重外人和自己卑谦的一种表示吧!

  ◎拉洋人

  譬如有一个中国人和一个外国人同时叫唤一辆黄包车,车夫往往愿意拉外国人,对于中国人理也不来理你,这是什么缘故?

  车夫的心理,以为外国人个个是大富翁、大财神,付起车钿来洋钿当铜元用,金四开当银毫用,而且叫车子时候不讲车价,又省却一番麻烦;不像中国人,一只铜元也要斤斤较量,刺刺不休,故情愿舍此就彼。

  逢到喝醉的外国丘八叫车子,他们更拼命上前去承接,闻说这班丘八先生给付车资常常会掏出金磅来当车费,因此要想发财,不得不拼了命去招呼。但是有时候,不但得不着什么金磅、银磅,结果反而尝到一只来路货的火腿和五枝舶来的雪茄烟,也是常有的事呀!

  ◎不讲价钿坐车子

  有一种漂亮人物乘坐车子,并不预先讲定价钿,只消一屁股坐上去,嘴儿歪一歪,手儿动一动。拉车子的车夫也知道你是漂亮人物,就举起一双飞毛腿,拼命的向前一阵狂奔,希望多得些代价。如一段路程车钿只要铜元二十枚,如果不先讲好的坐上去,至少要给车夫三十枚,他们才欢喜接受。

  间有一班面子上要做漂亮人物,付给车费却并不漂亮,车子拉到目的地,照理要给铜圆三十枚的,他止付给二十枚或二十五枚,害得车夫怪声怪气的乱嚷:“这种鸭尿臭的漂亮,还是不漂亮来得好。”还是先讲好车钿坐上去,免得江北仁兄背后骂你几声“猪猡”。

  ◎小车

  沪上行驶的各式车子,当推小车创始为最早。清季同治初年,首先发现小车(欲呼“狗头车”),系独轮的,车夫在后推动。起初只揽载货物,并可坐人,嗣后才有脚踏车、东洋车和马车等等,到了清季光末宣初,更有汽车、电车相继出现。到了近年,最早出现的独轮小车早已落伍了,现在这种车子的数量越趋越少,所有的只装载货物、运送东西,坐人简直是很少。不过在闸北各工厂一带上工、放工时候,还有几部小车子,两面坐满着女工在路上驶行,除此以外已难得看见了。

  ◎大出丧

  社会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一朝伸腿断气、撒手西归以后,必有大出丧的举行(大出丧者,就是举殡之意),排场越阔越能哄动一时,竟会传播到几百里以外的外埠民众不远而来,大家异口同声地说道:“看大出丧,看大出丧!”等到举殡那天,民众们如疯狂般的丢了正事不干,专诚来看大出丧。几条经过的马路上人山人海,前推后拥,挤得水泄不通,沿马路的几爿旅馆、菜馆、茶馆的阳台上都设好了优等座位,做一回临时的好生意。

  从前的盛杏荪和朱葆三都举行过大出丧,民众们现在想起来还喷喷称羡。前年黄楚九故世后,一般瞧热闹的民众又欣欣地说道:“我们又有大出丧看了。”后来因为债务关系,黄楚九的大出丧就此无形取消,民众方面也大大地失望。

  大户人家有了钱,有了名,一朝死了人,场面有关,非举行大出丧不足以显其阔绰、示其威风,糜费虽巨,满不在乎。他们有的是钱,挥霍挥霍无损毫末,更可得到庸夫俗于们的激赏,亦落得大出而特出了。

  本来一窠蜂瞧热闹是中国人天赋的劣根性,往往瞧热闹瞧出祸水来(如看赛会而坍桥毙命等惨事),他们也不会醒悟吧!

  ◎送丧马车

  在三、四十年以前汽车还未盛行时候,马车曾出过很大的风头。马车行也鳞次栉比,名声最大的要算跑马厅一家龙飞马车行,马车有一百多辆。当时各处的大人物到沪,都乘着双马并行的簇新马车,吆喝而过;其次如海上寓公和窑子红姑娘也都乘着马车代步,盖彼时间最漂亮的代步东西,除却马车以外,没有第二种车辆。

  自从汽车盛行以来,马车就慢慢落伍,鳞次栉比的马车行都逐渐地关闭了,最大的龙飞马车行早已改组为云飞汽车公司了。现在所剩余的一二百辆蹩脚马车,平常时候绝少有人顾问,只有人家死脱了人,出殡起来,载着亲友去送丧,故叫它一声“送丧马车”,再切合也没有。其次,轮船码头、火车站边,还有几辆停在那边招徕外埠客人,装装行李而已。

  ◎场面不可不绷

  中国人是著名爱好场面的,尤其是住在上海的人们更酷爱场面,不论家里穷得吃尽当光,妻哭于号,一无所有,跑出门去仍旧衣履翩翩,大摇大摆地走着。沪谚说“身上绸披披,家里没有夜饭米”,确为此辈写照。其他逢到喜事丧事,尤不可不踵事增华,大加铺排,以示阔绰。他们说:“场面攸关,不得不如此来一下。”倘使富有的人摆摆场面,挥霍几个钱,原没有什么要紧;如果力量不够,是穷小于一流,场面则不可不摆,因此做了一回喜事或丧事,害得负债累累,终其身也不能偿还的,倒不在少数呢!吾替他们想想,真是作孽,然而在酷爱虚荣的人,因为要绷场面起见,高筑债台也是情愿而毫无怨言。

  还有许多爱好场面的人,到点心店去吃食,末了会钞时候,一共只有一元几角,他身边藏着不少的一元钞票,然而结果往往要掏出一张拾元或五元钞票去找,这倒使人有些费解了。有一回作者询问这班朋友:“用掉一元几角钱,为什么将一元钞票藏着不用,要掏出拾元和五元的钞票呢?”他们说:“因为一元钞票显不出阔绰,并且要被堂倌瞧不起的,如果用大数目的钞票,他们才不敢看轻你。”这也是绷场面的一种表示吧?

  ◎假人参

  人参这东西是国药材中最名贵之品,一支小小的人参要值到几百块钱,是毫无希罕的事。它的效用最能滋补精神,有挽回造化力量,譬如有个人将要病死,而事实上却有未了之事,不容他断气,在这个当口吃了人参汤,可以延长若干时的生命。至于滋补方面须因人而施,倘使不宜吃参而吃了,或只宜吃五钱忽贪多而吃一两,那就不但无益,反而有大害。

  人参的出产地在吉林省内,其次是高丽,要自己生在群山广野间的地下层,过了若干时间经采参人挖掘出来,方是无上真品。故参店里有“野山人参”的招牌,倘非野参,即失却参的价值和效力了。有一种赝品是种出来的,不是它自己生长成功的,名叫“种参”。在吉林和营口地方,每逢参货上市,土人挑担负筐蜂拥而来,以求脱货,价值很为便宜,只要二三块钱即可购买一担(即一百斤),其情形活像上海地货行里的萝卜差不多。他们购了下来,再批售参客人,复经过一回的烘焙技能和装璜手续,就可充作野参卖,到了上海,一转移间其获利要百倍千倍了。因此这班参客人白手成家,面团团变为富家翁的很多很多。还有一种做过参业的职员,开了一爿滑头参号,间接向参客人处批发若干斤,另加牌号和装璜,再陆续地卖出去,其获利也不小,至于买户买去吃,有没有效力,他们则概不负责了。

  总之,有吃人参资格的大亨们要滋补身体,充足元气,还是到老牌子的参号或著名的国药店里去买,才可不上大当,免受人欺。

  ◎虚头

  什么叫“虚头”?“虚头”两字怎样解释?就是有一种东西,譬如价值只一块钱,问起卖东西的人来,他们却信口开河的说二块三块,这就叫“虚头”。市上商店除掉少数划一不二、说一是一外,其它都有虚头在内,老实人偶不经心,便要大上其当。虚头顶大的为一种滑头商店和小菜场上的鱼虾菜蔬摊,他们是“向天讨价”,我们只有“着地还钿”,才不至于吃亏(“向天讨价”、“着地还钿”两句话就是说他们讨得高,吾们还得小的意思)。

  ◎野鸡

  这里所谓的“野鸡”并非是沿路拉客的下等娼妓,是一种带着冒牌性质和不入同行的称呼。譬如有一种包车,不是坐车人所有,乃是车夫自己租赁或购买来的,即叫“野鸡包车”。还有一种掮客(即卖买介绍人),并不加入该业同行公会,单独出来兜揽生意的,人们都叫他“野鸡掮客”。举此两例,其余可推想而知了。

  还有一种戏馆里的案目,定期包了一天戏,印好了赏光券,向老主顾处推销,人们也叫“打野鸡”(又名“打抽风”),顾名思义是与站在马路上乱拉行人的娼妓有些相同,故有此名称。

  ◎请医生、打保单

  自从绑票之风盛行以后,一般拥有财产吃过苦头的医生,对于不相识人上门来请求出诊,一律须打保单,加盖商店图章,才肯出诊。不过这么一来,病家要想请他出诊,打不到保单,只有死路一条。还有少数明哲保身的医生,因为世途峻蛾,对于不相识人来请出诊,索性拒绝不应,叫病家自己上门来医。如果病势轻微,自属不成问题;倘使病势剧重,躺在床上不能行动,要想请他来医,他又拒绝不应,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粥店、豆腐店

  市上通宵达旦、夜不关门的店铺,除掉少数酒食店外,只有粥店和豆腐店两项,年初到年底未见他们关过店门。豆腐店的工作完全在夜间做,到了天明发卖,故全夜不关门;粥店因为要救济车夫饥饿起见,故也全夜营业,不关店门。夜班车夫统夜奔跑,到了饥火中烧时候,都到粥店里去果腹,倘使粥店不全夜开着,试问那班车夫到那里去吃东西呢?

  不过粥店全夜是营业,豆腐店全夜是工作,两项商店虽同是全夜,而其性质却不相同。还有一种尴尬人,到了深夜,没有力量去借栈房住宿,往往到粥店里去,或吃两碗粥,或食几只野鸡团子,吃完了故意迟迟不去,打了一个盹,挨到天明才走,这一夜的栈房开销又可以免除了。

  ◎馄饨担

  挑担卖馄饨共有两种,一种是高脚式的担子,边敲边击,其声卜卜;一种是低矮式的担子,不敲击竹筒而敲竹片,一面敲,一面喊:“虾肉馄饨面。”因为这种馄饨担子都兼卖面条,馄饨的馅于是用虾肉、猪肉拌和,其式甚大,故有“大馄饨”之称,每碗起码小洋一毛,面价也相同。高脚担子历史最久,它只敲竹筒而不叫喊,馄饨都是小的,每碗起码一百钿(即铜圃十枚),现在有几副担子也兼卖面条了。挑卖矮式馄饨担子为粤人所发明,他们的口号是“卖虾肉馄饨”,近来除粤人外,镇江帮、扬州帮也不少。

  ◎客饭

  现在除贵族式的大馆子外,其它大小菜馆都售卖一种客饭,每客价目各家不同,从两毛到五六毛为止,菜肴有二菜一汤,饭则没有限制,任客吃饱为度。自客饭制度盛行后,一般买饭吃的朋友都趋之若鹜,如天津馆、川馆、徽馆、本地馆等都已售卖客饭,倘使胃口狭窄的人还不能吃得精光。如有三个朋友合吃两客,菜肴更叫他合并起来,未了只添加白饭一客,这种最经济的吃法再便宜也没有了。

  客饭的制度,据说为老北门外大街几家教门馆所创设(为回教徒所开设),早已售卖多年,他们定价每客三毛,以小洋计算。现在各帮馆子售卖客饭,想系采用教门馆的办法。

  ◎苏广成衣铺

  住在上海的人们,不论做一件布衣或一件绸衣、皮衣,都要请教缝衣匠去做,因此成衣铺的开设竟至触目皆是。他们除少数租屋开设外,其余都在弄堂口和门楼底下租借一席地,辟作工场。他们的招牌大都标着“某某苏广成衣铺”,“苏”者指苏州,“广”者指广东,其实苏州人讲究衣着,确为实在情形;广东人却注重食、住两项,衣着上并不考究,他们招牌上标有“广”字不知道是何取义。

  缝衣匠的籍贯,以苏帮、锡帮、镇江帮、江北帮、本地帮、宁波帮为最多数,别帮则很少。他们的进项除得到主顾工资外,还有揩油的收入,因为主顾交来的衣料,不论布的、绸的、皮的,他们定要揩它几揩,才觉称心满意,所以沪上有句“裁缝不落布,就要当脱家主婆”的俗语(“落”即揩油之意)。做缝衣匠的分东家和伙计两种,做伙计的帮东家工作,每月赚几块钿工资,做东家的除掉剥削伙计油水外,还有揩油的收入。不过做东家的须预备若干资本,才可以开设一爿成衣铺。

  他们的资本不但是租房子、买家伙,有时还要替主客代料。什么叫“代料”呢?因为有一班写意朋友,做件衣服,不需自己去买布买绸,只须开明尺寸,交到成衣铺去,他们代你买料,衣服做好后连同工钿一并算还,这就叫作“代料”。

  ◎冷摊

  城隍庙里有几处出卖旧书的书摊,名叫“冷摊”。摊上的书都摆得杂乱无章,乱七八糟,书的种类有旧书,有新书,有杂志,有小说,有碑帖,有残缺不完的,也有整部不缺的,他们的来源大都是收买而来。书的价值从几只铜板起,到几角几块止,都是讨价还价。有时碰得巧,希有的孤本、珍本和家藏木刻也放在书堆里,等待识者来购买,书价也并不十分昂贵。其它如整部的新书,他们反要斤斤较量,善价而沽,因为这班书贩子知识有限的缘故。

  ◎玻璃包厢

  戏园中的三层楼包厢,定价很便宜,向为一般下层民众观看之地,至于大人、先生、要人、闻人大都不屑到这种包厢里去听戏。从前许少卿在福州路经营丹桂第一台时,在某一时期内特将三层楼外面镶嵌玻璃,名为“玻璃包厢”。许老板的意思,这么一来,也可招致高一级的主顾了。但是平津人叫“听戏”,上海人叫“看戏”,既然着重于看,故座位距离戏台越近越好。“玻璃包厢”名目果然好听,惟在三层,于视线上很不方便,装好以后仍旧吸不动高一级的主顾,过了不久就此拆除,这“玻璃包厢”的名称也取消了(现在丹桂第一台旧址早于前年拆除,改建市房,现在开设致美楼菜馆即是)。

  ◎熏鱼、酥糖

  市上糖食店的店招,从前都题“稻香村”和“野荸荠”,现在则题“老大房”和“天禄”,不过上面加一记号,以资识别而已。糖食店内出卖的东西少说些总有好几百种,惟对于熏鱼、酥糖两项他们更特别注意,挂招上写上“透味熏鱼”不算外,还要在柜台横边竖立一块金字朱漆的木牌,上写“熏鱼”两大字(也有写“酥糖”两字者),于此可见他们对于这两项东西的注重了。

  不过为什么不注意别项东西,专注意这两项东西呢?也有缘故,因为上海人专在吃字上面用功夫,熏鱼美味,不论啜粥、饮酒、吃饭都很相宜,买它两毛、四毛,可以快吾朵颐,因此糖食店为迎合顾客的心理起见,不得不在熏鱼上特别注意了;酥糖是甜的,不能充下酒物,也不能当佐粥菜,但是上海的瘾君子很多,瘾君子都欢喜吃糖,躺在榻上,吸足了鸦片烟,吃它几块酥糖,苦甜相济,自是其味无穷,糖食店里的酥糖生意因此也大好特好。他们竖起了金字朱漆的大木牌,其意思要促起瘾君子们快去多多交易。

  ◎日需房饭钱二百八十文

  五十年以前,沪上最大的旅馆(当时都呼“客栈”)每客房饭钱每天只收制钱二百八十文;其次自备饭食的,每天房钱只收百文或八十文;最下的小旅馆每天只需四十文,或二十八文。如此代价,可见当时生活程度的低小了。

  现在住大旅馆一天的房钱,大者要十几块到几十块,小者也要几块,即最下的小旅馆每天每客也需二三毛钱。虽说现在的旅馆建筑宏伟、设备完全,然而房价已超过几十倍或几百倍以上。

  制钱二百八十文,折合现在洋价还不到一毛钱,莫说付房钱不够,即付茶房的小账还相差很远,倘使今昔一比较,真是天差地远哩!

  ◎小便三角、大便一元

  按照租界章程(即洋泾浜北首租界章程)第十七款载:“马路上不能大小便。弄里之无大小便处者,亦不得大小便。否则拘送捕房,大便罚一元,小便罚三角。”因此人们偶然便急,一时得不到便处,在马路上或弄堂里便一便,倘被探捕瞧见,是要拘到行里去(即巡捕房)照章处罚的,如果你没有钱的话,那就要禁锢你四小时了。

  本来不到厕所里去大小便,不但太不雅观,而且有碍卫生,稍知自重者,必不愿故违禁令,不过有时便急起来,得不到厕所地方,也只好拆一回洋滥污了(这种拆洋滥污的办法只有小便而已,大便是很少见的)。作者有一办法,倘使人们在马路上走路,一时便急起来,得不到厕所地方,可找寻一家茶馆或莱馆,跑进去便一便,就得了。因为茶馆、菜馆里边不但有尿池,且有便桶,不论你要小便、大便,只要口头上客气一点,他们总可以允许你便一便哩。

  ◎柜台上的铁栅

  自从抢劫之风蜂起以后,一般银钱进出较多的商店,为防患未然计、免除惊恐计,都在柜台上面周围装置铁栅,以免强盗仁兄的光顾。像那典当、小押店、烟兑店,十家倒有五双装起铁栅来。因为这种商店银钱的进出比较多一点,倘不未雨绸缪,用铁栅来防御,那么就要受强盗、匪徒的光顾,遭受意外的损失。有人说道:“一爿店铺装了铁栅,好似一只大鸟笼,各位伙计先生赛过一群飞鸟,关在笼子里。”这个比喻倒有几分相像呢。

  各银行和各钱庄也都装上栅子,不过他们的装栅有两层意思:其一,也是防御抢劫之意;其二,为便于分类营业起见,不得不装。且银行、钱庄所装之栅,或用灿烂发光的黄铜,或用黝亮雅致的古铜,和烟兑店等黑越越的铁栅则又截然不相同了。

  ◎靠灾民发财的善棍

  在理,办慈善事业的人都应该洁身自好,一清如水,才称得起一声善人,而问心也可以无愧,俯仰也可以无。不过一谈起上海慈善界的内幕情形,就要使人痛哭流涕,忿恨不止了。

  本来办慈善事业是一种蚀本生意,那能可以发财呢?不过在上海慈善团体中,很有不少善人依靠着慈善两个字来发一注大财、挣一份家产的,若要一一的指出来,实在记不胜记。这般人物真是杀人不怕血腥气的,专门在灾民和贫民身上狼吞虎咽,只管自己麦克麦克,其它社会上的笑骂和指斥他们都不屑顾及,这种人名虽善人,其实是善棍罢了。

  慈善界中的人物,依作者所知的,约分三种:第一种人,确是抱着胞与为怀、视民如子主义,挺身出来办事,真是一介不取、一丝不苟,有时牺牲着精神不算,还要自己掏腰包,这样才称得起善人两字,不过数量是很少的。第二种人,掮着某堂、某会的一块金字招牌,到处宣传或登报征求,或派员劝募。等到捐款到手,先将大部份款项留着自用,只将小部份拨给慈善上需用。第三种人,完全是骗局。他们逢着什么水灾、旱灾、蝗灾等一切灾患发生,临时租赁了一二间房子,挂起什么协会、什么善堂的大招牌来,一面请人做好了悲天悯人、声泪俱下的募捐缘起,印刷了数十万份,一面敦请几位名人和闻人做董事。手续完竣,然后派人四出劝捐,广为征募,一班劝募员又要遴选擅长词令、面厚如铁的交际大家,这么一来,募捐的成绩那有不超出新纪录呢?他们劝募的手续,不但在本埠进行,还要分派干员到各地各埠去努力的劝、努力的募,有时还要化了广告费登报征募。总之,对于劝募两字上,却可称一声无孔不钻、无洞不入了。他们发出去的捐簿和收据上面,都印着鲜红的“经手自肥,雷殛火焚”八个大字,但是天老爷大度包容,谁肯来管你们这笔闲账?故罚誓尽管罚誓,自肥仍旧自肥。等到灾祸过去了,他们也个个捞饱了,一生一世享福不尽了。起初租借的房子也退租了,金字招牌也撤除了,经理、协理、司理和大小职员都一溜烟的逃跑了,就此哲告闭幕。以后逢到什么灾变发生,或再照老法子来干一回,也是常有的事。

  在前面说过的第一种人,真正当得起善人或善士两个字,第二种人只可说它是伪君子,末一种人确是慈善界之一善棍、社会上之蟊贼。去年发生的东北义勇军捐款撤查风潮,曾经闹得满城风雨、一天星斗,究竟有无舞弊,吾们局外人不得而知。如果不幸也蹈着善棍的覆辙,再发现一班“义棍”,岂不要被外国人笑脱牙齿吗?

  ◎广告医生

  有一种医生,他的学术很平庸,信誉又很浅薄,因此顾客寥寥,门可罗雀。于是想出一条妙计来,专在广告上面用功夫。他们登起广告来,常常要登载全版或半版,广告上面的措词更说得天花乱坠,自吹自唱,那么一来,生意自会兴隆,门庭定卜如市了。

  广告措词不但说来活龙活现,好看煞人,而且同时更罗致几十位社会闻人,替他列名介绍。这种广告一登出,还怕病人不源源而来么?因为上海地方大、人数多,生了病请不到好医生,确是不少,今看见这种措词生动的大广告,那得不怦怦心动,快来就教呢!

  时人目这般医生名曰“广告医生”,可谓再切当也没有了,因为他们不在医学上面研究,专门在广告上用劲儿。

  ◎高等华人

  在外国人眼光中分析出来,有所谓高等华人和起码华人等分别,但不知那一种是高等华人,那一种是起码华人,倒值得研究一下。

  据说是买办阶级和一部份有势力的寓公,能说几句洋泾浜话,能穿西装革履,能狐假虎威,能借外力欺压同胞,能吮痈舔痔,如果具着这几种资格的,才配称一声“高等华人”。其它劳心劳力,安分守己,不善媚外,以度其苦生活的善良民众,想必是“起码华人”了。

  荣幸哉,“高等华人”!漂亮哉,“高等华人”!但将来不幸而亡国以后,这许多目高于顶、神气活现的高等华人,不知道可以不作亡国奴么?

  ◎看鬼脸

  现在商店的店员,除掉极少数受过训练而和颜悦色的招待主顾外,大多数都扮着鬼脸(作者前著《店员之三副面孔》一文,读者可参观)对待主顾。到他们店里去交易,总是抱着似理非理、似睬非睬的态度,故我们去买东西,简直去看他们的鬼脸了。

  警告一店的主人翁和经理先生,以后对于店员们先须切实加以训练和指导,然后畀以店员重任,要晓得一店的兴旺衰败全在店员的身上,那可不注意吗?那可马马虎虎,放任他们扮鬼脸吗?其实现处冷酷势利的社会里,如果有事求人,或衣衫太朴实些,包管你处处看到不堪入目的鬼脸呢?

  ◎十三点

  前年冬天,作者家里搬来一份房客,是一夫一妻和一个养女(即螟蛉女),年可十五六岁,他们夫妻俩叫唤养女总是“十三点”长“十三点”短。作者听了委实有些不懂,后来询问一位明了上海社会的朋友,才知道有一种人,说他呆戆并不呆戆,说他伶俐也不伶俐,好像时钟时表之超出准绳了,因此人们对于这种人就起了一个含着轻薄而尖刻的称呼,叫作“十三点”。不过这种称呼对于别人总是背后叫着,倘使当面叫唤起来,那就要酿成口舌争闹的事情呢!

  ◎寻人

  上海地面辽阔,又为五方杂处,拐子歹人混迹其间,因此失孩失婢亦层见叠出。不幸而遇到此事,或登报招寻,或在电杆木及墙脚边上贴着几张寻人通告。它的措词,不外某日某时走失一孩子,着什么衣服,脸上五官怎样,身材怎样,鞋帽怎样,一一地写明,如有仁人君子知其下落,送到××路××里××号××宅,酬洋××元等语。不过“寻人”的“人”字都颠倒写着,一说这样写法,走失的人不能远走,容易寻到。这个迷信不知是那一位发明的,却是无从查考了。至走失原因,除掉一大半被拐子拐去藏匿意图贩卖外,一小半或因迷途而不能归家,也是常有的事。

  ◎俞调、马调

  在书坛上说书,如系弹唱小书,起首必先唱一段开篇,开篇唱完,才唱正书。开篇的格调向有俞调和马调的分别,俞调是清代嘉道年间俞秀山所发明,音调很幽雅,如同小儿女绿窗私语,娓娓动听。马调系咸同年间马如飞所创始,音调率直,没有余韵。然而当年的马调曾风行一时,学者很众,俞调从前虽也风行过,究不如马调的得势。现在的弹词家早已各有师承,自成一家,而老前辈所遗传下来的俞调、马调久已不复挂齿了。

  ◎医生的三吓头

  吃公事饭的人,对付窃盗莠民惯用三吓头手段,据说不用三吓头,他们要狡赖的,所犯的罪不肯承认。不料现在有一种医生,对付病人也抱着三吓头主义。什么叫“三吓头”呢?譬如人们生了病,请教他们去诊治,其实这个病是很轻微的,一剂药吃下去,就可霍然而愈。他们则故甚其辞,说病势如何的凶险、如何的厉害,脉案末句必写“候政”或“候高明裁酌”等字样。如果病势确实沉重,已到了膏盲时期,用这种手段对付,情还可原;倘使病势并不沉重,也说如何凶险、如何厉害,实在是不应当的,而且使病人多生一层恐惧之心,轻病变成重症,也常有的事。

  推测这班医生的心理,无非抱着不负责任的态度。况且轻病说得凶险,一剂药吃下去吃好了,病人方面,要念念不忘的歌功颂德,感谢不尽,倘使不幸而发生变化,也不能和这位医生稍稍理论,因为他们早已说过很厉害呢!而且脉案末句早写明“候政”,你们自己不小心、不斟酌,流年不利,活该倒霉,与这位高明医生丝毫无涉。其实医生虽也是职业之一,究竟多少要有点慈善性质,遇到不可救药的重病,也应该善为说辞,不可一味恐吓,使病人多添加一层恐惧心理;假使是轻病,更应该切实安慰,才是做医生的天职啊!

  ◎开大炮

  在那晋(山西)、绥(绥远)各省地方,吗啡(别称“白面”)毒物的销路很大。那边的人民,不但瘾君子需要它,即向无烟瘾的,大家见了面也多以吗啡饷客。他们吸食吗啡又很简便,只用纸烟一支,捣之结实,烟头空了,将吗啡少许放入空头,即可燃火吸食。不过那么一来,向无烟瘾的常吸不断,也会成瘾,这种吃法,他们叫“开大炮”。近来这开大炮的顽意儿,也发现到上海来了,而且有人专将吗啡和入香烟之中,秘密售给吸食红白丸的瘾君子过瘾,借以牟利。从前只有打弹子(即吸食红白丸)和戳药水针两项,现在又多一开大炮了。

  ◎大少爷谋害妓女

  民十一(壬戌)夏季,阎瑞生谋毙福祥里妓女王莲英一案事发以后,曾哄动一时,人们都目为几十年来花界的一大惨案。后来阎瑞生逃往徐州,被该地军警拘获,解回上海。当时上海最高官厅是淞沪护军使,任护军使者是何丰林(茂如)氏,由军法处邓处长审讯确实,判决阎瑞生和吴春芳二人,按照惩治盗匪法第三条第二款之规定处以死刑,朱稚嘉(即朱老四,为已故甬绅朱葆三之于)宣告无罪。事后,九亩地新舞台即赶排一剧,名曰《阎瑞生》,由赵君玉饰王莲英,汪优游饰阎瑞生,开演四个月,夜夜满座,其盛况不亚于今春新光映演的《姊妹花》。后来又有××影片公司编成电影,亦映演很久。更有一般卖唱者编为小曲,如《莲英托梦》、《莲英叹五更》等,最为妇女界所欢迎。

  护军使署发表的判决主文和判决理由,文长八千多字,极洋洋乎大观。莲英是新世界于丁巳年举行第一次花国选举当选的花国总理,当选以后为出风头计,对于衣服饰物惟奢是求,手指上常御大钻戒,光耀炫目,因此卒遭惨死。而阎瑞生本为震旦大学肄业生,因品行不良,误与匪徒为伍,沦入下流,其谋毙莲英,完全是拆白党劫财行为,结果亦难邀宽典,明正典刑了。

  ◎烫头发

  自从妇女剪除发髻以后,过了两年,又盛行烫头发起来。现在的摩登女郎和时髦少妇大都将头发烫成水波浪式和螺髻式,以为美观,此为最普通的烫发。更有一班舞女将头发左右分开,烫得笔挺,好像一只蝴蝶躲在项上,她们以为美观极了,且不这样烫法也不成其为漂亮的舞星。

  烫头发有自己烫的,有请教理发师烫的,用一根铁制的扦子,先在火酒上面烧热后,继在头发上面横卷竖撩,手续很是麻烦。并且前年有一个电影从业员浦惊鸿女士,因为自己烫头发,拨翻火酒,火着衣服,毒焰攻心,就此丧却一条宝贵的生命。事出以后,《新闻报》记者严独鹤先生曾经做过一篇谈话,切劝一班摩登妇女不要再烫了,以免发生意外的危险。但是舆论的制裁一些不生效力,大有死尽管死,烫仍旧烫,死脱一个有什么要紧,烫头发是摩登中万万不可缺少的要素。

  到了现在,不但女性要烫头发,凡顾影翩翩、自命摩登男性的也都要烫得光亮卷曲,那么一来,理发店里主人翁又多做着几笔好生意。理发店的玻璃窗上现在都粘着“男女烫发”四个大字,作者瞧,起初有些疑惑,意谓须眉男子烫什么发呢?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摩登青年也有烫头发的新花样。

  自从“新生活”开始以后,最高当局曾通令禁止妇女烫发,现已严厉执行,此亦挽救浇风末俗的善政,希望青年男女不要再摩登了,快快觉悟吧!

  ◎年红灯

  年红灯(一称“霓红灯”)的装置,现在已大盛而特盛了,一条南京路上的大商店,差不多已家家装置,其次是影戏院和大饭店也都装置了。每天到了晚上,耀人眼帘之年红灯竟至触目皆是,这种灯的科学名词叫“氖光”,光度极强烈射眼,商店之装用此灯,取其使人容易注意到这爿商店。现在除掉红色以外,还有绿色和蓝色等分别,并有旋转流动的、开合的。装置年红灯的公司起初由西人创办,现在由华人经手装置的也有多家。人们做喜事或祝寿,厅堂中央也有临时装用年红灯的大“喜”字和大“寿”字,取其漂亮,故目下的年红灯可谓已盛极一时了。

  ◎桂花

  沪人口中,要说出一种蹩脚而起码的东西,都可用“桂花”两字代表。譬如说“桂花寡老”或“桂花律师”,即是表明蹩脚的女人和起码的律师,至人们为什么要用桂花来形容一种坏劣东西,实在难以索解。

  桂花在花卉中,虽不能比牡丹的香艳和菊花的傲霜,也非平常贱花。按产桂最多地方在广西,故广西称桂省。桂有麝桂、金桂、银桂、丹桂、肉桂等分别,肉桂之皮名曰“桂枝”,可作药材。其它桂花可以连枝插入花瓶,供摆案头,能使馨香触鼻,沁入心脾;用糖腌之,又可充作香料。如此说来,桂花也是名贵而有用的东西,今比喻为起码的植物,岂不要使桂花叫屈吗?

  ◎跑狗瘾

  有许多爱好玩耍的上海人,对于跑狗的兴趣真是非常的浓厚,到礼拜三、六的晚上,非去一趟不可,赛过抽鸦片烟一样,不去是不能过瘾的。于是上海人除掉大烟瘾、吗啡瘾、麻雀瘾、跳舞瘾、回力球瘾、花会瘾等等以外,又多了一种狗瘾了。

  据说狗瘾的养成,也需要一种常人所不可及的忍耐性,又要研究一本很厚的赛狗专刊,此层和打花会人熟读《致富全书》一样;又要掏出雪白的大洋钱去掉换跑狗场里专用的钞票,又要鉴别出场的几只狗的行色,再要计算是买位置,还是买独赢或是双独赢,跑得第一;倘使侥幸得中,还要从人堆里挤进去领奖,手续是够麻烦了。然而去赌跑狗的人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唯一原因只是他们已经染上了狗瘾。

  在开赛时候,先由一只电兔在最前面奔跑,许多狗儿在后面追逐,看看像追着的样子,但老是追不上,不过追虽追不上,希望终是有的。结果呢?许多狗儿出了一身大汗,那只电兔写写意意地休息了,这就所谓赛狗。

  跑狗场从前有三处之多,(一)华德路之明园,(二)延平路之申园,(三)亚尔倍路之逸园。后来公共租界纳税会西人提议禁止,工部局准如所请,谕令明园和申园停止营业。跑狗场老板表示不服,曾一度与工部局提起诉讼,结果仍旧维持前议,不许开张。现下跑狗场之硕果仅存的只有逸园一家,因该园地处法租界的亚尔倍路,法租界当局的态度和公共租界有些不同,因此逸园得以照常营业。直到如今,明园结束以后,曾一度改营游艺场,因生意清淡,不多时即关门大吉,申园则今已改组为足球场了。一般染有狗瘾的同志抚今追昔,当有无限地感叹。

  ◎幺二三式

  妇女界穿的衣服,现在越窄小越摩登,穿在身上,不但奶部高耸,而且臀部突出,又着了高跟皮鞋,在路上行走,扭扭袅袅,非常的使人注目。这种形态,时人称谓“幺二三式”,象形取义,倒很确切呢!这种妖形异服,在内地各埠已有好几处严厉的禁止了,但是在上海租界上依旧是很多很多,可谓一叹。

  ◎捏脚

  吾们居在地气潮湿的上海地方,不论男女多患着湿气。湿气之最普遍者,左右两脚的脚趾缝终年发痒,不过仅仅发痒,本无大碍,进一步的却要腐烂肿痛,那对不起就会举步维艰,不能行路了。因此患脚趾痒的人到了浴室里去洗澡,洗好以后,堂倌就要替你捏脚,真正湿气浓重的还要叫扦脚匠用小刀子来刮上一刮,才觉适意。

  凡做堂倌的多会捏脚,究竟这捏脚怎样捏法呢?浴客躺在榻上,他坐在小凳下,用一条干毛巾替你抽丝剥茧般在那脚趾缝里横捏竖擦,这就是捏脚。湿气重的人,末了还要用滚开水里浸过的毛巾烫上一烫,才觉有趣。讲到这个玩意,虽属小道,其技艺却大有分别,因为工作时候轻重疾徐因人而施(分湿气轻重之别),能使你感到一种很有趣味的快感。如果技艺不精的堂倌不明轻重疾徐之法,一概乱捏乱擦就算毕事,那非但得不到一些快感,反而要感着不能止痒了。

  住在北省高燥地方极少患湿气病的,但是到了上海连居几个月后,他一双尊脚自然而然会痒起来了,到了这个时候去洗澡,非叫堂倌替你捏一捏,就要感到一百个不适意。这是地气关系,要想免除也没法免除哩!市上的按摩院,他们本以按与摩为号召,现下因为捏脚的需要,大多数也加上捏脚一门了。